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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松口气。

  她不信他不懂,但他许是终究不忍逼她过紧。她仍然习惯站到窗边,期待可以在人潮拥动的街道上,发现顾思存的身影。

  她自报纸上看到与他有关的新闻,他公司所开发的房产项目进展顺利,将于年底正式开盘。此项目围绕着一个“水”字做功夫,听金栀说,小区里处处是水景,甚至利用天然资源,打造全市仅有的温泉城。

  金栀好生惆怅,“我去找他谈广告宣传,他态度淡淡的,好像和我不过是一般交情。”

  宝凝不动声色,“那你与他什么交情?”

  金栀白她一眼,见她脸色有异,识趣地转过话题,“我下月注册。”

  宝凝一时没听清,下意识地问道,“注册什么?”回过神来,目光迅速落在金栀身上,“嗯?”

  金栀清清喉咙,朗声说道,“他名舒心。你要记住了。他即将成为你好姐妹的老公。人如其名,真正让人舒心。我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宝凝细细审视她,皱起眉来,“不仅仅因为这个吧。”

  金栀有点不自然,斥道,“好吧好吧,就你眼尖。是的,我怀孕了。”她的声音低下来,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小腹,“非常奇妙的感觉。说实话,虽然是场意外,医院我也去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下不了决心。”

  宝凝接口道,“因此,结婚是最明智的选择。”

  金栀笑起来,反问道,“不是吗?”

  宝凝只觉得纳闷。婚姻不是应该是一场爱情顺理成章的结局吗?为什么她与金栀都是例外?

  傍晚丁迟打来电话,“我晚上有事,你自己吃饭。”

  宝凝“嗯”一声。

  忽然丁迟说:“我总盼望你像别的女人,喋喋不休地逼问我,什么事?和什么人?几点可以回家?”

  宝凝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丁迟已经挂了电话。

  宝凝有点失笑。他怎么还敢奢求更多?她已经为他放弃了一生中最难舍弃的东西。

  晚上宝凝独自去了纯良酒吧。

  林熙和特意陪她坐上许久,告诉她,他即将与某文化公司签约,然后,有可能出专辑,又或者,拍电影。

  宝凝笑了,“可是你的心愿?”

  林熙和摇摇道,“你别不相信,真不是。”

  宝凝探究地看着他,“那么真正的心愿是什么?”

  林熙和扯一下她的头发,反问道,“你呢?”

  宝凝顾左右而言他,“陈嘉妮呢?不在这儿守着你,当心被别的女人抢了去。”

  林熙和道,“她真的很怕,所以,她来了……”他呶呶嘴,示意宝凝转头看。

  宝凝转过头,果然看到了陈嘉妮。不知不觉,已经是酷热炎夏,陈嘉妮只穿小小吊带,灯笼式的小短裤,俏皮且时尚,宝凝自惭形秽,不免抱怨道,“我最讨厌和美女在一起。”

  陈嘉妮来到,恰好听在耳里,亲昵地搂住宝凝的肩,说道,“宝凝明明就很美,瞎谦虚。”她更贴近宝凝一点,近似耳语地道,“顾思存病了。”

  宝凝的手情不自禁微微一抖,杯里的酒顿时轻轻荡了一荡。

  “我听说好像银行那边出了点问题,贷款一直没下来。他恰好一直病着,于是老爷子让他好好休息,让沈蕾全权负责楼盘开发……”陈嘉妮拿过桌上酒杯,一饮而尽,“照我估计,一定是沈蕾这妖婆子搞的鬼,那间银行的负责人刚换了新人,恰好与沈蕾是旧识……”

  林熙和揽过陈嘉妮的腰,温和地说:“亲爱的,我们去跳支舞。”

  他们俩相拥着步入舞池。

  嗯。他诸事不顺。

  宝凝心头不自觉地纠缠起来。她默默地再喝两杯,出门去。斜睨间,墙角似乎站着个人影,她吃过亏,立刻警惕起来。那人影自暗处走出来,瘦削伶仃地,身形颇为熟悉。

  宝凝微微皱眉,迷缝了双眼仔细辨认,那人已经开口叫道,“宝凝姐!”

  竟然是江朵朵!

  宝凝意外之余,竟然忘了与她应该尚有隔膜,脱口而出道,“朵朵,你的脚好了?”

  路灯光虽然朦胧,但江朵朵的微笑清晰可见,她答道,“是啊。”

  宝凝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前尘往事倏忽袭上心头来,她突然觉得尴尬,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才好,她明明已经跟她说过恩断义绝的话。

  江朵朵上前一步,轻声说:“金栀姐说,也许可以在这里找到你。”

  宝凝生硬地发问,“什么事?”

  江朵朵的声音更轻了,“我需要一点钱。”

  宝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几乎要发笑起来,“朵朵,我不会给你钱。”

  江朵朵安静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你不给,丁迟哥会给。”

  宝凝吃了一惊,紧盯着她,沉声道,“你疯了。”

  江朵朵的眼角涌出泪水,“我真的很需要一点钱,宝凝姐,我求你帮我一次。”

  宝凝努力硬起心肠,道,“我不会给你,你爱跟谁要,与我无关。”

  江朵朵道,“宝凝姐,你一向对我最好。”

  宝凝立刻反唇相讥,“我错了。”

  江朵朵失望地看着她,试图再作努力,“宝凝姐……叶醒他欠了人家一点钱,如果再不还,人家不会放过他……”

  宝凝粗暴地打断了她,“你到底是有多傻?”她上下打量着江朵朵,“既然如此,何不省下手术费全给他好了!”

  江朵朵微微侧过脸,良久也不作声,宝凝恨她不争气,转过身便要走,突然听得她在身后幽幽地说:“宝凝姐,你信命吗?”

  宝凝停住了脚步。信命吗?她嘴角无声地浮上一丝苦笑。大概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信命了吧。这一生,她会遇上顾思存,爱上他,离开他,一切爱恨纠缠,都是命。

  江朵朵继续轻声说道,“我从前总也不肯信,我总觉得我只要努力,我的人生就会改变。我会快乐,会幸福。可是叶醒……自从认识他,我就开始信命了。我知道他不值信任,不值得我全心全意,他的坏我心中全都有数,可是不行,我放不下他,他不在我身边,我总担心着他,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去广州手术的时候,我们商量好,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他对我说,从此后,他只一心一意对我……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相信了他……”

  不曾爱过之前,永远不会相信爱会让一个人变得愚蠢,失去思想,忘却理智。爱上之后,才明白,因为爱,会受伤害,会被嘲笑,会被轻视。

  江朵朵最大的人生理想,一直是一套可供栖身的房子,一份可衣食的稳定工作,当然最好还有一个可依靠的男人。她自觉要求不高,因为有自知之明,她不过人海中极渺小一员,只配拥有最平常的生活模式。她从未想过要得到一场石破天惊的爱情,以及波澜起伏的人生经历。

  偏偏遇上了叶醒。

  也曾好好相爱过的。后来……后来彼此只觉钱不够用,叶醒爱玩,再多钱不够他挥霍。吵过闹过,分开过。他不回头来找她,她也按捺不住要去找他。无论是谁找谁,她总觉得自己贱。然而,快乐却是真实的。

  手术前夕,他们还商量了婚期,憧憬了一番婚礼场景。但深夜他接了一个电话,临走时温情脉脉地对她说:“我出去一会。”

  一直到她术后三天,他才出现。她还不能太过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病床前跪下,额角新增一道刺眼伤疤。她以为自己没有眼泪,但瞬间里眼眶还是不期然地湿润了。他痛哭流涕,主动掌掴自己,说是和朋友小聚,一时兴起打了一会牌,结果欠了钱,被扣着人不放。

  前一秒她还憎恨他得痛心彻肺,此刻却担心起来,着急地询问,“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立刻凑上前来撒娇,指指额角那伤疤,“你看……”

  她的心便软了,开始心疼他。

  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她只好归于命。她上一辈子,一定欠他良多。

  宝凝冷冷听完,只鼻孔里轻哼一声,“既然命运要你如此,那你便索性不挣扎好了。不好意思,朵朵,我能力有限,救不了你。”

  江朵朵说:“明天是最后期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叶醒死。”

  宝凝道,“那与我有何关系?”

  江朵朵凝视着她,良久才轻声说:“对不起,宝凝姐……”

  宝凝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被一双粗壮手臂狠狠勒住脖颈,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转瞬失去了知觉。

  她做了许多梦。她梦到从前,她与顾思存闹别扭,他不停地向她陪小心,使尽法宝想逗她笑,她偏偏不肯,愣着绷着个脸。他耐心用尽,终于发作,甩手就要走。

  她又急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叫,“思存思存……”

  一只稍嫌微凉的手掌抚过她额际,温热的唇覆上她的,“我在这里……”

  她蓦地惊醒过来。

  他正看着她,她怔怔地,疑心自己仍然在梦里。

  他嘴角缓缓露出微笑,“宝凝,你醒了。”

  她意识渐渐恢复,腾地挣扎着坐起来,“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里?”

  他的手温柔地覆在她手背上,轻声说道,“这是我家。”

  她啊地一声。

  她还是第一次来他的家。她略带茫然地四下里打量,灰蓝的墙面,米白的窗纱,造型简单看上去却十分养眼的床头灯——慢着,床头灯下搁着一个相框,里头镶嵌的照片一眼看去显然年代稍嫌久远,男女主角都穿着异常土里土气,但笑容却似全世界无敌。

  她不觉伸手拿过相框来。

  照片上的女孩,真正久违了,她自己都险些认不出来。

  “我怎么在这儿?”她喃喃地再次发问。

  “江朵朵给我电话……”顾思存道。

  宝凝打断了他,“你给了她多少钱?”

  顾思存显然不愿说出实情,含糊道,“不多。”

  在他眼里,不多是多少?

  宝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们已经良久不见,他瘦了许多。她的心无故有些刺痛。

  他亦看着她,平静地道,“你没事就好。”

  宝凝道,“她不定会伤害我,害你破费了。”

  他只淡淡地道,“我怕。”

  这世上哪有一定的事?宝凝不愿意相信朵朵真会伤害自己,但顾思存可不敢冒险,早在朵朵坠楼自杀时候,他就警告过叶醒,“老实点做人,不然有你好看。”

  那小子不是好人。但朵朵茫然不觉。顾思存与江朵朵素无交情,但他深知宝凝对江朵朵格外用心,他只看宝凝面上。

  他们把宝凝扔在废旧停车场,他赶到时她仍在昏迷,他一把把她揽到怀里,心里惊悚不定。

  江朵朵打来电话,忐忑不安,“您找到宝凝姐了吗?”她本性不坏,但被爱情冲昏了头,友情变得无足轻重。

  顾思存冷冷道,“再敢动宝凝念头,我会让你们俩生不如死。千万别怀疑,我做得出来,也必定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