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韩钰额头青筋暴起,“你私设公堂……还用我家中女眷要挟……”

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魏元谌走到窗前看过去,一群人向这边走来。

吕光和那些山中的民众紧紧地跟在陆慎之身后,人群如一条长蛇,人挨人,人扶人,人拉人,慢慢地在屋外站定。

这些民众大多佝偻着身子,骨瘦如柴,眼睛血红,许多人被那些无籍流民砍伤,可他们并不在意,能够从那黑暗的洞中爬出,已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突然见到光明,刺眼的光让他们流下眼泪,但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痛苦。

他们依旧笑着,流下欣喜的泪水。

现在他们来到这里,要朝廷还他们一个公道。

陆慎之撩开长袍跪下来:“求钦差大人为这些民众做主。”

他身后的民众也纷纷下跪:“求钦差大人为我等做主。”

声音不大却仿若能震彻云霄。

“你说的对,”魏元谌看向韩钰,“我是要私设公堂,在这些民众面前私设公堂,这是朝廷欠他们的,大周欠他们的。

为了得到一个结果,你觉得我会不会像你的家人下手?可惜你就要被毒死了,不过你死之后,我也会从他们嘴里掏出想要的答案。”

韩钰浑身颤抖。

外面隐约传来声音:“老爷呢?老爷在哪里?”

“将韩太太带去旁边屋子,”魏元谌道,“我亲自去审问。”

魏元谌带来的亲卫应了一声。

“魏元谌,”韩钰咬牙,“你就不怕假以时日有人也这样对付你?”

魏元谌微微一笑:“不过一死,没什么可怕。”

说完魏元谌看向那被初九押住的随从:“东西呢?取来,不要等我动手。

在我面前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随从颤声道:“我藏在林子里了,纸笺和箭头都在那里。”

……

顾明珠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她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如何了。

“夫人,”顾家管事禀告道,“魏大人让人传话,夫人可以去前面听审。”

顾明珠眼睛一亮。

第65章 怀疑

顾明珠依旧看着窗外,魏元谌很聪明,这是准备在这里就将韩钰定案。

除了让母亲去听审之外,应该还会将崔家和周家人也叫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认的罪,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反口。

“怎么会突然让我们去听审?”林夫人道,“前面到底怎么了?”

管事低声道:“韩知府可能不行了。”

林夫人很是惊讶:“是因为那支毒箭?”庄子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也收到了消息。

管事点点头。

顾明珠抿了抿嘴唇,魏大人肯定看出韩钰没有中毒,他故意这样做,就是要看韩钰树倒猢狲散,韩钰都要死了,韩钰身边的人都会想着自保,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家中人考虑。

毕竟魏大人恶名在外,逆着魏大人的意思,不会有好结果。

林夫人道:“安平呢?他去哪里了?”

管事接着道:“表公子去了周家庄子上,还没回来呢。”

顾明珠托着腮思量,冯表哥藏得可真深!

这是冯家保命的手段吗?

冯表哥早就投靠了魏大人,却没有流露出半点蹊跷,直到今日冯表哥带着人进了庄子,她才看出端倪。

冯表哥一脸笃定地劝慰母亲:“夫人安心,钦差大人来了,不会出什么差错。”

冯表哥这么胆小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有人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这个人是谁?冯表哥在话语中已经给了答案。

之后冯表哥避开韩钰的随从在庄子里查找线索,更证实了她的猜测,于是她让宝瞳将竹筒丢在了草丛中。

林夫人思量片刻下了决定:“那就去听听吧。”虽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亲眼所见总比道听途说要好。

林夫人看向顾明珠:“珠珠在屋子里等母亲……”话刚说到这里,她又反悔了,“还是跟着母亲走吧。”庄子上发生的事太多,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怎么样,还是将珠珠带在身边才放心。

顾明珠拉住母亲,母亲的手有些凉。

林夫人伸手拍了拍顾明珠的后背:“珠珠别怕。”

“母亲别怕。”

顾明珠仿佛在重复林夫人的话,声音清楚而悦耳,让林夫人觉得十分踏实。

“好。”林夫人笑着道。

林夫人带着顾明珠走向前院,这才看清楚院子里的民众,仔细打量民众的情形林夫人不禁一惊,在闹大灾荒的年景里,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这也太过凄惨了,现在的大周竟然会有这种事。

顾明珠也在瞧着这一切,庄子里的郎中正在为民众上药,但仅靠一个人显然还是太慢了,庄子上其实准备了不少草药,只要将药材配好,找几个手脚利落的人帮忙,就能让民众更好地得到医治。

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的眼睛,长期在黑暗的地方久了,突然见到光线必然不舒服,此时尤其不能搓揉,否则会有损伤。

顾明珠将宝瞳拉到身边:“庄子里有药材,快去让人拿来,尤其是治疗外伤用的,还有……这里阳光太盛,拿干净的巾子给他们遮挡下眼睛……”

宝瞳立即明白,这么多年跟在小姐身边,为小姐熬药、换药方,她也懂得些皮毛,再被小姐指点一下,也就知道该怎么做,更何况那不是那有个软弱无能的郎中吗?

两个人刚刚说完话,顾明珠看到屋子里一个人走出来。

“是魏大人。”宝瞳看得清楚。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吩咐宝瞳的顾明珠,此时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缩在宝瞳肩膀上,紧张地看着周围。

魏元谌看着顾明珠,一举一动如此熟练,就像这些才能是她天生具备的。

“珠珠别怕,”林夫人安抚着顾明珠,也不知女儿能不能听懂,“他们都是被人伤害的苦主。”

林夫人说完看向管事妈妈:“快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宝瞳道:“夫人您看他们是不是眼睛不适?奴婢自个儿生过眼疾,知道该怎么才能舒坦些,也过去帮帮忙。”

林夫人颔首。

魏元谌看着前去帮忙照顾民众的顾家下人,方才顾大小姐与自家丫鬟在耳语些什么?

顾大小姐身边有个颇通医术之人,医婆捡到的兔子又在顾大小姐身上。

顾大小姐身边的人……

魏元谌眼睛从顾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上扫过,这丫鬟的身形与那医婆似是不太相像。

初九带着韩钰身边的随从将箭头等物取来,低声向三爷禀告,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

初九再次抬起头,却发现三爷竟然走神了。

“三爷,”初九佯装咳嗽两下,提高了声音道,“东西拿回来了。”

魏元谌这才从思量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那箭头,目光落在被揉成一团的纸笺上。

纸笺已经被揉成一团,不过展开后放在阳光下还能看到那亮亮的云母粉,上面的字迹与他从竹筒取出来的一般无二,显然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字体遒劲有力,结构大开大合,带着几分的豪迈,就好像一个历经沧桑,急难重义的游侠站在他面前。

这游侠与她有没有关系?

就算顾明珠是在装傻,她又有什么本事能笼络狡猾的医婆和身手不凡的游侠为她效命?

魏元谌大步走向林夫人和顾明珠。

看到魏元谌迎过来,林夫人多了几分警觉,下意识地将珠珠护在身后,这位魏大人委实让她觉得很危险,虽然上次魏大人来顾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珠珠不小心遇到他,也没吃亏,但她就是不能心安。

“夫人,”魏元谌行礼道,“韩知府来到林太夫人庄子上后,您一直都在这里,这纸笺您有没有见过。”

魏元谌将纸笺递给林夫人。

林夫人仔细看去,脸上是茫然的神情:“没见过,这从何而来?”

魏元谌面色不改,将纸笺拿回来,林夫人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夫人和顾大小姐是如何从周家庄子上离开的?”

林夫人道:“珠珠摔了一跤,我们就与林太夫人走散了,我们找不到林太夫人,只能先往庄子外走,幸好一路上没有遇到那些凶徒。”

魏元谌看向顾明珠那纯真的脸:“那还真是……幸好无恙。”

第66章 认罪

顾明珠看向魏元谌,魏大人眼眸幽深让人瞧不明白。

魏元谌望着林夫人接着道:“今日之事夫人应该看得清楚,一会儿我让文吏前来,请夫人做个文书。”

林夫人点头:“应该如此。”

魏元谌接着道:“只怕其中还有我没注意到的线索,请夫人吩咐顾家家人将细情都告诉文吏。”

林夫人再次答应道:“我会让家人向衙门说明。”

魏元谌接着道:“林太夫人为何突然来到庄子上?夫人可知晓?”

林夫人仔细思量:“族姐在家中睡不安稳,大约觉得庄子上风水好,所以要搬来住几天。”

魏元谌面色依旧淡然:“韩知府设局陷害闫灏,其中一个环节就是要绑林太夫人为质,这样衙门来人就会击杀闫灏,这桩案子从此死无对证。”

林夫人有些讶异,还没去打听细节,魏大人却在她面前说了清楚:“真的是韩知府?”太原府有这样的官员一手遮天,可怜的是那些民众。

魏元谌接着道:“现在韩钰被抓,我自会审讯他,但是谁将林太夫人引来此地还没有查清楚。”

林夫人仔细思量,确实如此,长姐来得太巧合了些,必然有人从中安排。

魏大人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案子理清,怪不得能拿下韩钰。

林夫人叹口气:“我们侯爷这次进京也是因为在山西丢了战马,我也盼着能早日查明这桩案子。”

魏元谌目光微深:“我也是因为战马案才来到山西,现在韩钰和卫所副将被抓,战马案显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林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

听到这里,顾明珠的耳朵支起来,母亲这是从心底信任了魏大人。

魏大人这般拉进关系有些不太对。

这是要明着驱使顾家吗?

如果与魏家走得太近,魏元谌会不会趁机拉拢父亲?毕竟她父亲这个被人嘲笑只会贩卖马粪的傻勋贵,只是个空壳子,不经琢磨。

万一被摸透了,还不知顾家和魏家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

魏元谌道:“等今日之事捋清楚,我再与夫人细谈。”

魏元谌说完转身离开。

林夫人喃喃自语:“希望魏大人能将一切查明。”虽然魏大人看着可怕了些,这案子最终可能还得落在他身上,如果顾家真能帮上忙,她也会尽力。

……

魏元谌走远了些,初九才跟上来低声道:“三爷,您这是相信顾家了?”

魏元谌没说话。

初九却觉得很好,顾家人很有眼色,那个叫宝瞳的丫鬟,方才就打量了他好久,要么是觉得他气宇轩昂,要么是眼神不好。

这么年轻的丫头,自然是前者。

可见她很有眼光。

初九道:“那宝瞳通一些医术,但是不精。”他不知道三爷如此注意一个丫头做什么?

“你看她身形可像那医婆吗?”

初九吓了一跳立即道:“不像,不像。”三爷该不是找不到那医婆,心中魔障了吧?说起来三爷为何要问他?三爷自己应该更清楚才对,三爷不是还抱过那医婆,虽然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话说回来,三爷这般对一个医婆上心,难道是口味殊异?

初九想到这里,感觉到三爷那凌厉的目光,急忙向四周瞥去,目光掠过顾家的女眷:“随便指个女眷都比那宝瞳像,那医婆有些矮而且还……总之,就像……就像顾大小姐般又瘦又矮。”当然顾大小姐应该是年纪尚小,那医婆是真的矮。

初九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不过他发现三爷忽然异常安静,一双眼眸中都不见半点的波动。

魏元谌道:“不可能。”

初九点点头:“我只是随便一说,三爷不要放在心上。”

除非,找不到另外的答案,那个看起来再不合理,也是真相。

魏元谌不再说话,转身走向屋子前,他还要审问韩钰,让眼下这桩案子尘埃落定。

初九将韩钰提出来丢在地上。

韩钰趴在那里挣扎着抬起头,只看到无数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那些眼睛中满是愤怒,仿佛恨不得冲上来将他分食入肚。

初九伸手将韩钰口中的布团取出,韩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韩钰十分虚弱,脑海中满是那一双双眼睛和枯瘦狰狞的面孔,如果他不肯开口,说不定魏元谌会让那些民众上前来。

他亲眼看过吃人,不想临死之前还被人咬下皮肉。

韩钰声音沙哑:“我认了,七年前是我吩咐江先生设局,利用‘珍珠大盗’、陆慎之、闫灏等人除掉了王知府,后来我让江先生带着闫灏开铁山矿,铁是好东西,无论大周还是番人都喜欢,这矿山就是我的金山银山,明着我依旧是个清廉的官员,朝廷永远查不出我的错处。

如今被揭穿,我也愿伏法认罪。”

反正他已经要死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魏元谌接着道:“你贪墨的银子在哪里?”

“外宅,”韩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都在外宅。”

“即便我现在让人去你的外宅查看,应该也不会发现太多银子吧?”魏元谌微微一笑,“你说出这些敷衍我,无非觉得你很快就会死了,自然不会再受刑。”

韩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魏元谌将从竹筒里拿出的纸笺递到韩钰眼前。

韩钰只看了一眼,面色立即变得难看,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魏元谌道:“那人将纸笺撕开分成上下两张,上面这张写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看到这张字条,你立即就想到那箭头有毒,因为当年你就是这般偷袭了‘珍珠大盗’,所以你吩咐郎中为你剜肉去毒。”

听到这里,韩钰的脸控制不住地抽搐。

魏元谌接着道:“下面这张写着:七年前用淬毒冷箭伤我,如今还一箭,难平心头之恨!只愿早日真相大白,天下再无冤案。他将这字条留下希望府衙的人找到字条,目的是揭穿你的罪行。”

魏元谌停顿了片刻,眼睁睁地看着韩钰情绪逐渐失控:“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让七年前的案子真相大白,所以他不可能毒死你,我也看过了,你的伤口没有变黑,那箭上无毒。

你上当了!”

这几个字成了压垮韩钰最后的稻草,他忽然竭力挣扎起来:“你骗我……你骗我……”

魏元谌乜了韩钰一眼:“所以,我们的路还长着,你不会轻易死去,我也不会让你死,除非你将所有恶行交待清楚。”

魏元谌话音刚落,院子里顿时传来欢呼声,很快欢呼变成了哭泣。

“苍天有眼啊……”

“大人英明……”

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想要扑上来厮打韩钰,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民众们的冤屈和痛苦。

韩大太太看到这种场景,直接瘫软在地上。

“将案犯押入大牢,”魏元谌吩咐道,“庄子上所有人审问之后才能离开。”

……

崔祯很快得到了消息,韩钰在民众前供认了罪行。

山西的事必然要震动朝野,太子也是难辞其咎,铁器和战马的去向,如果不查清楚,太子会失去皇上的信任。

林太夫人幽幽地从榻上醒来:“我这是在哪里?”

崔渭急忙道:“还在庄子上。”

“为何不归家去?”林太夫人挣扎着道,“我要回祖宅。”

“好,”崔渭一口答应下来,“孩儿这就去安排。”

背对着软榻的崔祯回过头:“魏大人下令,文吏没有做好文书之前,不准离开庄子。”

崔渭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只是又回到软榻旁服侍林太夫人起身。

“为什么要听他的?”林太夫人咳嗽两声,“我受了风寒,在这里如何养病?”

崔祯神情坚定:“母亲庄子上的庄头想要趁乱逃走,已经被衙差抓了,不出意外,他应该知道孙勇为何会被杀。

我们崔家卷入了这桩案子,为今之计应该早些向衙门说清楚,母亲若逆着魏大人的意思行事,恐会为崔家多添嫌疑。”

林太夫人一脸灰败:“在你眼里崔家比母亲还重要吗?”

崔祯看向崔渭:“二弟先出去,我与母亲说两句话。”

崔渭迟疑地看了一眼林太夫人,这才起身走出了门。

崔祯走上前,微微皱起眉头:“如果母亲早些听劝,不要来到这庄子也就不会有这些事,现在韩知府认罪,太原府必然会有大动静,母亲要么回京城去,要么安安稳稳待在族中,若是再出什么差错,只怕我护不住母亲。”

林太夫人浑身一抖:“你要做什么?说这样的话是在要挟母亲吗?”

崔祯面色不虞:“母亲好好想想儿子的话。”说着就要转身走出去。

林太夫人身体前倾,仿佛要一把将崔祯拉回来:“莫不是你还没有忘记当年那桩事?你还在怪罪母亲?你父亲……”

崔祯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父亲过世之后……儿子问过母亲,母亲说都是为了崔氏着想,盼着我能承继爵位支撑起整个崔氏。

儿子也跟母亲说过,从此之后,我不再是您的长子,我只是定宁侯,从那时起这话一直刻在我心上,从未忘记过,也请母亲不要忘记。”

崔祯说完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林太夫人的哭声。

……

忙碌了一整夜,魏元谌回到城中的住处准备休息片刻。

刚刚走进院子,迎面就遇见了将要出门的孙先生。

“先生,”魏元谌想起来,“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两个人一起进了门,魏元谌从怀中掏出两支箭头:“先生可能辨认出上面残留的毒性?”

第67章 张老爷

箭头一新一旧。

新的上面的血迹仿佛才刚刚干涸。

孙郎中取出一块软布,隔着布先将那看起来很新的箭头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孙郎中将箭头凑在鼻端闻了闻。

除了血腥味儿之外,有股淡淡的花香。

“这上面被人涂了曼陀罗花汁,”孙郎中看向魏元谌,“曼陀罗花汁可以缓解疼痛,外科郎中动刀之前多用此药。”

孙郎中说完微微一顿:“三爷也用过。”

魏元谌抬起眉眼,那双清冷的眼眸如同一潭被吹皱的池水轻轻荡漾,目光也渐深远,似是想及了那个时候。

“三爷伤得重,加上被人故意刁难,没有得到及时诊治,造成伤口溃烂,每日都要排脓血冲洗,我就用了些曼陀罗花汁,让三爷免得再受太多苦痛,”孙郎中长长叹一口气,“之后如珺就用这个法子,在大牢里给三爷换药。”

想到了那些过往,魏元谌腋下的伤口开始疼痛。

所以每次她来换药,他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专心致志地换药,他躺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光,悄悄地望着她。

看着她来又离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魏元谌轻轻收拢了手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既然外科郎中都会用,这药也就没什么奇特。”

孙郎中捋了捋胡须:“不过曼陀罗花有毒,需要掌控好用量,用多了恐怕人精神倦怠,陷入昏迷之中。”

孙郎中说着看向魏元谌:“中箭那人精神如何?”

魏元谌道:“受了惊吓,以为自己中了毒,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孙郎中道:“药量刚刚好,可见用毒之人熟知曼陀罗花药性,这曼陀罗花用处不小,我知道坊间有人用它做‘蒙汗药’,因为此药让人服用或闻到都会浑身乏力乃至晕厥,不过……”

孙郎中没有继续往下说。

魏元谌看过去,每次孙郎中要提及如珺时都是这般模样。

魏元谌道:“先生但说无妨。”

孙郎中接着道:“我只是想起曾与如珺提及这些,如珺说药不分好坏,要看用它的人如何,这曼陀罗花可治病患也可对歹人,在她看来是味好药。

我现在还后悔,如果当年给如珺留些曼陀罗花,或许如珺不会被那些人抓住。”

魏元谌沉默,就算有曼陀罗花,如果有人一心想要除掉她,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如珺这番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必然惊诧,女眷怎能想到用药来伤人。

她表面上柔弱,心中是如此刚强,懂得保护自己。

所以那晚她才会手持利器,为自己抗争,不会轻易被人摆布。

魏元谌半晌才将思绪拉回来,常在坊间行走的“珍珠大盗”用这样的东西对付韩钰,也合乎常理。

孙郎中又将旧箭头拿起来,打开药箱拿出一把小刀,从箭头上刮了些粉末。

“时间太久了,这上面的药性还要仔细分辨。”

孙郎中说到这里,不禁“咦”了一声,用手捻了捻那粉末,凑在鼻端闻了闻,然后竟然将手送进嘴里尝了尝。

魏元谌皱起眉头:“先生。”

孙郎中端起茶来漱口,魏元谌立即拿起痰盂立即送过去:“先生不可随意尝毒。”

“无妨,看起来不是烈性毒药,”孙郎中吐掉嘴里的水道,“我取一点尝不碍事。”

魏元谌道:“若是有人中此毒箭是否能存活?”如果中此毒箭能活下来,那么今日针对韩钰之人,就有可能是当年的“珍珠大盗”。

孙郎中向魏元谌摆了摆手,眉头忽然紧紧地皱起:“你让我想一想。”他的目光落在那箭头上。

“尝后舌尖发麻……比曼陀罗花烈性,是草乌……”

“不对……不对……不止是草乌……”

孙郎中自言自语了片刻,忽然起身离开屋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初九想要追过去却被魏元谌阻拦:“让先生独自一个人想想。”

初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暗卫已经将崔家庄子周围都找遍了,却没有发现‘珍珠大盗’的踪迹,当时下了一场大雨,许多痕迹已经被雨水冲刷掉,暗卫还会继续追查。”

初九忙乎了整整一夜,却一无所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孙郎中捧着一本册子重新走回来,“我以前接诊过一个病患,也是中过毒,与这个十分相似……草乌最终伤及心脉……附子让人浑身脱力……还有……这毒药不会立即使人致死,会让人失去行动之力。”

魏元谌道:“中箭之人逃走了。”

孙郎中道:“那此人定然身手了得,不过这样奔逃会让血流加快,中毒更深。”

魏元谌接着道:“他很快就将箭拔出。”

孙郎中摇头:“那也无用,毒会残留在他身体中,渐渐侵蚀他的心脉,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孙郎中用手指着那脉案:“我诊治过的病患就是如此,他的情形与三爷说的差不多,被人用毒箭射中了肩膀,后来靠着身手了得逃脱,虽然及时拔出了毒箭,剜肉疗伤,依旧让毒性残留在身体之中,支撑了两年再也难以为继。”

魏元谌皱眉将脉案接过来仔细查看。

“如珺请我为他医治,他虽然手上有人命,杀的却是个贪官,而且他会落得这个结果,也是因为遭人陷害。

那害他的人想要生擒他留为己用,如果当时他肯束手就擒,就还有一线生机,但他死也不与那些人为伍……

唉,也是一个可怜人,心脉受损,日夜无法安睡,我也想为他减轻些苦痛,可惜啊,他毒入脏腑,心脉千疮百孔,医不得了。”

魏元谌看向孙郎中:“您说的病患是谁?为何如珺请您为他医治?”

孙郎中拍了拍头,他只顾着说那毒性和脉案,竟然忘记提前因后果:“因为当时他就是刑部大牢之中,如珺派药时照顾他,所以知晓他的事,他就是杀了户部员外郎的张原,如珺称他为张老爷。

这人性子疏朗,身手不错,从我的药箱中拿走了萱草我都不知晓,还是如珺后来告诉我的。”

魏元谌道:“萱草?”

孙郎中点头:“也叫金针菜、忘忧草,大同府最多,山西常用来做菜,如珺说张老爷偷萱草是为了一解乡愁。

张老爷被朝廷正法之后,如珺还让我帮忙收敛尸身,送上一包尚好的萱草祭奠,张老爷该是山西人。”

山西,张老爷,当时两年前中毒。

魏元谌抬起头来。

第68章 拆穿

繁杂的线索全都冲入脑海之中。

张老爷是谁?

魏元谌目光变幻,这张老爷的身份如此接近“珍珠大盗”,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安排。

魏元谌立即看向初九:“让暗卫送消息给二叔,让他查一查这个张老爷。”

初九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安排。

魏元谌相信孙先生的医术,当年的“珍珠大盗”中了毒箭,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