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所有的爱,在眼前这个人心里,抵不过一个恨字。

她仰起头,笑得异常苍凉,脸色白得像是素白的雪:“陈绥宁……你,你很久之前,就已经不要我了。”

他的双手在她身后握成拳,眸色凝黑如同此刻夜色,深呼吸良久,才说:“我先抱你进去。”

她却紧紧拉住他的袖子,执着的说:“我讨厌这场雪,我讨厌看到雪。”

天气预报说,这场雪来势汹汹,或许会持续数日。陈绥宁微笑,俯身在她冰凉的唇上烙下一个吻,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那我们离开这里,到没有雪的地方去。”

他的眼神,仿佛历尽千山万水,看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心底的一个角落倏然塌陷了,千亿年的冰川,在此刻亦悄悄的融开,时光倒流,回到那一刻,彼此间没有伤害,没有隔阂。佳南定定地看着他,刻意的不再想起他们即将会经历的那些——报复、真相、裂痕——那些暗黑且坚硬的,直插人心底的东西。

许佳南垂眸,隐约有些泪水沾湿长睫,只放纵这么一次,不论真假,由着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而自己,只要以假作真。

第 44 章

前往机场的路上,陈绥宁吩咐司机将车子的暖气开到最足,摸了摸她手,依旧是冰凉的。

“还冷么?”他低头,有些心疼的揉揉她的头发。

佳南唔了一声,有些任性的将手从他衣摆下边伸进去,贴在他的腰侧,舒服的叹了口气:“这里暖和。”

他并不制止她,隔着衣服抓住她不规矩的手,低低的笑:“你是想怎么样?”

佳南笑得将脸埋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腰侧不依不饶的挠了挠:“你说呢?”

他索性松开手,由着她胡闹,只是将下颌搁在她头顶,闭上眼睛,唇角的微笑自然而温和。

入了夜,因为这一场大雪,高速上只有寥寥几辆车辆,且速度缓慢。从市区到机场,足足开了近两个小时。佳南靠着他的肩膀,双手渐渐捂得烘热起来,沉沉入睡。

陈绥宁动动她的身子,让她靠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忽然想起在欧洲的时候,她也这样睡着了,自己却伸出手,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开——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时间。他亲手在她生活中布下阴霾,却不曾想到,这些阴霾,如今,沉淀到了自己眼底。

这一怔忪间,车子停了下来。陈绥宁叫醒她,自己先下车,眼神掠到后面数辆车子,将手递给佳南:“出来吧。”

佳南甫一下车,几乎便被他揽进怀里,快步往入口处走去。

身后响起一阵喧哗声,佳南在陈绥宁怀中踮起脚,向后边张望了一眼。

好几辆车追着一辆保姆车也在不远处停下来,闪光灯晃动,似是狗仔追着明星的场面。

陈绥宁蹙眉,手中的大衣盖在佳南肩上,低声说:“没什么好看的。”

他倒不怕无意间被记者扫进照片里,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他不想此刻的佳南再受到刺激。

身后有几声脚步,似乎是有人追了上来。陈绥宁面色沉静,右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更深的埋在自己胸前,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别抬头。”

他自己却转身,望向来人。那位记者显然没有预计到陈绥宁会回头直面镜头,拿着相机的手便举在那里。显然因为认出了陈绥宁,有些吃惊,讪讪的向他笑了笑。

陈绥宁面无表情,漠然看着那个年轻人:“你信不信,哪怕拍得再清楚,也没人敢登。”说完竟不再顾忌什么,径直搂着佳南进了机场。

记者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同事经过身边,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嘛?赵悦然进去了!”

他将相机的显示屏给同事看:“我拍到陈绥宁了——”

同事将信将疑,仔细看了一眼,当机立断:“不跟赵悦然了!那女人是谁?他在哪儿?没助理?”

那人回想起陈绥宁留下的那句话,刚才捕捉照片的本能热情便冷却下来,叹了口气:“算了——只怕又是和上次一样,稿子一送上去,没下文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垂头丧气,只能跟着大队人马进去了。

此时的佳南并不知道外边的喧嚣正盛,她低着头,静静坐在候机室里,手边捂着一杯热茶。陈绥宁就在她身边站着,压低声音打电话,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仿佛为了确认他是不是还在自己身边,却莫名的觉得安心。

“陈先生,真是巧呢。”

陈绥宁将电话放下的时候,一道女声适时地插进来。他微抬眉梢,想起曾在中午的飞机上见过这个年轻女人,便笑了笑:“张小姐,又见面了。”

赵悦然脸上露出微微尴尬的神情,而他似乎没有注意,只看着佳南——她仰头看着他,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他伸手拨拨她的额发。

有旁人看着,佳南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

赵悦然的目光落在佳南的脸颊上,落落大方的颔首笑了笑,便坐到了候机室的另一边。

“她不姓张吧?”佳南轻声问陈绥宁,“不是赵悦然么?”

“是么?”陈绥宁略有些心不在焉,“你现在人脉比我还广。”

“不是,她是滨海的VIP,翡海的名媛。”佳南看到纤细的身影,坐在不远的地方,“你不认识?”

陈绥宁凑近她的耳朵,微微一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小明星,模特,名媛,陈先生身边还缺女人么?”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的,仿佛是一池清水,还带着些恼意,看得陈绥宁心底轻轻一痒。他勾起唇角,薄唇几乎触到了她的耳垂,“小囡,我有洁癖,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角弯起的时候,视线如同墨蓝深邃的海,佳南莫名的有些脸红,轻轻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陈绥宁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陈总,雷天最新消息是和我们撞车的研发已经完成,下一季新品就上市……”那边的声音轻而急,显然是小心翼翼,“我们……我们不可能抢在他们前边了。”

“这么说,我们遇到瓶颈的时候,雷天那边传出的研发进度,一直是迷雾弹。”陈绥宁心情一沉,“柏林呢?”

“柏总的电话打不通。他……半个小时前接到通知的时候,说了句‘知道了’,就没下落了。”

天才的通病,总觉得世上只有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被的别的研发团队抢了先,一时间无法接受,只能逃避。陈绥宁早就预料到了一旦失败,柏林的反应会是如此,倒不意外。

“董事会中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现在电话都转到了我这里。剩下的,明天只怕也都知道了。陈先生,你是不是先召开个紧急会议,先安抚各位?”

陈绥宁却比助手想象得要平静,他并不提开会的事,只说:“不急,雷天的发布会出来之后,我们再做出反应也来得及。”

挂了电话,手机界面跳出一封邮件提醒。

柏林的辞职信,信中说明了,以OME研发团队的进度,若要真的达到雷天公布的进度,只怕还要半年时间。并坦承此次研发失利,自己应该负全责。

他淡淡看着那封邮件,直到佳南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她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说““陈绥宁……登机了。”

他说了声“好”,牵了她的手走向登机口。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有。”

而他们身后,一道目光始终萦绕在陈绥宁修长挺拔的背影上,直到他们离开视线,赵悦然接到助手的电话:“许佳南……原来是她。”

这个城市四季如春。空气温暖湿润,从酒店的窗口望出去,四处青青郁郁,佳南赤着脚走到客厅,陈绥宁正漫不经心的看着电视。他习惯早上洗澡,从浴室出来,便只穿了浴衣,头发湿漉漉的,几缕落下来,显得侧脸愈发英俊,线条隽然。

佳南站在沙发后,和他一起看完了这条新闻,然后诧异的问:“OME不是也在……”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她有些不确定,此刻的陈绥宁愿不愿意听到自己的评论。

OME投下巨大精力和财力进行的这项研发,进行之初,便是力排众议。因为雷天已先于OME开始研究,先天劣势的存在让一众投资者持观望态度,董事会也意见不一。但是执掌OME至今,陈绥宁早已证明了自己的决断力和洞察力早,他既然下定了决心,旁人再有异议,也都被压制了下来。

只是现在看来,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百战百胜——这一步,陈绥宁还是走错了。

佳南看着他的目光有些错综复杂,似是担心,又像是叹惋,有些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颈部,无意间抓紧了一些。

陈绥宁知道她就站在身后,伸手拍拍自己身侧,示意她坐过来。

她刚起床,穿着睡裙,一头长发还乱糟糟的落在肩上,阳光自窗外落进来,更显得肌肤晶莹,一双漂亮的眼睛肿,还有些难以言明的情愫。

他小心的摸摸她的脸颊,轻轻舒了口气:“不肿了。”

“陈绥宁——”

他看着她的表情,低低笑了笑,却堵住她要说的话,慢条斯理的说:“小囡,我身边有很多人都喜欢赌博,可是我不喜欢,知道为什么吗?”

佳南的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迷惘,微微张开嘴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眼中含着笑意,淡淡说,“有些事的胜负,远比输赢的刺激更强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佳南心跳倏然失律,掩饰般的别过了脸。

“比如这次,输给对手的感觉真是不愉快。可是我之前还很自信的认为自己不会输——你看,一得一失,也很刺激。”

他似乎察觉出她的紧张,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微微的笑起来:“对了,刚刚翡海来的消息,你爸爸已经在协议上签字了。”

佳南身子僵了一僵,点头说了句“哦”。

“丫头,看起来你不是很高兴……”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好了,既然不愿意,就不提他。我们出去走走吧,天气不错。”

他将手机扔在旁边,顺势揉揉她的头发,催她:“快去洗脸。”

佳南走进浴室,用凉水泼了泼脸,简单理了理头发。

镜子里的女生微微弯着唇角,脸颊苍白,昨日的红肿已经退去了,显得下巴有些尖俏。她想起陈绥宁刚才对自己说的话,那种感觉很微妙。

有些不安,也有一些……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敬佩。这个男人远比旁人想象的坚韧,也远比别人快的,接受了这次失败。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意有所指。她并不能确定,他……察觉到自己做的一切么?

有一瞬间,佳南前所未有的不自信……可她很快摇了摇头,强迫着告诉自己:不会的——他以为自己“掉了孩子”的时候,那样的眼神,陈彻骨髓的哀凉,和那种隐忍的、永远都不会说出的悔意,这些骗不了她。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信也好,不信也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有退路可言了。

第 45 章

和此刻翡海的冷肃截然不同,春城的天气极为适宜,空气湿润温暖,隐约漂浮着淡淡一层香甜,穿一件T恤,再加上软软的开衫,足以御寒。

十字路口的对面是一家金饰店。

“后来那枚戒指呢?”佳南驻足,随口问他。

陈绥宁却不动声色的说:“什么戒指?”

戒指的事是舒凌告诉自己的,陈绥宁自己却从未提起过。佳南不想让他知道舒凌找过自己,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了笑,才说:“你和舒凌的结婚戒指啊。”

“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更漂亮的。”陈绥宁深深看她一眼,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他一低头,看到她的脖子空荡荡的,V领领口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忍不住笑:“去选条项链吧。”

陈绥宁很喜欢她戴珍珠银链,与她的肤色相称,润泽光滑。可佳南却站在戒指柜台前,微微俯□。

他站在她身后,见她看得认真,便问:“看到喜欢的?”

她含糊的“唔”了一声。

售货小姐显然已经打量过两人的衣着气度,热情的取出了柜台钥匙:“小姐,喜欢哪一款?”

顾客并不说话,她便笑盈盈取出了一枚钻戒:“这枚怎么样?是很经典的款式呢。”

佳南指了指那枚钻石:“我不喜欢。”

小姐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年轻男人,他简单清爽的衬衣休闲裤打扮,只有腕间隐约露出的手表显示了身份,此刻正带着纵容的笑意看着女友。她笑得愈加灿烂,信心十足的说:“小姐,我们店有克拉数更大、切割更好的款式,您想看看么?”

“哦,不用——”佳南静静的说,“我不喜欢钻石。我想看看这个。”

一对异常朴素简洁的白金钻戒,连一粒碎钻都没有。

她回头看着陈绥宁:“好看么?”

陈绥宁认真看了看,评价说:“挺好,像是易拉罐的那一圈拉扣。”

佳南忍不住莞尔,不理他,坚持说:“就是这只,我想看看。”

小姐有些不情愿的拿出来,递给佳南,却转而对陈绥宁说:“两位是挑选婚戒么?”

陈绥宁还没开口,佳南却已经抢着说:“是。”

她的语气淡泊宁静,仿佛在说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陈绥宁却怔住了——哪怕昨晚,接到项目失败那个电话时,他的表情都不如此刻的僵硬。

佳南转身,唇角柔和的勾起来,在他耳边说:“我接到沈容的电话,协议已经签好。现在换我履行承诺了。”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狭长黑亮的眼中滑过一道难以掩饰的喜悦,声音却是竭力镇定平静的:“你确定要这么做?”

那一瞬间,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欣喜,佳南心底竟有一丝恍惚的被融化了,似乎真的是一对年轻情侣,刚刚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甜蜜却忐忑。

佳南回过神,笑得眉眼弯弯:“是啊,还是你反悔了?”

“你……确定要这么简单的么?”陈绥宁淡淡的笑了,取过她指尖的戒指,轻声问道。

“我们这里有一种说法,钻石越大,丈夫对妻子的爱就越深哦。”小姐适时的推介。

佳南却只是抬头,慢条斯理的说:“是么?我见过很大颗钻石的婚戒,可是……他们的结局并不好。”

小姐有些尴尬,陈绥宁却轻柔的握住佳南的手,将那枚银色的戒指,缓缓的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丝丝入扣,不大不小,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纤细皎嫩的指间,原本银色朴素的戒身,莫名的显得奢华低调,清容内敛,即便是一直在推销其他款式的小姐,也不禁惊呼:“真好看。”她不禁又抬眼看看这个年轻的女孩——肤色白皙如雪,从容婉约,气质清雅,的确不需要一枚钻石来证明些什么了。

而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显然是爱极了自己的女友,那丝笑从心底泛出来,润润的,似是情难自己,径直吻了吻她的手背,低声说:“就这一对吧。”

人群熙熙攘攘,陈绥宁牵着她的手,走到街的拐角处,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异常开心。

“等等。”他忽然拉住她,有些蛮横的说:“帮我戴上。”

他将自己的戒指递给她,佳南伸出手,却又迟疑了一下,极快的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他的声音渐渐冷却下来。

她抬头嫣然一笑:“我只是在想,是哪一只手?”

他没有说话,神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淡淡的握着她的手,扣着她的手指,将她指尖的那枚指环,放置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前。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整齐,静静的等待着,那个代表彼此承诺的圆环。

佳南的指尖有些颤抖,可她极快的镇定下来,稳稳的替他戴上,笑靥如花:“好了么?”

他深深的看着她,眸色深处有云翳轻浮,却只是笑了笑:“好了。”

所有人的都是在他们身边快速的走过,似乎只是背景,他俯身抱住她,用低沉、情愫未明的声音说:“小囡,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佳南的双手垂在身侧,垂眸想了想,低低的说:“我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好。”

“我爸爸不会同意……”

“他不会知道的。”

“OME怎么办?”佳南忽然没头没脑的说。

他放开她,眉梢轻轻扬起,无端让人觉得意气飞扬。他带着笑意,一字一句的说:“哪怕OME破产,我也养得活你。”

佳南忍不住皱了皱眉,此刻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却莫名的觉得,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疲倦,又仿佛是在期待解脱。

“陈绥宁……”

他低头,在她唇上浅尝辄止,喃喃的说:“小囡,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工作不用太忙,然后要一个孩子吧?”

她的身体微微一僵,声音冷淡下来:“医生说过,以后我怀孕的机会不大。”

他却只是轻松的放开她,带了笑意说:“好,那我们随缘。”

与他们此刻的云淡风轻相比,OME却是陷入了一场自陈绥宁执掌门户以来、最为严重的危机。

雷天的发布会之后,OME股价大跌,又有传言说因为以高于市场价格、高于实际价值的资金收购了许氏,集团内部资金周转极为困难。人心浮荡,董事会元老们纷纷要求一个解释的时候,陈绥宁却迟迟不出面,直到某日,一家小报在刊登某名媛机场照时,有读者细心的发现了照片的一角,有两个身影。其中那个男子的侧脸,像极了OME总裁陈绥宁。

“当年唐玄宗从开元盛世到安史之乱,唐朝中落,不过转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