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是期末考试了。班主任老师要求走读生们在这段非常时期也全部来学校参加晚自习,因为有各科老师轮流在教室里值班,可以在他们的辅导下进行系统性的复习。

晚自习管得比较松,允许学生们拼座位。关系比较要好的同学,经常把两张单人桌拼成一张双人桌,坐在一起温习功课。薄荷本来是想跟安然拼成一桌,但是她却坐在席睿南前面,她可不想被那个“臭流氓”在后面盯着看,于是一动不如一静地驻守原地。郭益把桌子搬上来跟他前面那桌拼成一桌,晚自习时他就坐在薄荷后面了。

他是体育特长生,学习底子没那么好,很多不懂不明白的地方,他都会来问薄荷。薄荷这个中游水平用来指导他是绰绰有余的,于是晚自习时,她经常转过去给他当“指导员”。

安然也经常转过去问席睿南功课,虽然他又表现得像以前一样冷淡疏远,但她勇于进取的个性,也让她仍然像以前一样有事没事地找他说话。他起初是冷着一张脸爱理不理,最后突然就火了:“烦死了,你别再烦我行不行?”

然后他就把桌子挪开了,挪到最后一桌的后面,一个人挨着墙壁坐,一付不想被任何人打扰的样子。

安然很难过地把席睿南嫌她烦的事情告诉薄荷。她再一次告诫她:“早就叫你别理他了,你就是不听。干吗总是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以后再别搭理他了。”

“我觉得他最近脾气好古怪呀!老是闷闷不乐的,突然间就大发雷霆。你说是不是因为心脏病的问题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安然的意思是席睿南可能因为自己的病情而心理抑郁,一听到这个“心脏病”薄荷就忍不住好笑:“你七想八想想得也太多了,他的心脏没问题,你就别替他操这门子心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心脏没问题?”

“还能动不动就发脾气,这就足以证明他的心脏很强健,要是严重的心脏病人哪里还能发火,一发火心脏就要罢工了。”

薄荷信口搪塞的话倒也有点道理,让安然可以放宽几分心。

这一天的晚自习,郭益如常来问薄荷功课。他的基础真得很差,一些很简单的题目也摸不着门道。

薄荷转过身去,一二三地细细跟他讲着题。她傍晚洗过头来的,洗净吹干后的头发特别蓬松顺滑。一半拢在耳后,一半任其自然地斜斜滑落,如黑色垂帘般飘扬在她半边雪白的脸颊前,愈发显得黑的黑,白的白,赏心悦目。郭益只看了一眼心就咚咚直跳,忙低下头去盯着练习册。有发香一阵又一阵缭绕在鼻端,是清新的飘柔味道,却带来醚香般的诱惑。

郭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薄荷浑然不觉,头也不抬地讲解着那道题的做法。突然眼前一黑,整间教室顷刻陷入一片黑暗——停电了。

学生们齐齐一愣后,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期末考试在即,整天都是学习学习复学习,一个个都快要被题山题海压死淹死了。偶尔停上一次电,倒像过节似的开心起来。坐在郭益旁边的那个男生,更是兴奋得跳到桌子上去嗷嗷地欢呼着。讲台上的老师大声叫安静安静,却只是一场徒劳。黑暗让压抑以久的学生们控制不住地想要渲泄。

在黑暗中的一片欢呼声声里,薄荷忽然感觉到脸颊上有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印上来,轻轻一印后就马上挪开了。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吻。

蓦然惊动,她下意识地抬眸一看,看见对面一双很亮很亮的眼睛——是郭益趁着停电这一刻,突如其来地吻了她。

完全没有一丝心理准备,薄荷顿时就傻了。

电灯突然又一盏盏地亮起来,整间教室重见光明。停电时间最多一分钟,可能只是跳了一次闸。尚未停止的欢呼声顿时变成了叹气声,学生们只能又重新趴回课桌上做没完没了的练习题。

灯光一亮,郭益胀得通红的一张脸就跃入薄荷眼帘。四目一触,他们一起慌乱地掉开眼神,谁也不好意思看对方,表情都不自然之极。

僵坐片刻后,薄荷红着脸地转回身去。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如何是好。她真是没有想到,一直表现得那么老实的郭益,竟然有胆子在教室里就偷偷吻她。虽说是停了电,但教室里到底有那么多同学还有老师在呀!独自对着练习册发了半天呆后,她以上厕所为理由,跟老师说一声后离开了教室。因为清晰无比地感觉到,背后那双眼睛一直在火辣辣地盯着自己,她实在有些坐不住了,找借口出去走走。

才刚刚走出教学楼,薄荷就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奔下来。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意外地看见席睿南。他在最后三阶楼梯上顿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眉紧紧蹙着,眼神带着强烈的不忿:“为什么你不骂他是流氓?”

这话乍一听特别没头没脑,薄荷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他难道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不可能吧,刚才可是停电了,满教室黑漆漆一片呢。他怎么看得见?除非他有红外线夜视镜。

席睿南确实是看到了郭益偷吻薄荷的那一幕,虽然看得不甚清晰。

每天的晚自习,薄荷都会转过来给郭益讲题,看着他们头挨着头靠在一起时,席睿南心里特别的郁闷难受。一个人把课桌搬到最后面,他告诫自己不要再理会那两个人了。既然她和郭益一样当他是敌人,他还为她伤心痛苦就太傻了。极力控制自己别去看他们,却又总会时时忍不住朝他们的方向瞥上一眼。

停电前,他正好朝他们望过去。他俩是临窗的位置。灯光突然消失时,窗外的明月光却正正映出一对黑色的人形剪影,一高一矮相对而坐。突然,他看到高的剪影朝着矮的剪影凑过去,一瞬间,极短的一瞬间,两道人影重叠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拉开了距离。

那个重叠只是弹指刹那,但席睿南却看得浑身一震,他吻过薄荷,能猜到这样的重叠是发生了什么。而来电后,郭益和薄荷双双不自然的表情无形中印证了他的猜测——郭益绝对是趁着停电时的黑暗冲动而大胆地偷吻了薄荷。

郭益居然敢在教室里就偷吻薄荷——席睿南的眼睛一下就燃烧起来了,迸射着愤怒的火焰。下意识地握紧双拳,他紧紧盯着薄荷等她的反应。他肯定她会非常生气,只要她一尖叫,他就马上冲过去重重地揍郭益。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薄荷却一言不发地红着脸转过去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郭益冲动之下的莽撞行为,她为什么不生气?对他的一时冲动,她却把他归入“流氓”的行列,这太不公平了!

席睿南眼睛里的怒火更盛了,对郭益愤怒,对薄荷更愤怒。胸腔里像塞满了炸药,火星滋滋地要爆炸,咬紧牙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竭力克制自己。在看到薄荷离开教室时,他再也忍不住了,马上尾随着她出了教室,气呼呼地来质问她的不公平:“为什么你不骂他是流氓?”

10、

面对席睿南怒气冲冲的兴师问罪,薄荷没好气:“我为什么要骂他是流氓?”

“他刚刚不管不顾地在教室里就偷吻你,你怎么就不生气了?”

他真的看到了!薄荷太意外了,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怎么看见的?”

“我反正看见了,为什么你能对他这么容忍?对我却那么苛刻?”这个问题席睿南越想越气。

他的话里透着强烈的不服气,薄荷却懒得跟他多说什么。郭益跟他能一样吗?首先郭益喜欢她的目的就比席睿南来得纯粹;而且郭益一直表现得非常老实,从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刚才那个吻也只是蜻蜓点水式的。不像某些人,从小就不老实,长大了也是一样喜欢动手动脚。而且在一个女生这里占不到便宜后,马上又转向另一个女生“伸出魔掌”。

“我就是不生他的气,你怎么着?我就是看你像流氓,你怎么着?”

薄荷丢下这两句话转身就走,才刚刚迈步就被席睿南猛地冲过来拽住胳膊。他气得脸色雪白,眼睛冒火似的狠狠瞪住她:“你…”

话方出口,楼梯上又有人迅速地冲下来,伴着一声大喊:“放开她。”

是郭益的声音,人和声音一起扑过来,用力一把拉开席睿南,他如保护神一般挡在薄荷前面说:“席睿南你想干什么?”

席睿南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突然猛地一拳砸过去,咬牙切齿:“我想揍你。”

早有防备的郭益躲过这一拳,看着他说:“我也想揍你。到操场上去打吧,我们好好打上一架,别招人来拉拉扯扯。”

“去就去。”

薄荷不准郭益去,如果真的放任这两个同样血气方刚的少年,在夜幕下的操场里昏天黑地地大打出手,真难说会不会出人命。就算不出人命,折胳膊折腿也不好呀!所以她死死拉住郭益:“他说要打架你就奉陪,你就那么听他的?别理他了,我们回教室去。”

薄荷拉着郭益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学楼,完全无视身后的席睿南。而他迟迟没有回教室,直到晚自习结束也始终不曾出现。

晚自习后,薄荷骑车离校时,郭益也借了同学一辆单车,坚持要陪着她一路骑回家。他的理由很充分:“如果席睿南等在半路上再找你的麻烦怎么办?我看他刚才就一付想要动手打你的样子了。他以前是不是骚扰过你?以后他再敢这样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然后根据听来的只字片言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与理解。

薄荷知道自己今晚是把席睿南气得够呛。他刚才的样子简直快要抓狂了,或许真会躲在半路上堵她也难说。郭益坚持要送,她想了想没有拒绝,心里盘算着有些话也可以趁此单独和他说清楚一下。

冬日的夜寒冷寂静,天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朦胧雨丝,马路上几乎不见行人,薄荷与郭益一起骑着单车,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车轮不停地在路面上滚动出吱吱呀呀的细微声。

一路平安无事,在小区门口薄荷一捏刹车,单足点地停住车:“谢谢你,郭益。”

“你不用跟我客气。”

郭益看着她憨憨地笑,话里透着的毫不见外,让薄荷有些不安。他显然是有所误会了,在她当着席睿南的面护着他后。而她其实并不想跟他关系太过亲密。迟疑再三,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终于把一路上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吞吞吐吐地说了:“郭益…今晚停电时…发生的事…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说完要说的话,薄荷就马上用力一踩脚踏板骑着车飞快地进了小区。下意识地逃避郭益听完这句话后的反应。

把自行车停进楼下的储藏室,薄荷出来锁好门一转身,眼前突然多了一道幽蓝人影,惊得她几乎失声叫起来。

席睿南——他没有等在半路上堵她,而是直接等在她家楼下。薄荷退后一步抬头一望,二楼她家的窗户亮着灯,她父亲今晚在家。不由胆气十足:“席睿南你想干什么?我爸可在家哦,如果我的尖叫声惊动了他,你今晚上就死定了。”

席睿南默默地上前一步,几米远外,路灯昏黄的光线斜斜映上他的脸。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浓密的眉与睫,轮廓鲜明的薄唇,在路灯的光与影之中有着更加鲜明的立体感。他不知在雨夜中站了多久了,朦胧的雨丝虽然像蛛丝般细得几乎看不见,却也已经濡得他头发湿湿。他眼睛里那股愤怒炽烈的怒火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惘与痛苦。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以前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就变了?”

他的声音是无比的苦恼与迷惑,脸上的表情特别无辜,一种孩童般的带几分可怜兮兮的无辜,一向骄傲的少年这一刻像个软弱无助的孩子。

薄荷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了最初的最初,感情刚刚萌生时,那样简简单单的一道眼神一个微笑,都能轻易地教人心跳加速的日子。那时的感觉真得很美很好,然而一转眼,已是从前。

扭过头去不看席睿南,薄荷的口气尽可能冰冷:“不要再说以前了,反正现在全世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席睿南几乎是在哀求:“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讨厌就是讨厌,不需要理由。”

“不,”席睿南激烈地反驳她,“有人说过,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但绝对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你讨厌我一定有讨厌我的理由,你告诉我为什么?如果是我的错,我一定改。”

“好,有理由,但是这个理由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薄荷不打算跟他多说下去了,说完话一转身就跑进了楼道里。背后,席睿南沉痛悲伤的声音幽幽地追上来:“薄荷,你太狠心了。”

薄荷,你太狠心了。

这句话如同深幽山谷中往返传送的回音,整晚都在薄荷耳畔反复地响着。

——狠心吗?

薄荷躺在床上扪心自问。席睿南孩童般无辜的表情,郭益憨憨的笑脸,反复在眼前交错出现。似乎是呢,她可以不计较郭益一时冲动的偷吻,却对席睿南热吻时冲动的摸索行为产生反感,由此怀疑他接近她的目的不纯。并且这怀疑与反感在知道席睿南就是南南后而更加强烈百倍,因为他原来就是她憎恨讨厌了那么多年的那个小男生。

如果席睿南不是有南南的“前科”,如果他最初对她的心动不是由于“春光乍泻”,薄荷想,她可能早就已经原谅他了。现在她明白了,原来男生有时候真会很冲动。不独独席睿南,像郭益那么老实的人,也会突然胆大包天地在教室里就敢偷吻她。如果她也像讨厌席睿南那样讨厌郭益,马上也是一句“臭流氓”恶狠狠骂过去了。

就这一点而言,薄荷知道自己实在是不公平。她会不会对席睿南太苛刻了?他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坏,是她对他有偏见。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是谁,当年的事情他一定早忘记了。说到底那时候他也还是一个小孩子,三岁看八十——这话会不会太绝对了?

不过,再一想自己与他决裂后没多久,他就在教室里吻了安然,薄荷心里那丝动摇又坚定起来。他那么快又能找到另一个女生开始亲密接触,这个人的品行说到底还是有问题的,不算她冤枉他。

第六章 冰凉的句号

这是薄荷与席睿南少年时代最后的对话,在这个冬日的凌晨时分,他们彼此的眼神与对白,比隆冬呼啸的北风还要寒冷凛冽。一段初始悸动的年少恋情,划上一个异常冰凉的句号。

1、

薄荷一晚上没睡好,早晨就睡过了头。醒来时一看时钟,一声惨叫跳起来,慌慌张张地收拾好自己往学校跑。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班主任老师还没有来,一班学生们都还在叽哩呱啦地说闲话。

一进教室,席睿南就抬头朝她看过来,目光依然是昨夜那样的迷惘痛苦,她头一扭只当没看见。匆匆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一眼瞥见了郭益的异样。他不知怎么受了伤,下巴上裹了好大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纱布,乍一眼看上去像个长了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坐他前面的男生正对着他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说可惜圣诞节已经过了,否则他客串圣诞老人都不用化妆。

任他怎么打趣,郭益都木着脸一言不发。直到薄荷坐下后,隔着一桌看着他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才简短地答上一句:“骑车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看来是昨晚送她回家后,他再独自骑车回学校时意外摔伤的。薄荷心中顿生歉意,如果不是为了送她,他就不会出事了,可惜她回报不了他的这份心。

早读课后,薄荷拉着安然去教学楼下的小花坛里说悄悄话,把郭益昨晚偷吻她的事情告诉了她。

安然又是惊讶又是好笑:“看不出这家伙一直蔫蔫的,却有股蔫劲儿。不声不响地就在教室里趁着停电偷吻你。看来他真是很喜欢你呢。怎么样?第一次被男生吻,有没有心跳的感觉?”

薄荷叹气,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之前和席睿南的那一段没办法跟安然说。而这一次——没有,完全都没。郭益突如其来的吻,她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没有,我当时就是完全傻了。真是一点都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安然点头:“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喜欢他。所以什么感觉都没有。不像我,席睿南吻我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又眼睛闪闪发光。

上课铃响了,她们一起上楼回教室,在楼梯口却遇上飓风般朝着楼下狂奔的席睿南,要上课了他还急匆匆地去哪?

安然提醒他:“席睿南,上课了你还走?”

看见她们俩,席睿南猛地定住脚步。他的脸色冰一般寒冷苍白,薄薄的唇都在微微泛白,仿佛一个受着重伤或是患着重病的人。两道眼光却格外的寒光凛凛,如剑出鞘般锐利地钉在薄荷的脸上。一字一句,他看定她从牙缝里挤出来:“薄荷,现在轮到我对你说这句话了——全世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强烈的恨和刻骨的痛——薄荷一怔,完全不能明白他这是怎么了?突然间看她像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席睿南说完要说的话就马上离开了,奔跑的脚步急促而凌乱。安然愕然地看着他跑开,又看着薄荷,十分地不解:“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要说全世界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薄荷也满头雾水:“我不知道,我今天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谁知道他突然间朝我发什么疯。他要讨厌就讨厌吧,反正我也很讨厌他。”

“你们就这么合不来吗?除了郭益外,席睿南还从来没有这样跟人发过脾气,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生气?”

安然提到郭益时,薄荷突然有所警醒:难道是刚才他们俩又在教室里起冲突了?

教室已经只有几步之遥,薄荷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一看,果然满教室的人都还在兴奋又好奇地交头接耳着。有个女生还没坐回自己的座位,正凑在郭益面前十分八卦地问:“你是怎么知道席睿南的爸爸在外面养情妇的?”

席睿南的爸爸在外面养情妇——安然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薄荷也听得瞪圆了眼睛。忽然明白了席睿南刚才为什么会对她那么怒不可遏——他一定以为是她把这件事情告诉郭益的,他觉得被她出卖了,而且是出卖给他的敌人。可是她没有哇,郭益是怎么知道的?

郭益眼角青肿,对那个女生的问话保持沉默,嘴唇像被焊紧了似的紧紧抿着,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任课老师来了,那个女生满脸遗憾地回到座位上。老师准备正式上课,却眼睛一扫扫到了席睿南的空座位。随口一问:“席睿南怎么没来上课?请假了吗?”

全班同学保持静默,半晌后班长站起来含糊答一句说请过假了。任课老师也没再多问就开始上课了。

好不容易捱完了这堂课,薄荷马上把郭益叫出去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又是怎么知道席睿南的父亲在外面养情妇的?

郭益倒不瞒她,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她。

冲突的起因是坐郭益前面的男生要席睿南把数学练习册扔给他抄一下,他扔过来时却扔中了郭益的头。郭益觉得他是故意的,于是拿起那本练习册立马撕成两半,他就马上冲过来跟他打架。

郭益认定席睿南是为着昨晚的事故意滋生事端,找借口要跟他打架。他也想跟他打,可是昨晚骑车回来时,因为心神恍惚不小心摔了跤,不但下巴被磕出一道大口子,手脚也有不同程度的淤紫磕伤,打起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了。挨了他好几拳之后,他决定还以言语上的攻击:“席睿南,你知道你爸爸在外面养情妇养得快生孩子了吗?恭喜你要当哥哥了。”

一句话如同致命的子弹,马上瓦解了席睿南的全部攻击力。

郭益是昨晚摔伤后,去医院处理伤口时意外地看到了席睿南的父亲和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

他送那个年轻女子来就医,陪着她在注射室中挂静脉点滴。那女子半躺在最里侧的一张病床上,脸色苍白,泪光点点。他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两个人轻声细语地不知在交谈什么,神态动作,都让人一目了然他们的关系亲密。

郭益去注射室打破伤风针,一眼就瞥见了席文谦,随之发现躺在病床上被他悉心照顾的女人并不是席睿南的母亲。席睿南的母亲曾经来教室里给他送过一次书,容颜非常苍老,而这个女人要年轻漂亮的多。一怔之后,他顿时有所猜测到了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却仅仅只是猜测,不敢确定。

郭益打了一针破伤风针就走了,他只在注射室里呆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席文谦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却听到他问护士的话:“护士小姐,这些感冒用药真的不会对胎儿造成什么影响吧?”

“你放心吧,孕妇用药我们都非常谨慎的。”

胎儿,孕妇——郭益原来的猜测若只有五分,此刻被印证到了十分,哪个女人怀了孕不是让孩子的爸爸陪着上医院呢?

一种强烈的幸灾乐祸感顿时在郭益心底升起,席睿南,他还整天在学校里神气活现的,知不知道自家的后院起火了?显然是不知道。没关系,他会让他知道的,到时候看他还怎么神气活现。

郭益在教室里当着班上同学的面说破了席睿南家中的隐私,薄荷对此只有叹气的份:“你呀,人家的私事,你干吗在学校里广而告之呀!”

郭益梗着脖子:“是他自己先来招惹我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薄荷很清楚郭益这么做,跟捅了席睿南一刀简直没有分别。他当初为了让父亲回归家庭真是拼命的方法都用上了,还一直以为父亲真的跟那个女人断绝了关系,谁知道他们的关系却更进一步,私下里竟然连孩子都有了,这个打击只怕比他最初知道父亲有外遇时的打击还要大。

那个冲动暴躁的家伙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念至此,薄荷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郭益似乎看出了什么:“你担心他?”

“没有,”薄荷矢口否认,“我干吗要担心他,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薄荷竭力地打消了自己心中那丝担心,她犯得着为他担心吗?她可是非常讨厌他的,而他现在也一样地讨厌她。他们彼此憎恨讨厌,仇人般地敌视着对方,担心?担哪门子心?

安然的担心却溢于言表。她在别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非常生气地跑来大骂郭益。说他没本事,打架打不过席睿南,就用他父亲的外遇来打击他。

“还说他是没有同情心的人,你又有什么同情心?席睿南有心脏病呀,你这样刺激他,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杀人凶手。”

郭益被她骂得脸都绿了,恼羞成怒:“你是哪根葱啊!我和席睿南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吗?”

安然理直气壮:“我就是要管,因为我看不惯。”

最后郭益也被气得跑出了教室,直到下午才回来上课,而席睿南,整整一天都没有再回来上课了。

2、

郭益的那句话,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席睿南的心里捅出一个大口子,血汩汩地直涌出来。整个世界瞬间变得血腥一片,却除了他,再没有人闻得到。

失望——刻骨的失望。

痛苦——锥心的痛苦。

郭益的话带给席睿南的是双重打击。父亲原来依然瞒着他与范娜更加隐秘的来往,甚至还让她怀上了一个孩子;而薄荷,他曾经那么喜欢那么信任的女孩子,突然对他变得那么冷漠无比之后,还那么无情地出卖他。她什么时候知道父亲跟范娜的关系更进一步的?却从不对他说,还把他的隐私暗中告诉了郭益。他们是怎么在一起谈他的事,是不是满脸嘲笑轻视的神情?

失望与痛苦,如同密密麻麻的荆棘藤蔓般迅速地把他整个人缠住,缠得那么紧那么密,他几乎不能呼吸了。而教室里那么多同学好奇惊讶的眼睛,一双又一双地结成一张大网,四面八方扑上来,更是增加了他的窒息感。白着脸,他大步冲出了教室,一秒钟都无法再呆下去了。

在楼梯口他遇上了薄荷,他看定她,双手紧紧握成拳,有一种想要挥手重重打过去的欲望。最终还是没有挥过去,只是看定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薄荷,现在轮到我对你说这句话了——全世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这一刻,他恨她——内心深处那些曾经温柔热烈的情感,顷刻间变成了恨,变成了痛。胸腔里一阵又一阵碎裂的疼痛,心脆如瓷,在巨大的双重打击下碎了裂了,锐利的碎片散落在身体每一个部位,扎出深深浅浅的无数伤痕,血无声无息地蔓延。

太阳刚刚探出厚厚的铅灰色云层,投下的光线是没有丝毫温度的灰白。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坐进了教室里准备上课,校园空旷寂静如一座空城。林荫道上,席睿南独自奔跑的孤独身影有着悲伤苍凉的轮廓。

离开学校后,席睿南直接跑去了父亲的公司。一路狂奔,如同失控的火车头,冲进办公室时他喘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抬手指着父亲,脸色煞白,全身发抖。

他的模样把席文谦吓到了:“南南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不要激动。”

他走过去想把儿子扶到沙发上坐下,却被他重重一把推开了,他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一边费力地质问:“你…还是和范娜…在一起?你们…居然还…还有孩子了?”

席文谦脸色一僵,不明白儿子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事实上,席文谦确实已经和范娜断绝了来往。她离开清州去了上海后,两个多月来也一直没有主动和他联系过。直到昨天她才突然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她意外检查出怀孕了,现在回到了清州。作为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她想征求他的意见,应该怎么办?

这个消息让席文谦心乱如麻。当晚他就马上去见了范娜,她回乡途中因为旅途劳累和受了风寒,有些感冒,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发着低烧。他不敢怠慢地送她去医院看病,在医院里他们商量了很久,他非常为难,因为他不可能再跟妻子提离婚的事情了,儿子这一关无论如何过不去。

最后范娜幽幽地说:“我就知道你会为难,那好吧,这个孩子我会打掉他,不给你添麻烦了。”

她这么一说,席文谦倒心肠软了:“要不,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的办法还没想出来,儿子却先愤怒无比地跑来兴师问罪了。他深深吸口气,索性决定一五一十都跟他开诚布公地谈:“南南,你坐下,别激动,听爸爸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席睿南看父亲的神情,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撕裂般地一声大喊:“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有,南南,这件事情我有苦衷的。我为什么会和范娜在一起,你知道吗?因为我和你妈妈…因为她的身体原因,我们其实已经不是夫妻关系了。”

席文谦说得很含蓄,席睿南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你们怎么就不是夫妻关系了?”

席文谦与妻子贺容芳的情感危机由来已久,早在五年前,他们就已经出现问题。原因是贺容芳因为患上了卵巢早衰,不能再跟丈夫同房了。这一点对于他们夫妻双方,都是巨大的打击。三十多岁的壮年夫妇,怎么少得了鱼水和谐的□生活呢?尤其是席文谦,作为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他难以忍受没有性的婚姻生活。但他也只能忍受,他不可能为了解决生理问题随便找个女人来发泄。在坚持忍耐了三年,他遇上了范娜,她从情感上和身体上双重满足了他。为此,他才考虑要结束与妻子的无性婚姻,跟她正式结婚。

这些话,他以前不好对儿子启齿。但是现在儿子也在长大,他试图对他解释,艰难地措词:“南南,我和你妈妈,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席睿南怔了半天,才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看着父亲的眼神仍有疑惑:“你是指…”

十五岁的少年不知道要如何措词,半晌都说不出后面的话。最后还是做父亲的横下一条心,决定用最正式的书面语跟他把话说明白。

“我是指性生活。南南,因为你妈妈得了卵巢早衰这个病,所以早在五年前,我们之间就没有性生活了。这些年来,我和你妈妈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父亲坦言相告了他的秘密,成年人的性生活,这个话题让席睿南顿时红了脸。红过之后却很快变得苍白,他看定父亲,声音嘶哑:“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外面找女人吗?妈妈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你好,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她?”

儿子的话中有着强烈的无法谅解,席文谦耐着性子对他解释,无性婚姻对一个正当盛年男人的影响,以及对夫妻感情的缓慢破坏,他知道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理解这些很难,却尽量地想要他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