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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认识啊。”

“…你不觉得奇怪?突然说到另一个人…”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觉得奇怪?”

…看来这丫还是个不求甚解的人。宁非无语。

宁非对那泥丸君说道:“我身体如今不大好,你也要在这里养伤。我是盼着你早日养好了早走的。但你也见了,这阖府上下的丫头杂役多不听我使唤,我今日便要使坏拿捏一下那个丫鬟,以后也好听任我的差遣。因此今日还请您暂且移步柴房休息,明日再来这里修养吧。”

泥丸君也不犹豫,当机立断地道:“也好,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说罢再不废话,起身穿窗而出,宁非只觉得眼前棕影一闪,便即不见人影,只余一扇半开的窗户在寒风中吱呀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众位客官们辛苦了,大过节的还跳了坑,就让我们一起在坑的海洋里翩跹起舞地遨游吧~~

小狂狂,请你自由的…\(^o^)/~

【辣手对毒肠,下手先为强】

宁非把衣服都烤暖了,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下腹又胀痛起来,不过没得选择,她也是在为生存打拼。对外面大声叫道:“来人啊!”

不多时,秋凝率了两个伶俐丫鬟进来,宁非此时在屋子里如同热锅蚂蚁一般地乱转,额头上都出了不少的汗,她状似着急地大声嚷嚷:“谁见了我的银牡丹了?”

屋子里的下人都是知道她有一朵银牡丹的,由于那是徐灿进京之前就送给江凝菲的物件,下人都不知道其来历。秋凝刚刚才蒙宁非赠送,现在一听她连声询问银牡丹的去向,自己也是愣了。

秋凝毕竟是府邸里历练出来的丫鬟,私底下不知道踩了多少个粗使丫头的背脊才爬上这个位置的,坏事做得多了,心眼也就精明,当即责怪道:“二夫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方才您不是还赠与了我么,现在还在我柜头里放着呢。”

宁非事前就已经预想了秋凝能有的各种反应,最低劣的一种就是支支吾吾,中等层次的是抵死否认,而当下这样临急不惧,当中撇开关系的,则是最难以对付的。可见徐府上下端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也难怪银林公主那样的人混得是风生水起,而江凝菲则是人见人憎。

不过宁非比之秋凝的水平,那是高了去了,二话不说就指着秋凝的鼻子大骂:“你这是什么混话,我就算把自己性命给了你,也不可能把那朵牡丹给别人。”一边就往耳房里去。

宁非所住的院子,粗使丫头们住得一间通铺的长房,另有一间独门独屋的耳房是分给身份较高的大丫鬟的。

跟着秋凝进屋的那两个伶俐丫鬟,以前和着秋凝一起欺负江凝菲,但是私底下又被秋凝之类的大丫鬟欺负。宁非把人性看得透彻,像银林公主和秋凝这种人,只能日日求神拜佛祈求自己千万别落魄,因为她们这种人得意时自然有人山人海一般的簇拥者,可若是一朝失势,任谁都要往她们背上踩两脚。

门外不多时就多了看热闹的,也是被秋凝欺负惯了不敢吱声的人居多,她们平日也不大理会这位二夫人,但还是乐于看到二夫人以众人喜闻乐见的形势给秋凝好看的。

宁非堵在秋凝房子门口,把秋凝硬是堵在里面,叉了腰骂道:“我今早还见着的,怎么你一给我送炭火进去就不见了踪影,分明是你拿的。还不给我找出来。”

秋凝在屋子里面辩解,外面风声大,下人只听到宁非的责骂。

不多会儿,秋凝出来了,手心里赫然放了一枚精致非常的银牡丹,恶狠狠交到宁非手上:“二夫人若是小气,初时就不应该说要给我,我秋凝是什么样人,难不成还要贪您二钱银子不成。”

那群下人都围在外围不吱声,缩脖子看热闹。宁非却扯了秋凝往院子外就去,众位下人心里均是暗想,二夫人老毛病又犯了,又是要找将军说理去了吧。

秋凝则不以为然,她觉得二夫人做事太不够漂亮,她说银花是她偷的,将军就能信她空口无凭吗?到时候银林公主也是在场的,公主向来与二夫人不对盘,免不了当场要给二夫人一个好看。她寻思至此,冷笑一声,也不挣扎地由着宁非把自己扯去将军和公主所居的银杉园。

*** ***

且说那名泥丸君本名叫做叶云清,他因事孤身到淮安国都淮中京,不想遇上了夙敌。他计算着对方是地头蛇,人多势众的不好对付,自己也不介意托庇于富贵人家的家眷后宅之中,于是便决定先在此处落脚,等风声过去再上路。

叶云清先前听宁非所言,知她是要打压身边丫鬟的气焰。他以前也是管事的,数万口人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事情不多不少理了两年,深知与人交道时的举步维艰之处。只不知道一个弱不禁风一样的女子,却要如何拿捏那个气焰嚣张的大丫鬟。

宁非叫他在柴房里暂避,叶云清此等老奸巨猾之辈自然不会如她所言去柴房乖乖蹲了。就算有那枚“腐骨蚀心污泥丸”镇着,叶云清可是在江湖上历练多年,深知人心险恶,断不会孤注一掷地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押给徐灿的二夫人。那个小丫头今日叫他去柴房躲了,说不准明日就会叫徐灿带人去抓他。

于是叶云清仗着艺高人胆大,先去了久仰大名的银杉园主屋里房梁上安顿下来。

银杉园是徐灿为当朝公主所起,皇宫里也拨了钱,延请了专门的匠人前来动建,端的是华丽奢侈,主梁乃是两人合抱的铁杉削成。叶云清老老实实躺在上面,通身紧贴木梁,一丝灰尘也不曾落下。

他进入时本来没人,就开始以卧姿打坐运气,寻思接下去的对策与退路。家乡那边的事情虽多,好在山岳国与淮安国之间暂无纷争,和他一辈的几位弟兄自可应付得来,而晚他们一辈的羽翼也已丰实,他就算三两个月回不去,也不至于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

于是就安心下来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眼前不由就浮现起刚才那个小丫头一脸恶心欲死地与他对峙究竟是老泥丸还是毒药的问题。他幼年也在官家长大,所见女人多是欺软怕硬、胆小如鼠,打从心里直升厌恶之情,长大后也对女人如同蛇蝎,往往要打点起七分小心三分狠毒来应付。可是徐府的那位被叫做“二夫人”的小姑娘却甚有意思,官家女人见到匪徒不是要大叫救命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之后不是要一心求死以表贞洁吗,被喂了毒药之后不是应该哀哀告饶祈求解药吗,可那都是什么反应…

叶云清摇头叹息,自己上得山多终遇虎,把官家家眷欺负得多了,今日也终于遇到个不能以常理寻思的变态。不过他也有一门本事,由于少年时没少遭灾遇难的,遇事多了,看人也就比常人要准、要稳。徐府二夫人年纪轻轻,实际上则是个能把持得住自己的,用一个字来概括那个女人给他的感觉,那就是“稳”。

他调息才过一周天,忽听到梁下屋外有人声喧哗,渐渐往这里过来。然后有下人先冲进主屋,往东侧厢房里报道:“徐主,公主,二夫人揪着芳菲苑里的大丫头过来了,说是她偷了自己的东西不认账。”

不多时,内里传来窸窣着衣的声响。叶云清看看天色,还未到午饭时分,暗想这对夫妇真是情浓如干柴烈火,都这时辰了还未出榻。

他忽然一愣,从外面那些喧哗声中明显听到了徐府二夫人的声音。她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还这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腔调?啊,二夫人原来就是这样的德行么,不对啊,他刚才用匕首抵着她的时候,也没见她示弱服软哪。

对了,那丫头叫做什么名字,回头可得好好问问,否则不好称呼。叶云清作如此想的时候,忽又是一愣,人家一个将军的家眷,他生的是哪门子结交之心,还想姓名相称,下一步岂不是得义结金兰?

徐灿在东厢房里正与银林公主恩爱情浓,忽听得外面又有人来报,又是江凝菲要过来哭诉,忍无可忍之下虎虎生风地站起身来,披上外衣就要出去让下人出去把她赶走。他方要开口说话,慵懒地斜倚在榻上的银林公主忽道:“妹妹年岁尚小,或许真是遇到了什么委屈也说不定,我们既然都虚长了她几年,有起事来还是要护着她的。”

徐灿叹了口气,回身坐下轻轻拥起银林,末了又是叹口气:“圭玉,你真是太善了。若凝菲那丫头也如同你这么知书达理该有多好。”

银林微微一笑:“她还小嘛,过两年或许就好了。”

徐灿冷哼一声:“还小?外面民间的女子到她这个年纪已经带了两个孩子了。”

银林嗔怪道:“徐灿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怪我子息不丰?”

有的男人,他看不上的女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他看上的女人做什么都是好的。以前与江凝菲情浓时,觉得江凝菲一举一动都是天真烂漫,现在则觉得是无理取闹。就譬如现在银林公主嗔怪责骂他两句,徐灿就觉得这是情趣,是蜜里调油,但同样的事情若是江凝菲做出来,他就觉得是自己自尊受辱了。

徐灿因听银林怪他,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赔罪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自己想歪了,”说着又拥着她轻揉起那隆起的肚子,“咱们的孩子可都看着你呢,你这不是让他笑话吗。”

银林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出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外面梁上的叶云清听得默不作声,他也只能默不作声了,心道还好自己几个密友都挺正常的,娶了夫人也不至于如此肉麻兮兮。他虽受伤落魄,内力却是无损,徐灿擅长外家功夫、骑马打仗,江湖人的本事则不精通,于是也没有发现外屋有个梁上君子在听墙根。

宁非已经扯了秋凝进来,徐灿过了老久才扶着银林公主出了东厢房,他把银林安置在主座上,才转身面对宁非,脸色十分不好。

宁非足下一顿,她是今早才与徐灿见过面的,那时就知道他对自己甚为不满。

银林在徐灿身后笑道:“妹妹怎么就来了,不是还在坐月子吗,这样大冷天的就到处走动,以后落了病可怎生是好。若有什么需要,着个下人过来通报一声也就是了。”

宁非心中大定,知道只要有银林公主这么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在,自己的事就好成了。她把手中的秋凝往地下一贯,两步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徐灿的腰,抽抽噎噎地啼哭起来。

要说啼哭的本事,宁非是没有的,可是江凝菲拿手啊,她可是继承了江凝菲的身体和记忆的,平白无故多了个本事,不用白不用。一哭起来还真是梨花带雨,徐灿思及少年时青梅竹马一般的情谊,也不禁心烦意乱,放柔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宁非把手指往秋凝一指,银林公主和徐灿就注目于她。银林和徐灿都认得秋凝,以往过年过节时,秋凝也没少来孝敬银林身边的侍女。徐灿和银林四目交接,俱是疑惑。

银林问道:“秋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二夫人说不清楚,你来说。”

秋凝便一五一十地说了,独独把自己向江凝菲献了一袋子银霜炭一事略去。

有道是棋差一招。两人于棋枰所争之地往往决于一子两子之间,一着有误满盘皆输。秋凝初时毫不挣扎地随宁非过来论理,是算计着将军已经对二夫人生了厌恶,且公主又与二夫人私底下不对盘,应当会趁机落井下石,让二夫人在将军心目中的形象再降一等。

宁非比秋凝所高的那么一招,就是倚仗的对人性的认识。在前世,有这样的本领傍身,便没人敢欺负她。到现在,别人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本领,她便让他们一一认识一下。

徐灿的确不满江凝菲的哭哭闹闹,可是他是个男人,还是个相当传统的有担当的男人,分外受不了自己保护下的女人被欺负。于是当宁非说出被偷的是徐灿送给自己的那朵银牡丹,徐灿便脸色发青了。

银林公主的确与江凝菲不对盘,但那是私底下的。若是当了徐灿的面,银林公主恨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变身圣母。女人之间的战争,最下乘的招式就是贬低情敌,可是这也让自己落了俗套,在情郎面前变得面目可憎。中等的招式就是一边抬高情敌,一边把自己抬得更高,用宽容大度之心与情敌小肚鸡肠之态相比,自然能让情郎逐日逐日地情系于自己。

宁非又适时哭诉道:“秋凝侍候我多时都不上心,见我不喜欢管事,就心生怠慢,你们去看我那床褥,脏成了那样都无人更换清洗。她今日突然拿宫里为公主备下的银霜炭来给我,只在我屋子里多留了一会儿,我的银牡丹就不见了。果然就像公主曾跟我说的那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最后一句出来,银林脸上笑容僵硬了一半,她是说过这话,却是私下里与江凝菲说的。当时江凝菲初入门,为了打好关系还是做了一番努力,送了银林一些物件。可她一个乡下来的女孩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手里最好的东西还是徐灿送给她的银牡丹,于是银林也看不上眼,还一心打定主意要把她扫地出门,就附耳对她说了这么句话。那时江凝菲好心换来恶言,根本沉不住气,狠狠一把推开银林,恰被下人看见。这事被银林拿捏了,着心腹下人想法子传到徐灿耳中,后来徐府二夫人就多了个善妒的名头。

这件旧事独是江凝菲和银林两人知道的,江凝菲死后,宁非继用了她的记忆,此际说了出来,银林做贼心虚下更不敢当面与她撕开脸面,转头对下人吩咐道:“你们去二夫人的芳菲苑看看,探探那里下人们的口风,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凝一听,就更是神气活现,院子里那么多人看着的,她为了保自己平安,当场就一口咬定说是二夫人赠自己的东西了。

可是不多时,方才匆匆奔出去的下人就转了回来,身后也没有跟随芳菲苑的粗使丫头,一回来就趴伏于地禀道:“徐主、公主,小人到那芳菲苑询问了一圈,众说纷纭,但大多都是说秋凝平日作威作福、手头宽裕,且今日也是在她屋子里寻出的赃物。且众人都说二夫人不曾进得秋凝的屋子,不可能是二夫人把东西放在屋内栽赃嫁祸。”

秋凝连忙大声辩道:“东西是二夫人给我的,当然不用她进屋子栽赃嫁祸。”

银林斥道:“秋凝,你是怎么做丫鬟的,徐府的规矩都不懂得了吗。”

秋凝听银林公主的意思,居然也是帮二夫人的样子,情势急转直下,与她所想大相径庭,她跪在地下,身子都开始发颤。

【锅灰变毒丹,秋凝惨遭殃】

宁非一番辛苦,只为了能够得到一个供她使唤的人。想那些官家小姐,再怎样时运不济,都会有个贴心的丫鬟在身边。可徐府二夫人这个身份太过尴尬,满府里只有吃人一般的白眼狼,就连想要调教一个使唤丫鬟都要她如此操心劳力。

她强忍发自内心深处的极度恶心,乖顺地趴伏在徐灿怀里,徐灿身上独有的味道侵入鼻端,明明是这个身体所熟悉的味道,却还是让她内心不断叹气。

她低声对徐灿说:“我怎么可能把我的宝贝给她,就算真要使坏,也只会拿别的物件。你给我的银牡丹,我一直都珍爱异常,怎舍得经他人之手来玷污。”

徐灿似有所感,他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如今他的青梅竹马正乖顺地在他怀里求助,两个人的身体是如此地契合。他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将她带进门,交给自己好生照顾。他手把手地教她射箭,带她骑马,两个人一直都在一起的。

徐灿知道江凝菲的性格,她再怎样也不会拿自己给她的东西来栽赃嫁祸。虽然在徐灿眼里,她不久前还曾经诬陷银林推倒她引致小产。可在内心深处还是深深记得那个伴他走过少年时期的可爱女孩。

他抱紧了怀中人,安抚地一顺一顺地拍抚。

宁非渐渐不动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这个身体还记得徐灿的温柔,也还怀念徐灿的温柔。她为江凝菲不值,为什么偏偏遇上这么个男人,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成为江凝菲短暂生命里的唯一。

为什么你已经死去,却还把这种眷恋遗留下来。

宁非咬牙苦忍愤恨,她对逝去的江凝菲恨铁不成钢,对徐灿避如蛇蝎。终有一日,她会摆脱这具身体遗留下来的麻烦。

徐灿只当她对秋凝气愤难禁,心想她居然对我的事情还如此上心。是了,她当日使坏诬陷银林推倒了自己,也是因妒生恨,她的心一直都是围着他在打转,整个生命与生活都是以他为中心。这样的女人,凭什么会去诬陷一个与自己没有丝毫情感瓜葛的丫鬟,定是那丫鬟自己做了错事而不承认。

这么想着,徐灿更是怜意大起,安抚道:“凝菲?小菲?别气了…不就是个银牡丹吗,你要心疼,我明日着人给你打一朵更好的。秋凝不过一个不通事的下人,你跟她生的什么气,你身子还虚,不要气坏了身子。”

宁非心里越发憋闷得慌,气喘得更急了些。

徐灿连忙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不懂事的丫鬟拉下去,让她在花园里跪着,不认错就不给吃饭,也不许起来。”

秋凝一听,这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浑身瘫软,喃喃地驳道:“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

徐灿更是愤恨,搂紧了宁非,怒道:“拉下去拉下去,这是做什么,若是在军营里,早把你拉去军法处置了,还有你叫冤的份!”

屋子里一片混乱,梁上的叶云清白白听了那么一出闹剧,叹息不已,暗道徐灿在战场上的勇猛威武是出了名的,可看人识人的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倒是那二夫人,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就很是精明透彻,堪比他手下以离间计出名的苏希洵。

不论如何,闹剧总算结了尾,徐灿把宁非打横抱起,送回了芳菲苑,又在她身边安抚了半个多时辰,直到看着她入睡才起身离去。若是江凝菲还在世,不知道当是如何的欢喜。宁非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侵染了那个男人的气味,如同五毒附体,浑身上下全不对劲了。

*** ***

深夜,宁非在厨房倒腾。

厨房丁师傅起夜的时候听到有人在翻弄东西,提了风灯进去一看,发现居然是二夫人。忙不迭地把灯放下,上前问道:“二夫人想要吃些什么,叫人吩咐我给你做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

徐府人事复杂,厨房里的人与伺候主子的丫鬟地位差异极大,常常被欺负得狠,又因为不常得面见徐灿及两位夫人,就没有那么多狗眼看人低的习性,反而较为纯朴。丁师傅听说今日下午的事,知道秋凝被二夫人狠狠整了一顿,现在还在花园里跪着呢,他们这些常常被管家和大丫鬟们克扣了工钱私分的人,心里也算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宁非抬起头对他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秋凝大丫鬟到现在还没得吃饭,所以就来厨房看看有没有剩的。”

在宁非生活的时代,厨房是个干净整洁的地方。可是在这个时代,厨房代表了杂乱、黑暗、潮湿。厨房面积是挺宽的,可四面都被油烟熏得乌黑,墙上没有刮白灰,依然是灰砖砌成的裸墙。宁非一身干净地站在其间,顿时让丁师傅浑身起了汗,他看见她在铁锅旁翻弄,连忙跑到橱柜,打开之后,找到剩饭剩菜弄了一食盒给她:“锅子里是不会放剩饭菜的,这盒子给您拿去,是否还需要热热?”

宁非说道:“就这样吧,别麻烦了。烧火可是个麻烦事。”

丁师傅目送宁非缓缓走远,暗道这位二夫人可比府里那些势利眼的丫鬟管事们说的要通情理得多了。他哪里知道,宁非之所以来这里只是要找一些锅底灰,根本就不会让他节外生枝去生火做饭。

秋凝被徐灿罚在花园里跪着,每半个时辰能休息一刻,休息完了继续跪,一直罚至天明。她身上又冷又饿,还不敢起来,生怕被人看见了又去告自己一状。

就在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响动。四周漆黑一片,冬日里只有花园围墙处的气死风灯在一摇一晃地燃着,秋凝身上起了阵子鸡皮疙瘩,低声祷告:“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佑我,莫让恶鬼缠身。”

宁非在她身后低声笑道:“人家都说平日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秋凝姐姐你是告哪门子的饶啊。”

秋凝听到是她的声音,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忽见到一只提篮被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被打开之后,是还算丰盛的冷菜冷饭。秋凝早就饿得浑身发抖,她是徐社楣上将军府上的家生奴婢,后来才赠给徐灿使唤的,长那么大还没有受过饿挨过冻。当下看到食物,也不顾是仇人拿过来的,抖着手抓起筷子和碗,近乎于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

宁非蹲在她身旁,将气死风灯放在脚边,脸上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着一条可怜的流浪狗的表情,专注地等秋凝吃完。

不多时,秋凝吃得差不多了,这些饭食没经加热,她是饿得慌了才吃得如此之多。

宁非柔声问:“吃饱了?”

秋凝不理会她,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宁非也不说话,她手上拿着一枚乌黑的丸子,在手心里一抛一抛的。两人就那么沉默着。

蓦地,秋凝肚子里咕噜噜的一阵响,就觉得腹痛如绞。她惊醒一样地想起一句老话——不要吃敌人赠与的食物,方才是饿得紧了,以为自己快要饿死冻死才狼吞虎咽地吃了她给的东西。难道里面还放了毒药不成。秋凝脸上忽犹豫忽惊怕,然后终于注意到宁非手心里一上一下抛接着的黑色药丸。

宁非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不是鹤顶红那样的剧毒,只是赶尸人惯用的蛊毒罢了,你若是听话,我每季给你一枚解药,便能保持不发。你若是不听话…”她顿了一下,秋凝面色是刷的煞白了,才接着道,“你可知道这东西叫做什么吗?”

秋凝摇摇头。

“这就是江湖失传已久的‘三尸脑神丹’。”

三尸脑神丹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秋凝是不知道的,宁非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任我行出囚笼的那一出剧情记得清清楚楚,便想起以锅底灰充当蛊毒的方法。

“三尸脑神丹外面是一层漆黑的药壳,里面却又有许多看不见的虫卵。虫卵入人体便即孵化,黑色的药皮能够抑制虫子的行动。你若是三个月内没有服用解药,黑色药皮的功效退去之后,虫子就活动了,倒时钻入你脑子里,吃尽你的脑子,让你疯癫异常如同猿猴,为众人所耻笑。”

秋凝听得寒毛直竖,犹在垂死挣扎地说:“药是可怕,可我是不会乖乖吃下去的。”

“哦?你不是吃了吗?”宁非面上带了七分的嘲讽三分的怜悯,气死风灯的火光从侧下方打了上来,光影之间阴气森森。

秋凝不由得就越发颤抖,压根忘记眼前这个女子是平日被她欺负惯了的。

宁非目光往食盒那边一瞥,也不用多说什么,疑神疑鬼的秋凝已自得到了答案。

宁非把手里用油烟和锅底灰搓成的丸子在秋凝鼻子下一掠,顿时一股污浊之气直冲鼻腔,秋凝刚吃完那些东西,方才是太饿了,现在回味起来,饭食里果然是有那种污浊油腻之气的。

可怜秋凝这个大丫鬟锦衣玉食惯了,压根不知道油烟是什么味道,锅底灰又是什么味道,她卡住自己的喉咙,连声作呕,就是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宁非笑道:“虫卵入体即行孵化,你吐也吐不出来。不过不要紧,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没事了。”

“你…我要找徐主为我做主!”

“你明日自可去找个医生看看中了什么毒,三尸脑神丹是蛊药不是毒药,虫子孵化后藏于你脑门里,除非破开脑袋,否则根本检不出来。况且经了今日一事,你以为徐主还能信你吗。”宁非冷笑道,“他自然会信自己的夫人,而不是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

秋凝方知道原来二夫人大费周章地诬陷于她,只是为了让别人不再相信自己。顿时一股走投无路的绝望升了起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在这里是呆不下去的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寻退路离开,你若是帮衬得好,我走之前就把解药的药方写给你,否则…”

一通话说完之后,秋凝瘫坐于地,一丝力气也没了。

宁非盯着她的眼睛,阴气森森地道:“你若是不信我的话,等结束了责罚之后好好睡一觉,起来后好生感觉是否头疼欲裂,那便是虫卵已经孵化的征兆了。”

宁非不是预言家,三尸脑神丹之说也是凭空捏造,可她有一门本事,就是能让自己说的话深入人心。这便是在前世饱经老奸巨猾之辈摧残后练就的本事。有的人本没有精神病,经她煞有介事地那么一剖析,越想越觉得自己在精神方面好像有点问题,好像问题还不只是一点,好像问题很多很多…于是就真的有精神病了。医学上的“安慰剂”与宁非的“深入剖析法”,原理都是一样的,都是属于暗示类的精神操作。

秋凝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等待验证自己是否中了蛊。她越是担心就越是正中宁非的下怀,最后的结果必然是秋凝会强迫自己感觉到头疼欲裂。

宁非松了一口气。既然不能以德服人,那么以“毒”服人也是不错的。

她最后交待一句:“你若是想清楚了,后天早上到我屋里来说话。”

*** ***

一天之中经历太多的事情,却又是不能不尽早处理的事情,在秋凝面前也是全凭一股意志撑持下来。如果不是宁非意志坚强,半途中必然是要晕倒的。她一步一步地扶墙回到屋子,迎面的暖热的室风让她浑身一颤,瘫软似的往后靠去,合上门的同时也滑坐在地。

转生到这世的头一个关口,算是打点清楚了。她虽没有贴心的婢女,但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随便使唤的丫鬟。以后也将能够事半功倍。并且眼前最紧急的事情就是让“泥丸君”早日伤愈,他早走她就早解脱。寻医找药的事情她不好自己出面,所以秋凝的帮助是必须的。

黑暗里一个人影向她走过来,宁非眼睛朦朦胧胧的看得不甚分明,那个人在她面前蹲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宁非暖了一阵,终于回过神,虚弱地说:“你自便吧,我今日招呼不了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说完就闭眼睡去。昏然中心口处热得发烫,四肢却都是冰冷的。想把那浊气吐出来又使不出气力,意识更是混混地沉了下去。

叶云清在她身边坐了会儿,看她精神很是不济的样子,就没有再询问她,转身到倚窗的琴台边坐下。今天所见让他对徐灿多了一层认识,之前光看战例战报,尚且以为徐灿是个英勇无匹又为人正直的儒将,今日一见,只觉得他实在没有识人用人之明。这种人打打前锋出出一己之力是堪当大用的,但若坐镇后方掌管后勤或用人大权,则是全军上下的悲剧。

夜色深沉,徐府庭院中安静得紧,他默收心神运气打坐,丫头长房里轻微的议论声就变得清晰起来。无非是在为秋凝被处置的这件事叫好,也有说二夫人这次运气不错的。无论如何,这些话入了耳却入不了心。

叶云清真气运转二周天才睁开了眼睛,月光从窗纸外透过,白茫茫一片。外面传来一声悠长的鸟啸,他连忙推开窗户,从领口抽出一支鸟笛含到口里吹了起来。

过不多时,夜空里出现一只雪白的鸟影,从米粒般的一点迅速变大,悄无声息地扑击下来,落在窗台之上。

叶云清一听鸟啸就知道是苏希洵养的雪枭,这种鸟在夏季是棕黑色的羽毛,到了冬季则会换成雪白的一身,它又善于在夜间悄无声息地行动,如果不是发出啸声,翅膀掠过寒风的声音连叶云清也很难分辨得出来。

他从鸟腿上的一枚竹筒里取出通讯的纸卷,展开后借着月光仔细阅读,原来是寨子里已经接到了他前些日子发出的信件,苏希洵已着易容高手前来支援,让他略等十日便到。叶云清放下心来,总算不必在这等龌龊地方多呆了。

他正想寻笔墨回信,听到床上传出低低的呻吟,停下了动作连忙转身去看。拉开帐子后,看到宁非脸色潮红,双手揪在心口处不放,浑身颤得厉害。

叶云清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拉起她一边手把脉。他不是精通医理,不过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与苏希洵混在一起久了,也就有了点基础。一查之下便即惊讶,这显是个险症。

作者有话要说: 众看官们留言大大的多,小狂狂我写文实在是动力十足啊。啊啊,写得真爽,感谢乃们,偶爱乃们~~

【盗药需盗好,骗人要骗倒】

宁非被冻了大半夜才觉得好了些,昏然中隐约觉得事情的蹊跷,分明屋子里已经燃了地龙的,为何身上还是觉得如此之冷。分明手足都是冷如冰凌的,为何五脏六腑如同干裂一般的灼痛。这是地狱,发不出声音也没有其他人的地狱。她完全没有力气地僵硬在被子里打颤,神智越发不清醒,到后来什么也想不到了,抖得也几不可觉。

后来恍惚觉得有人在翻弄她,往她嘴里塞了参片,冰冷的铁勺子深进喉咙压住舌根,紧接着被硬灌了好几口味道说不出怪异的黏液。等一番折腾之后再被安放到被窝里,宁非觉得浑身一轻,只想到这次是终于能够完全解脱了,然后就再没有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