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应到她心中所想,傅九容无奈的摇摇头:“我没对他做什么。”

姜离表示不信。

远远的就看到宫门外前来迎接卿不离的使臣,姜离待到他们走近,这才侧首看向一语不发的卿不离:“卿不离,朕就送到这里了。”

“三皇兄。”五皇子洛宣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到卿不离身边,慕容安连忙跟了过来。

“殿下,上车吧。”慕容安和萧恒一前一后过来。

卿不离没有答话,反而看向姜离。

天性畏寒的她把自己裹在温暖的狐裘披风里,只露出一张脸,面如冠玉,长眉星眸,清绝脱俗得使人移不开目光,偏生又近之不得。

她的身侧站着的是傅九容,此刻他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真实情绪,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撑着伞为姜离挡住雪花。

两人随意站在那里,却般配无双,引人注目。

卿不离眼神有一瞬的黯淡。

紧抿着唇,卿不离双眸紧锁在姜离身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深深印刻在记忆深处。

周遭落下的雪越来越大,姜离被飘落的雪花遮挡了视线,正要有所动作,就看到卿不离忽然伸出手,微凉的手指在空中颤了颤,最后轻轻的,极其温柔的将落在她眼睫毛上的一片雪花拂去。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姜离本欲躲开,双眼在触及那双妖冶如罂粟的红眸时愣住了。

“我要走了。”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脸侧,低沉的声音轻轻说着。

姜离抿了抿干涩的唇,忽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触及她脸颊的手缓缓滑下,最后落在了她的肩上,姜离完全没有意料,他已经倾身将她带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

可这拥抱太过短暂。以至于,姜离还未反应过来,卿不离却已经抽身后退两步。

看着这一幕,傅九容难得没有出手介入。

一直揪着卿不离衣袖的洛宣抬头望着满脸复杂的自家皇兄,又看了看神色微有怔忪的姜离,唇齿间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可惜…”

那声音太小,谁也没有听到。

“你…”

或许是外面的风雪声太大,姜离觉得卿不离的声音太过恍惚,恍惚得像一声无奈而悠长的叹息。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姜离,卿不离重重吐出两个字:“保重!”

声音落下的瞬间,卿不离蓦然转身,没有再看姜离一眼,几步走到早已等候在外面的马车下,手撑着栏杆一个跃身就轻松跳了上去,然后掀开幕帘钻了进去。

直到那幕帘缓缓落下,他都未再回头。

“三皇兄,等等我!”洛宣见状忙追上去。

慕容安和萧恒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对着姜离深深一拜,这才转身朝车队奔去。

随着车队最前方的人一声令下,车队整装齐发,扭转头离开。

车轮咕噜咕噜压过雪地,姜离和傅九容并肩站在原地,看着车队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湮没在漫天风雪里,再也看不到…

雪撒碧落人归去,脉脉情,总难语。

最难解是离愁别绪。

几许相思终难诉,花落尽,春光暮。

只盼他朝与君共渡。

·

撑着油纸伞的手冻得快僵掉了,傅九容抬手用自己宽大的衣袖遮住飘落在姜离身上的雪花,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姜离眯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雪地里空留下的马蹄和车轮痕迹,点点头,与傅九容一同往回走。

“皇上是否是因为宠爱的男宠跑了,所以觉得痛心了?”边往回走,傅九容边调侃姜离。

对于那夜傅九容和卿不离到底说了什么,姜离始终觉得心里有道梗,瞥他一眼,哼道:“还不是九皇叔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才会跑掉。如今他已经走了,你拿什么来赔我?”

“这样啊…”

沉吟片刻,傅九容若有所思的勾起唇角:“臣身无长物,唯有长相尚且还过得去,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他说这话时眉眼婉转,端的是风情无限。

姜离被他狠狠噎了口气。

“别开玩笑了!”咬咬牙,姜离狠瞪他一眼,在心中暗骂这老狐狸太无耻。

傅九容无奈叹道:“臣可是认真的。”

在看到他唇角那抹戏谑的笑容时,姜离心中忽地咯噔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转身就想要逃跑,但还是来不及…

在她转身的刹那,傅九容猛地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微微用力,她便狠狠撞入他怀中。

“傅九容,这里可是外面,你别乱来…”

傅九容将手中的油纸伞压低,好遮住两人的脸,姜离刚想出声警告,话未说完,声音就彻底消弭。

他俯身凑近她的脸,一律长发落下与她的发纠缠在一起,姜离只觉得唇上一阵温热,他的唇已经覆上了她的,极尽温柔地在她的嘴角细细研磨着,舌尖从左到右一点一点舔吮着她的唇瓣,旖旎而缠绵…

刹那间,仿佛天地间都陷入沉寂,能感受到的唯有唇上不断传来的炽热。

就在姜离以为自己要被这个“佞臣”给活活憋死时,傅九容终于放开了她。

抽身退开前,傅九容还不忘轻轻咬了咬她的唇。

“你…你太放肆了!”姜离喘息着怒瞪他一眼。

小心翼翼打量四周,好在现在风雪太大,刚才傅九容又用伞遮住了两人的脸,其他人应该看不到才对,姜离这才舒了口气。

“不是皇上让臣赔偿的么。”傅九容眉梢一挑。

姜离捂着仍发麻的唇,所有知道的脏话都在喉咙间打了个转儿,最后看着那张笑得宛如春风十里的脸,只恶声恶气憋出一句:“下次再胡来,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当然,如果她的脸没有红透,或许这话还会有点威慑力。

恶狠狠瞪他一眼,姜离冷哼着往回走。

对于她的警告傅九容也不以为意,低笑一声,折身追了上去。

******

不得不说,皇宫里突然少了卿不离这个惹是生非的祸害,还真是让姜离寂寞不少。不过,这低迷的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商都近日发生的连续几件叛乱,让姜离不得不将所有心力都转移到这事情上。

正犹疑着要将商都叛乱的事情交给谁去处理,姜离就收到了楚曦自愿请行的奏折。

“楚曦,你确定要去?”

商都位于极其贫瘠的东部边境,且因为与帝都龙城距离太远,那里又是边境地方,其糟糕情形可不止一个“乱”字儿能形容得了的。放眼整个朝堂,大概谁都不想去那里吧。

“楚曦自愿请行!”面对姜离的再三确认,楚曦态度坚决。

考虑到这件事恐怕也非一般人能解决的,姜离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同意楚曦前去商都平复叛乱。

傅九容倒是少见的没有对这件事插手,只是,在楚曦离开龙城后的第三日,楚曦已经到达商都,看着部下传来的信,他陷入了沉思。

商都虽常年龙蛇混杂,杂乱不堪,倒也一直相安无事。如今,与商都相邻的大宛国正处于内乱时期,前不久回国的三皇子卿不离突然一改顽劣,与二皇子和四皇子夺权,整个斗争几乎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正好此时商都又发生叛乱事件…

是巧合?亦或者,有人刻意为之?

“王爷,怎么不画了?”

央纯然的声音蓦地响起,让傅九容神游的思绪瞬间回笼。

低头看着书桌上摊开的画卷,上面的荷花只画了一半,拿着画笔的手抖了抖,一滴浓墨在花蕊处留下重重一笔,破坏了整幅画卷。

傅九容皱皱眉,将画笔搁置在笔架上,拿起那副未画完的画揉成一团。

“王爷?”央纯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唤道。

“没事,我重画一幅。”傅九容沉沉叹息一声,心中希冀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莫要在这个时候发生。

“陈太医今日来过了吗?”边重新研磨墨汁,傅九容边问。

上次和姜离说过后,她便下旨让陈太医定期到容安王府来替央纯然看病。

即便这房间里烛光明亮,眼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央纯然弯弯唇角,清绝的脸上带着清浅的笑:“陈太医上午已经来过了。”

“那就好。”

重新摊开一张白纸,傅九容一手撩起袖口,一手擒着沾了墨汁的毛笔,手腕一转,白纸上便勾勒出几点荷花瓣,待到花瓣和花心已经画好,这才将毛笔在旁边的清水里涮了涮,然后换上黄色的颜料在纸上点出花蕊…

不多时,一朵娇艳欲滴的荷花就此画好,傅九容笔尖一转,在刚画好的荷花旁添上枝叶。

桌上的三角鼎炉里檀香冉冉,层层烟雾缭绕着消散在空中,偶尔有微风袭进房中,卷起近乎透明的轻纱,傅九容俯首站在桌案后,手中的笔在纸上游走,央纯然静静陪伴在他身边,耳边听着傅九容执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鼻息间不时飘过一阵梅花的幽香,她忍不住挽起唇角,无声地笑笑。

在这一刻,不用去考虑此后的日子,也不用去回想从前,所有的烦恼都统统消失不见,她的所有思绪都只专注在他一人身上。

他执笔作画,她自是红袖添香,伴君左右。

岁月如斯静好。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那该多好啊~

不知过去了多久,香炉里的檀香已经燃尽,最后一抹白雾渐渐消散在空中,傅九容手中的笔终于停住。

听到动静,央纯然轻声问道:“可是画好了?王爷。”

傅九容摇摇头,忘了央纯然根本看不见。

渡步至桌前,傅九容凝眸看着纸上已经完成的雨打荷叶图,总觉得哪里少了什么。

“呀!外面下雨了。”忽然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央纯然忍不住低呼一声。

抬头望向窗外,夜幕已经低垂,迷蒙的雨丝笼罩在大地间,世间万物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分外美丽。

傅九容忽然心中一动。

垂眸瞧着手中的笔,他在盛满清水的碗里来回扫了扫,就着毛笔上还未滴落的水滴,手腕微微用力一甩,一滴滴小水珠便如雨点般落在了画纸上…

“既是雨打荷花图,就得有雨点的陪衬才是。”

勾唇笑笑,傅九容这才将毛笔搁回笔架上。

纸上,开得正艳的荷花和接天荷叶相得益彰,叶子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栩栩如生。

简单收了收桌上的东西,傅九容这才想起央纯然从下午起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幽深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晶莹的瞳眸外像是隔绝着一层朦胧的白雾,黯淡无光。

他心下一沉。

伸出手抚上央纯然的眼睛,傅九容问:“纯然,你一直以来都看不到任何东西,是否…会觉得不甘心?”

央纯然怔然重复着他的话:“不甘心?”

“不管是白天黑夜,看到的永远只有黑暗,不觉得很可怕么。”傅九容道。

央纯然莞尔一笑:“或许以前我也曾这样想,只不过,时间太久了,我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滋味了。”

抚着她眼睛的手在空中滞留了一瞬,最后极其缓慢地收了回去。

半晌,傅九容轻笑一声:“如若是我的眼睛看不见,我大概…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你这般豁达。”

央纯然又是一怔。

无论傅九容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央纯然很清楚,他绝不是会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

还记得在大漠里第一次遇到傅九容时,周遭的行人纷纷畏惧后退,给傅九容和他的军队让路,她被一个好心的大婶拉着退到人群后,听着马蹄和脚步声在自己耳边越来越近…

因为人群太过拥挤,央纯然又看不见,她在混乱中被人挤到了最前面,一个踉跄狼狈摔在了大道中央,耳畔是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只能无助地跌倒在地上。

“天啊,那姑娘是不要命了吗!”人群中有人惊声喊道。

所有人都看着那白衣男子的马蹄下,一身红衣的女子满脸慌乱,眼看马蹄就要踩在她身上…

嘶--

千钧一发之际,傅九容扯紧缰绳强硬让马调转了方向,也避免了央纯然丧命在马蹄下。

皱眉看着狼狈地摔在地上的女子,那张清绝的脸上满是慌乱,傅九容跃下马背,伸手扶起她。

“你没事吧?”黑暗之中,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听在央纯然耳中,宛如天籁之声。

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表情,央纯然只记得,本来傅九容正准备将她扶到人群外去,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睛,他突然问:“你看不见?”

央纯然怔然点点头。

扶着她手臂的手突然僵了僵,央纯然还来不及细细辨别清楚,就听到他再度出声,问:“你的家人呢?”

好久好久没有听到那两个字了,央纯然不禁呆了呆。

“她是个没有来历的孤女,天生眼盲,看不见任何东西。”人群中一位男子好心替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