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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73)

(73)

江泊是想特低调地过这个生日的,但再怎么低调,摆一桌也是免不了的。

我上次跟着江泊吃饭,也算是见过了阵势,所以这回看着挤挤插插的一桌子人,也没大惊小怪了。

有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跟绑架似的就把我安顿在了她们俩中间的座位上,一个说:"我是江泊在广播台的副手,我叫···。"她的名字我没听清。另一个说:"我是江泊的干妹妹。"这干妹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和我握手,可她这一伸手,中指上的大金属戒指就无情地挂上了我的毛衣,勾出了一条足足十厘米的线。她大惊失色,赶紧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偏偏就见不得小女孩眼眶中闪着泪花,连忙安抚她:"没事,这毛衣不值钱。"我话虽这么说,心头肉却好像刀剜那么疼。这七百多的毛衣对于我这个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来说,可是头等的行头了,要不是江泊过生日,我才不穿出来,省得提心吊胆地怕弄脏了。真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我屁股还没坐热,这毛衣就遭了劫难。干妹妹一听我这么说,眼眶马上就干了。她继续伸着手说:"我外号叫小瓜,西瓜的瓜。"我握着她的手,心想你挂我毛衣挂得这么准,别叫"小瓜"了,干脆叫"小挂"吧。

有个男生用调侃地语气说:"小瓜,你故意的吧?"小瓜一张小脸登时就凶了,多少把小刀嗖嗖嗖地从她眼睛里往外飞,全数扎在那男生脑门上。江泊开口了:"你们俩别较劲啊。"江泊说得特严肃,唬得小瓜和那男生同时低了头。

我坐在小瓜旁边,浑身不自在。我觉得她就像台电冰箱,虽然呼呼地往外散热,可心里却冰天雪地的。小瓜跟女主人似的,一个劲地给我夹菜,还说:"多吃点儿啊,别客气。"我特想笑,心想这顿饭是我男朋友请客,哪轮得到你说这话啊。小瓜给我夹菜还是有技巧的,她看我不爱吃哪个,就给我夹哪个。最后,我盘子里堆了半边的海参,半边的苦瓜。江泊从他的位子绕到我这边,俯在我耳边说:"我帮你吃。"然后在我头顶亲了一口,端走了我的盘子。我看见小瓜的眼睛里又飞出了小刀,这次是射向了我。我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躲过了几把。

这一顿饭上,江泊的电话就没停过。我听得出这都是打来祝贺他生日的,因为他不断地重复着三个字:谢谢啊。有两个男生跑来了餐厅,撂下一篮水果,就毕恭毕敬地走了。还有一个女生到了餐厅门口,死活不进来,江泊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后,手上就多了一个纸箱子,个儿还不小。

我这叫一个眼红。亏我从小就以为自己人缘好,可哪次过生日也没这么风光。

这时候小瓜又来事了。她从身后的书包中掏出一小盒子,交到江泊手里。这盒子实在是小,小得让我不得不思考这里面除了戒指还能装下什么。我疑惑着,如今流行女的给男的送戒指?我又祈祷,就算是戒指,也千万别是她那种支棱着边角的大金属制品,否则我的毛衣可都要残次了。这还不算完,小瓜交了盒子后,还拉着江泊的手,怎么也不放。她尖着嗓子说:"江哥哥,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拆礼物啊。"我有点儿反胃,赶紧喝了口茶水。我看见,全桌子的人要么就在看小瓜和江泊拉拉扯扯,要么就在看我。我又想笑了,我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这闹剧直到我和江泊上了出租车才算是收场。上车前,小瓜还在拉着我的手说:"有空儿来找我玩啊。"我笑着点头。想不到小瓜松开我的手,再一摆臂,戒指又挂上了我的外套,活生生地又勾出了一条线。我特想振臂高呼:"我找到了江湖上最厉害的暗器!"我对小瓜说:"我要是去找你玩儿,还是穿上盔甲比较好。"小瓜乐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乐得像个奸人,奸计得逞后的奸人。

江泊是把收到的水果和纸箱子交托给了同寝室的哥们儿后,才和我上了出租车送我回学校的。他的裤兜鼓鼓囊囊,装着小瓜送他的小盒子。我好奇地问:"我能看看小盒子里是什么吗?"江泊二话没说,就打开了盒子。果然,是一枚戒指,还和小瓜那枚的款式一模一样,只不过大了点儿。我明知故问:"小瓜是不是喜欢你啊?"江泊答非所问:"反正我喜欢你。"我摸着戒指,说:"你把这花纹打磨一下再戴吧,要不然太锋利了。"江泊有点吃惊,问:"你不吃醋?"我先愣了一下,后傻笑着说:"我才不跟小女孩儿斤斤计较呢。"之后,我冥思苦想:我怎么不吃醋呢?

第四卷 (74)

(74)

出租车直接开到了我们寝室楼下。我本来想让江泊再坐这辆车回去就算了,于是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蹦下了车。想不到江泊付了车费,也下了车。司机朝我们摆摆手,一溜烟就开走了。我着急地一跺脚,说:“我们这旮旯大晚上的没出租车啊,你把他放跑了,怎么回去啊?”江泊像个小孩子似的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了好几遍,还是一个字没说出来。我扬着下巴朝他坏笑,问:“是不是舍不得我啊?”他特老实地点了点头。我心想,过生日不是代表又长了一岁吗?可江泊怎么越活越回去呢?

我挽上他的胳膊,说:“走,我送你去车站。”江泊眉开眼笑了。而我也心知肚明,等我们到了车站,江泊又会拿我的安危当幌子,再把我送回寝室。这情形真是屡见不鲜了,男的送完女的,女的又送男的,送着送着天就亮了。

到了车站,江泊果然说:“不行,这大黑天的,我还是得把你送回去。”我刚张开嘴,还没出来声儿,就听见美人鱼喊我名字。我张望了半天,才看见她笑嘻嘻地从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从一个男人的背后探出脑袋。那男人是班长哥哥。等骑近了,美人鱼就从车座上蹿了下来,往我身边一站,对班长哥哥说:“你走吧,我和小鬼一块儿回去就行了。”我揉了揉眼睛,看见面前的确是站着美人鱼和班长哥哥,我又掏了掏耳朵,听见美人鱼又说:“你赶紧走吧,我和小鬼儿一块儿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啊?”班长哥哥朝我和江泊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就绷着脸骑走了,怎么看怎么像个弃妇。等我回过神儿,就戳了一下美人鱼的脑门,说:“你厉害啊,不声不响地就占了上风了。”美人鱼双手一叉腰,这叫一个得意。这时候,车来了。我推着江泊到了车门,说:“你也放心走吧,我和美人鱼做伴儿了。”江泊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车,也像个弃妇。眼看车门关了,我才想起来,给江泊买的项链还在我包里。我赶紧翻包,把装着项链的小口袋从玻璃窗塞给了江泊。车都动了,我还在喊:“生日快乐。”

我急不可耐地问美人鱼:“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你们俩玩完了呢。”

美人鱼也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她说:“你懂什么啊?我前些天是按兵不动。”

“那今儿怎么动了呢?该不会是觉得江泊的生日特吉利吧?”

美人鱼给了我一白眼,说:“你以为江泊是丘比特转世啊?”她又说:“我今儿也没想动的,是他动的。”

“你们俩动来动去的,干什么啊?”

“我觉得他就是无聊了,找我解解闷儿。”

“那你就值当美成这德行?”

美人鱼又给了我一白眼,说:“万丈高楼平地起。有了今儿这第一步,还怕没第二步吗?”

我还懵懵懂懂的,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啊?”

“你看看,我按兵不动,他就穷追猛打。”

我恍然大悟了,说:“你干脆躲起来吧,几年后他把你揪出来,直接拖你进教堂了。”

美人鱼大笑,好像真能有这么回事似的。

她一路上都陷在班长哥哥约会她的喜悦中,不停地嘀嘀咕咕:“你可得管着我啊,千万不能再让我举兵突进了。”

我问她:“你是谈恋爱啊,还是打仗啊?”

美人鱼回答我:“打仗都不见得比谈恋爱残酷。”

我想了想,特佩服地向她伸出了大拇指,说:“说得好。”

人像弹簧,这真是至理名言。美人鱼哭天抹泪地追着班长哥哥时,他挥一挥衣袖,美人鱼就栽一跟头。如今美人鱼退避三舍,他就毛躁了。说穿了,人,就是贱。

美人鱼这突如其来的战果,是我没想到的。除此之外,我也没想到,和江泊在车站的一别,竟然延续到了现下。我常常在庆幸,我在最后的关头把项链交在了他手上,我也常常在懊恼,我把对我恋恋不舍的他推上了车。我该陪他的,哪怕真的一趟一趟走到了天亮,我也该陪他的。

第四卷 (75)

(75)

我和美人鱼回到寝室的时候,可可和叮咚正仰面朝天地瘫在床上长吁短叹。可可瞧了瞧手舞足蹈的美人鱼,说:“爱情啊,你真是一颗摇头丸。”我第二次伸出了大拇指,说:“今儿晚上你们都是哲学家。”我一转念,又问可可:“叮咚没找着摇头丸,打蔫还情有可原。你天天和大飞形影不离的,跟着起什么哄啊?”可可哀怨地回答:“我们老夫老妻的,哪还有爱情啊?”

听了可可的话,我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真所谓欲壑难填。没爱情的时候,满世界地找,等找着了,就糟践。这其中还存在着先下手为强的问题,你要是不主动糟践,到最后准让对方糟践了。好不容易可可和大飞这一对稳稳当当,羡煞旁人,却还嫌日子太苦闷。

我开口劝诫可可:“你知足吧,你和大飞平平淡淡的多省心啊。心脏可是自个儿的,整天轰轰烈烈的,谁也受不了。”

我这话算是说到了可可心坎儿里。她笑眯眯地坐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对,对,对。”可她下一秒就一瞪眼,说:“哎呀,你爸给你打电话了,说有急事儿,让你回来后赶紧给他回电话。”

可可说得十万火急,我的动作却慢条斯理。我心想我爸能有什么急事啊,八成就是思念他百里挑一的独生女我了。可可的夸张是一贯的。

一点儿不出乎我意料,我把电话打回家时,我爸妈早都睡得酣畅淋漓了。一听见我的声音,我爸竟然说:“有急事吗?没急事明天再说吧。”我还不死心地问:“不是您有急事找我吗?”我爸说:“急什么急啊?有急事我不就打你手机了吗?”可可正从卧室走去厕所,路过电话。我无声地朝她抡了抡拳头,把她吓得倒退了几大步。

我对我爸说:“反正您也醒了,不管急不急,有什么事您说吧。”

我爸特无奈地打了个哈欠,说:“我要调到美国去了。你琢磨琢磨,毕业后去不去留学。”

我喉咙中发出了短促的一个音:“啊。”之后,就没声儿了。我脑子里有点儿乱,择不出头绪。

我爸又打了个哈欠,说:“你慢慢想吧,我先睡了。”

可可从厕所出来,还大言不惭地问我:“什么急事啊?”我慢慢地挂上电话,又慢慢地回答她:“我爸问我毕业后想不想去美国留学。”

美人鱼和叮咚也听见了我的话,她们的动作都稍微顿了一下。我就在这个停顿中,说:“你们别问我什么啊,我得先好好想想。”她们特听话,一个字没问。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去留学,是我大一以前的梦想。小时候,我就觉得留了学能赚特多的钱,有了特多的钱,我就能买一屋子的纸了。我小时候喜欢纸,这是传遍了街头巷尾的。还有邻居逗我:“叔叔推荐你进造纸厂工作好不好啊?”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我不是想看见好多好多纸,我是想好多好多纸都归我。”长大一点儿后,我还是想去留学。因为我每次看《正大综艺》,都会让各国的风光勾得心里痒痒。我就对我妈说:“妈,我想环游世界去。”我妈正在搓板前累得满头大汗,于是扔给我一句话:“你要有能耐去,我不拦你。”我一赌气,说:“等我大学一毕业,我就考出去。让您看看我有没有能耐。”再长大一点儿后,也就是高中,睡我上铺的姐姐天天把留学挂在嘴边。我是个特重情义的人,所以干脆对她说:“那我和你一块儿去留学吧。”她美滋滋地点点头,说:“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但这梦想到了大学反而云消雾散了。我不再想要特多的钱去买特多的纸了,也觉得祖国的名山大川足够我玩半辈子了,就连我上铺的姐姐也抛弃了我,提前去了英国。我似乎再没有理由削尖了脑袋往国门外头钻了,毕竟我横看竖看都不是女强人的坯子,何必不安分守己地侍奉在一大家子人跟前。姥姥还常常对我说:“你以后得留在这边儿工作啊,走远了姥姥不放心。”我就问姥姥:“什么叫远啊?”姥姥说:“坐火车俩钟头之内能到姥姥跟前,就不叫远。”这话彻底粉碎了我留学的想法。我要真去了地球的另一边,还得买个火箭,以便随叫随到。

可我爸的话,就像是把搁置了好多年的一项议案提上了日程,而我把这议案一看,觉得还多少有点儿可行性。

我心里冒出了个天平,一边是去,一边是不去。当去的一边稍微沉了一下时,我收到了江泊的短讯。他说:“亲爱的,你一定睡着了,可我戴着你给我的项链,看着你的照片,幸福得睡不着。”江泊的话像是给不去的一边加上了一个砝码,只可惜,这砝码不够大,不够重,它仅仅是把天平压平了。

我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可我才睡了几分钟,就惊醒了。我恍惚中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佝偻着背走在我前面,我一拍他肩膀,他回头了。他感慨地说:“几十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可我认识他,他是阿羽。

我急匆匆地去给姥姥打了个电话。我问:"姥姥,您知道我爸要去美国了吗?"姥姥说:"你妈昨儿来电话了,说了。"我又问:"您同意我毕业以后去美国留学吗?"姥姥说:"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您不是不放心我去太远的地方吗?"

"有你爸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失望地挂了电话,还是心乱如麻。我巴望着美国对我产生不可胜言的吸引力,让我一门心思地奔过去。可它不,它只是不卑不亢的,任凭你处置。我巴望着江泊在我对未来的憧憬中膨胀,让我根本舍不得离开他半步。可他不,他就像颗玻璃棋子一样落在我棋盘大的心上,光灿灿的,却填不满我的空旷。我也巴望着姥姥挽留我,最好能泣下沾襟。可她也不,她识大体,说为了我的前途,舍不得也舍。至于梦中白发苍苍的阿羽,更让我悟不透了。

第四卷 (76)

(76)

我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困得睁不开眼睛。美人鱼见我走得歪七扭八,干脆搀上我,好像扶老大娘过马路似的。她说:“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才一晚上没睡好,就走不动道儿了。”我特有志气地甩开她,说:“什么岁月不饶人,我可是风华正茂。”可说实话,我这腿还真发软。美人鱼体贴入微,说:“别逞强了,你用了一夜的脑子,觉得累也是情理之中。”她说完就又搀上了我。我正感动着,她又补充说:“谁让你脑子本来就不够用呢。”我气得差点趴下。

“你想好了吗?去还是不去?”

“实不相瞒,没想好.”

“我就说你脑子不够用吧,这么简单一问题,一夜了愣没想好.”

“简单?行,你说说看,我去还是不去.”

美人鱼清了清嗓子,显然是准备长篇大论了.她说:“首先呢,这不是你想去,就能去得了的.冲英语这一关,你也费劲.”

我不服气地打断她,问:”我英语怎么了?”

美人鱼藐视了我一下,说了两个字.她说:”四级.”

我咕哝:”你这62分的,能比我这59分的强多少啊.”

“欺负我没随身带四级证是吧?”

“你要真随身带着,我就啃了它.”

美人鱼一扭脖子,特趾高气扬.她说:”不气你了,说正事吧.”

“请.”

“其次呢,我觉得你不想走的原因无非是舍不得你的男人们.”

我一听”们”,正要反驳,美人鱼却抢先了.她说:”听我把话说完了.”我闭嘴了,心想: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你家里人呢,是不会阻碍你往高处爬的.你先出去镀层金,再回来孝顺他们也不迟.至于我们这些姐妹,何足挂齿啊.真正的友谊是千山万水也阻不住的,何况我还指望着你将来飞黄腾达了,提携我呢.这不就剩下你男人们了吗?”

“什么叫男人们啊?我有几个男人啊?”我还是忍不住反驳了.

“江泊和阿羽啊,”美人鱼说得一点儿也不含糊.她又说:”可江泊这种男人,禁得住考验.你把他扔在这边儿三年五载的,没问题.我倒是觉得你会在外边儿不甘寂寞.”

我没理会美人鱼质疑我作风上的正派,反而问她:”阿羽呢?你又怎么说?”

“你要真是为了阿羽留下来,我就带你上脑科医院.我出医疗费.”

对于美人鱼的出言不逊,我还是没理会.我一心一意地消化着她的分析,觉得还真头头是道.我说:”看来我是没理由不去了.”

美人鱼抓紧了每一次挖苦我的机会.她说:”你还是先把英语学好了吧.”

我再一次赦免了她的无礼,还夸她:”想不到你不但伶牙俐齿了,而且还冰雪聪明了.这么难的问题,在你这儿迎刃而解啊.”

美人鱼美滋滋地摆摆手,说:”跟你混了两年多了,我能不进步吗?”

我也谦虚,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美人鱼的话确实让我豁然开朗了.留学并不是近在眼前,也不是我能信手拈来的,我犯不着为了这事儿害死数以万计的脑细胞.反正不管我走哪条路,当务之急都是把英语先学好了.

还没上课,我就睡下了,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多钟头.我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又梳了梳头发.美人鱼实在看不下去了,说:”请问,你是来上课的吗?”我说:”你不会因为我小憩了一会儿就教育我吧?”美人鱼哼了一声,说:”你睡得像死人似的,还小憩呢?手机都快把你书包震破了,你也不醒.”

我伸手去掐美人鱼,她一疼,尖锐地叫了一声.老师特无奈地看了看我们,继续讲他的课.我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老师,就安静地低下了头,看手机.有几通来电,都是江泊打来的.还有几条短讯,估计也都是江泊发的.江泊说:”我一晚上没怎么睡,心里有点儿发慌.”江泊又说:”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江泊还说:”我做错什么了吗?”还有最后一条新短讯,我心想:江泊,你这句说什么啊?可这条竟是阿羽发来的.他说:”宝儿,别睡了,鼻子都压扁了.”我伸长脖子满教室地找阿羽,看见他坐在我斜后面,正若无其事地听讲.我刚要扭回头,他就看向我了,还特自然地摸了摸他挺拔的鼻子.我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才扭回了头.

我给江泊回短讯,说:”亲爱的,没事,我只不过是睡着了.”

第四卷 (77)

晚上,阿可也和我谈了谈留学的事儿.她又提了个建议.她说:"你就没想过和江泊比翼双飞,一块儿飘洋过海吗?"我挠了挠头,没说话.

美人鱼说江泊会等我,阿可说我和江泊可以比翼双飞.听了她们的话,我惆怅了.我扪心自问:难道我和江泊真的会白头偕老吗?我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头.叮咚拉起了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加油啊."

叮咚点化了我.她不经意地说出了人生中一条屡试不爽的哲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该为了我和江泊的未来而加油,让我们的爱情日新月异,让我死心塌地地为他生儿育女,让他在我脸上布满了皱纹,嘴里布满了假牙的年月里,还任劳任怨地替我剥花生.

但这美好的目标仅仅鼓动了我二十个小时左右,就化为乌有了.因为第二天,我做出了一件让我再也没脸见江泊的事儿.见都没脸见了,又哪来的脸去创造和他的未来.

第二天中午,一场暴雨突如其来.等黑压压的乌云一片片散去后,雨还是淅淅沥沥的,在地面上摔出一朵朵脆弱的水花.江泊给我打电话,说:"我去找你吧."我拒绝了他,我说这雨会下到晚上,我说我们明天再见吧.

对于我这种特把出勤率当回事儿的孩子来说,越是让人觉得水深火热的天儿,我就越是挺身而出去上课.因为教室里越是稀稀拉拉,老师就越是点名.我一直特不理解这种做法.换了我是老师,肯定选择在座无虚席的日子点名,师生皆大欢喜.

我撑着把小花伞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一个个水洼之间,闷头看着湿漉漉的鞋尖,看着看着就看见一双特大的篮球鞋走在了我旁边.就一眼,我也认得这鞋是阿羽的.我从伞下抬起头,又看见他空着两手,身上的外套已经让雨淋得斑驳了.他一低头就钻到了我的伞下,而他这一钻,也正让我的嘴特迅速地在他的脸上划了一下.我差点火冒三丈了,我心想:有你这么调戏良家妇女的吗?可阿羽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夺下了我的伞,妥妥当当地撑在我头顶上,而他的大半个身子还是淋着雨.这又让我把火给压了下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还显得我小题大做.

阿羽说:"您还是老毛病啊,风和日丽的时候不上课,一风雨交加了,反倒出动了."

我干笑了两声,又问他:"您这是干什么去啊?该不会是去火车站吧?"

"我去火车站干什么啊?我和您一样,上课去."

"您这两手空空地去上课,不怕闷坏了?"

"宝儿,您真不把我放心上了?"

天底下也就我一个人能听懂阿羽这拐弯抹角的问话.我本来想装成没听懂的,可我的眼睛还是瞥向了他的袖子.这一眼,也没逃过他的眼.他志得意满地笑了.

阿羽总是把报纸,杂志卷成一卷儿,掖在袖子里.这天也不例外.他见我瞥了他的袖子,自然就确保了我没忘了他的习惯.他说:"行,您还没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咕哝了一句:"我倒是想忘."

我和阿羽挑了个特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可还是有个同学走了过来,拍了一下我们面前的桌子,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是棒打不散的鸳鸯."阿羽也一拍桌子,说:"言之有理."我没拍桌子,我直接说:"歪理."

上课的同学实在是少得惨不忍睹,以至于我和阿羽虽然肩负着帮好几个人出勤的任务,但最终还是迫不得已牺牲了他人,保全了小我.我给美人鱼发短讯,说:"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一个人冒两个名,无异于以卵击石."美人鱼特快地回复了我,她问:"你击了吗?"我答:"我要是击了,那不成有毛病了吗?"于是美人鱼说:"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想拯救我们奄奄一息的友谊吗?买一对肯德基的鸡翅膀孝敬我."我忍俊不禁.阿羽撂下了手里的报纸,说:"和江泊聊天就这么开心吗?"我借着阿羽的话,赶紧露出一脸的幸福,说:"不是江泊,是美人鱼."其实我越否认,他就越以为他说得对.这毛病,我也有.

下课的时候,雨变得很小很小,几乎是一帘帘潮湿的空气了.阿羽问我:"回寝室吗?"我摇摇头,特无奈地说:"我要去肯德基消费一下,以拯救我和美人鱼危在旦夕的友谊."阿羽一下就明白了,他问:"因为你没帮她出勤?"我点点头.我和阿羽的默契让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合二为一,也可以一分为二的组合体,我们想怎么表达,就怎么表达,再含糊也没关系,反正对方一定听得懂.阿羽又问:"要不然,咱今儿晚上也吃肯德基?"

我和阿羽的这顿肯德基吃得特不愉快.这是合情合理的.我们是两个既心存芥蒂又宁死不屈的人,我这一句冷嘲热讽了他,他下一句就旁敲侧击地再说回来.我还没吃两三口,就气得腹胀了.这场较量的顶峰是这么形成的:我说:"你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他说:"你又凭什么这么趾高气扬?"

"你从圆圆那儿带回点儿破糖,犯得着满世界散发吗?"

"你把江泊领到学校,还招了一大桌子人吃饭,你什么用意啊?"

"江泊是我男朋友,我带他来吃饭是天经地义."

"圆圆是我女朋友,就算我们满世界发喜糖,你也管不着."

阿羽的这句话之后,我就拎起包冲出了肯德基的大门.正要过马路,阿羽的大手揪上了我的胳膊.我跟着他的力道转了身,和他面对面.他说:"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吵架就往外跑,让车撞了怎么办?"我甩开他的手,冲到了马路中间,双手一叉腰,说:"这小马路,哪来的车?"阿羽指了指远处.我看过去,是一辆由老大爷驾驶的三轮车,正慢慢悠悠地向我靠近.我一下就笑了.

第四卷 (78)

我一笑,阿羽也笑了.他跑了两步来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就过了马路.他软绵绵地说:"咱别闹了."我骨头一酥,就也娇滴滴地说:"谁和你闹了?"

阿羽吸了一口气,说:"这天还真冷."说完他就把手揣进衣兜里了,还捎带着我的手.我抬高了离他近的一边的眉毛,斜楞着眼睛看他.他在衣兜里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问:"舒服吗?"我就好像让他下了咒似的,除了附和他,别的都不会了.我说:"舒服."他说:"我也觉得特舒服."可说实话,我一点也不舒服,我的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路上的一个菜市场,大晚上的特冷清,满地的菜叶子在积雨中漂浮.我和阿羽装成两个睁眼瞎,专心致志地享受着手拉手的舒服,对脚下的肮脏视而不见.要是有个镜头对着我们俩的上半身拍,保准以为我们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边还是漫山遍野的花.就凭我们俩时不时地莞尔而笑,谁能看出来我们脚下基本上就是一锅烂菜汤?

菜市场的出口有一盏特亮的路灯,我估计它的灯泡是先坏过,后换了新的,所以其它的路灯像星星,而它像月亮.在这个月亮下面,阿羽停住了脚步.我不解地仰头看向他,就看见他的脸向我俯下来,越来越近.直到我看见他闭上了眼睛,直到他的呼吸侵犯了我的呼吸,直到他的嘴唇准确无误地盖上了我的嘴唇,我认命了.

我的手臂和他的手臂一样地用力,挤走了我们身体之间所有的空气.他的心跳重重地擂在我的肩胛骨上,这让我一刻也没有怀疑这个吻的真实性.而我的心跳,也一定在撞击着他身体的其中一寸,毋庸置疑.

我爱阿羽的嘴唇,爱阿羽的舌头,因为它们柔软的触感和蕴含的力量可以抽空我全部的思想.我会变成一只疯狂的野兽,是非,对错,黑白,这些不属于我的世界,而我唯一力所能及的,只是肆无忌惮地吻.

我并没有因为喜欢这个吻而觉得它稍纵即逝,毕竟事实上,它绵长得几乎让我昏厥.阿羽在我的手臂失去了力量,身体沿着他的身体慢慢下滑时,停止了这个吻.他箍紧了我的腰,而我也疼得找回了意识.我睁开眼,迎上的是他深邃的目光.纵然这深邃深不可测,我也一眼望穿了他.他爱我.

阿羽再次把我的身体拉向了他.他的大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而手掌的温暖也轻而易举地烫透了我的心脏.我把脸埋在他胸前,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皮肤上的味道一如既往,还是会让我联想到一种介于金黄和鹅黄之间的颜色,一种让我定义为家的颜色的颜色.

我是从阿羽的胸前抬起头后,才发现我哭了的,因为他衣服上有了一片不规则的阴影.

阿羽借着路灯的光亮看我的脸.我慌张得像一个暴露了罪行的小偷.

我说:"我没想到···我们···会···"

阿羽打断我,说:"你虽然没想到,但是想,对不对?"

对于他的逼迫,我没来得及气急败坏地否认,他就说:"就像我一样."

我真的以为笼罩着我们的是月光,而不是灯光了,我又觉得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像一尊下凡的天神了.

一切恰到好处地终止在了这里.因为猴子哥正站在不远处,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和阿羽.我心想:猴子哥,我和阿羽在一起,至于让你这么目瞪口呆吗?下一秒,我就翻然悔悟了.我有江泊,阿羽有圆圆,而我和阿羽竟然吻得差点我就窒了息.这不是好人能做出来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