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话一出口,他就脸红了。薄荷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脸也情不自禁地红了。嘴里还是在说谢谢,却说得结结巴巴。下意识地,她催郭益快走:“你快回学校去吧,还没吃晚饭呢,回去晚了食堂没菜了,一会又还要上晚自习,别耽误了。”

郭益是住校生,学校规定所有住校生晚上七点到九点上两个小时晚自习。他恋恋不舍地转身,又鼓起勇气回头:“你喜欢吃橘子吗?喜欢我就再去摘。”

这话里的意思就更明显了,单纯的年龄里,少年不敢轻易言爱,甚至不好意思说出“喜欢”两个字,只是如此迂回婉转地,把心思含蓄吐露。

薄荷的脸更红了,幸好暮色正在朝着夜色过渡,昏暗的天光可以充当她的保护色,让她的脸红不至于纤毫毕露。饶是如此,她也还是低下头不敢看郭益,突然有些懊悔让他送她回来,明知道他对她有好感,这样子无形中更加鼓励了他,可是她却并不喜欢他。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薄荷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表明态度,同样用迂回婉转的方式:“谢谢你,其实我不喜欢吃橘子,你不用再去摘了。”

话一说完,薄荷就逃一般地转身进了楼道。她不知道身后的郭益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只是上了楼回了家,偷偷地隔着窗户朝楼下张望时,发现他还愣愣地立在原地,良久良久不动,仿佛一棵已经扎根的树。

第二天上学,在教学楼前薄荷遇上了郭益,他头一低,假装没有看见她飞快地跑上楼去了。她也没有叫他,知道以后很难再和他像以前那样自然而然地说说笑笑了。

高竿上无意的一瞥,让席睿南的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向平静的心湖被搅乱了,日日涟漪荡漾,夜夜波涛汹涌,他不自觉地暗中迷恋着那个名叫薄荷的女生。她轻盈柔软的短发,她纤细柔韧的脖子,她白瓷般光洁的脸颊,时时在他脸前晃动着,展现出一种让他无法抗拒的美好与诱惑,他在这美好与诱惑中无力自拔地沉沦着。他为她着了魔,可她却用那么鄙视的目光说他是流氓。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他送她回家的好意,却欣然答应了郭益同样的提议。

席睿南又愤怒又伤心,迷恋着她,也恨着她,心情异样复杂。当然,他更恨的是郭益。第二天在学校,他看见郭益时忍不住暗中咬牙,有一种想跟他打架的冲动,却找不到打架的理由。不知为何,郭益整个人蔫蔫的,像在烈日下暴晒过三天没浇一滴水的小树苗般没精打采。而且他注意到薄荷不找他打羽毛球了,本来每天课间他们常常一起打羽毛球。

他们之间怎么了?席睿南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这个现象让他对郭益的敌意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他很高兴薄荷突然就不理郭益了。只是想一想她也同样不理他,又不免情绪低落起来。他要如何才能让她不再把他当成流氓看待呢?

放学后回到家时,父母都在等他吃饭。席文谦和贺容芳一起看出儿子的情绪低落,状态不佳,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都不说什么,只是招呼他坐下吃饭。

晚饭后,席睿南如常在自己房里做功课,写着写着,就又对着摊开一桌的课本发呆。这时,席文谦敲门进了儿子的房间,开门见山地问:“南南,你最近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女生了?”

席文谦想来想去,觉得儿子突然间的成绩退步和精神恍惚,应该是与早恋有关,只有爱情这个东西才能把人弄得这般魂不守舍。丈夫这么一说,贺容芳才联想到,最近儿子的内裤换得特别勤,经常一大早他自己偷偷摸摸洗了内裤晾在阳台最里面。显然早恋不止是让他的心思乱了,连带反应地让他的身体也乱了。

夫妻俩将各自的猜想互相验证后,席文谦便把儿子目前的状况摸得八九不离十了。这还真是一件要命的事,小小年纪就心猿意马了,难怪学业一落千丈。可是也怪不得他。席文谦自己也是打年少时过来的,青春期海啸般澎湃的激情他十分了解。尤其是性,他作为一个成年人都没办法努力把持,何况是十五岁的青涩少年。

只是作为一个非常了解自己儿子的父亲,他有些惊讶的是,哪个女生这样令他的儿子神魂颠倒?因为儿子一直表现得对女生没有好感。

父亲直言不讳地问话,让毫无心理准备的席睿南瞬间胀红了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席文谦像对一个朋友般对儿子侃侃而谈:“南南,别不好意思,你这个年龄会喜欢女生很正常。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你们学校应该也有不少早恋的男生女生吧?”

席睿南低着头声音低细:“嗯,我们班上就有一对。余哲和莫晓晴每天都一起骑车上学放学。”

“南南,你从小就有很多女生喜欢,可是你一直不和她们亲近,动辄说女生很麻烦。爸爸很好奇,你是怎么喜欢上那个女生的,可以聊聊吗?”

父亲温和友好平等的谈话方式,瓦解了席睿南的抵触心理。而且他也确实有满腹的烦恼苦闷憋得难受,稍稍迟疑后,便断断续续地,吞吞吐吐地,从高竿上那一眼开始说起,把他这段时间所有的感受,或全盘托出,或半遮半掩,都对父亲说了。

为情所困的十五岁少年,像茫茫夜海中迷航的船只,迫切需要一座引领方向的灯塔。

席文谦这才知道,儿子的心思和身体为什么会一起乱得这么厉害,原来他的情与性是同时被触动的。少女无意中露出的美妙身体,是他不期而遇的马里亚纳海沟,一下子就让他深深地跌进去了。

这天晚上,席文谦跟儿子聊了很久。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开明的父亲,对他喜欢上那个女生的动机和行为都再三强调十分正常,无可厚非。同时,他也含蓄地对儿子说到了□。告诉他□这一行为对于男性也是非常正常的事,生理的本能冲动每个男生都会有,不要有罪恶感。不过在这一点上要懂得适可而止,过度频繁的□对身体是没有好处的。听得席睿南满脸通红却又如释重负。

最后他非常认真地对儿子说:“你不是流氓,绝对不是。那个女生这样说是不对的。她因此看不起你,你不能就这样被她看扁吧?你努力把学习成绩提高上来,证明你没有像她说的那样野了心,看她还怎么说你。”

席睿南眼睛亮起来,看着父亲用力一点头。

再一次,他为自己甘冒奇险从范娜手中争回父亲而不后悔。事实证明,他如此需要父亲,他绝对不能失去父亲。

席睿南到底是一个天赋极佳基础又好的学生,怀着雪耻般的决心把心思放回学业上后,他很快就追上来了。最新的一次月考中,他又奇迹般地回到了全班第二的位置。

班主任老师很高兴,安然更高兴,因为她的偶像没有让她失望。薄荷很不服气:明明这个家伙看黄色录相都看得成绩滑坡了,怎么一下子又是全班第二?太没天理了。

薄荷的不服气说给安然听时,她为席睿南大呼冤枉:“其实他没看黄色录像了,你上次听来的一言半语实在误会他了。我听说班上的好多男生几乎都在老猫家看过两次以上的三级片,唯独他只去了一次,而且还是被诓去的,去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放的是三级片。”

这话席睿南也说过,不过薄荷不相信他。安然说出来,她也同样持怀疑态度:“就算他不知道,还不是也看了。”

“他那次去才看了一个头就停电了,没有看到多少内容,第二天老猫再叫去看时,他就不肯再去了。他还是很洁身自爱的,不跟那帮臭男生同流合污。”

“你打哪听说来的?”

“他们男生传出来的话,传来传去总会传一点到我们女生耳朵里的。男生们都为此暗中议论了他好久,说他脸皮太薄了,被老猫一取笑就再不肯去了。脸皮薄有什么不好,非要像他们个个那么脸皮厚嘛。”

席睿南一直被薄荷暗中定位成“流氓”,根据就是他偷看了她以及偷看了黄色录相。但她也知道所谓的他偷看了她,只是无意中的窥见,看黄色录相更能证明他“流氓”。现在却听说班上很多男生几乎都看过两次以上的三级片,倒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去了一次就再不肯去了,颇有些“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味道。她再拿什么去说他流氓呢?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4)

7、

薄荷这次月考的成绩不理想,数理化这三门弱项虽然考前反复重点温习,化学这个弱项中的弱项也还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惊险及格。她真得非常非常讨厌那些化学公式!她以后是准备当画家的,碳酸钠与盐酸如何产生反应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干吗要去背那些麻烦得要死刻板得要死的公式?

她希望高二快点来,她要毫不犹豫地选择文科班,与数理化分道扬镳。可惜现在才高一上学期,化学老师还能管着她。卷子发下来,他用了半节课的时间讲了讲这次考试中存在的几个知识面问题后,剩下的时间让学生们自己修改试卷上的错误。

薄荷对着自己的试卷愁眉苦脸时,化学老师特意走到她面前苦口婆心:“你这几道题错得不应该啊,基础的知识都弄错了。要用功学习化学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懂就多问,随时可以来问我。”

所有任课老师中,最让学生不愿意去问功课的就是这位化学老师,因为他烟抽得厉害,一张嘴说话就有股浓浓的烟臭喷出来。每次上他的化学课,坐第一排的学生都很痛苦。有人还戏言要买个防毒面具戴上,以隔绝有害空气。

化学老师的好意,薄荷只有赔笑:“老师您上课那么辛苦,下了课我不好意思还来打扰您。”

“那你问同学也可以呀!席睿南就坐在你后面,他的化学成绩这次全班第一,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问他。”

薄荷不说话了,她怎么可能会去问席睿南呢。撇开她跟他几乎不相来往这一层不说吧,化学老师也太不了解情况了,以前有意无意找他问功课的女生很多,他一个都懒得理:“我没空,你们问别人去吧。”

薄荷才不会去找这种钉子碰。化学老师却浑然不觉,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席睿南你给薄荷讲讲这几道题她错在哪吧。”

或许是因为老师的话吧,身后那个家伙没有拒绝:“好的,老师。”

薄荷不得不转过身去,把那张丢脸的卷子交给席睿南,面对面地听他给她讲解那几道错题。眼睛却不看他,只目不斜视地盯着试卷,一言不发地听他讲。他讲得很细致,深入浅出,倒比化学老师絮絮叨叨地讲述更容易懂。让她微微讶异:没想到他还是块小老师的料子呢。

而且面对面地听席睿南讲题,他唇齿间的薄荷香在空气中丝丝缭绕,跟化学老师的口臭形成鲜明对比。薄荷实在是奇怪他怎么就那么喜欢吃薄荷糖呢?课间他时常会嚼着薄荷口香糖,也经常会分给同伴的男生吃。但那些男生嚼过吐掉香胶后,嘴里的薄荷味很快就散了。唯独他,薄荷的气息总是似有若无地伴随他。

为了表达得更清楚,席睿南拿了纸笔边讲边写,修长的手指写出一行行流畅优美的笔迹,是安然说的字如其人——“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帅”。薄荷心想,这会他在给他讲题,安然一定羡慕死了吧。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回头一瞥,那小妮子可不正在身后冲着她挤眉弄眼,一付“羡慕羡慕好羡慕”的表情。

应该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走神,席睿南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薄荷回过头来目光又放回试卷上:“继续。”

这两个字打破了僵局,席睿南迟疑着问:“我这样讲你能听明白吧?”

“能啊!”薄荷点头,想一想不对:“我给你的感觉那么弱智吗?”

席睿南一怔,马上急急声明:“不是不是,我是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

“讲得很清楚,谢谢你。”

“不用谢。你——”席睿南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出口:“别再说我是流氓就行了,我那次真是无意中看见…”

含糊不清的话,薄荷却很明白他什么意思。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下意识地打断他:“行了行了,别再说那事了。”

边说边抬眸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他们面对面地对坐着看摊在课桌上的那张试卷,几乎是头挨着头。抬眸对视时,两张脸靠得非常近,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细微的呼吸。

眼神刹那交错,晶莹清澈的两双眼睛,黑瞳与黑瞳的凝视。

那一瞬的感觉有些异样,很奇妙也很玄妙,时间仿佛陡然间停止了一下,世界也仿佛陡然间静止了一下。

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非常重要,却又无迹可寻。透明的空气中,有透明的电光火花一闪而过。看不到,却可以清晰感觉到。

静寂中,他们还可以清晰感觉到的——是彼此激烈的心跳声。

短短一瞬的对视后,薄荷马上低下头。

她长那么大,还从没有和男生如此近距离地凝视过。席睿南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让她的心跳瞬间停顿,很快又激烈地狂跳不已。

慌乱地垂下眼睫,她不敢再看他。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心莫名的紧张,又莫名的柔软。一低头,才发现席睿南似乎比她更紧张,握笔的手已经紧得骨节泛白。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一起默默地盯着那张试卷,无知无觉的试卷坦然接受着少男少女两道同样激动又紧张的目光。

下课铃恰恰好地响起来,结束了这一段心跳异常的静默。

那一个瞬间的凝视后,薄荷和席睿南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她还是很少跟他说话,只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时时流露反感与敌意。而他也和往常一样,几乎不跟女生说话,包括她在内。只是他那双眼睛,时常会有意无意地瞥向她,目光如同此刻深秋的阳光般带着隐约的热量。每次撞上他的目光,她的脸颊都会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十五岁的青涩年龄,少年男女之间隐秘的心动与喜欢,往往羞赧于用直白的语言去表达,只是用最细腻的感觉彼此小心翼翼地试探与印证。你投来一道羞涩的眼神,我回报一脸赧然的红晕,是那个年龄独有的情愫流露,成年人无论如何复制不来的纯真画面。

薄荷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席睿南在悄悄对她好。一起做值日生,他抢着多干活;她的椅子脚松动了,坐起来总是摇摇晃晃的,他不声不响把自己那张换给她;过段时间市里有一个全市中学生美术比赛,为此她每天下午放学后要去学校画室跟着美术老师加强练习。一窗之隔的篮球场上,他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独自玩着球。偶一张望,目光却总是穿窗而入落进来,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天天要等到她走出画室后,他才会离开球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一起去车棚取车回家。一路上什么也不说,只是眼神格外明亮热烈。

他——是喜欢她吗?好像是呢!薄荷的心一阵阵不由自主地扑通乱跳。心跳之余,也非常非常讶异。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他怎么独独对自己流露出好感呢?她一向跟他说话都很冲很凶的,不假辞色,他怎么会喜欢上她的?

本来这个问题薄荷应该找安然来讨论,可是安然一直那么喜欢席睿南,薄荷再怎么大大咧咧,也知道这个敏感话题万万不能跟她说,只有自己翻过来覆过去地想。

她突然联想起那个猜不出主人的笑脸橘子,会是席睿南送的吗?很有可能,她突然又联想起来,橘子出现的前一天,正好是他坐在高竿上无意瞥见她“春光乍泻”的时候。

猛地有所明了席睿南那样从来视女生于无物的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产生了异样好感,薄荷脸红之余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气,无端端地觉得被冒犯了。

一生气,她又忍不住对他横眉竖眼了。课堂上数学作业本发下来往后传时,她转过身板着脸撅着嘴一扔。

席睿南明显一怔,一双清澈的眼睛疑惑不解地睁大看着她,很无辜的表情,显然不明白她好好地怎么又生气了。

8、

这天下午,画室外的篮球场上没有了席睿南的身影。

薄荷本来在生他的气,但他突然间不再出现了,莫名地让她心中浮出几分失落。这天的画稿也画得格外让美术老师不满意:“怎么今天的水准退步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薄荷无心再画下去了,顺着老师的话说:“是呀,我有些不舒服,老师我想提前回家休息。”

薄荷提前离开了画室,去车棚取车时发现席睿南的车还在,人却不知哪里去了。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但他每天下午都在画室外等着她一起回家,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突然间他就不等了,她有种被晾在半道上的感觉。想来是上午数学课因为她生他的气不给他好脸色的缘故吧?席睿南的个性很强,他们曾硬碰硬地碰过好几次,显然这次她又把他给碰恼了。

不等就不等,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一开始也不是我求你来等的。薄荷一边愤愤然地想着,一边气咻咻推出自己的车子,骑上车一下下拼命地蹬,很快就到了家。

父亲又是开白班的车,七点以后才能回家。她独自在厨房里淘米洗菜准备做晚饭,只觉胸腔腹腔里全是鼓涨涨的气,涨得难受。突然听到外面客厅的玻璃窗上有小石子敲上来的清脆击打声,敲了一下,没几秒钟又敲一下,谁家小孩这么无聊?本来就烦躁的薄荷丢下洗了一半的菜,双手湿漉漉地冲出去张望。憋足了劲要训上那些调皮蛋几句。却见楼下灰蒙蒙的暮色中立着一道蓝色身影,心跳顿时就漏了一拍。

定睛一看,果真是席睿南正仰头站着,看到她出现他眼睛一亮:“你没事吧?”

满胸满腹鼓涨涨的气顿时像气球般迅速瘪下去。薄荷一颗心开始扑通乱跳起来,又是惊又是喜,还有几分莫名其妙,因为他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不解地问:“我能有什么事?”

“化学老师让我帮他批作业,我批完下来一看你就不在画室了。美术老师说你不舒服提前走了,我怕你有什么事,没事就好。”

席睿南的声音带着微喘,看来他从学校骑到她家一路上骑得很急很快,显然是很不放心她的“不舒服”。薄荷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甜,对他那丝生气荡然无存。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喜欢上她的,这一刻他对她由衷的关怀溢于言表。

“我没事,就是今天不想画画了,所以找个借口提前走了。”

“没事就好。”席睿南似乎地只会重复这一句了,聪敏的男生突然间就变得笨笨的。

薄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厨房里哗哗的水声提醒她还在洗菜,回头一瞥,水池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

“我还在洗菜,不跟你说了,你快回去吧。”

席睿南的眼睛里有着恋恋不舍,转身欲去又回头,语速急促语气坚定地丢下一句话:“我明天来等你一起上学。”

话一说完,他就骑上车飞快地走了,根本不管她答应还是不答应,是故意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薄荷回到厨房时,水池的水已经溢到了地板上,她拿一块抹布蹲下去拭水渍,感觉自己的心也溢满了,被欢喜和快乐溢满了。

深秋的早晨,起着薄雾。

薄荷骑着车出门上学时,远远地就看见小区门口,乳白色薄雾中一团影影绰绰的蓝。席睿南真的来等她了,心跳不由自主地一顿。

走近,再走近,薄雾中的蓝色渐渐显出清晰轮廓,蓝衣蓝裤的少年跨骑在蓝色山地车上,修长的左腿斜斜撑地,耳中戴着MP3的耳机,似是专心致志在听音乐。但她刚一走近,他就马上感觉到了,扭头准确地看向她的方向。

薄雾丝丝流动,空气清冷如水。因为时间还很早的缘故,小区门口看不到一个人。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他,隔雾相看。他的眼睛在白雾中特别漆黑,乌晶石般明亮闪烁着,唇角有一丝小小的赧然的微笑。

再一次,薄荷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低下头,她不好意思看他,只是径自骑着车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擦过去。

席睿南也不叫她,只是唇角噙笑地跟在她身后。她以前总是动不动就瞪他,现在却不好意思看他了。再没有经验,他也知道这是好现象,一个女生见到一个男生羞答答的,无论如何总胜过她凶巴巴的。喜悦顿时如风帆般在他心中鼓涨起来。心情一愉快,他一边听着MP3一边轻轻随着音乐旋律吹起了口哨,清脆动听地应和着枝头早起的小鸟鸣声。

听他那样动听的口哨声,和他一起穿梭在乳白色的雾气中,薄荷觉得这个薄雾的清晨仿佛变成了一颗巨大的棉花糖,处处是甘甜的、柔软的。

秋寒愈来愈浓,终于浓成了冬。

深秋的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下后,气温马上就直线下降。清晨的白雾带着令人瑟缩的寒意,太阳似乎被幽禁了,躲在阴云后不见露面,与其相反的是冷空气四处横行。

安然最夸张,气温一降就马上帽子围巾手套全付武装上了,她说她最怕冷,最痛恨过冬天。薄荷也是如此,夏天多好呀!不用缩手缩脚地冻得直哆嗦。冬天尤其是骑车上学时最痛苦,北风如刀锋,穿透重重衣服直刺皮肉,甚至能寒到骨子里去。每次骑到学校后全身都要僵了,特别是一双手,戴两双手套都没有用,十指冰冷僵硬。

所以天一冷下来,薄荷就想不再骑车上学,改为乘公交车能少挨冻。不过,那样的话这个冬天就不能再和席睿南一起上学放学,想来又想去,还是决定继续骑。

尽管什么也没有说,薄荷与席睿南却彼此心照不宣。他天天早晨等她一起上学,天天下午等她一起放学。虽然总是一前一后地骑着车,几乎不说话,却有丝丝缕缕的甜蜜感,如同透明的空气般无所不在。那是薄荷从未有过的感觉,世界仿佛突然间变成了甜的。

薄薄初冬,一楼的画室格外阴冷潮湿,薄荷越坐越冷,手冻得几乎握不住画笔,不止她一个,其他来加强练习的几个学生也都跺着脚喊冷。美术老师便说:“好吧,今天一人交三张素描上来就可以走了。”

以往要五张,今天只要三张就行了,美术老师已经是开恩了。她说完就回到办公室去了,老师的办公室里有取暖器。画室里的学生们急着回家,都草草地画满三张完成任务往办公室一交走人。薄荷也想如此,可是她实在是手冷,画出来的画稿自己都看不过去,实在不敢往美术老师那里交,于是捧着茶杯去开水房打了一杯开水回来捂暖了手后,再继续接着画。一耽误,别人都走光了,画室里就只剩下她一个。

唯一陪着她的,是隔窗篮球场上篮球的拍打声,声声入耳。她朝着窗外望去,席睿南居然脱了外套,就穿着一件蓝衬衫在那里独自打篮球。天,他怎么那么不怕冷?

仿佛有心电感应般,她那一眼望过去,席睿南马上扭头看过来,正正接住她的目光,朝着她微笑了一下。

薄荷迅速低下头,心怦怦直跳,本来窗外那个男生是她很讨厌的一个人,却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怎么回事,突然间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他简简单单的一道眼神、一个微笑,都能让她心律失常。

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画画,可是没画上几笔,画室的门突然被人轻敲两下推开了,席睿南手臂上挽着外套,双手捧着篮球站在门口,有点讶异地看着空荡荡的画室说:“怎么今天只有你一个在这?”

“他们都画完了先走了。”

席睿南“哦”了一声,在门口站了片刻,他迟迟疑疑地走进来,嘴里似是自言自语:“好累呀,坐一会再走。”

径自越过好多张空座位,他走到薄荷身边的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又说上一句:“看看你画画。”

看画?还是看人?薄荷此念一起,自己不由地都红了脸。从小就常和男生一起玩,本来她和男生相处时非常自然大方,可是和席睿南接触总会轻易就令她脸红。感觉到他在身边坐下,刚刚运动过的身体有一股暖暖的气息传过来,她的脸更红了,眼睛定在画板上根本不敢看他。

席睿南知道自己的借口非常笨拙,可是他实在没有更高明的说法。毫无经验的青涩少年,只是凭着本能去接近令自己心动的少女,言与行,都在所难免的笨笨的。

空旷的画室只坐着他们俩,显得格外寂静。静寂中,薄荷没来由地觉得紧张,紧张得都控制不住画笔了,手微微哆嗦。

席睿南在一旁陡然发问:“你是不是很冷?手都在抖。”

“是呀,这鬼天气真冷,冻得我双手直哆嗦。”

薄荷索性扔了画笔,把哆嗦的手举到唇边哈气,掩饰自己的紧张。却越来越紧张,因为她清晰分明地感觉席睿南在朝她靠近。他带着清淡薄荷香的微热呼吸,如香薰般缭绕在她耳畔。她想站起来走开,但双腿却一阵阵发软。下意识地她扭头看他一眼,他的脸近在咫尺,英俊的面孔带着和她同样的紧张,更多的却是不顾一切的坚定。

眼睛对上眼睛的瞬间,他毅然决然地伸出双手,把她纤细的双手一把紧紧合拢在他双掌之间。眼神是带着羞涩的勇敢:“很冷吗?我帮你捂捂,我的手很热。”

他的手真得很热,热乎乎得像温暖的炉火。握着她的手,他如握幼雏般细致温柔。那种温暖与温柔让薄荷浑身一震,从手到心,鲜明地感觉到有一股暖流汩汩冲过…

而席睿南的感觉是如同有电流由掌心直达心脏,终于握到了一直想要握的这双手,他幸福得有微微晕眩的感觉…

第五章 青涩之恋(1)

1、

画室中的初次握手后,席睿南开始会经常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地握一下薄荷的手。比如她往后传作业本时不再扔在桌上,而是递到他手里。他的指尖每每会藉着作业本的掩护,在她的手背上飞快而轻柔一抚。旁人无从知晓的亲密接触。

冬天她的手永远是冰凉的,他的手却每每是那么热。轻轻一触后,他总会微微蹙起眉,低声说:“怎么你的手老是这么冷啊!”

只要一入冬,薄荷的手脚就会变得冰冰凉凉,安然说她也是,还说女孩子几乎都如此。

薄荷看看班上的女生确实都穿得挺多挺厚的,但还是个个都喊冷。男生会喊冷的却很少,尤其席睿南真是不怕冷,大家都在外套里穿起毛衣了,他的外套下依然还只是一件蓝衬衫。穿得这么少,手居然还是暖暖的,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薄荷很奇怪:“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冷?”

“我一直都不怕冷,再冷的天只要稍稍运动一下就浑身热乎乎的。”

确实,每天下午他在篮球场打上一阵篮球后,再进来画室陪她时,一双手简直有着暖如炉火的温度。她冰凉的手被他的双手一握节节升温。她现在总是有意无意地拖到最后一个上去交画稿,这样可以跟他有一段短暂的独处时间。无人知道的片刻欢欣,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单是被他焐一焐手,就足以让她一颗心甜软如饴糖。

可是这样的时间不多了,这周六就要去参加美术比赛,比赛后她就不需要再天天来画室加强练习了。

周六上午九点钟,薄荷和学校另外五个挑选出来的学生由美术老师带领着去市文化馆参加美术比赛。比赛结束后离开文化馆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正好各自回家吃午饭,

一出门,大家都有些意外,阴灰色的天空中竟然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屋檐上已经笼着一层薄薄的白。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因为下起了雪的缘故,不少学生的家长特意过来接孩子。薄荷的同学中,有两个家境良好的女生,她们的爸爸开车来接她们,两部车正好可以顺路把几个学生和美术老师都载上。薄荷正要上车时,突然有所感应地一抬头,隔着瓣瓣纷飞如舞的洁白雪花,看见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

薄荷马上顿住脚步,告诉老师说她爸等下会来接她,就不跟他们一起坐车走了。

老师同学们坐车离开后,马路对面的席睿南灵活地驾驶着山地车横穿马路,骑到薄荷面前停住,扭头看定她微笑。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十五岁少年干净的微笑,如同雪花般晶莹剔透。仿佛可以随手采撷下来,制成最新最美的标本。

薄荷的脸又不由自主地红了,不好意思看他,垂下眼睫回了他一个半羞半喜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想来等你,就来了。”

薄荷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穿着一件蓝色羽绒袄,因为下雪的缘故,把衣领后的帽子翻上来戴在头上,却还是有片片雪花飘落在他额前浓密覆着的黑发上。落下来很快被体温融化,濡得那绺头发湿湿的,更加乌黑发亮。

“你等很久了是吧?”

“没等多久,上车吧,我载你回家。”

席睿南拍拍车后座,才发现那里已经落满一层薄薄的雪花。赶紧下车不管不顾地用衣袖来回一抹,抹得干干净净。很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让薄荷看得心里一热,唇角的笑容更是蜜糖般甘甜。

关于这次美术比赛,席睿南早就打听过了。几时开始几时结束,他全部一清二楚。

这天中午他跟母亲说不在家吃饭,有事要出去。贺容芳看看窗外白雪纷飞,还特意对儿子说天气不好,没什么事就别出去了。可他哪里肯听,急急忙忙地就骑上车离开了家。做母亲的还追出去叮嘱他要小心要慢点骑,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依然车速飞快地走了。

贺容芳回到屋里对丈夫说:“瞧瞧这火上墙似的急忙样,你说是不是去找那个他喜欢的女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