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林则然看得出来林蔚然在家里还算适应良好,就打算去一趟镇上,将租来的骡车还了。

稍晚,林蔚然抱着两匹布去了林母屋里。

此时林大嫂正在收拾院子,今儿杀了鸡,一股子腥味,勤快爱洁的林大嫂自然受不了,此刻正在冲刷呢。自然见到了林蔚然的举动,她不由得抿了抿嘴。

这两匹布是林蔚然在回来的途中经过一家布庄买的,而非她从侯府带出来的。

回来的时候她就有了打算了,那些彩头,需要她处理一下。

林蔚然是不习惯用人家二手的东西,便是原主用的铺盖她在穿过来的第二天也让晴雪抱去浆洗房洗了一遍才用的。她就是个穷讲究。

能被那些贵女千金拿出来做彩头的,俱是没有个人标记的,处理起来不麻烦。

当时林则然给她找了一家口碑很好的老当铺,然后就避嫌地留在骡车上。

林蔚然没有强求,甚至有点小开心,她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从林则然的表现来看,他亦然。

在那家老当铺,林蔚然将那些彩头都当了,还是死当,得了六百多两。

至于侯府给她的,她倒不着急处理。

原主先前是个花钱没成算的,月例是花得一个都不剩。导致她身上银钱不多,现在有了六百两,才算是有点底气。

她当时得了银钱,就寻思着回家之后要给见面礼。要给就给实惠的,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农家,衣食住行四项中,衣和食是最实惠的,所以她打算送两匹布。

她压箱底有两匹锦缎,并不适合送人。锦缎只有两匹,可别嫌少。要知道她没出嫁,身为侯府的姑娘每季四套衣裳,偶尔有大宴会还能多做两身,由公中出钱。在此前提之下,姑娘们几乎没什么料子在手,除非是自己亲娘或者老夫人疼惜私下贴补一些。她这两匹料子就是老夫人私下给的,因为没有标志,当时老夫人也不曾拿回去。

现在要送礼,只能另外购置。

于是她转身就去了布庄,对此,林则然并未发展任何意见,只笑吟吟地看着她张罗。

林蔚然来找林母,其实林母也躲在屋子里查看家底,盘算着给她弄点啥。她是真心疼过林昭然的,但见到亲生女儿的那一刻,她心里对她更亲昵一些。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

“娘,这是见面礼,你不要岂不是显得我失礼啦?还有啊,又不是光给你的,你可不能替大嫂他们做主。”

林母笑骂,“我咋不能替他们做主了?”

这个家都是她在做主呢。她见女儿是真心实意给,就忍不住替她着想,“就算是见面礼也用不着给这样多。”两匹布呢,一匹绸的一匹细棉布,都是好布。

“这布看着多,家里那么多人呢,一人一身就用得差不多了。二哥在书院,就做两身吧。我看他有件长衫袖口那都磨泛白了。”

林蔚然这么一说,林母倒舍不得了。

林蔚然的目光落到林父林母床上那张粗糙的旧被子上,细看还能看出起了不少球子,“要是这绸布还有多的,你和爹可以做个被面啊,睡觉舒服。”若实在舍不得,就用绸的做一面贴身的,另一面用粗布做也行。

“这孩子,爹娘哪用得着这样的好东西。”

不过林母想起方才给林蔚然收拾被子时,那被子褥子的触感,心动了,寻思着要是有剩下,倒可以给孩子们缝制一两个被面。

“我替你哥嫂弟弟们谢谢你。”

“一家子人,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林蔚然离开后,林母摸了摸那两匹布,心中一暖。倒不是看重她这些东西,而是她这份心意。

稍晚,林母悄悄问了林二哥那只带给林昭然的包袱情况。

林则然只说包袱已经托林昭然的亲兄长转交,却只字不提他连林昭然的面都没见上。

林母没有深想,得知林昭然没有将包袱退回,她就开心,她觉着这样才好,也算尽了一场缘分,好聚好散。

晚上的时候,林母悄悄和林父说,蔚然的性子比昭然要好。

昭然性子太独了,从房间一事就能看出,她甚至连亲姐姐都容不下(当时还未发现身世)。

而蔚然呢,当了十几年的千金大小姐,此刻连自己唯一的闺房都愿意分出去给仆人住。

两人一比较,高下立见。

林父听她这么一说,也点了点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家小闺女性子不错。虽然林父林母觉得这样想不好,但忍不住。

第37章

林蔚然回来一天的功夫,村里就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原来林青海家那小闺女林昭然不是林家亲生的。亲生小闺女原来一直在别人家养着,前两天让他家老二林则然去接了回来。

这消息最初是林家二伯娘传出去的。

这里面一听就有事啊,现在又刚过了秋收,大家都清闲了些,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在林家二伯娘的解说下,村里的人总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林父当年年轻时在外谋生,然后结交了一个兄弟。当年因为某些事情,林母大着肚子出去寻他,寻到人的时候不小心动了胎气就要生了。当时林父借宿在兄弟家中,无法,只好将就着生了。

不巧的是,就在林母生产的时候,林父兄弟家的妻子也要生了。

结果吗,就是两家妇人几乎是同时生产,各自产下一枚闺女。

闺女生下来不久,就有和尚化缘到了林父的兄弟家,得了一顿饱饭之后,开口了,说他们两家的闺女因出生时辰太过接近,扰乱了对方的命司,须得相互换养方能平安。

谁家的女儿谁家心疼,林父和那兄弟都不大愿意,纵然对方是兄弟,也不能放心将孩子交给对方养啊。幸亏那老和尚说了,只需要相互养到十五便没有妨碍了。

当时双方对老和尚的话半信半疑的,下不了那个决心。可那一段时间,两个小闺女时不时地生病,甚至有一次差点就没命了。无奈之下,两家只能将闺女换着养。

一眨眼十五年过去了,也到了约定换回来的日子。

一个多月前林昭然突然不告而别,就是她亲生父亲来接的她,当时走得匆忙,竟来不及亲自上门说一声,后来托人送了信来告知。

而这两日林家让林二哥亲自去了外地将亲闺女给接回来了。

这说法是林则然想出来的,是一种经过了艺术加工美化的说法。

一来维护了林昭然的名声,她那一天不告而别,林家找了她一天一夜,纵然后来有了那封书信,也多少有些不利的影响。林则然的这一说法能将这些不利影响消除掉,尽管林昭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村里,村里的流言也影响不到她。二来为林蔚然的归来给台阶做铺垫,以便她能更好地融入这里。

这些话是借了林蔚然的二伯娘的嘴巴说出去的。

这都是十五年前的老黄历了,正巧当时林蔚然是生在外面,林则然才敢这样穿插,增加这一说法的真实性。

村民们回想了当时的情形,确实能对得上。

她二哥也是用心良苦了,林蔚然心想。

这说法于林昭然而言也是一种保护,即使有一天枣林村的人无意中碰到林昭然,亦不会认为此林昭然便是彼林昭然,他们只会觉得两人长得像而已,因为他们认识的那个林昭然跟着亲生父母去了外地了嘛。真可谓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对比之下,侯府对外的说法就显得很粗糙了,基本上是直述真相。不过此番遭遇更让人对林昭然心生怜惜就是。

洗漱完毕,林蔚然在后院的柴禾堆里找到了正在劈柴的林大哥。

林二哥昨天傍晚就回书院里去了,为了她的事,前前后后耽搁了不少时间,可不得赶着回去补上吗?

林父林母心疼儿子辛苦,却也不敢狠留他,只能让他多带些银子傍身。

林大哥起得早,已经劈了一堆柴了,他儿子也就是她小侄子韶光在一旁帮忙垒起来,小小的人儿懂事得很,小侄女韶华在一旁玩儿。

见到这一幕,林蔚然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农村的那会。农家人即使不下地,屋里屋外全是活,就没半刻清闲的时候。

小韶光见了她很乖巧地喊了声姑姑,林蔚然摸摸他的头让他去玩儿,想接过他的活,也好和她大哥套套话。但他摇头,继续垒木块。

林大哥先是笑,眼睛瞄了一眼自家妹妹那双白嫩的手,一看就不是干活的,于是说道,“让他干吧,都是自小做惯了的,也不累人。”

林蔚然看了一会,发现确实不会太累,便没再说啥。

“大哥,你有没有认识的泥瓦匠啊?”

“你问这做什么?可是房间里需要砌点啥?”林大哥关心地问。

“我想在西北角我窗户对出去的地方挖个小水池。”然后再弄些石块砌好来。

小水池?“你挖那玩意干啥?”林大哥不是很明白。

林蔚然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我不是带回来一条锦鲤吗?需要一个地方安置它。”

今早上她看了,小锦鲤在鱼缸里没精打采的,见着她也仅是抬抬眼摆摆尾巴,没有之前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的样子。

林蔚然心里很清楚,要想将小锦鲤养好,光养在鱼缸里是不行的。所以就生出了想挖个小池塘的想法。

这屋子前前后后她看了,很大,连带着屋子足有一亩多近两亩地呢。院子里各处角落都栽上了石榴枣树之类的果树,后院那一片更是围了阑珊来种菜种豆子。这年头农户讲究自给自足,不兴买,顶多没有的话就拿别的东西和邻居换。

林蔚然踅摸了一圈,在心里挑好了安置小锦鲤的位置。就在她房间窗户对出去的的转角边,方便她一推开窗就能看到,而且旁边有一簇竹子,林蔚然逛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那里。

林大哥看着她欲言又止,很想告诉自家妹纸炖了就不用那么麻烦了,但他怕他这娇娇柔柔的妹子会哭。

“大哥,你帮我找人吧,工钱我来付。”

“说什么工钱,管两顿饭得了。”

林蔚然不知道,林则然回县学之前私底下分别找林父林母和林大哥谈过,特别是林大哥,特意多叮嘱了几句。

林蔚然知道后,大呼林二哥好人啊。就冲着林二哥能设身处地为人着想这一点,以及对事情的预见性,即使日后书读得不好,将来前程也不会太差,当然,前提是别娶到一个拖后腿的妻子。

林大哥就是个行动派,有了林蔚然的事,他柴也不劈了。反正这么多的柴禾一时半会劈不完,留着空了慢慢劈就是,再说了都劈了一早上了,他儿子都累了烦了,他都心疼坏了。不劈了就正好让他歇一歇!

林大哥出去没一会儿就带回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那汉子还提了一些工具过来,然后两人去了她之前指定的西北角,开始忙和开了,量地挖泥……

晴雪在厨房里帮忙,她呢,无所事事,只能帮带带小侄女,然后不时跑去后院看进度。

“蔚然,快出来,你外祖母和二表嫂来了!”林母推开大门就是一嗓子。

韶华小丫头认得外祖母几个字,在林蔚然还没反应的时候,小丫头就拖着她的手往门口了。

林蔚然一把将人抱起来,急得她小脑袋直往大门看,一只手直拍她的肩膀。

一走近,林蔚然的姥姥将手里的篮子交给一旁的妇人,空出手来就将小丫头接了过去。

“来来,老姥姥的小韶华哎,可想死你了。”

等她们亲热够了,她姥姥便将小丫头交给了林母,然后看向林蔚然。

她姥姥姓杨,今年六十了,是个精瘦的妇人,一双眼睛还很清亮精明,不见浑浊,脸盆子的骨架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此时犀利的目光正对着她。

她做什么了?林蔚然无辜着一张脸。

“快喊人啊!”她娘抱着孩子催促。

“姥姥好,二表嫂好。”林蔚然便乖乖地喊人。

“娘,这孩子刚回来,有点认生……”

她娘一边和她姥姥解释,一边伸出一只手在背后猛摇,这是示意她别上去碍眼?

林蔚然眼睁睁地看着她娘领着她外祖母进了她的屋子,得,这一看就知道她俩有私房话要说。

她再往旁边一看,二表嫂也亲热地挽着她大嫂的手进了厨房。好吧,这一对对的,她闻到了八卦的气息。

“娘,一会你可得柔和一点,别吓着蔚然了。”

杨氏看到女儿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就来气,“行了行了,为娘的知道了,你可真是女儿奴——”以前那位说不得,这会这位也不让说!

老母亲这样说她,林母也不生气,而是挨近了她,细细地将林蔚然回家后的表现说了。

听到后面,杨氏总算点了点头,“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声音不无感慨,她可是知道女儿当初为了那假的操碎了心。

蔚然娘笑得一脸满足。

厨房里,林大嫂和二表嫂两人不出林蔚然所料地在说着八卦,而八卦的对象正是她本人。

林蔚然不知道,她二表嫂和林昭然很不对付,倒是和林大嫂能聊到一块儿。每次来林家,两人就经常凑一起,这不,俩人刚见面很快又凑到一块儿咬耳朵了。

“……她比起林昭然来如何?”二表嫂压低了声音问林大嫂。

“才两天呢,能直出啥来?”

话是这么说,但林大嫂说话时嘴角一直挂着笑意,不像当年一提起林昭然嘴角就往下撇。

二表嫂一直在留意她的神情,自然没错过她这细微的变化,对于答案心里跟明镜似的,看来她这表妯娌很满意这个亲的小姑子啊。

“她在折腾啥?”二表嫂问,厨房在南边的厢房,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林蔚然不时往后院跑。

“让她大哥找了人,说要挖个小池塘。”

二表嫂啧啧有声,“看来没少带钱家来吧”

二表嫂言语中不乏试探。

林大嫂摸了摸穿在里面的绸质亵衣,再想起屋里还放着给自家男人做的细棉长衫,她心里火热。再一听她那话就觉得不大中听了,遂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这个关钱不钱的什么事,费点人力而已,又不费什么钱。反正院子大,她想折腾就折腾吧。”

林大嫂的话让二表嫂侧目,心中微微吃惊,这马氏怎么变得如此好说话了?要知道之前她和那林昭然可是斗得跟那乌鸡眼儿似的。

她朝外面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看来原因真可能出在林蔚然身上呢。

杨氏走的时候,林母扯了六七尺细棉布给她带回。

和林蔚然说,她耸耸肩,表示不介意,东西给她了,她想怎么处理都行。

杨氏婆媳二人刚出门,就遇到同村匆匆来寻他们的人,“你们快回去吧,老曾上山被木头砸中右脚脚背,被你家老二背回来了,脚肿得老高,一直哭一直喊疼,里面的骨头有没有事还不知道!”

杨氏一听,当下急了。

来人嗓门很大,林蔚然在院子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母是一下子就冲了出去,见果然是自己娘家老爹出事了,忙冲着院子里喊,“当家的当家的,你陪我娘回去看看我爹!还有老大也去,当家的和秀娘脚程快先赶过去,老大你就负责送你姥姥到家!”

林母三言两语便安排好了事,她想了想回屋拿了些银子撵了上去。

下午的时候林母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不时走出大门张望。

林蔚然很理解她的焦虑,却也安慰不了什么,只能帮着干活的大嫂看好两个孩子,不让他们去烦林母。

第38章

傍晚的时候,林父回来了,说将曾老爹送到了隔壁镇张石全那里了。

张石全是方圆百里内有名的治骨折的大夫,正骨技术好,正完之后还会配给几贴膏药,一般膏药贴完之后骨头就差不多没事了。但他收费很贵,非不得已,都不愿意找他,找他的都是疑难杂症一般大夫治不了的病症了。

张石全说老丈人脚背有好几根脚骨骨折了,治好要八十两银子,不然不给治。

“曾家那边银子不够,我回来拿些银子。”

林父没说的是,老丈人一听说要那么多银子,一边痛得流泪一边挣扎着要回来,说他都六十了,不治了,脚跛了就跛了。可是哪能不治呢。

他岳母曾老太太当场拍板说砸锅卖铁也要治,她当家做主惯了,儿子也孝顺,纵然媳妇听见治脚要花那么多钱欲言又止也阻止不了什么。

曾家将口袋里的全部银钱给了张石全还是不够,但好歹那老头肯做些治疗前的准备工作了。

那张石全确实有本事,曾老爹被砸了脚之后,一直疼得忍不住鬼哭狼嚎,但在曾家给了三十二两银子之后,他给敷了一厚厚的药膏,曾老爹便不疼了。

八十两!林母一踉跄,差点摔了一屁股蹲。现在上好的水田也就十两银子一亩,八十两,一下子就去了八亩水田。

林母强忍着晕眩,颤着声音问,“那边还差多少?”

“曾家只拿出了三十二两,二哥已经回去借钱了。”

也就是说还有四十八两的缺口。曾家的日子不比林家好,三十二两恐怕真的是掏空家底拿出来的了,回去借,外人又能借到多少,五两十两都顶了天了。可是他们家刚交了笔束脩,也没多少钱了。

“他爹,家里还有十八两,找他大伯二伯借点吧。”

林父默默地点头。

林大嫂欲言又止,最后看了林蔚然一眼。

林蔚然回屋,拿了四锭银子给她爹娘。一锭十两,四锭就是四十两,是在当铺死当了那些彩头后得了银子,她只要了三百两银的银票,两百两兑成了金子,一百两兑了银绽子和一些碎银子。这笔银子是她应该拿的,倒不是她圣母,都是一脉相承的亲人,她总不能怀揣着一大笔银子看他们砸锅卖铁地治病吧?况且她二哥回来后,可半点都没透露她手里有银子的情况,冲着这点,这银子她给了也不冤。

“这,怎么能要你的银子!”林母只觉得这银子如同山芋一般烫手得很!

“娘,莫要推辞了,外祖父是你爹也是我外祖父啊,我要是无能为力也就罢了,既然有这能力,为何不帮?”

林母想塞回去给林蔚然,闻言顿了顿,舍不得啊,这银子能治好她爹的脚!

林父看了林蔚然一眼,也跟着劝道,“蔚然说得有道理,这银子借谁的都是借……还有,我和二哥约好了借到了银子还得抓紧赶过去一趟,就别耽搁功夫了。”

张石全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银子要是不够,恐怕留在那里的曾老爹他们会被赶出来,张石全可不会管是不是治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