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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说把话筒掷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所有人吓了一跳。他看着袁蓝,冷冷地问:"怎么回事?"脸色极差,一向平和的声音变得尖厉,眼神凌厉。

钟笔怕事情闹大,那她在大家心中更无立足之地,忙说:"没事,没事,一时失手而已。"因为隐忍,声音沙哑,鼻音浓重。她站起来,背过身去,"我走了,你们继续。"她整个人快崩溃了,再多待一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下去。难道她就如此下贱,送上门来给人作践?

但是袁蓝并不领她的情,仰首说:"我泼的。"她敢做就不怕承认。

张说眸光一寒,逼视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为什么?"

"有些人需要教训。"

"没有人需要教训,而你,也不是上帝,拥有裁判众生的权力。"他拥住快要晕倒的钟笔,环视场内,一字一句地说,"以前我跟大家一样,觉得她不可饶恕。可是,当事情的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其中的错综复杂,并不是简单的对与错便能判决。"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凄凉。有时候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更加容易解开苦苦纠缠的心结,他也是许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有的人天生拥有一切,有的人却需要为了三餐的温饱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钟笔终于失声痛哭,伏在张说胸前抬不起头,全线崩溃,啜泣道:"不,我错了。我爱慕虚荣,背信弃义,懦弱无能,意志不够坚定。今天这杯酒,我罪有应得。"她对不起张说,但是没有对不起其他人。

众人见到此情此景,皆有一丝不忍,就连始作俑者魏建平,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他替朋友打抱不平,可有打错了?

袁蓝长到这么大,从未被人这么呵斥过,顿时涨红了脸,气愤地说:"我哪有做错?连她自己都说她罪有应得。"

魏建平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不过想给钟笔一个灰头土脸罢了,如今一个弄不好,多年的老同学恐怕要反目成仇。他连忙拉过气犹不平的袁蓝,息事宁人地说:"你醉了,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不知是谁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们不是道德的化身。"不该轻易判谁的罪。孰对孰错,换个位置,答案截然相反。

第六章忆往事勇气可嘉

张说拥着钟笔出来,"我送你回去。"声音镇定,肩膀宽厚,怀抱温暖,充满安全感,让人如此的依赖。

钟笔点头,"嗯。"声音仍有一丝哽咽,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五花六道,跟鬼一样。毫无形象地大哭一通,她的心情反倒好转不少。张说送她到洗手间门口,"去收拾收拾,难看死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全花了,嘴唇发紫,脸上半点儿血色都没有,双目通红,惨不忍睹。她用纸巾擦干头发,卸了妆,用冷水冲了脸,宽慰自己:只要天不塌下来,太阳照样升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总是要在屈辱轻视里才知道深思反省。

出来时,她已恢复平静,只是眼睛依然红肿。

她情绪不佳,一路都没有说话,微凉的夜风一点点吹散记忆里混乱不堪的过往。张说推她,"到了。"她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忽然拍头,"哎呀,糟糕!"

张说忙问怎么了。她将左学要雪媚娘、榴莲酥的事说了。左学这小子,答应他的事若是忘了,绝不肯罢休,整个儿一太上皇。

张说想了想,"你也没吃饱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极好的广式点心。"就这么让她回去,他不放心。

张说口中的"附近"是北大附近。车子停在路边的店铺前,这是以前钟笔最爱来的一家点心店--干果、蜜饯、饼干、糕点…应有尽有。

多年不曾来过,周围的建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身上披着张说的西装,大眼睛四处张望,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有些茫然失措。头顶闪烁的霓虹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眼睛穿过对面划成几何图案的繁花绿草,落在校门口几个镶金大字上,提醒她这里是北大。旧时场景旧时人,她心中蓦地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情。看着路灯下熟悉的店面招牌,她用力推开玻璃门,欢快地喊:"老板!"

老板身穿白色棉布背心,腆着啤酒肚,摇着一把缺了一角的芭蕉扇,坐在那儿听广播,脚下一双人字拖欲坠不坠。看到有人进店,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买什么自己拿,钱在鞋盒里,自己找。"

还是这样的脾气,这样的悠闲自在,十数年不变。钟笔不知为何,像是他乡遇故知一般,抓到一点儿什么熟悉而又永恒的东西,觉得非常高兴。她冲过去,手舞足蹈地叫:"老板,我要买吃的!"激动得恨不得把屋顶掀了。

老板当然不认得她了,晃晃悠悠走过来,也不看人,张口就说:"同学,买什么?"

钟笔要了玫瑰花制的干果、糖腌梅子、豌豆黄以及蓝莓蛋糕,眨着眼睛的样子十分调皮,"老板,忘了带钱,可不可以赊账?"

老板瞄了眼她身上华美的礼服以及颈上的钻石,知道她在开玩笑,痛快地答应:"行。"钟笔哈哈大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张说又要了雪媚娘和榴莲酥,掏出钱包把钱付了。

俩人沿着南门的林荫道进来。道路两旁是法国梧桐,高大繁茂,密不透光。夜色深沉,偶尔几个晚归的学生步履匆匆,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还未开学,偌大的校园十分安静,周围花木扶疏,虫鸣蝉唱,使人更觉静谧。物是人非,风景依旧,一样的天,一样的脸,一样的你,就在我的面前。

触景生情,往日的片段在眼前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第一次社团活动她便找不到地方,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理工信息二号楼在哪里。有人拍她的肩膀,"同学,你是'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的会员吗?"钟笔回头,眼睛一亮,不理人家的问话,一直盯着旁边的人看。那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个性美少年嘛!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么大的学校都能碰到。

魏建平和气地问:"同学,你是新会员吗?我是这个社团的团长,我叫魏建平,建设的建,和平的平。"

钟笔撇嘴,名字真老土,手指着张说,"那他呢?"

张说打断她的询问,"时间快到了,走吧。"钟笔跟在后面,一心想着该怎么跟他搭讪。

魏建平和张说也不知道地方,从理教信息楼一路问到东门,最后在一个新建大楼的某个旮旯里找到了。众人都埋怨教室难找,讲座怎么选在这么一个鬼地方。张说在最边上坐下,魏建平跟了过去。钟笔一个人都不认识,站在那里不知该往哪儿去,茫然四顾,心里发慌。魏建平见了,连忙招手,"过来,跟我们一起坐。"他心思细腻,温柔体贴,很懂得照顾人,跟张说的性格截然相反。

钟笔大喜,连忙奔过去坐下。讲座开始,众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钟笔随口寒暄了几句,指着张说开始套话,"魏建平,他叫什么?大几了,学什么的?"

魏建平真是好脾气,竹筒倒豆子般通通告诉她:"哦,他啊,天才哦,光华管理,学金融的。至于叫什么,你自己问他吧。"

钟笔心中说他真是知情识趣,连忙越过魏建平,拍着张说的肩膀问:"同学,我是新加入的会员,我叫钟笔,你叫什么?"张说见她整个人倒在魏建平身上,姿势亲昵,不喜她这样随便,有点儿不悦,没有回答,拿了本书递给她。

钟笔碰了个冷钉子,有些讪讪的,接过来一看,是《经济学原理》,内页上写着"张说"二字。翻开,满篇全是数字、图表、符号、专业术语,一时头发晕,连忙合上。对方的冷淡这么明显,她不敢再搭讪了,决定旁敲侧击,便问魏建平:"他大几?"魏建平笑道:"研究生都快毕业了。"钟笔很是吃惊,她以为他还是个小正太呢,没想到已经是老男人了,果然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魏建平又接上一句,"十九岁。"和钟笔一样大。

她更吃惊了,嘴巴许久合不上。魏建平叹气,道:"所以说,世界上天才还是有的,只是我们太平凡了。"不可相提并论。北大是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之一,藏龙卧虎不在话下,天才少年并不稀罕。

张说见他们头抵在一块唧唧咕咕说私房话,便有几分不高兴,低声呵斥道:"你们还听不听讲座?"俩人以为他听见他们在说他的事,互看一眼,连忙停止背后说人的不良举动。

张说之所以一直对钟笔的搭讪不冷不热,正是因为钟笔每次都要找魏建平或者其他人做借口,以至于他从不敢有非分之想。而钟笔这边呢,她脸皮虽厚,但主动勾搭男人也够她害臊的,事先当然要准备好各式各样的借口,以便搭讪不成也好有个台阶下。俩人隔了一堵墙互相试探,更加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因此一直处于暧昧不明的状态。

那个年纪,我们总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渴望爱与被爱,可是又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深秋的某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社团组织活动,要出去旅游。钟笔本来不打算去,后来无意中听说张说也会去,出发前一天慌慌张张跑去魏建平那里报了名,哭诉社团不能扔下她不管。魏建平骂她前几天哪儿去了,人数都定了,这不是为难他嘛!最后无法,只得额外增加一个名额。

一行人包车前往北京郊区,路上大家打拖拉机(一种扑克牌游戏),她跟魏建平输了,罚对唱情歌。俩人唱《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众人起哄,连声叫好,大有将俩人凑成一对的意思,那会儿小薇还没成为魏建平的女朋友。张说把帽子拉下,遮住眼睛,靠在那里睡觉,对眼前热闹的场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钟笔见他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样子,便有些意兴阑珊。不就一天才美少年吗,装什么深沉冷酷!

有一项水上竹筏运动,俩人一组。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钟笔用了点儿小心计,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和张说分到一组。张说撑着竹篙轻轻一点,竹筏晃晃悠悠飘了出去。钟笔站在上面兴奋地活蹦乱跳。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空气清新,她不由得精神大振,深深吸了口气,张开手臂念了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张说见她高兴得有些过头了,不知为何,竟然心有不平,凭什么他就得当苦力?偏要坏她兴致,便问:"会游泳吗?"钟笔吐了吐舌头,摇头。他点头,事不关己似的说:"我也不会。"而后加了一句,"我也不会撑船。"

钟笔一愣,忙问:"那掉水里怎么办?"水看起来挺深的。张说瞟了她一眼,"看着办。"钟笔满头黑线,不由得有些担忧。

哪知一语成谶。

她见对面是连绵起伏的陡峭山峰,硬生生从中劈开一般,壁立千仞,甚是惊险,不由得心神激荡、逸兴遄飞,风花雪月的毛病又犯了,开口便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张说一听她背书心里就发毛。偏偏她还歪着头问:"你听过这句话吗?"他不答,没听过也不会说出来。

钟笔以为他不屑和自己说话,一心想讨好他,便说:"反正没事,我们说笑话打发时间吧。"

她最擅长讲冷笑话,率先说:"从前有一只小羊,有一天它出去玩,结果碰到了大灰狼。大灰狼说,'小羊,我要吃了你!'你猜,结果怎么了?"张说心想,难道是小羊把大灰狼吃了?但是这个结果太不合情理,于是继续维持缄默。

钟笔见他并没有配合地问:"结果怎么了?"有种一个人唱独角戏的感觉,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结果大灰狼就把小羊吃了。"

非常冷的一个冷笑话。张说的天才都用在正途上,说到不务正业,半点儿天分都没有,慢整整一拍才反应过来,想了许久,认真地说:"这个笑话不好笑。"不但不好笑,而且极度无聊,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钟笔本来想说"从前有个太监…"就这样"下面没有了"的冷笑话的,考虑到他的幽默细胞不是那么发达,于是讲了一个稍微正常一点儿的:"老师让小明用长城造句,小明说,'长城很长。'老师很不满,说,'不行,再造一个。'小明哼了一声,'我又不是秦始皇。'"

张说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钟笔心里在擦汗,他总算笑了,虽然有点儿勉强,比起冷美人来,笑美人还是更养眼一些。她拍手道:"好啦,好啦,轮到你了。"张说摇头,"我不会。"钟笔跺脚,"不行,不行,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定要说一个,随便什么。"

她一激动,竹筏便来回晃动。张说吓坏了,"你站稳,你站稳。"想了半天,记起学校里广为流传的一个笑话来--

"周教授精通佛学,开了一门课叫《中国佛教史》。学生问他考试怎么考,他说'随缘'…"

钟笔听到这里就笑起来,哈哈哈,考试随缘,果然是周教授的风格。张说继续说:"有个学生考试没做准备,于是交白卷…"

钟笔听到这里,"咦"了一声,"交白卷?"北大许多人将84分都视为耻辱,交白卷可以上未名BBS头条新闻了。他点头,"这位交白卷的同学随了周教授的缘,给了他一个很高的分数。后来另外一个同学有样学样,也交白卷,结果考试不及格。"

这其实算不上笑话,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但是钟笔觉得前后很有戏剧性,拍手笑得前仰后合。结果乐极生悲,动作太大,来回颠簸得厉害,竹筏剧烈晃动,一个不稳,扑通一声,她掉进了水里。掉下去之前,她心慌意乱地伸手去抓张说,张说一个踉跄,结果俩人一起洗了"鸳鸯浴"。

幸好靠近岸边,水不深,仅到张说的嘴巴,但是刚好没了钟笔的头。张说便撑着她腋下,尽力托住她。俩人湿淋淋站在水里,硬着头皮接受周围或诧异或好笑的目光。钟笔冻得浑身发抖,嘴唇乌青,恨不得化作落水鬼,省得光天化日之下出来丢人现眼,哪里还有半点儿先前预想的旖旎、浪漫的场面?

他俩浑身是水爬上岸,听见有人高声喊:"快来看,快来看,有人跳水啦。"别提有多狼狈了。

后来有人问他们怎么会掉下水,钟笔埋怨道:"还不是张说的笑话闹的。"大家便问什么笑话有这么大魔力,听得俩人往水里跳降温。钟笔便说了,所有人都露出鄙视的眼神,"这笑话都没听过,你是北大的吗?"

她低着头不说话,大家津津乐道的这则笑话是在她休学期间发生的。她看似快乐的大学生活曾经发生过严重的断层。

"落水"一事在"自杀社会问题研究学会"广为流传,弄得别的社团都知道了。有山鹰社的人跑来拉住她,"哎,你就是自杀学会那个听笑话掉水里的吧?这些资料是校团委发下来的…"

"自杀学会?"她听了满头黑线。

因为受凉加上尴尬、羞愤,回来后她就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滚来滚去,低烧不退。到了校医室,经检查,医生确认不是"非典",随便开了些药,便将她打发了。她将大把的药丸当饭吃,吃了一星期,不但不见效,结果反倒烧成了肺炎。

她半夜跑去医院挂急诊,拍X片打点滴,闹腾了一整夜。她以为这下总该好了吧,哪知医生低头写方子,面无表情地说:"记得天天来啊。"钟笔心中一惊,什么?天天来?

等她病好了,手臂早扎成了马蜂窝,肿得老高,一片淤青。而一个学期也快结束了,接下来是紧张的期末考试。

这就是她勾搭男人的后果,后果很严重。

可她不但不吸取教训,下学期还照样勾搭。

死不悔改,勇气可嘉!

第七章淑女没有竞争力

钟笔的"情敌"有男有女,有明有暗,有大有小,有中有西。北大的校风是"自由、民主、科学",所以一般不干涉学生的感情问题。有一段时间钟笔很怀疑张说的性取向,整天紧张兮兮的,到后来确定他不是同性恋,浑身骨头一轻。若张说真是什么"断臂山",她也只能欲哭无泪,去跳中南海了。

钟笔的头号情敌便是袁蓝。

袁蓝也是光华管理学院的,能进光华的都不是"人类",至少跟她不是同一类。袁蓝直发,瓜子脸,小眼睛,皮肤白皙,脸上有几粒小雀斑,身材丰满,凹凸有致;有一颗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往外咧;家境应该相当不错,随随便便一个化妆包都是Dior的。钟笔本来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觉得她虽是美女,倒还称不上绝色。但魏建平有了小薇还一脸色眯眯地说:"袁蓝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往外翘,又性感又可爱。还有,抱在怀里的感觉一定很舒服。"

闻听此言,钟笔犹如被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站在同性的角度,她是女人眼中的标准身材,骨肉亭匀,纤浓合度,但是换成异性的眼光,也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袁蓝确实体态丰盈,妩媚风流,有杨贵妃之神韵。她很不服气,冲魏建平嚷嚷:"那我呢,那我呢?"她哪里肯甘居人后,落在下风,尤其是情敌!

魏建平瞟了她一眼,哼道:"你?太平公主!"那时候她减肥非常刻苦。

钟笔满脸怒容,指着他的鼻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跟小薇告状,说你色性不改,人心不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魏建平终于觉悟永远不能得罪女人,睚眦必报。

有一段时间,钟笔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增肥。也许张说也喜欢丰满一点儿的女人?男人嘛,看女人的眼光还不是大同小异。后来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为了爱情胜利的曙光,她豁出去了。于是晚餐她不再只吃水果沙拉、清汤寡水了,而是换了咖喱牛肉盖浇饭,夜宵还有一杯蒙牛的大果粒。

晚上照例是社团集体活动。钟笔最近胃口大开,在食堂流连的时间大大增加,等她赶到时,人都到齐了,只差她一个。她见袁蓝坐在张说旁边咬耳朵,心中已不快,而张说还不断把头凑过去听她说话,时不时点头,甚是亲密,就更不高兴了。她冲到俩人跟前,伸出手要钱,"张说,张说,周末植物园的会费。"社团组织大家周末去植物园春游,每人交二十块钱,钟笔充当临时财政部部长。

袁蓝说:"哎哎哎,我们正在讨论问题呢,等会儿再交行不行?"话说得客气,脸上神情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一脸的不耐烦。钟笔心里骂她"装蒜",嘴上笑嘻嘻地说:"先交嘛,省得我跑来跑去。"张说低头找钱包。袁蓝把书推开,双手抱胸,道:"张说,你帮我先垫一下,回头给你。"张说拿出一张五十的递给钟笔,眼睛却看着袁蓝,"不用给了。"

钟笔弹了弹崭新的钱,啪啪作响,斜眼说:"张说,阔人哦。"她愤愤地想:哼,真大方啊!上次俩人在学五食堂一起吃桂林米粉,他怎么不替她付钱?钟笔忘了自己一时高兴,头脑发热,奋不顾身抢着刷饭卡,一气把俩人的钱全付了。她应该让张说刷,然后想方设法再还给他,制造俩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张说看她一副吊儿郎当痞子样,很不喜,知道减肥是她毕生的事业,故意打击她,吃惊地说:"钟笔,你有双下巴。"

一句话引得周围的人都来看她,七嘴八舌地议论道:"钟笔,果然长胖了哦,你看,你看,都有小肚子了…"

钟笔一时间羞愤欲死,决定继续将减肥大计进行到底,雷打不动,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包括张说。二十一世纪新时代女性不应该只为男人而活,还应为自己而活。

哪知增肥一事余波荡漾,后患无穷。

周末,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植物园,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游人众多,摩肩接踵。大家分头行动,钟笔还在想法子怎么跟张说一起走,袁蓝已经扯着他的袖子说:"张说,我们一块儿去樱桃沟拍照。"钟笔恨恨地看着他们并肩往前走,心里那个嫉妒啊,捅了捅魏建平,"咱俩也去樱桃沟,听说那儿风景挺好的。"

四人两组,一前一后往上爬。袁蓝在跟张说商量,"樱桃沟那儿有一池子山泉水,中间有块大大的鹅卵石,可漂亮了。我以前一直想站在那儿拍照来着,可惜没机会,等会儿你给我照。"张说答应了。

钟笔在旁边听得那个咬牙切齿啊,看见路牌上写着往左便是卧佛寺,一心不想让袁蓝得逞,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上去凑在两人中间,故意分开他们,大大咧咧地说:"我们去卧佛寺吧,我们去卧佛寺吧。"张说没说话。袁蓝奇怪地问:"去卧佛寺干吗?"钟笔笑得一脸无辜,"烧香啊,最近不是流年不利,运道不好,专碰见一些小人嘛!"故意加重"小人"二字,意有所指,指的当然是袁蓝,但是回头看着魏建平,不敢表现得太过张扬。

魏建平以为她真想烧香拜佛去霉运,便附和说:"我以前出门丢钱,骑车被撞,论文不过,也去雍和宫烧过香,后来果然走运了,考试拿了个优。"

袁蓝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张说不屑道:"魏建平,亏你还是唯物主义者呢,居然信这个。"

钟笔一本正经地说:"信这个怎么了?民俗学的老师都信这个。"还推着大伙说,"走走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几人在她半祈求半强迫下,只好往卧佛寺走去。

哪知卧佛寺那个青石板垒成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就像从天上垂直挂下来的一般,走完一层又一层。爬了不到一半,钟笔撑着膝盖猛擦汗,"歇会儿吧。"魏建平取笑她道:"你也太没用了,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钟笔反唇相讥,"是谁见了蟑螂还要叫两声的?"魏建平连忙噤声。

张说十分厌烦他俩斗嘴斗个没完没了,递了瓶矿泉水过去。钟笔问:"喝过的?"张说脸色有点儿不好,"只喝了一小口--你到底要不要?"钟笔忙接过来,猛点头,"要要要。"当然要!虽然她不喜欢沾上别人的细菌,但是既然是张说的,那自然另当别论,爱屋及乌嘛。

袁蓝举着相机胡乱拍照,看见路边乱草堆里倒着一尊残破的石雕,就将相机交给张说,蹦蹦跳跳跑过去,坐在上面,"张说,张说,给我拍张照。"拍完一张又一张,抱完石头又抱树。张说也好脾气,有求必应。

钟笔看不下去了,拉着张说的袖子,"我也要拍,我也要拍。"张说正举着相机测光调焦,有点儿不耐烦,"等会儿,等会儿。"钟笔不依,一把拽住他胳膊,"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拍。"既然淑女没有竞争力,她决定无赖到底了。

魏建平便说:"我给你拍。"钟笔心里恨他打岔,没好气地说:"我不要你拍,张说拍出的人像才好看呢,光影恰到好处,我一定要他拍。"张说眼睛对着镜头,目不转睛,被她闹得不行,伸手推她,"去去去,站一边去,别挡了光。"

哪知钟笔本就是踮着脚尖站在台阶上的,晃着身体随着耳朵里的音乐打拍子,张说随手这么一推,她人没站稳,随着力道往后翻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张说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扶住她问:"钟笔,钟笔,你怎么了?"声音急得变了调,神情焦虑,吓得脸都白了。

钟笔哼哼哈哈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也没伤到哪里,就是屁股摔成了两瓣,有些狼狈。见众人都围着自己,张说又一副恨不得自杀以谢罪的模样,她刚想说没事,咽了咽,又吞回了肚子里,故意皱着眉头,连声吸气,哭丧着脸说:"我脚疼。"

张说见她没出什么大事,抹了把汗,"大概是崴了。"扶她起来。钟笔为了装得更像,单脚站立,那姿势颇像金鸡独立,一枝独秀。她这么一摔,把大家游玩的兴致也摔没了,魏建平便说:"咱们回去吧。"钟笔一脸苦瓜相说:"我的脚…"张说看了她一眼,将相机扔给袁蓝,背对钟笔半蹲下,"我背你。"

钟笔无比兴奋地爬上了张说的后背,双手紧紧缠上了他的脖子,并且在他锁骨附近来回游移,明目张胆地吃豆腐。他的皮肤又滑又腻,冰冰凉凉的,手感那个好,搞得她心痒难耐。

张说托着她的大腿往上蹭了蹭,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重!"

这更加坚定了钟笔誓死减肥的决心。

张说不是肌肉男,山势又陡峭,累得那个吴牛喘月、汗如雨下。但是当魏建平看不过去,要求背钟笔的时候,他还是一口拒绝了,"没事,这是我闯下的祸。"袁蓝跟在一边说:"钟笔,你就是一祸害。"甚为张说不平。

钟笔一边心虚一边得意,从头到尾不说话,一味装死装活,哼哼唧唧。

四人抛下大部队,提前回去。

出租车一路开到女生宿舍楼下,钟笔此刻心虚得不得了,愧疚地低下了头,抱着张说的胳膊说:"女生楼不让男生上,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都是我的错。"当然都是她的错!

张说擦了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说:"不是,我不该推你。你住几楼?"钟笔说四楼。他蹙眉,转头跟宿舍管理员说:"阿姨,我同学脚崴了,我能送她上去吗?"又说了一车的好话,阿姨总算答应了。钟笔站在一边不吱声。

张说的手横过钟笔胸前,半抱着她爬楼,"脚还疼不疼?不要紧,慢点儿走。"钟笔感觉他手臂擦过自己胸部,红了脸,偷瞄他,他并没有任何异样。张说一脸紧张,口里不断说:"好,慢点儿,慢点儿…"唯恐再伤了她。

磨磨蹭蹭终于爬到四楼,钟笔内心极度不安,她这个坏女人,迟早天打雷劈!她拦在宿舍门前不让他进,转过头说:"你走吧,我没事。"他不放心地问:"你确定?"钟笔重重地点头,"确定。"赶快走吧,再不走,西洋镜就要拆穿啦。

张说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本想叮嘱一番,终于还是点头,"好,那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说罢匆匆走了。

钟笔看着他的身影在楼梯转弯处消失,连忙开门进去,将床上、椅子上、凳子上、地上到处散落的内衣内裤胸罩丝袜外套一股脑儿往脸盆里塞,提着水桶活蹦乱跳洗衣服去了。

舍友回来看见走廊上晾满了衣服,又见钟笔坐在电脑前悠哉游哉地喝咖啡,大惊,问:"全是你洗的?"钟笔点头,擦了擦嘴巴做优雅状,"对啊,而且是手洗的,洗衣机洗不干净。"舍友啧啧称奇,钟笔居然变勤快了,莫非老天下红雨了?"这年头,怪事多,水井里翻了船啊河里着了火…"哼着小调下楼去食堂吃饭。

第二天,张说提着一大袋水果来慰问她,结果看见她一手一根冰淇淋,舔完这根舔那根,一脸享受样儿。钟笔从小卖部出来看见他,脑袋立马停机,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子形象全无,他怎么会来女生宿舍这边?

张说上下打量她,满脸疑惑,脚崴了好得这么快?以他的高智商再不明白是被耍了,他可以去跳未名湖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问:"脚好了?"钟笔心虚地点头,"好了。大概是抽筋了,回来就好了…"大有越描越黑之势,也不知他有没有相信。

"哦。"张说将水果交给她,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钟笔无比挫败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活该!

第八章天才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一大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梦里依稀年少事,一晌贪欢。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头痛欲裂。那么久远的事情,为什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历历在目,清晰如在眼前。她游魂般爬下床。

左学穿戴整齐,坐在餐桌前享用鲜奶泡芙芝士酱,吃得满嘴都是,头也不抬地问:"昨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钟笔头晕晕的,心神仍有些恍惚,不理他。他扔下叉子,哼道:"我的雪媚娘、榴莲酥呢?"她怎么可以扔下他一个人不管!

想到这小祖宗的难缠,钟笔一惊,立马清醒过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拍着大腿说:"落在张说的车上了。"

听到张说的名字,左学更加生气,难道这个男人比他还重要?他站在凳子上,将桌布一掀,哐啷哐啷一阵乱响,到处都是他吃剩的牛奶蛋糕,汁液横流,满地狼藉。他冷冷地看了眼母亲,"你说怎么办?"

钟笔在他动手的时候,早已敏捷地跳到一边,避过一场灾难。她头疼地看着他,眯着眼睛说:"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左学冷着一张小脸,"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我的雪媚娘、榴莲酥呢?"

钟笔纵然已经习惯了这小祖宗的颐指气使、无法无天,仍然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好好好--"站在阳台上打电话,"张说…"

张说提着纸袋赶来时,母子俩各占一边,互不理睬,正在冷战。

钟笔见他来了,打电话叫服务生进来收拾房间。三人转战餐厅。张说将雪媚娘、榴莲酥装在精致的碟子里,又要了一杯酸梅汁,递给左学,"我要赶着上班。你妈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好自为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张说这番关爱的举动,使得左学消除了对他的强烈敌视。他低头不语,也不看钟笔,赌气般自顾自吃点心。

钟笔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小胖子,吃得跟圆球一样,踢一脚就能在地上滴溜溜打滚,还不知道减肥!她跑上去抱了一堆书出来,抽出其中一本,扔在左学跟前,"今天你要是不把《大学》这一篇背下来,就给我去跪键盘。"

左学纵然记性好一些,开窍早一些,心眼多一些,但若要他一天之内背完艰涩难懂的《大学》,那分明是钟笔在刁难他。他也知道母亲是在找借口整治他的"歪风邪气",当然不肯就范,指着线装本的《大学》,"为什么要背这个?"

钟笔在他对面坐下,"过两天你要去参加北大附小的入学考试,总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左学不信,"小学一年级考《大学》?"钟笔哼道:"谁说一年级?你给我直接上三年级。你以为这是香港,考试只考ABCD?"

左学不知道北京的小学具体是怎样的情形,总以为大概跟他母亲一样变态,于是不做声。他翻开一看,叫起来:"怎么是这个样子?"有注有疏的竖版繁体《大学》,大小字体不一,一下横排,一下竖排,看得人眼花缭乱,头昏脑涨。不要说他,中文系的人都不一定看得下去,钟笔故意找来杀一杀他的威风的。这种版本的古籍,她也只有买过,没有看过。

左学将书一推,站起来就走。钟笔跟在后面问:"干什么?"他恨恨地说:"跪键盘。"要他背,不如叫他去死,唯今之计,只有乖乖去跪键盘。

钟笔打开电脑放音乐,"《崇拜》这张专辑放完了,你就可以起来了。"他不理,抱了套《机器猫》坐在键盘上看。钟笔也不去纠正他姿势不正确,惩罚到了就行,反正他们母子一向都是这样斗法的。

跪完键盘,母子俩如常吃午饭。左学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餐桌上跟她描述刚看的机器猫的故事。钟笔便说:"怎么还是机器猫?我小时候就看它。我建议你以后看宫崎骏的动画。"顿了顿,又问,"你早上干什么掀桌子?"

左学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你是不是只要男人,不要儿子了?"钟笔口里的汤差点儿喷出来,"我什么时候给你这种错觉了?如果有的话,我道歉。你想得太多了。"左学停下筷子,"那你为什么夜不归宿?"他等点心和母亲等了大半个晚上,结果越等越失望,最后孤零零一个人在饥饿中睡去。

钟笔辩解道:"我哪有夜不归宿?我只不过回来得晚了些。"左学哼道:"晚了些?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没有吃饭?"钟笔有些诧异,"难道你没有钱?"左学不耐烦,"不是这个问题…"他年纪还小,无法清楚地表达内心的烦躁、郁闷、不满之情--他当然希望母亲专属于他一个人。

钟笔挥手制止他,"OK,我明白,你只是不想一个人吃饭,以后我会带上你。不过,现在…"她将左学面前的炭烤牛里脊端走,换上一玻璃盆翠绿的海草,"你不能再吃肉了,小心胆固醇过高。"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可以不用背《大学》,但是《唐诗三百首》你尽快给我背完,入学考试十有八九会考。"

左学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巫婆",不过不敢让她听见。

张说下了班来看他们,见左学趴在桌子上解方程,小小的人坐在凳子上,小腿还够不着地。钟笔窝在沙发上看言情小说,整个人蜷成一团,眼睛差点儿钻了进去,连他进来都不知道,还是左学喊了一声"张叔叔",她才回过神来。

"看什么?这么投入。"他自己倒了杯水喝。

钟笔合上书,似乎回味无穷,"有趣的故事。"张说随口问:"哦,讲什么?"她伸了个懒腰,跑去冲咖啡,"男女间的感情纠葛,相遇、离别、重逢。"任何故事都可以用这几个字概括,就像中学课本分析段落大意一样,千篇一律,但是她依然乐此不疲。没意思的人生总要找一些有意思的事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