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的笑容温暖和无害,就像崔祯脚底下的一只三花猫,毛茸茸,懒洋洋,没有任何坏心眼。只不过它趁着伸懒腰,亮出利爪在崔祯衣袍上勾出了两根丝线,然后三花猫跑到魏元谌脚下蜷缩成一团睡起觉来。

崔祯想起第一次见魏元谌的情形,他是规矩大,而魏元谌是冷漠不近人情,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却能收揽规矩散漫的坊间人为他做事。

魏元谌看着自己碗中多出来的肉丸子,再瞧瞧在靴子旁蹭来蹭去的三花猫,忽然觉得这夜不那么冷了,细长的瑞凤眼中的寒芒也收起来几分。

魏元谌用箸加起来一颗肉丸,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肉丸子很香,里面竟然夹着红豆馅。

魏元谌脑海中浮现出少女忙碌在厨房中的情形,也就她能想起来在肉丸子里放红豆,不知丸子做出来之后,她有没有偷吃。

热腾腾的汤让他整个人都暖起来,让他对崔祯的杀意都淡了一些。

魏元谌抬起眼睛道:“定宁侯爷查清楚了大同卫所的事?”

崔祯没想到魏元谌会先主动与他说话。

崔祯应了一声:“魏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入宫?”

“本想要连夜前往,”魏元谌说着与崔祯对视,“定宁侯肯来,侯爷前去更为合适。”

崔祯目光幽深:“什么时候?”

魏元谌道:“就今晚。”今晚山东的证据入京,到时候就会将邱海和张家抓个正着。

崔祯站起身:“好,我这就回府换官服,在上朝前递牌子请求面圣。”

崔祯说完转身向前走去,刚要拉过缰绳上马,就瞧见做扁食的汉子前去与他的护卫王菁要银钱。

“两碗扁食。”汉子笑着道。

王菁将一两银子交到汉子手中。

崔祯翻身上马,只见魏元谌又捧起了碗,仔细地喝着剩下的扁食汤,这一刻不知为何崔祯竟然心生几分羡慕,也许他应该尝尝那扁食到底是什么味道。

……

张家。

张家老太爷张从举书房中的灯还亮着。

张大老爷与父亲商议张氏之事。

“小妹让人送信给了崔渭,”张大老爷道,“将侯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崔渭应该会有所准备。”

侯府现在这样,张氏被关在屋子里,不管是他去劝说,还是母亲哭闹,崔祯一律当做没有听到,只是吩咐了一句:“张氏想要回娘家,你们就将人接走。”

张家老太太听到这话,恨不能上前打闹一番。

“崔祯心真狠,”张大老爷道,“小妹就算留在定宁侯府,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张从举自然心疼女儿,只是眼下他们的事也不顺利,否则他任职前往广州,说什么也会将女儿带上。

至于定宁侯崔祯,他们还会想别的法子来对付,女儿这些年已经做了很多。张从举想到这里:“等等外面的消息吧!”

张从举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敲开,紧接着邱海走了进来。

邱海脸色铁青,眼睛中略微有些急切,张大老爷见状不禁一惊,隐约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邱海在怀远侯府打听出消息后,就让人去山东打听消息,这才知晓魏元谌让人跟着顺天府通判去山东查问了当年修家的案子。

过了这么久,严参的事重新被翻出来,严参查到的那些线索可能重新握在了魏元谌手里。

邱海道:“工部营缮分司的刘主事不见了,刘主事管着山东船厂,没有传召就该留在山东任上,可这几日刘主事告病在家没有去衙门,我们的人去刘家探看,发现刘主事也不在家中。”

书房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十分低沉。

刘主事是他们的人,若是有事发生,刘家人该会送信给他们,刘家上下这样遮掩只有一个可能,刘主事出卖了他们。

工部的账目有问题,魏元谌手中可能有了人证物证,随时都会呈给皇上。

张大老爷看着跳跃的灯火,几个应对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魏元谌还没来得及向皇上禀告此事,”张从举道,“否则朝廷早就派人上门。”

张大老爷看向邱海,多亏了邱海察觉及时,否则他们还不会发现魏元谌等人的意图。

既然提前知晓了一切,就不能束手待毙,沿海卫所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筹谋了十几年,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

张从举看向邱海:“不能再等了,让人知会谭大人和你父亲,让他们动手吧!”

邱海点点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按下了赵老将军和鲁家的案子,如今又被拿住了船厂。不得不在这时候动用人手,解决眼前的麻烦,

邱海转身从张家出来,他不能派人去谭家和父亲那里送信,免得会被人盯上,他看向身边的随从:“在城西和城东两处点火。”

两处地方失了火,父亲也就知晓他们这边出事了,这样即便他被抓,父亲他们也会安然无恙。魏元谌定然想不到他们传递消息的方法。

第436章 利用

东城、西城有两处房子火光冲天。

大火在黑夜里极为显眼,惊动了周围不少的民众前去探看,人头攒动,谁也不会注意藏匿在中间的眼线。

眼线谨慎地向周围张望着,发现没有府衙的人盯着他,他快步走入了黑暗中,他要去给熊管事报信。

熊管事的庄子离外城不远,两炷香的功夫,眼线拍响了庄子的大门。

“出事了,”眼下向管事禀告,“是邱海那边放的消息。”

邱海出事了,那就是与张家有关。

熊如宗披了件长袍快步走出屋子,他虽然有十多年没有领兵,但身上的拳脚功夫并没有懈怠,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不加遮掩的时候,有种迫人的威势,他会从北疆来到京城,那是因为最近情势紧张,先是赵老将军当年的案子被查,然后重开市舶司的事被搁置下来。

魏家就像是附骨之疽,紧追着他们不放。熊如宗皱起眉头,六年前二皇子案只害死了魏从晟,到底是斩草未能除根。

光有北疆远远不够,拿下沿海卫所,将来大军才能自海上北进,一举攻入京城。

“管事。”熊如宗身边的随从都这样称呼他。

随从上前接着道:“朝廷应该只是查到了严参的案子,不会找到这里,您安排好京中的事务,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大宁去。”

熊如宗看着黑暗中的宅院,他眼睛中却又两簇燃烧的火苗,查出一个鲁家不要紧,随随便便灭了口也就是了,现在可是邱海和张家。

沿海的事务少不了张家。

“京中不乱起来就无从下手,”熊如宗道,“现在还不能走,先要想方设法救下邱海和张家。”邱海送这样的消息,八成是被魏元谌握住了船厂的证据,朝廷见到证据后必然要查下去,不可能随随便便遮掩住,唯一的法子就是祸水东引。

熊如宗思量半晌,张家应该会想法子脱身,如果安排的好,也能将魏皇后和魏家都拉扯进这漩涡之中。

熊如宗道:“将事情安排好,再动身不迟。”现在走反而引人注意。

张家、怀王府、宫中,只要能照他们准备的去做,就算他们有些损失,却也能拉下魏家一劳永逸。“还有安义侯府,”熊如宗道,“大周擅长操练水师的人不多了,安义侯装傻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如果他们不步步紧逼,或许还有几天安稳日子,这样紧咬着不放,他也得让他们受受教训。

熊如宗道:“将庄子的东西收拾收拾,该带走的带走,有些东西就地焚烧,不要留任何痕迹,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存放货物的地方,都要打理妥当。”

身边人应了一声,忙着去安排。

庄子外,几个人影藏在黑暗中,一双双眼睛盯着那庄子的动静。

“看起来需要安排的事不少。”

“这庄子上的眼线也很多,千万不要跟丢了。”

说话的是吕光。

吕光接着道:“或许这票做完之后,长老爷就见咱们了呢,看起来他们平日里搜刮的财物也不少,我们是不是应该拿出来……”

“啪”地一声,吕光的头被聂忱打了一下,吕光曾带着民众在山中藏匿,身上多多少少沾着些匪气,又钦佩“珍珠大盗”的侠义,总想着做债主那点事。

吕光不死心:“庄子上的东西咱们不拿,他们那些眼线身上的物件儿呢?朝廷要的东西就罢了,万一谁牙上包了金,也归衙门管吗?咱们揭榜的时候,凶徒身上的物件儿朝廷可都是不要的。”

“啪”聂忱又重重地拍向吕光头顶,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精神想这些。

不过,照大小姐的脾性……包金的大牙应该是可以的吧?

呸,聂忱暗地里唾弃自己,大小姐哪里是这样的人。

……

张家。

申氏扶在八仙桌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又瞧见了严参,她想要上前向严参道歉。

申家落得这样的地步,都是咎由自取,若非被申家拖累,严参也不会丢了性命,如果能重新选择,她会阻止二哥找到严参。

申氏走上前去还没有开口,严参忽然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她肚子上刺来。

申氏惊呼一声,整个人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她才知晓这是个噩梦。

“大太太,”管事妈妈进门道,“二老爷出事了。”管事妈妈是申氏从娘家带来的,管事妈妈说的二老爷,自然就是指她娘家的二哥。

申氏身上残留的睡意去得干干净净:“二哥怎么了?”

管事妈妈低声道:“申家传来消息,二老爷带着太太和孩子悄悄离京了。”

申氏脸上满是惊诧的神情,朝廷虽然没有将二哥下狱,却明令二哥不得出城,二哥这样做岂非成了畏罪潜逃?二哥前些日子还说要查明这桩案子,怎么转眼就做了这样的蠢事。

“走了多久?”申氏站起身,“老爷呢?老爷知晓吗?”

管事妈妈道:“老爷收到消息带着人追出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将人带回来,万一劝不回来……”

申氏长长地吸一口气:“要在朝廷没有发觉之前将二哥带回来。”二哥平日里看似软弱,其实人倔强得很,会不会不听老爷的话?

管事妈妈低声道:“若不然您写封书信给二老爷,书信上劝一劝,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申家可都指着二老爷和您呢,二老爷走了……申家可就说不清楚了,这往后您要怎么办才好?”

申氏觉得管事妈妈说的在理,可写信终究太慢了。

申氏道:“知不知道我二哥往哪里去了?”

管事妈妈点点头:“听说是往东边……”

东边?难道二哥准备坐船离开大周?申氏急得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二哥怎么可能走得脱?

“事不宜迟,”申氏道,“给我拿一套方便骑马的男子衣衫。”她一定能追上二哥。

申氏换了衣服带着几个护院出了家门。

一行人打马离开,张大老爷才从胡同中走出,他低声吩咐道:“等天亮了,就带着人四处去找大太太。”

大太太和申家的那几个管事都不见了,跟着申二老爷一起逃出京城。

想来想去,这错处还是要推给申家,申氏以申家女的身份私下里笼络船厂官员为申家做事,这就是他插手申家族中事务的原因,关键时刻拉着申家挡在身前。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会带人去追申氏,只要京中风向不对,他就会一路前去安东卫上船,离开大周避祸。

总之这样一来,他进可攻退可守。

第437章 愿不愿意

怀王府。

大周大部分地方都渐渐回暖,怀王府却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模样,院子里的积雪没有清扫干净,庭院中的风灯也没有人点燃。

府中几乎静寂的听不到半点声音,整个王府的人都像是惊弓之鸟,等待着即将落在自己头上的那柄利器。

怀王被禁锢在府中之后,府中的下人时常会被叫出去问话,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老管事说:“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大家都知道老管事的意思,贵妃想要的结果就是,怀王府谋反,然后怀王府就会像二皇子府一样,一个活口都不留。

第二天老管事将自己的头浸在水盆中,活活将自己淹死了,府中不少下人都去看过,那盆水并不多,老管事随时能从水盆中抬起头,可他没有,他有必死的决心。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在府中自尽,除夕晚上两个丫鬟在屋子里吊了脖子。

丫鬟的尸身被放在空屋子里,那天晚上怀王府中许多人都不敢睡觉,包括怀王爷和王妃在内,不知道一觉醒来,又会出什么事。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整个怀王府都笼罩上一层死气,怀王和怀王妃许多日子没有走出屋门。

尤其是怀王不肯俨然变了一个人,坐在床上,白天晚上盯着房梁不知在思量什么。

怀王脸上满是胡须,发髻散乱,眼窝深陷,恐惧早就将他整个人牢牢地绑住。

开始的时候怀王觉得父皇会将他传进宫,听他解释,父皇明明曾仔细看过他的文章,看过他编的书录,还夸赞他懂得做些实事,他在父皇心中该有一席之地。

渐渐地他却失望了,眼看着怀王府被搬空,管事被抓去审问,房家、梁家、申家被抄家。

他才明白父皇从来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那都是假的。

欣赏、夸赞都是假的,他开始理解为何二哥会自杀,没有了期盼和活路不如一死,因为早晚都会死。

怀王正胡乱地想着,忽然他感觉到身上一凉,一扇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怀王目光刚刚落在那窗子上,一根白绫无声无息地缠上了他的脖颈,然后奋力一收。

怀王瞪大了眼睛,不停地开始挣扎,他翻着眼睛想要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谁,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那是他院子里的一个管事。

怀王张大嘴发不出声音,他只听到管事恶狠狠地道:“王爷,您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法子,贵妃娘娘让您死,皇上也默许了,您早晚都要死,多活一日也是受苦,您走了吧,老仆送您上路。”

怀王奋力地挣扎,可那条白绫越收越紧,绝望的情绪将怀王渐渐笼罩住,他即将要失去意识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他脖颈上的绫子松开,剧烈的咳嗽后,怀王终于得以喘息。

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怀王扑上前将挂在墙上的剑取下来抱在怀中,慌张地看着闯进屋中的人。

那人一身甲胄,手中握着长剑,剑身上一直在滴血。

“王爷,”那人道,“贵妃要杀您,今晚守在外面的将士都换成了贵妃的人,一会儿若这管事不能复命,外面的人就会冲进来。”

怀王浑身颤抖,他哆嗦着嘴唇:“你……你是谁?”

那人道:“我曾受过梁家恩惠,不能眼看着王爷被陷害,一会儿我想方设法引开外面的护卫,您逃吧……”

怀王怔怔地看着那人:“我逃去哪里?”

“您可以坐船出海,暂时躲避去倭国,那边已经疏通好了,”那人道,“然后再想方设法将实情禀告给皇上。您不能枉死在这里,要活下来才能有希望。”

那人说完话将一颗私印放入怀王手中,迎着光亮那私印上有一个梁字,是梁家的人。

“王爷,不能再思量了,逃吧!”

要在消息传入宫中之前,您坐上大船,只要船到了海上就没有人知晓您的下落。

怀王终于点了点头。

“那我去支开王府门口的守卫。”

怀王看着那人的背影,他握紧了剑准备跟着那人出府。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浮现出另一番情景,昨日有个人悄悄潜入王府,来到他床边。

那人面容冰冷,目光坚定,站在他身边淡淡地道:“房家勾结袁知行私运货物谋利,申家笼络官员为你筹谋储君之位,但赵老将军不是梁家害的,林寺真也并非为你效命。”

这番话,让怀王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他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这人是魏元谌。

是魏元谌查明了战马案,也是魏元谌和刑部一起揭发了房家和梁家,他本该恨魏元谌,但现在看着魏元谌,他心中涌起的只是一线希望。

“你是被人陷害的。”

听到魏元谌这话,怀王拼命地点头,没错他是被陷害的,林寺真、战马和陷害太子都与他无关,梁家也没有算计赵老将军。

“求你,”他哀求魏元谌,“替我向父皇说,那些事与我无关。”

魏元谌摇头:“不找出幕后真凶,一切都无从查证,不过也许那些人还会向王爷下手,到时候王爷就要机会自救。

可能是最后一线希望,您愿不愿意?”

怀王手心出了汗,他牙齿都在打颤,可他忍住了,他看到有人向他挥了挥手,紧接着他下了决定走出了屋子。

……

宫中。

皇帝起身准备前去早朝,像往常一样,他会先看看今日早朝要商议的政务。

“皇上,定宁侯递了密折。”

黄昌将密折盒子呈给皇帝,这种密折是皇帝分发给朝中重臣的,万一有重要的事发生,这密折匣子会径直送到皇帝面前。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皇帝将密折接到手中,吩咐黄昌取来钥匙,这才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本奏折,几封密信,还有两张副将的口供。

皇帝的心陡然一跳,感觉到了危险扑面而来,皇帝伸手拿出奏折仔细地读了一遍,面容愈发阴沉。

“速将定宁侯崔祯传入养心殿。”

第438章 打击

崔祯被内侍引着去往养心殿,殿外已经有龙禁尉等在那里。

定宁侯面色不变,踏入殿门,走到御案前向皇帝行礼。

皇帝面色阴沉:“这些证据都是你让人查到的?”

崔祯道:“微臣在太原时对崔渭有所猜疑,但手中没有实证,所以就让人暗中探查消息,最近崔渭收买边将,借着犒劳将士的机会,暗地里掌握大同卫所,若崔渭是林寺真的同党,后果将不堪设想。”

崔祯接着道:“微臣在大同戍边多年,也是现在才知晓那些人为了拉拢微臣用出不少的手段,崔渭就是其中一环。”

皇帝皱起眉头:“崔渭是否与怀王府有关?”

崔祯摇头:“微臣想通了这一点才会急着进京向皇上禀告,微臣觉得崔渭不但与怀王府没有牵连,他们反而是故意诬陷怀王府。早在朝廷没有查到怀王府时,他们已经有了准备。”

皇帝定定地望着崔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崔祯道:“微臣尚在大同时,张氏故意与怀王府亲近,怀王命人在朝堂上为微臣求情,让皇上怀疑微臣与怀王府暗中勾结,就是等到怀王府案发之后,让微臣也不能回到大同,如此一来大同就可以更换戍边将领。

这些人拉拢微臣不成,于是趁机换上自己的人掌控大同。”

说完这些,崔祯的表情更为肃然:“皇上,林寺真兵变对北疆卫所已是冲击,梁家出事永平府乱成一团,若崔渭再别有用心,真的有人此时在北疆动兵后果不堪设想,皇上……不若派人前往北疆,捉拿崔渭及这些将领入京,若他们无愧自然不会反抗,若是怀有异心则可早些处置。”

定宁侯这个常胜将军从来都是得到军令立即前去戍边,从未显得如此急切过。

皇帝一颗心向下沉去,还没有说话,就看到黄昌又走过来。

黄昌低声道:“天家,顺天府尹苏甫大人和通政司魏元谌大人递了密折。”

皇帝看向殿外,天依旧没有亮,苏甫和魏元谌却也急着递密折入宫。

“带他们进来。”

皇帝说完这话看向崔祯:“你与苏甫、魏元谌商议好的一起进宫向朕禀告此事?”

崔祯不疾不徐地道:“不曾商议,但微臣向魏大人问过案情。”

皇帝面容依旧平静,却压制不住心潮起伏,就算之前查到了怀王头上,苏甫和魏元谌也不曾焦急地递密折。

魏元谌和苏甫走进大殿,看到崔祯也在苏甫不禁转头与魏元谌四目相对,两个人似是没料到会见到定宁侯。

“皇上,”苏甫先道,“林寺真兵变以及怀王府的案子另有内情。”

苏甫说完看向魏元谌。

魏元谌道:“这桩案子不但涉及赵老将军被冤的案子,牵扯到大宁乃至整个北疆卫所,还波及了沿海卫所和船厂,牵连的人众多,从太子、怀王到各地官员、将领、民众,筹谋了十几年之久。

大周卫所、各地衙门、都察院、兵部、工部,许多衙门都在他们掌控之中,也许还包括您亲征大宁那一战,也是他们精心安排的结果。”

魏元谌接着道:“虽然我们查出了战马案、私矿案、都察院官员勾结海贼私运案但这些案子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试图掩盖真相。”

魏元谌将船厂的账目递给内侍,由内侍呈给皇帝。

“他们要的不是贪墨一些银钱,也不是暗中为哪位王爷谋得储位,他们是借着大周内政党争,安插自己的眼线和人手,让大周的兵马为他驱使,让大周的官员为他效命。”

魏元谌说完这些迎上皇帝的目光:“皇上可记得金州卫镇抚郑如宗?”

皇帝自然记得,那郑如宗是一员虎将,只可惜曾在大宁任职,与梁王有往来,好在郑如宗在一次战事中落水阵亡了,否则他亲征梁王时,郑如宗必然是一大阻碍。

魏元谌道:“此人改姓熊,被人称为熊管事,这几年一直在大宁及北疆走动,海上运来的私货北上之后也是由他接手安排。”

皇帝听到这里,身体里的血液豁然一下子涌入额头之中,仿佛要从双目中冒出来:“你说什么?郑如宗活着?”

魏元谌道:“郑如宗不但活着,他还将两个儿子,一个送入了朝中做官,一个攀附申家,打着申家的名头四处行事,此人与布政司张从举勾结,在船厂大动手脚,用朝廷供给的木料造战船,将沿海的海贼都收揽账下,在海上恐怕已成气候。”

皇帝一下子从御座上站起身:“私造战船?”

魏元谌道:“皇上手中的账目就是明证。”

皇帝耳边如同有擂鼓声响,“轰轰轰”震耳欲聋,他目光凌厉的看向魏元谌:“这是你查到的?”

“不是,”魏元谌道,“这就是微臣请苏大人一起前来的原因,早在七年前有人在查海贼案中发现了蹊跷,他一直追查下去,先是查到了申家而后追去北疆,终于发现了郑如宗。”

皇帝道:“他是谁?”

魏元谌看向苏甫,苏甫道:“他是微臣下属薛兼的徒弟严参,当年时任应天府通判,后应补入大理寺。”

皇帝心思都在案情上,没有听清楚魏元谌的话外弦音:“此人在哪里?”

魏元谌声音略微低沉:“六年前严参被刑部处斩了。”

皇帝眉头又是一皱。

魏元谌道:“严参查到线索,被人忌惮,因此遭遇算计丢了两条手臂,也丢了通判的官职,严参伤好之后继续带着坊间人北上查找线索,郑如宗生怕被严参揭穿秘密,与当地卫所将领联手陷害严参,让严参背上了屠村的罪名被朝廷处斩。”现在想来那郑如宗是怕严参在打听消息时,向村民泄露了案情,那村子本就是郑如宗的落脚地,如今被暴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此永绝后患。

皇帝面色铁青,他想到了郑如宗,郑如宗假死是在梁王案之前,若说有人故意安排,定然就是梁王。

他征讨梁王时是看准了时机,那时候梁王因为与兀良哈部拼杀两败俱伤,他才领兵前往想要除掉梁王,彻底收复兀良哈部。

现在想来一切比他预计的要容易。

梁王和他的几个倚重的将领,在此之前死的死,伤的伤,正是大宁青黄不接的时候。

他以为是天赐良机,如果他是被算计的呢?

皇帝胸口一热,一股腥甜的东西充斥在口鼻之中。

第439章 捉拿

皇帝努力地将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依旧在人前维持着他天家的威慑,他不能因为有关梁王的一句话就被扰乱了心绪,但内腑之中如仿佛被人用火在炙烧。

梁王岂能在他眼皮底下谋划出这些?

不可能。

梁王早就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早就尸骨无存,他甚至没有允许梁王的尸身葬入皇陵。

皇帝一边稳住心绪,一边仔细回想当年剿杀梁王那一战,那是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也是稳固他皇权的第一步。

他就是因为不放心,才会御驾亲征大宁,眼看着梁王节节败退,最终董老将军一刀将梁王斩杀。

梁王死后,他亲自去辨认了尸身,因为那人满脸血污,他特意让人用水将腌臜冲洗干净。

没错,那张脸就是梁王。

先皇还在时,梁王在大宁征战受了伤,额头上的疤痕还在,一模一样的疤痕,难道也能作假?

斩杀了梁王后,他将梁王的三个子嗣也全都处死了,梁王和儿子都死了,郑如宗又在为谁谋划?

“皇上,”苏甫道,“郑如宗能够假死,那梁王会不会也……”

郑如宗假死于朝廷征讨梁王之前,如果这一切早有安排,那梁王对朝廷最后的征讨也应该有所准备。

这才是让皇帝最担忧的地方。

崔祯道:“大宁和辽东多处卫所已被弃置,郑如宗常年在北疆,会不会在囤积兵马和粮草?”

皇帝忽然看向魏元谌:“郑如宗和他的两个儿子在哪里?”

魏元谌禀告道:“都在京城。”

皇帝看向黄昌,黄昌已然知晓皇上的意思,忙将殿外的龙禁尉指挥使带进大殿。

皇帝道:“龙禁尉带兵前去将人拿下。”抓住了郑如宗,才能弄清楚眼前的案子是否真的与梁王有关。

龙禁尉指挥使看向魏元谌,显然是想要知晓郑如宗和两个儿子的下落。

魏元谌道:“郑如宗藏身在京中的一处庄子上,他的两个儿子,我们猜测,其中一个曾在申氏族中进学,现在是张家的管事,此人叫邱海,山东沿海的海贼就是此人收揽的。”

皇帝听到这话没有作声,就是个草莽,这样的人容易对付,龙禁尉带着人手很快能将人抓住。

“另一个。”魏元谌抬起头。

皇帝看向魏元谌那双与梓童相似的眼睛,清亮、坚定,而又固执谨慎,这双眼睛总会给人中值得托付和信任的感觉。

他还是鲁王时,在宫中见到魏氏时就是被这双眼睛所吸引,以为她能与他一起披荆斩棘。

不知什么时候她存了其他心思。

皇帝淡淡地吩咐道:“说。”

苏甫不自觉地也为魏元谌捏了一把汗。

魏元谌不卑不亢:“郑如宗的另一个儿子是大周的兵部尚书谭定方。”

淡然的一句话,仿佛在众人头顶炸开了一记响雷。

皇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魏元谌,身上的气势如同泰山压顶般全都倾覆在魏元谌身上:“你说的是谁?”

魏元谌面色不变:“兵部尚书谭定方。”

谭定方是皇帝亲手提拔起来的,皇帝将谭定方看做左膀右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郑如宗的儿子。

魏元谌之前说的牵扯到兵部、都察院,所以他指的就是谭定方。

如果不是魏元谌事先提及了郑如宗和梁王,皇帝绝不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就对谭定方起疑。

皇帝道:“陈维城意图陷害谭定方,还在庄子中埋下和火器,那案子也是你们查出来的,现在你们又反口说谭定方是郑如宗的儿子?”

魏元谌颔首:“陈维城在兵部委实做了不少事,包括赵老将军的案子在内,陈维城说这些都是为了梁家和怀王,也是因为这话朝廷才会为怀王府和梁家定罪。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除了怀王和梁家之外,还有人在其中获利,那就是守住了关隘的谭定方,也是因为那一战皇上才会看重谭定方。

陈维城在兵部所作所为,包括暗中调拨军资,也可以是听从了谭定方的吩咐,陈维城病入膏肓,将所有罪责揽在身上,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质疑谭定方,兵部出了那么多事,身为兵部尚书真的什么都不知晓?皇上心中谭定方可是这样无能之人?”

皇帝眼睛慢慢变得血红,他沉默半晌,掩饰住急促而沉重的呼吸才道:“将谭定方传入宫,朕要亲自问他。”

说完这话,皇帝将目光挪到崔祯脸上:“定宁侯前往怀来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前去大同。”他会另派龙禁尉捉拿崔渭,将人拿下审问后,他才会决定要不要放崔祯去大同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