等好不容易醒来,虞老君对着满室阴郁死寂,内心里不住地想,这么多年,她是不是错了。

她一辈子大包大揽,自以为带着家族走向兴盛,可是事实上她的丈夫死了,她的两个儿子也都死了,一个儿媳因病去世,另一个儿媳在许多年前就不再和她说话,至今都将自己锁在佛堂里不问世事。儿子不争气,儿媳和她离心,虞老君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长孙身上。大郎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慧,最重要的是亲近她,虞老君压上了全部的希望,可是最后,一场小小的坠马就夺去了长孙的性命。

虞老君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她一意孤行让二房过继,让虞文竣顶着长孙的名字继续活下去。她甚至还想,小辈们即便现在怨她,可是时间长了,总能明白她是为了他们好。等虞文竣生下儿子,她会将那个继承着长孙香火的男孩养在身边,从小亲自教养。虞老君甚至都想好了什么时候教他识字,什么时候教他启蒙。但是没有,虞文竣对李氏避之不及,俞氏也早早离世,大房二房谁都没有留下子嗣。

眨眼已过十年,当年年轻气盛的虞文竣也到了当外祖父的年纪,可是他膝下依然没有儿子,更甚至为了不续娶而和她撕破脸,直接带着女儿搬到外边去。虞老君苦笑,在虞文竣心里,只有俞氏和虞清嘉才是他的妻女,他一直没有接受家族强加给他的命运。

虞老君强势一世,可是年老之时,眼前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她的丈夫儿子全部过世,孙子和她反目成仇,曾孙一个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她想要让长孙有儿子奉香火,但是却适得其反,反而让两房的香火一起断绝。如果俞氏还在,至少二房人丁不会这样稀少。早知如此,何如一开始就他们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呢,这样至少,虞老君现在还有人孝顺。

虞老君颓唐地叹了口气,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身前却一个子孙都没有,这对一个老人的打击是巨大的。

虞老君刚叹气完,屏风外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老君,您怎么了,为什么无故叹气?”

来人转过屏风,脸庞逐渐展露在虞老君眼前。虞老君本来正在感伤无子孙孝顺,现在看到来人,她的心病放下,脸上立刻挤出笑来:“四娘,你来了。”

虞老君对虞清雅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虞清雅算是难得愿意来看她的晚辈了,虞老君对虞清雅格外依赖,甚至不知不觉间讨好。虞老君沉浸在有人来探望她的快乐中,于是并没有发现,她对虞清雅主动伸出手,虞清雅没有握住,只是沉默寡言地坐到塌边。

今日的虞清雅并不似往常那样活跃,她神思不属,似乎心里存着什么事。虞老君只以为虞清雅要嫁入皇家当皇妃了,所以这才心事重重。虞老君没有多想,满意又欣慰地看着虞清雅:“外人虽然羡慕我四世同堂,可是活得久有什么用,子孙不孝,还不如早死早解脱。这么多儿孙,唯有你愿意隔三差五来看我。”

虞老君说这话本来是故意让人劝慰她,可是虞清雅勉力笑了笑,并没有接腔。她左右环视一圈,说:“老君醒了,怎么屋里没有人?我刚才进来时,门口一个丫鬟都没有。”

“我这几天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她们一直守着无聊,所以常常趁我睡着的时候到外面松快松快。想必今日也是一样,现在还没到我寻常起来的时间,所以她们以为我没醒,就放心到外面玩了。”

一句不长的话,虞老君直停了好几次才说完。虞清雅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丫鬟们竟然都跑开了?这些奴婢真是该死,若是老君中途醒来需要喝药,她们都不在,岂不是危险?”

虞老君咳了两声,说:“我都习惯了。她们都是年轻姑娘,好新鲜好热闹是人之常情,反正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由着她们去吧。对了,四娘,宫里的内侍来了,他们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你不好好在他们面前表现,怎么想起往我这里跑?”

虞清雅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说道:“老君醒来应当渴了吧,我去给老君倒水。”

虞清雅将一杯茶慢慢端到虞老君身前,不知为何,水面在细微地晃动。

虞老君睡前刚喝了药,现在并不口渴,她将茶杯推开,苦口婆心地劝虞清雅:“我知道你还是个年轻姑娘,心里有傲气,不肯去低头巴结人。但是婆家和娘家不一样,尤其你以后要嫁入的是皇家,要处理的关系比娘家复杂的多。皇后毕竟是你的嫡婆婆,日后你的生活全靠仰她鼻息,趁现在给她留下个好印象,日后不知道能省多少功夫。”

虞老君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是当真为虞清雅好。可虞清雅反应却平平,她含糊应下,眼睛还不住往屋外瞅,虞老君看到后觉得奇怪,问:“四娘,你在看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很害怕外面的人回来一样…”

虞清雅抿了抿唇,突然下定决心,直起身将茶水往虞老君脸前送:“老君,您睡了半天已经口干舌燥了吧,不如先喝水再说。”

虞老君到底比虞清雅多活了许多年,见此马上察觉出端倪。她不可置信地低头扫了眼茶水,水中清澈见底,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可是虞老君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水有毒。

虞老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瞠目结舌:“四娘,我待你不薄,你竟然…”

虞清雅见事情暴露,那就更没什么可掩饰的了。她知道外面的丫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来,她若是被人撞见就麻烦了。虞清雅不想耽误时间,直起身往虞老君嘴里灌水,虞老君浑浊的眼睛瞪大,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许多事情:“是你!我去年一病不起,竟然是你给我下药?”

虞老君越想越觉得后背发麻,大夏天脊背嗖嗖冒寒气:“怪不得,我之前身体一直健朗,可是自从你来服侍我吃药后,身体就越来越差。什么自学医术,什么温柔孝顺,原来都是你蓄意害人!怪不得我每次生病,只有你能治好,怪不得我总会莫名心慌,看到你才能好一点,原来…”

虞老君出奇愤怒,她用尽全身力气打翻虞清雅手里的茶盏,奋力朝外喊:“来人啊,有人鸩杀长辈!”

虞清雅一时不查,手里的茶盏竟然真的被虞老君打翻。她有些慌了,她害怕虞老君的声音真的将人引过来,到时候虞老君不死,她就彻底完了。虞清雅心想反正事已至此,只要虞老君死了,即使暴露了系统的存在,死人也说不出去。虞清雅喊了一句系统,然后凭空从手中拿出一瓶药,强行给虞老君灌下去。

虞老君眼睁睁看着虞清雅隔空取物,然后自己突然不能动了。虞老君眼睛瞪的老大,脸上树皮一样的肌肉抽搐,嘴唇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词:“你个妖孽,我早该烧死你…”

虞老君的话没有说完,即使她紧紧闭着嘴,也不能阻止药瓶里的液体沾染到她的嘴唇。高科技位面的药物何止见血封喉,只是刚刚沾染到虞老君的皮肤,虞老君就不能再动了,随后,中枢神经很快枯死凋亡。

虞清雅死死地按着虞老君,最开始是两只手,最后全身都开始颤动。系统在脑中冷静地提醒她:“宿主,她已经死了。你再掐下去脖颈会出现淤血,到时候就没法伪装成自然死亡了。”

虞清雅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两只手倏地松开,避之不及地往后退了两步。虞老君衰老的身体颓然倒回床榻,脖子以一个绝对不正常的弧度后仰。

虞清雅看着自己的手,嘴里不住喃喃:“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曾祖母,我要怎么办…”

“宿主,冷静。”没有生命机制的电子音在虞清雅的脑子里,以一种冷静到残酷的声音说,“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虞老君放回原位,伪装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然后趁人没回来赶紧离开。这样等丫鬟回来,她们看到虞老君绝气,只会以为是虞老君老弱,自然死亡。”

“真的不会被人发现是我吗?”

“不会的。”系统的声音不紧不慢,不知道是劝慰还是诱导,“我给你的药已经超出这个位面的科技,法医,也就你们这个时代的仵作,不会发现虞老君是中毒而亡。虞老君死了,你就能以给长辈守孝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推掉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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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嘉和虞文竣对坐,虞清嘉手腕稳稳地悬在砂壶上方,在气泡上添了第一道水。

虞文竣看着眼前深秀内敛、风华初绽的女儿,内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虞清嘉的动作不慌不忙,她给沸茶点水后,扶袖将茶具放下,对着虞文竣轻轻一笑:“阿父,你今日特意唤女儿过来,不知有什么事?”

虞文竣正了神色,问道:“景桓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从地动回来后,慕容檐、虞清嘉、虞文竣都对那天的事情闭口不提,然而三人心中都知道,窗户纸已经彻底捅开了。

隔着氤氲的水汽,虞清嘉的神色看不清晰。过了一会,她轻缓地笑了,眼睛中的光似有所指,几乎让虞文竣下意识地错开:“父亲,你确定他叫景桓?”

106☆、死因

虞文竣顿了顿, 态度明显郑重起来:“嘉嘉, 你为什么这么问?”

“显而易见。”虞清嘉说, “父亲在广陵时突然离家许久,回来时就带了他, 你当时说你出去访友,在朋友家里遇到了景桓, 感其身世故而领了回来。可是他并不是女子,你回家后却从始至终都坚持这一套说辞,可见, 阿父一开始就明白一切。甚至阿父独自出门数日, 也是专程为了他吧。”

虞文竣不言语,虞清嘉看到他的表现, 心里对自己的猜测越发肯定。她继续说:“他既然不是女子,那所谓的朋友相赠是假的,家道中落、颠沛流离的身世自然也都是假的,景桓亦不过是个化名。阿父, 自光熹元年四月你外出归来后, 他已经与我们同住一年半有余。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可是对于我来说, 他是母亲走后我最深刻的记忆。你们最开始的时候信不过我, 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那现在已经一年了,你们还是不信我吗?”

虞文竣罕见地沉默, 他脸色严肃,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虞文竣还是摇头,道:“嘉嘉,为父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很难讲述清楚,不告诉你才是为你好。”

虞清嘉叹了口气,果然,父亲还是不肯说。虞清嘉提问之前就对这个结果隐有预感,现在听到一点都不意外,可是她不由生出些好奇,狐狸精说他是边关戍疆将领的独子,因为叔父迫害故而远走他乡,这些事情虽然复杂,可是似乎,也不至于让虞文竣讳莫如深,一点点口风都不肯漏吧?

虞清嘉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狐狸精,该不会,又在骗她吧?他父母被叔父所害这些身世都是他自己亲口所说,虞文竣并不知道虞清嘉早就听过这件事,虞清嘉也正是因此才故意激虞文竣的话,想从虞文竣这里旁敲侧击,看看慕容檐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她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虞文竣几经挣扎,还是矢口不提。叔父陷害兄长,霸占家产,最后还迫害侄子,这种事情虽然是别人的家丑,不太好由外人评说,但是也不至于让虞文竣忌惮成这个模样,一点点都不肯提吧?

虞清嘉脸色古怪,虞文竣看到后,嘴唇动了动,谨慎地问:“嘉嘉,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虞清嘉也慎重起来,小心地回复虞文竣的试探:“也没有多久,回到祖宅后,慢慢就知道了。”

虞清嘉时间点说的很模糊,看样子也并不知道慕容檐并非普通人,虞文竣听到这里心情微妙,不知该松口气少主没有暴露身份,还是该气愤一直保护的少主竟然勾跑了自己的女儿。

虞文竣感叹了一会,突然肃了肃脸色,对虞清嘉说:“嘉嘉,我知道少年慕艾,你以前很少和同龄人接触,遇到一个各方面还行的少年人后,会萌生好感也在所难免。”

虞清嘉眼睛水润,认真地听着。虞文竣说完“各方面还行”之后,思维不由跳到慕容檐得天独厚的脑子,过耳不忘的音律天赋,十八般武器随便看一看就能学会的逆天天赋,最要命的是,他还长了那么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虞文竣眉毛抽了抽,强行忍住,继续以“还行”的口吻教导女儿:“嘉嘉,你要知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女子更是如此。为父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好感冲昏头脑,而办下以后会后悔的事情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虞清嘉直起腰,眼睛水光潋滟,窗外沙沙的树影在她脸上投出模糊的光晕,“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我也知道父亲在顾忌什么。我所做一切都是出于本心,并不是心血来潮。”

“可是,你过去十多年一直坚持,以后要嫁一个正直,友善,家境简单的人,为父不知道你到底知晓多少,可是你应该明白,若是嫁给他,未来余生,势必不可能过上你梦想中安静平和、小富即安的生活了。”

虞清嘉低头,长长的眼睫垂下,如鸦羽般遮住了眼中神色。她低声道:“我知道。可是只要想到是他,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期待。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不想像阿娘一样一辈子左右周求。但若是有他陪着,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

相反,只要一想到慕容檐以后会娶妻生子,让另外一个女子顶替她的位置,像他们现在这样朝夕相处,虞清嘉才是真的完全无法接受。后半句话虞清嘉并没有说出口,然而虞文竣看着女儿的神情,心里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虞文竣顿生感慨,他年少时和俞氏也是如此,虽然步履维艰,但是一想到对方就充满无限的勇气。没想到等他老了,却成了当年最讨厌的家长。他现在这样,和当初的虞老君有何异?

虞文竣自嘲地笑笑,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虞清嘉从小懂事,从不会任性要求一些让父母为难的事,更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可是那天地动天摇,两边的碎石簌簌往下落,虞清嘉却能想都不想,转身就往回跑。而公子是多么薄凉的人虞文竣更是体验至深,虞文竣自问自己爱女心切,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然而地动发生的时候,他竟然还没有慕容檐到达得快。这份用心虞文竣自愧不如,就是放在当年,以他对俞氏的心,恐怕也不能做到慕容檐这样。

自古伴君如伴虎,最难消受帝王恩,慕容一族俱都偏执冷血,对自己认定的东西不折不挠,便是两败俱伤也一定要拿到。虞文竣深深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公子对嘉嘉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也不知道被慕容氏放在心尖上算不算好事,可是儿女由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上,却并不属于父母。既然公子认定,嘉嘉也愿意,那就由着他们去吧。

虞清嘉隐约察觉到虞文竣态度变化,她动了动眉,又惊又喜,正要旁敲侧击一二,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虞清嘉只好停下,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胡乱行礼:“郎主,小姐。”

虞文竣刚解决了这几天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浑身上下顿时一轻。他眉梢刚刚舒展了些许,看到小厮急忙火燎的,很是看不过:“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毛躁?”

小厮顾不得讲究礼节,跪在地上说道:“郎主,大事不好了!”

“何事?”

“老君去了。”

虞文竣和虞清嘉都明显地愣了一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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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嘉换了衣服,匆匆赶到虞家。

路上白芷压低了声音,悄悄和虞清嘉说:“老君的白事怎么来得这样突然?我们五月走时,老君虽然缠绵病榻,但是看着并不像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在此之前也没有传来老君病情加重的消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呢?”

虞清嘉面色凝重,慢慢摇头。这些天她虽然和虞文竣搬离虞家祖宅,可是和家族的联系并没有断。如果虞老君病情加重,无论如何虞文竣都会受到消息,然而在今日之前,虞家毫无风声,就连前几日虞家一位长辈上门做说客,也并没有提到虞老君病重的消息。如果那时候老君形势就不太乐观,这必然会被长辈当成一个很有力的武器,可是对方并没有提及,可见虞老君的身体状况一定是稳定的。

那这就奇怪了,既然虞老君身子骨一如往常,这几天也没有大的气候变化,那虞老君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虞清嘉脑子里不由涌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虞老君,不是自然死亡?

虞清嘉想起去年的梦,梦境中她自己就是误食毒水,突兀又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气息,那虞老君,有没有可能也是如此呢?

虞清嘉一声素白,脸色沉重,偏头对白芷说:“前面就是正堂了,人多耳杂,不要再说了。”

白芷几个丫鬟明白虞清嘉在提醒她们,都连连点头。虞清嘉走入正堂,里面已经哭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看到虞清嘉进来,乱糟糟的声音停住,许多内眷停下交谈,都回头来看虞清嘉。

虞清嘉非常沉着,她稳步走入中厅,先给最中央的长辈行礼,举手投足无可挑剔。等站好后,她说道:“请各位长辈安,不知老君现在在何处?”

女眷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夫人说:“老君在里面,六娘是老君的嫡亲孙女,临走时老君还是惦念着你们呢。你进去送老君最后一程吧。”

虞清嘉道了谢,掀开帘子到里间去。虞老君果然已经收拾妥当,换上了全新的寿衣,几个丫鬟正跪在塌边给虞老君擦拭手指。虞清嘉看到后,说:“我来的晚,没能见老君最后一面,这些事就让我来吧。”

丫鬟停顿,不知道该怎么办。虞老君身边的大丫鬟起身腾开位置,说道:“既然是六娘的孝心,那我等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若是老君知道了,九泉之下也会欣慰许多。”

人人都知道虞清嘉之前随着虞文竣搬离虞家,声势闹的极大,说是撕破脸也不为过,现在虞清嘉回来,不少人都冷眼观望。其实这种白事场合应该由长辈出面,虞清嘉跟在后面看着就好,然而虞文竣虽然带着虞清嘉一同回祖宅,可是虞文竣是大房二房唯一的男丁,这种场合琐事极多,他连后宅都没回就直接去前面了,而二房又没有其他女性长辈,所以只能虞清嘉出面,自己来应对丧礼上的大事。

虞清嘉浑然不在意旁人各色的打量目光。因为先前搬家一事,虞文竣被不少人指责不孝,连虞清嘉也难免被牵扯到。现在虞老君突然病逝,虞文竣作为唯一的孙子竟然都不在跟前,更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说闲话。虞清嘉作为□□之一俞氏的女儿,她要面对的明里暗里的打量,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虞清嘉却很从容,无欲则刚,只要无所求就无所惧,反正她也不想从虞家得到什么,那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人的看法。但是,虞清嘉却很想知道虞老君真正的死因。

她跪坐在虞老君身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帕子,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为虞老君擦拭露在外面的皮肤。虽说婚丧大事,在礼仪中丧事和新婚一样重要,可是真要面对时,众人对死人的态度绝对和婚礼没法比。外面站着那么多儿媳孙媳孙女,可是愿意和虞老君同处一屋的很少,愿意亲自上手给亡人擦拭身体的,就更是几近于无。那些已经生儿育女的夫人媳妇都不愿意,虞清嘉一个年轻小姑娘主动要求,还真让丫鬟们吃了一惊。

虞清嘉借着擦身的机会,率先检查了虞老君的指甲。不出预料,指甲上一如平常,并没有黑色沉积,虞清嘉一边暗暗留意,一边不动声色和丫鬟套话。

“前几日我向世伯询问时,世伯还说老君身体如常,为什么突然就去了?是不是这几日老君着了凉,或是吃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本来虞老君死的就很仓促,现在虞清嘉隐隐流露出是不是丫鬟照看不力才导致老君病死,丫鬟一下子就慌了。大丫鬟忍不住,说:“并没有,这几日我们几个整日眼睛不错地盯着,煎药都是亲自来,怎么敢让老君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呢?老君走前还好好的,她照常喝了药,之后身子乏,她睡前还说醒来后想吃桂花糕。奴婢亲自伺候老君睡着后,赶紧去外面洗花瓣,做糕点,谁知道等奴婢回来,老君就…”

虞清嘉低着头,将丫鬟话中的信息暗暗记住。虞老君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或者说,在丫鬟们以为她睡着的时候死去。虞清嘉心里有数,再检查虞老君身上的小细节时就有目的很多。

虞清嘉慢慢擦到脖子,她翻开虞老君的衣领,手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虞清嘉的眼中冷光乍现,她猜的没错,虞老君的死果然有问题。

107☆、守孝

虞清嘉借着擦拭身体的机会检查到脖子, 她和丫鬟们不同, 丫鬟即使奉命给虞老君净体, 心里也不情不愿,自然不能指望她们能有多细致。然而虞清嘉却存了特意寻找的心, 果然,她在虞老君的脖颈侧面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痕迹。

在虞老君脖子内侧, 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能看到淤血堆积,看形状像是指印。可是这个痕迹又很浅,要不然也不至于没有被换衣的丫鬟注意到。虞清嘉看到这个痕迹不动声色, 眼中冷光流转, 若有所思。

淤痕必然是被什么人掐出来的,而痕迹浅又说明这个人力气不大, 而且行动没有章法,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致命的地方留下痕迹。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人。

虞清嘉即便早就知道虞清雅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现在她还是被震惊了。一个陌生人对着老弱婴孩尚且下不去手, 虞清雅从小在老君面前长大, 还十分得虞老君宠爱, 究竟有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对着自己嫡亲的、尚在病中又老又弱的曾祖母动手?

虞清嘉敛下眸子, 借着手上的动作, 闲聊般问:“老君身体一向康健,没想到今日话都没留就去了。老君生前还特意提到了桂花糕,一会定要烧一些下去。除了桂花糕, 老君还提到过什么吗?”

大丫鬟伺候了虞老君许多年,现在虞老君突然去了,她也心中惴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自从虞老君的死讯传出去后,来来往往有许多人来过,可是众人都忙着关心老君死后财产和权力的安排,根本没有关心这些伺候老君的丫鬟的死活。现在有一个人问起老君身前的事情,大丫鬟心生依赖,不知不觉就都倒出来了。

“其实今日老君精神要好得多,奴按照郎中的嘱咐给老君煎了药,老君竟然全部都喝下去了。奴婢见老君有了胃口,所以想哄着老君多吃点,老君说想不知不觉又到一年中秋,她许久没去过外面,想尝尝桂花的味道。奴婢见老君睡着后,就赶紧去厨房做桂花糕。奴出门前还特意嘱咐了小丫鬟看着老君,没想到小丫头贪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虞清嘉仔细地听着,问:“门口没有守人,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奴见门口没人,又不敢大声叫人吵醒了老君,骂了小丫头两句就赶紧进屋。虞老君还好端端躺在榻上,奴以为老君没醒,给老君换了壶热水就出去了。奴在外面一边坐针线一边等老君,一直等了许久,都快到传晚膳的点了,还不见老君叫水。奴婢这才慌了,赶紧进去一探,老君已经没气了。”

虞清嘉将帕子收起,身后的侍女看到立刻上前接过,白芷已经端了温凉适宜的水过来,让虞清嘉洗手。虞清嘉在铜盆里不紧不慢地将手指洗干净,然后用干净的白布缓慢擦拭手心的水珠。她动作慢条斯理,声音也慢,如一张网般,漫不经心中聚拢起杀机:“你身为老君的贴身侍女,丢下老君自己出门,致使老君身边没人看着暂且不说,等回来后,你竟然过了一下午才发现老君气绝。若是在这段时间老君本来能救回来,却因为你的失职而错过救援机会,你该当何罪?”

大丫鬟背后的寒气嗖地冒了出来,她跪在地上,手指不知不觉攥紧:“奴婢并不知道,奴也是为了老君才亲自下厨,不忍打扰老君休息…再说族老夫人等赶来后,都说老君无疾而终,四世同堂,这是喜丧。”

虞清嘉放下白布,忽然又对大丫鬟笑了笑:“我也是关心老君心切,所以才想多问问,并不是在怀疑阿姐。阿姐照顾老君尽心尽力,我怎么会怀疑你呢?阿姐不必紧张。”

大丫鬟勉力笑笑,话都被虞清嘉说了,她还能说什么。虞清嘉打了一个棒子才给甜枣,大丫鬟的精神被逼到至极又骤然松开,这样一紧一松下,她心防松弛,不知不觉就被牵着鼻子走。虞清嘉趁机问:“你回来的时候,老君是什么样子的?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被人动过?”

虞老君去时身前没人守着是不争的事情,即便众人都说这是喜丧,大丫鬟也不敢放松,生怕主子们追究她的责任。被虞清嘉这样一吓,丫鬟害怕,自然把自己看到的全部倒出来,生怕虞清嘉因此怀疑到她的身上:“老君好端端地躺着,手压在被上,被褥边角也铺得整整齐齐,正因如此奴婢才以为老君还在睡觉。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对,就是地上有点湿,好像是什么东西洒了,然而周围又没有被撞倒的杯盏,可能只是奴婢看错了吧…”

什么东西洒了?虞清嘉眼神一动,镇定自若地问:“老君的寿衣是谁换的,老君原来的衣服呢?”

丫鬟说:“衣服是奴婢换的,原来那身衣服换下后放到了暖阁,夫人说等老君入土后一同烧给老君。”

虞清嘉点点头,突然转了话题:“对了,以前总是四姐在老君面前侍奉,今日怎么不见四姐?”

丫鬟也被问住了,她现在一想,才发现确实没有见过虞清雅。往常虞清雅稍有动静就往虞老君跟前凑,而现在虞家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赶过来了,虞清雅反而没来。按道理虞老君去世这么大的事情,虞清雅早就收到消息了。

大丫鬟也不明白,摇头道:“奴婢不知。许是四娘子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或是宫里公公那边另有吩咐…”

说什么来什么,大丫鬟的话还没说完,皇后身边那几位公公就买着小碎步进来了,李氏跟随在公公身侧,李氏的后面才是虞清雅。虞清雅一身孝衣,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宫里的公公来了,或坐或立的虞家女眷们全都停止了说话,集合在正堂里对宫里人行礼。为首那个绿衣服的太监吊眼尖腮,一双上吊的眼睛滴溜溜朝人群中转了一圈,才掐着嗓子说:“众娘子有礼,请起。”

外面声音突然杂乱起来,屋里的丫鬟们听说是宫里侍者亲临,都急急忙忙跑出去迎接,外间的女眷们也忙着呼婢唤女整理仪容,内外一片乱糟糟的。虞清嘉慢了两步跟在最后,眼睛悄悄地朝隔间看去。

松鹤镂空折屏后,隐约能看到一堆暗褐色的衣物,看花纹颜色都是老年人穿的。现在众人都忙着迎接外面的公公,根本没人注意到室内。

白蓉察觉到虞清嘉的脚步停下,眼神望着屏风若有所思,白蓉跟过去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都不等虞清嘉开口,白蓉就凑近耳边,低声说:“娘子,您先去迎接宫内使者,奴婢稍后就来。”

虞清嘉不由朝白蓉扫了一眼,同行这么多丫鬟,就数白蓉反应最快。身边有一个聪明懂眼色的丫鬟果真不一样,虞清嘉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往外走。

她走到外面后,正好赶上使者进门。众人行礼的声音压过了她的脚步声,虞清嘉站在最边上,跟着众人的节奏给宫里公公问礼,轻巧地将自己方才的行动掩饰过去。

“众娘子有礼,请起。”

女眷们道了谢,这才慢悠悠站起身,衣袖摩擦声此起彼伏。太监本是奉皇后之命来打探虞家根底,没想到被颍川王看中的那位四小姐没见着几面,倒正好赶上了他们家丧事。皇宫规矩多忌讳也多,宫里出来的人或多或少都迷信,太监在心里呸呸呸直唤晦气,可是事已至此,虞家老祖宗死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总不能当做不知道。太监只能忍着不舒服,勉强过来走个过场。

太监捏着嗓子,道:“杂家听说了虞老君的事情,哀痛不已。前日来拜会老君时,老祖宗身体还很硬朗,没想到今日便去了。”

太监说完后,夫人们都拿出帕子擦泪,庭院里一片唏嘘声哭声,太监装模作样抹了抹眼角,道:“老君这么大年纪,无病而终,这是喜丧,请节哀顺变。”

虞家几位年纪大的夫人也跟着回客套话,李氏跟在后面,看到其他几房的叔伯母们拉着公公说个没完没了,不由有些急了。她趁说话间隙,都不管众人正在说什么,强行插话道:“公公,老君去了我们都很痛心,老君生前最疼爱四娘,她在病榻上感叹过好几次,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四娘出嫁。只可惜老君今日就去了,没能看到四娘出阁。”

灵堂里的气氛静了静,虞清嘉低头,掩饰住眼中冰冷的好笑。虞老君这一辈子还真是看走眼走的彻底,她一厢情愿想要延续大房子嗣,所以强行让虞文竣过继,导致二儿子二儿媳和她离心,拆散了感情正好的孙子孙媳,最后死的时候身前一个儿孙都没有。反而,虞老君才刚刚背气,她袒护了十年,也偏心了十年的大孙媳便急不可耐地提出虞清雅的婚事,生怕因为虞老君的死,搞黄了自己女儿的大好婚姻。

若是虞老君的亡灵还没飘远,不知道看到现在这一幕,心中作何感想?

虞清嘉低着头作壁上观,颍川王的事她也听说了,她对这样一个花心又自视甚高的纨绔皇子没有任何兴趣,虞清雅当不当皇妃,与她何干?一个辈分比较高的隔房长辈听到李氏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她沉下脸色,呵斥道:“李氏,你祖母才刚刚去了,尸骨未寒,你在她灵前说这些事,对的起你祖母这么多年对你的疼爱吗?四娘得了宫中青眼是我们家之幸,只不过百善孝为先,等老君的丧事过去再提其他。”

李氏不服气,梗着脖子辩驳道:“我当然是孝顺老君的,但是皇家的事哪能耽误…”

虞清雅听到李氏急吼吼提起她和颍川王的婚事的时候就头皮发麻,现在听到李氏不依不饶追问,还在灵堂前当着众人带面顶撞隔房长辈,真是脑仁都疼了。虞清雅赶紧拦住李氏的话,说:“阿娘,我的婚事不要紧,老君对我恩深义重,如今老君去了,我悲痛欲绝,恨不得也随着老君一起去,哪有心思考虑这些。我自愿为老君守孝一年,在出孝前,绝不考虑婚嫁等事。”

虞清雅说着跪下,对着虞老君尸身的方向连磕三个头,面容哀戚,声音凄切,两边围观的人都被触动了。被李氏顶撞的长辈本来气得不轻,现在看到虞清雅的行为,她才多少欣慰了些,道:“好在老君没有白养你们,你有这孝心就好,可比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强多了。”

李氏被暗讽成“忘恩负义”,她既气又急,连忙去拉虞清雅:“雅儿,你在说什么?婚姻大事怎么能儿戏?”

“阿娘,我意已决。父母之孝三年,祖父母则一年,老君虽然是曾祖母,可是在我心中比任何长辈都尊敬,我愿意为老君披麻戴孝一年,在这一年内,不宴饮谈笑,不穿丝绸鲜亮,每日念斋筎素,为老君祈往生福。”

虞清雅跪在地上,言之凿凿,坠地有声,一派孝子贤孙模样。虞家的长辈们听着心里熨帖,然而落在一旁的太监眼中,就很扎眼了。太监在心里冷笑一声,拂袖说:“既然四娘子这样孝顺,执意为曾祖母守孝,那杂家回到皇宫后,必然要在皇后面前好好提一提四娘子的孝。”

太监的语气算不上好,这一番话出来后没人敢接。虞清嘉全程站在边缘看热闹,她看到虞清雅扑通一声跪下的时候挑了挑眉,等听到这些话,心中摇头轻笑。

虞清雅的心思也未免太浅了,她这样公开表态要为曾祖母守孝一年,固然为自己造出孝顺的名声,可是这些话落在太监耳中绝对不会舒服,等再让太监添油加醋地传达给皇后,那就更雪上加霜。虞清雅和颍川王的这桩婚事,恐怕要黄。毕竟皇家是什么身份,虞清雅非要孝顺地为曾祖母守孝,颍川王堂堂皇子,还能跟着等她一年吗?虞清嘉突然心中一动,虞老君死的这也太巧了,莫非,这就是虞清雅的目的?

虞清雅跪在地上,脸上神情贞烈至极,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赞了一句,转身就走了。李氏看着眼前这一幕简直糟心极了,她还想再挽回一二,连忙追着太监出去,想托太监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如果能将婚约延一延就更好了。

虞清嘉回头看看虞清雅大义凛然的表态,再想到虞老君疑点重重的死因,脊背不由窜起一阵凉意。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虞清雅就太可怕了,简直丧失身而为人的底线。

108☆、祖母

宫里内侍走后, 李氏也急急忙忙追出去了, 屋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都说不出话来。

隔房的一个长辈看到虞清雅还跪在地上,让自己的丫鬟扶着虞清雅起来:“四娘先起来吧, 老君在世的时候就常常赞你孝顺,现在看来, 老君她果然没有白疼你。人死后七天生魂才会散去,你刚才说的话,你曾祖母肯定还能看到, 她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虞清雅低头装作擦泪, 由侍女扶着慢慢站起来,动作柔弱不堪, 仿佛站都站不稳了。她本来正在作态,听到隔房长辈的话整个人愣了愣,霎时间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果虞老君魂魄还没有散去,现在还飘荡在灵堂…

虞清雅光想着就吓出一身冷汗。

后面众人你一句我一嘴地夸虞清雅, 无非都是夸虞清雅孝顺, 虞老君有福。虞清雅勉力笑着, 背后寒意直冒,仿佛真的有一个人跟在她背后, 默默看着她。一个婶婶辈的人说道:“四娘孝顺是好事, 但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能耽搁,你一心为老君守孝固然好,可是颍川王那里, 恐怕是等不得的。”

虞清雅心想她就是要借此摆脱这门不吉利的婚事,她一副悲痛模样,大义凛然道:“孝乃人之本,儿孙能为长辈守孝是福气,在孝义面前,我们做晚辈的哪还能考虑个人?我对老君的孝心不可转移,若是皇后娘娘不满,大可寻其他闺秀,我别无二话,更不会后悔。”

隔房婶母感叹了一声,她们都对虞清雅此行赞不绝口,可是心里多少都另有想法。虞清雅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非要自己折腾,把皇家的婚事推掉,她自己拿乔不要紧,问题是她这样一说,其他娘子若是不跟着守,岂不是不孝?

一时间大家心思复杂,虞清雅不久之前就在这里亲手了结了虞老君的性命,现在站在熟悉的环境中,四周都挂着白幡,越发显得鬼影幢幢。虞清雅当着众人的面装孝顺,一边哭一边觉得背后发凉,她心里有鬼,不敢再继续装腔作势下去。她急忙想转话题,一转眼看到虞清嘉,连忙说:“六妹妹,你终于肯回来了。”

虞清嘉站在清净处,静默地、仔细地看虞清雅的神态动作,越看越笃定,虞清雅绝对不清白。听到虞清雅的话,虞清嘉从容不迫,道:“四姐,我一早就到了,只可惜你方才没看到我罢了,何来‘终于肯回来’一说?”

“还不是因为六妹和我们不一样。”虞清雅说,“我可没有六妹的好命,六妹不喜欢住家里,嫌弃家里规矩多,父亲便依了你的意搬到外面,宁愿抛下长辈也不舍得违了六妹的要求,六妹可不是好命么?老君临终前一直念叨了父亲和六妹,连续去催了几次,六妹妹都不曾回来在老君面前尽孝。我以为,六妹得父亲宠爱,不屑于和女眷打交道,不会回来了呢。”

虞清嘉心神微凛,她就知道绕不过这个话题。她跟着虞文竣住在外面当然一了百了,可是私下里一直有人指点他们不孝。虞清嘉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却决不能让人将不孝的帽子扣在她头上。一旦坐实不孝,那男子仕途断绝,女子更是下半辈子都完了。

虞清嘉正起神色,说:“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我这个女儿说,可是既然四姐质疑父亲,那我只能僭越多说几句。父亲借住朋友家是和老君通过气的,老君和父亲是亲祖孙,正因为亲近才无所顾忌,父亲搬出去的事老君也知道,至于为什么要搬,这是父亲和老君之间的事,我作为晚辈不敢置喙。再说,老君尚且没有说什么,也并不觉得父亲不孝,怎么四姐反倒有这么多话说,还指责父亲呢?”

虞清嘉轻描淡写将虞文竣和虞家闹掰的事定性成祖孙斗气,她作为女儿,当然只有听话的份,哪能管得着虞文竣和虞老君的事。最后,她话锋一转,突然反问起虞清雅的动机。虞老君是长辈,虞文竣身为父亲同样是长辈,而孝顺父母比孝顺祖父母更重要。虞清雅身为子女却质疑父亲,这可比虞清嘉没有在曾祖母面前守着严重多了。

虞清雅一滞,她内心里对虞文竣充满怨怼,总觉得自己是大房,虞文竣能继承他们大房的声名乃是占了大便宜,之后对她们母女不好,更是白眼狼中的白眼狼。虞清雅私心里并不把虞文竣当父亲,方才她害怕虞老君的鬼魂,急着将虞清嘉拖下水,一不小心把自己套住了。

虞清雅连忙补救说:“我自然不是对父亲有意见,既然六妹这样说,那想必也是愿意回来住的。现在老君去了,我们要给老君守孝,六妹妹也该搬回来了罢?”

虞清嘉暗暗皱眉,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才搬到外面,碍于“父母在无私财”的名义他们不能自己置产,只能借着借住朋友家的名义住在城郊,然而回来容易出去难,他们一旦妥协,再出去自己住就不可能了。

虞清嘉犹豫,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应下这个话头,然而守孝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她碍于辈分实在没办法反驳。虞清嘉正在思考如何转圜,堂外忽然传来“笃笃笃”的拐杖声。

“父母在,无私财,我还活着,四郎当然不能自己置办产业。”

虞清嘉听到声音惊讶地眼睛瞪大,连忙回头去看。其他人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站起身,给来人让开路。

虞二媪住着拐杖,慢慢走入灵堂。她潜心礼佛,不问世事,虞家众人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现在忽然看到虞二媪出现,许多人都又惊又讶,连嘴都合不拢。

“二老夫人,您怎么…”

“托这些年的福,佛祖还不肯收我,我还能在这世上多讨嫌一会。”

说话的夫人尴尬:“老夫人,侄儿媳妇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老侍奉佛祖,身体健康,当然是我们全家的福。”

虞二媪不冷不淡地笑了一声,冷冰冰道:“不敢当。”虞二媪进来的只有她自己一人,屋里其他人见了连忙要上前扶她,都被虞二媪挥手挡开。她倚着拐杖,慢慢走到屏风前,看着里面的虞老君漠然地笑了一声:“真没想到,再见面时竟然是你躺着,我站着。你自作主张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逃不过生老病死,一抔黄土。”

当年虞老君和虞二媪夫妻的争纷后人只隐隐听说过,具体如何已经没人清楚了,现在就数虞二媪辈分最高,即便她说出来的话对死者不太尊敬,也没人敢插话。

虞二媪说完之后,拄着拐杖,缓慢地转过身来。好多人伸手想要扶一把,都摄于虞二媪的气势不敢上前。虞二媪转过身,看向虞清嘉,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眼神中不由流露出感慨:“你便是…六娘清嘉了吧?上次见你你才刚会说话,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虞清嘉看到自己的亲祖母无疑惊讶极了,虞二媪闭门谢客这么多年,导致整个虞家都忘了二房的老夫人尚在人世,虞清嘉甚至记不清上一次见虞二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凭借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能感觉到虞二媪清瘦了许多,整个人的神态也淡漠多了,一副不理红尘世外之客的模样,但是论起衰老必然远远好于虞老君。虞二媪站在众多世家女眷中,格格不入。虞清嘉敛眸,在众人的视线中轻声唤:“祖母。”

虞二媪淡漠出尘,听到这一声的时候眼眶微红,终于染上些凡尘气:“好,好,长大了就好。”

虞二媪说完之后,口气陡然一转,和刚才对着虞清嘉时判若两人:“婆婆死了,我这个儿媳再不出来也说不过去。只不过,我刚才进来时听到有人说六娘不孝?四郎过继给你们一半,我这个亲娘不敢管,可是六娘却是我们家的后辈。子不教父之过,孙辈有什么不对,显然也是我这个祖母教的不好。不知道六娘做了什么,众位不妨说出来,我这个祖母也好管教。”

虞清嘉低头,安静地跟在虞二媪身后。虞二媪这话说是要管教虞清嘉,可是她用那种淡漠沙哑的嗓音说出来,威胁感扑面而来,屋子里谁都不敢说话。虞清雅心中一动,虞老君才刚死了,虞二媪就从佛堂出来,此后虞二媪就是虞家辈分最高的人。虞清雅虽然族谱上是大房的人,可是毕竟是虞文竣的亲生女儿,从血缘上说一样是虞二媪的亲孙女。若是她嘴甜些,将虞二媪哄好了,以后用处多得是。

想好之后,虞清雅对虞二媪温柔一笑,细声细气道:“二叔祖母,您误会了,六妹聪明伶俐,我们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说她呢?我们方才在说六妹妹留下守孝的事,六妹住在外面不合常理,多有不便,您既然还俗,想来也是渴望儿孙绕膝,颐养天年的。不如让六妹从外面搬回来,以后我和六妹一起在您身边尽孝,岂不是正好?”

虞二媪看了虞清雅一眼,不冷不淡地说:“我可没你这样的孙女。长房嫡孙的女儿,在我这个旁系老媪跟前尽什么孝?”

虞清雅呛了一下,脸上顿时尴尬得通红,而虞二媪理都不理,回头对虞清嘉说:“你现在和四郎住在外面?”

“是。”虞清嘉落落大方地应下,回道,“之前父亲走时,曾让丫鬟去佛堂请您,您说佛祖面前走不开,就不和我们一起出去了。父亲惦念了好几回,说要接您一同住。”

“呵。”虞二媪冷笑了一声,看样子对虞文竣也颇有微词。然而她对虞文竣态度不好,对虞清嘉倒是和善:“父母尚在,都没有分家便另外置府别居,是不妥当。虞家日后毕竟是长房的,我们继续住下去,难免让长房多想,今天正好当着婆母的面,我便主动些,将家分了吧。”

虞清嘉惊讶,其他人也吃惊地叫了一声:“分家?”

“对。”虞二媪声音沙哑低沉,脸上带着轻蔑的冷笑,“父母俱都过世,我们和大房这对亲兄弟,也该分开算账了。六娘你不必搬回来了,我如今侍奉佛祖,身上除了一尊佛像几卷佛经别无长物,等过了她的头七,我将东西收好便能走了。”

虞清嘉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走上前扶住虞二媪的胳膊,声音轻但坚定:“好。”

她现在虽然和虞文竣住在别院,但还是打着借着朋友家的名头,而一旦分家,那就意味着和大房彻底没有关系了。曾经虞老君在的时候没人能拿她怎么样,现在虞老君已死,虞二媪身为二房祖母,提出分家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她和虞清雅,和李氏,终于能彻底划开界限了。

109☆、礼物

红鸾掀开帘子, 看到后面人的脸色怔了怔, 随后反应过来, 恭敬地退到一边:“四小姐。”

虞清雅快步走入屋子,脸色铁青, 不耐烦地对屋里婢女们说:“都出去。”

侍女们不敢触虞清雅的霉头,低眉顺目地走出去, 红鸾出门前轻手轻脚合上了门,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等人都出去后,虞清雅再也忍耐不住, 在心里对系统说:“系统, 虞二媪怎么会突然出现?”

系统回复:“虞二媪虽然是半出家状态,但是毕竟还住在虞家, 虞老君的死是虞家大事,迟早会传到虞二媪的佛堂里。”

虞清雅皱眉,不服气问:“那她说的要分家,是真的吗?”

“按照古代的伦理, 父母在兄弟不能分产, 可是现在虞老君去世, 从辈分上讲虞二媪是二房祖母,同辈里只剩下她一人还活着, 话语权极大, 从身份上讲她是二房当家人,婆母去世后主动和兄嫂分家,礼法上也站得住脚。只要虞二媪铁了心分家, 根本没人,也没理由能拦住她。”

虞清雅眉头紧锁,费力想了半天,发现系统的分析完全没法反驳。虞清雅以前靠着药物控制虞老君,习惯了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在她的心里二房便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无论虞清嘉遇到什么都只能自己想办法,根本没人替她出头。今日虞清雅照例给自己找了一个极其冠冕堂皇的名头,用孝顺拿捏虞清嘉,没想到没能逼着虞清嘉回到虞家的掌控下,反而还促成了分家。

虞二媪的逻辑非常简单,父母尚在,虞文竣带着女儿住在外面会被人说道,那就分家好了。分家之后兄弟之间就成了普通亲戚关系,逢年过节、婚丧祭祀的时候才会碰面,至于住在哪里,谁管得着。

大家族之间为了保证祖产不被分薄,唯有长子有资格继承祖宅、地产,其他儿子只能平分父母的私产。等父母死后兄弟分家,长兄继承大部分家业,同样负担养老、家族的责任,而兄弟们则自寻去处,一般来说都会住在家族附近。过上几年兄弟也相继有了孙儿,再继续分家,渐渐形成了许多或远或近的旁支,长此以往,就成了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家族聚居区,虞家建安巷便是如此。

话虽如此,但是由于虞文竣兼祧两房,不光虞清雅,便是虞家其他人也认为二房绝对不舍得分家。毕竟历代的祖产积累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如今虞二媪突然提出分家,虞清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偏偏对方辈分高身份高,虞清雅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更气人的是虞二媪还明目张胆搞区别待遇,虞二媪对虞清嘉十分袒护,但是转头对着虞清雅时,排斥和不耐烦连掩饰都懒得做。

明明,从血缘上讲虞清雅也是虞二媪的亲孙女。虞清雅本来以为自己有长房嫡女的名头,又和虞二媪有血缘关系,虞二媪会更笼络她,没想到…

虞清雅冷冷笑了一声,一个多年与世封闭、自以为是的老婆子罢了,虞清雅本来也只是逢场作戏,怎么可能真的把虞二媪当祖母。既然虞二媪不识抬举,她也懒得再做戏下去。不过,分家这件事却有些难办。

虞清雅为难地和系统商量对策:“若是分家成真,我们就再也没有理由指点虞清嘉的行动。到时候若是她搬到城郊,我们哪能知道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系统也在担忧这件事,让女主离开自己的视线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系统沉默,主脑飞快地运算起来。虞清雅本来安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她开始害怕,她忍不住问:“系统,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的脑子里这么热?”

系统没有应答,虞清雅越来越惶恐,系统这是在计算什么,怎么发热这样厉害,连她的脑域都被影响到了?要知道系统可是寄生在她的头脑里,这样做对她有没有影响?

就在虞清雅忍耐快要达到极限的时候,系统终于计算好了。系统说:“我方才根据现在的已知条件重新建模,模拟了上千种接下来最可能的发展走向,最后得出一个最优解。”

虞清雅不由屏住呼吸:“什么?”

“毒杀女主。”

虞清雅愣了愣,惊诧脱口而出:“什么?”

“用毒死虞老君的办法,同样将女主毒死。女配逆袭计划进行到现在发生了太多变故,导致已经完全背离了最初计划。如果继续按原计划走下去,失败可能性高于百分之九十。”

虞清雅试探地问:“如果失败…”

“如果失败,系统在宿主身上投资的高额道具、人力、物力都将报废,为了尽量减少损失,宿主唯有被抹杀一条路可选。不光如此,为了明熙皇后位面的攻略顺利进行,公会给我开启了最高优先级权限,我已经占用了过多资源,一旦失败,我作为唯一负责AI,也会被当做失败者而彻底粉碎。”

虞清雅听着手臂上一阵阵爆细疙瘩,她习惯了和系统索取,也习惯了系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直到现在才彻底真切感受到,系统也只是另一个位面做出来的高级智能,说白了是个机器,并不是“天”。虞清雅的命,系统的命,都像蝼蚁一样掌控在一股完全不认识的势力手上。

虞清雅毛骨悚然,无比后悔起最开始答应系统,和系统签订契约的事。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拿了系统太多东西,就如一个赌徒已经在赌场里赢了好几把,这种时候即便想见好就收,庄家和赌场背后的势力也不会让她撤。虞清雅不敢,也不能中途退出,她只能硬着头皮,问:“你最开始不是说女主是历史选择,如果女主死了,会引起大动荡而导致你被天道发现痕迹,从而被追杀么。为什么现在你不怕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要么失败,要么豁出一切赌一把。就看宿主你敢不敢了。”

“可是…”虞清雅面露犹豫,“我讨厌虞清嘉不假,恨不得她死也不假,但,这毕竟是一条人命…”

“宿主,别忘了,你才刚刚杀了你的曾祖母。”

虞清雅张了张嘴,尝试了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她这一刻无比深刻地认识到,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最开始是小利小错,她以为她只碰一点点,不会有问题,然而一旦开始后,她却再也没办法停下来。

到如今,已经演变成血淋淋的人命堆积在她手上。虞清雅想到虞老君临走前要惊讶又怨毒的眼神,无力地闭住眼。

“好。”

天下所有包装好的礼物,其实一开始背后就写好了标价。只不过那时候,虞清雅以为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罢了。

.

虞老君已经是虞清嘉的第四代长辈,守孝的重担在虞文竣身上,严格来说,虞清嘉连一年丧期都不用守。

只不过被虞清雅那样一作态,虞清嘉也不得不做出一个态度来。她接下来几天都要守在灵堂,趁现在人少,她先回家来收拾换洗衣物。

白芷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和白芨等人说了分家的事,二房土生土长的几个丫鬟全都扬眉吐气,说句不好听的,她们现在几乎是喜气洋洋地收拾东西,盼着虞老君赶紧下土。

白芨几个丫鬟聚在一边说话,虞清嘉眼睛朝后扫了一眼,白蓉静悄悄走上前来,说:“娘子,您要的东西奴婢已经带回来了。”

虞清嘉轻轻点头,白蓉来路不明,行踪神秘,可是办事真的没得说。这样的丫鬟,不知道什么人培养出来的呢?

白芷几人忙着翻箱倒柜收拾东西,虞清嘉见屋里人多眼杂,便自己提了一盏灯,示意白蓉跟上。

她们二人走到了湖边的一个小亭子里,四周水面空旷,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说话也不怕被听到。虞清嘉对白蓉说:“拿出来吧。”

白蓉将一个布包铺在石桌上,虞清嘉想要触碰,却被白蓉拦住:“娘子小心。”

虞清嘉不再坚持,让白蓉将东西平摊开。虞老君临死前穿的衣服出现在桌子上,虞清嘉绕着石桌转了一圈,拧眉陷入沉思。

虞老君急亡和虞清雅必然脱不了干系,可是,让一个人暴毙的方法有那么多,虞清雅用的是哪一种呢?

虞清嘉沉思,没留意到周围的环境。秋风从水面穿亭而过,将四周的竹帘吹的左右撞动,簌簌清响。一只手从后握住虞清嘉的发簪,轻轻地将发簪拨回原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虞清嘉顺着动静回头,然而右侧并没有人,她回头看向另一侧,好笑地睨了对方一眼:“幼稚。”

慕容檐不置可否,他眼睛瞥了石桌一眼,对一套明显属于老年人的衣服出现在虞清嘉手中毫无意外,甚至问都懒得问:“你在想虞老君的事?”

“嗯。”虞清嘉皱眉,绞尽脑汁思索,“我怀疑她死的不简单,可是,我却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种。我手里只有这一套衣服,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想破坏证物。”

慕容檐听到这里心里就有数了,他也不急,自己坐到一边的围栏上,示意虞清嘉也跟过来:“你暂且把你的猜测说说。”

虞清嘉将自己在虞家打听到的事情一样样复述给慕容檐听,慕容檐听完后淡淡一笑,问:“你觉得最可能是什么?”

“我猜是毒,毕竟即便虞老君年老体弱,可也到底是个活人,仅凭虞清雅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不惊动任何人地杀了她。”虞清嘉说完后眉毛拧得更紧,“可是,且不论虞清雅如何弄来毒,光是毒.药里辛苦刺鼻的味道,她就没办法掩饰。虞老君时常喝药,药里面添了不对劲的东西,她肯定喝得出来。”

慕容檐笑了,他伸手点了点虞清嘉鼻尖,眼中星点璀璨,意有所指:“谁说,毒就一定是有味道的呢?”

“嗯?”虞清嘉错愕,“鸩酒,鹤顶红,□□,这些入口都有明显的痛感,绝不可能被人蒙骗着喝下去。”

慕容檐笑而不语,虞清嘉看着慕容檐的眼神,慢慢恍然:“对啊,未必是来自于人。”虞清嘉不由伸手敲了下自己额头:“我这脑子,怎么就忘了系统呢…”

虞清嘉方才的思路被□□等毒局限住,竟然忘了系统可不是他们这个时代的东西,现在不能提取出无色无味的毒,但是系统可以。然而虞清嘉想通后更苦恼了,她说:“如果东西是系统给的,那就是完全陌生的药,我哪里知道要如何验证出来?”

慕容檐看着她,慢慢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