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非/一骑踏雪风惊竹上一章:第 12 章
  • 宁非/一骑踏雪风惊竹下一章:第 14 章

“她今天怎么出来了,昨天还听说她不生事不闹腾,乖巧柔顺的。”

“谁知道,看样子像是出来担水,不过就她那小身板子,不被压塌了才怪。我想着,或许是因为她今日要有‘行动’了。”

苏希洵疑惑道:“不能吧,她才上来几天,能查到什么啊。”

“跟着她,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么。”

苏希洵自从上山后,就很少亲自做这种偷鸡摸狗一样的事情。他在淮中京入皇宫盗药时,照样肆无忌惮地闹得满城皆知,现在不但躲得偷偷摸摸,并且跟踪的对象还是个女人。不过他不觉得心里有愧,反而兴起了一种兴奋。跟踪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像是吃饭睡觉一般简单,屏息静气放轻脚步隐藏身形,样样做得顶尖儿地好。

宁非是真的什么都没注意到,她要知道身后跟了两个尾巴,冤都要冤死了。今日出来的确不是有啥异心,而是想到江凝菲以前做童养媳时,每日必到河边担水回家,家中粗活重活一力承担。这个身体现在如此不济,如果加以锻炼,也许能够恢复往日的利索。

还没到山溪边,听到了潺潺的水响,其中隐约有男人发出挣扎般的唔唔声。她想起丁孝嘱咐的事情,停下了脚步,对山溪那边喊道:“那边有人吗?”

不多时,就听到那里传来人声:“是女人!快快快,你这混蛋,把我衣服拿过来。”

宁非听到此处,知道果然有人在那边洗澡的,乖乖儿停在那里不动了。阿刚看得拿不定主意了,也许真的是来担水的,不然那边都是山上的人在洗澡呢,她过去能和什么人接头?

宁非等了不多时,听到扑腾扑腾的声音,一个头发上湿淋淋的并且衣服都没穿整齐的汉子低着头一溜烟般冲过去了,紧接着几个汉子炸腾着从后面紧跟了上来,又笑又闹,经过宁非身边时,惊奇道:“这不是丁孝绑上山的便宜夫人吗?”

宁非看得有趣,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前面那人好像很羞恼啊。”

几个男人哈哈笑道:“他打赌赌输了,按约定…”说到此处,互相间看了一眼,仰天大笑,不约而同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又怕宁非误会,连忙有人补充道,“你放心吧,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坏事,真的,只是在他屁股上刺了几个字,他以后回家给他家那口子给看到了,得笑到死。”

“你说的什么话呢,在大妹子面前哪里能提那屁不屁的。”

“不叫做屁股,那还能叫做什么?”

“要叫尊臀。”

宁非干笑着道:“我没那么大好奇心,只是看着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

男人们看到她拿着水桶,有人问:“大妹子是来担水的?丁家大哥也真是,这种活儿怎么能让你来做,桶给我们,包管立刻给丁孝的水缸里满得再装不下水。”

宁非道:“哎哎,谢谢了,我好不容易征得他同意过来练练手。”

众男人咋呼着不信她还能提起两桶水来,宁非无奈已极,只得任他们跟自己到了溪边,让他们看着自己装了半满的两桶水,挂上扁担两头,然后上肩。

两桶水乍一挂上肩去,还有些不适宜。江凝菲以前担水是几乎满桶的,回到家中水都不泼,现在还是退步了许多。这种生活其实真的不错。生活本来就是辛苦的,不同的是辛苦的是身体还是心灵,宁非是宁愿累死自己也不愿意再回到江凝菲以前那种生活的,成天钻营着获取男人的宠爱哀怜,简直太痛苦了!

宁非那个时代,有很多话本故事,有一个贤妻故事讲的就是类似于江凝菲的,有个商人纳了妾,正妻看着那妾觉得很不顺眼,趁男人出去行商时寻由头将妾重重责打了一顿。等男人回来,妾顺从隐忍地什么都没说。忽然有一天,家里遭了匪贼,妾指挥仆人围追堵截,自己抄起棍子把那些匪徒打得屁滚尿流,众人方知原来她武艺超群。妾备受赞扬,成就一段传奇故事。可是这样活生生地把自己给束缚在三从四德的框架里,那个妾心里是真正甘愿的吗?至少,江凝菲临死前,终于生出了懊悔和疑惑。【感谢读者xiaok5757帮助查询,这个故事出自《聊斋志异·妾杖击贼》】

男人们惊呼着:“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

山上女人被宠得娘娘一般,还真少有挑得如此利落的。这时候想起丁孝不断跟他们重复的“杀狼事件”,尽皆大惊失色道:“丁大哥说的莫非是真的?你一个人杀了两头狼吗!”

那日宁非一人对付六狼,后来丁孝只看见两头倒毙在附近的,也就这么以为了。

一人道:“丁孝那家伙惨了,娶了个力大无比的娘子。”

宁非无可奈何道:“他什么时候与我结亲了?我不过是一个弃妇,被他好心拣了回来。”

“当真?丁大哥确实与你没有关系吗?”

顿时引起更大的骚动,开始有人嚎着:“嗷嗷嗷,机会来了!”然后男人们欢乐地包围住她,不断地询问她诸如年龄、生地、家中父母的情况。

宁非一只手稳着水挑子,一只手捂额不语,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遇到类似的事情应该缄口不言,否则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男人们途中不断要求帮宁非接挑子,最后惹得宁非停下脚步,忍无可忍地道:“求求你们少折腾我吧!”

阿刚看得有趣,低声对苏希洵抱怨道:“以前哪见过那些家伙这么积极,态度全都不一样了。”

苏希洵则是满怀感叹:“果然,非常有必要招许多女人上山啊。”

阿刚愤怒地说:“被他们这么一闹,我们还跟什么呀,没戏了。”

苏希洵拍拍他的肩膀道:“出去吧,躲着做什么,没必要躲了。”说完拉着阿刚出了林子,从石阶过道上赶上去。

不多时有人看到了他们,前面围着宁非献殷勤的男人们纷纷道:“二当家早。”

宁非听到这一连串的问好,先是一怔,转头看时发现是苏希洵,顿时不知道当如何反应,私心底下肯定是很不待见这个举止轻薄的男人的,但是丁孝好歹算是他的手下,她又是托庇于丁孝家中的,正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想自己好歹是个成年人,应该用成年人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因而暂且压抑了厌恶,向苏希洵问了好。

苏希洵越发感到讶异,一路上找不到话题,只得问道:“你担这两桶水不觉得重吗,要不我帮你提一下吧。”

“谢过二当家,宁非习惯的。”

“…”

有苏希洵压阵,那几个大男人不敢造次,才到岔道口就纷纷找借口离开,离去时不忘对宁非大抛飞眼,有人殷切要请她闲暇时到屋中坐坐,并以性命保证“绝对不会做出非礼之举”。其余人均笑道:“你的性命?那是什么玩意儿,宁妹子要那种玩意儿有什么用!”

听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对话,宁非连身后跟了个催命鬼都忘了,跟着笑起来,与他们挥手告别,重新挑起担子时看见苏希洵居然还没离去,瞬间绷紧了身上的弦。

此时只有她和苏希洵,连阿刚都被一众粗壮汉子嬉笑着拉走了。

宁非眼角余光瞟见的确是没人,岔道口被一人多高的茅草遮得密密实实,大概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过来了,立时说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求你放过我吧。”

苏希洵讶然道:“放过你什么?”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前些日子轻薄她的事情,顿时缄口不言。他讷讷了片刻,忽说道,“我记得你从淮中京带来一些丸药,怎的没吃?”他也是前些天翻看宁非的包袱没找到,可是看她气色又不像调理过的样子才问的。

宁非一愕:“你翻看我的东西了?”说完沉默,检查她随身所带的东西是必然的,她能够理解。可是感觉还是很不好。宁非心情不好,脸上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长相虽然是年轻,可也能让人产生“此女不好惹”之感。不是那种虚张声势实则色厉内荏的,而是确确实实让人觉得再说下去或许双方都会难堪了的。

一时间气氛更是冷凝,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苏希洵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自己走了。

苏希洵以前是以精力旺盛而闻名,除了处理自己负责的事务外,常常连叶云清的部分一并承担起来,以至于在山寨里有了“压寨奶妈”之称。虽然他曾经以雷霆之势铁血手段镇压过数次,总是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

就算公务再繁忙,每日所占时间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剩下的精力就都放在好好操弄山寨儿郎上面了。这些天,剩余的精力似乎有了其他的转移点,心里像挂了什么东西放不下来。

宁非绝非美色,并且苏希洵也是对美色没有兴趣的人。只是几次见面的情况都很特别,想起那种潜藏针锋的感觉,心情就止不住高昂激荡。

这种症状愈趋严重,终于有一日,苏希洵愤而一拍书案,将文书推开,起身大骂几句粗口,继而小声疑惑道:“莫非是染了欠操的病症不成?这可得好好看看。”

门外的喽啰听到,吓得一个踉跄,赶紧拿桩站好,免得被殃及池鱼。

苏希洵心事忡忡的样子很快在山寨里传遍了。

有人说他常常吃着饭,筷子伸出去半天都没夹上一根草来,凝立在半空一动不动,像是在练武林绝学“筷子功”;有人说他出去遛鸟,有时候把鸟放出去干脆就不收回来了,一个人站在山头吹风发愣。有人说他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深山老林里狂奔一通,杀得满山野狼苦不堪言。

当事人对这些传言听而不闻,弟兄们问他究竟在发什么疯,他高深莫测,笑而不言。

*** ***

时值阳春三月,草木蓬生。淮安和山岳的行商们开始了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往来,山寨买卖的旺季终于到了。

这日天刚亮,宁非就被屋子外面的一阵喧哗吵醒。丁孝的屋子接近后山,清晨时分少有人来,一般到了晌午才会陆续有伤员前来要药。这倒是不寻常,外面似乎来了不少人,压低声音的说话里还夹杂了偶尔的金属碰撞声。

过不多久,听到丁孝在叫她,忙从床上爬起身来,粗略围了长裙和短围裙,拉门出去。

看时方知有十数名粗壮汉子包围着丁孝在说话,那些汉子身披牛皮甲,腰扎藤编裙,腰带上挂着或大或小的砍刀,手臂上面孔上都抹了泥巴,显得灰乎乎的。丁孝比那些汉子都矮了一个头有余,努力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对宁非说:“你接一下手。”

宁非走过去,人群赶紧自动让开道路,丁孝终于把手里的野菜交给她:“我有事要出去,这是方才出去摘的,你洗剥一下,我中午回来炒。”

宁非疑惑地一圈看过去,众汉子皆是面带笑容,半干的泥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剥蛋壳一般露出鲜嫩的皮肤,连忙收起笑脸抱怨:“糟糕,又得重新涂泥巴。”

“你们这是准备去做什么,涂得满面泥灰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人人都知道丁孝屋子里养了个好脾气大力气的姑娘,牛大壮恰巧也在里面,对宁非说道:“宁妹子别担心,我们不是把他押去见阿妹,不必担心他会见异思迁。实在是咱们今天的生意有些…有些那个困难,请丁大哥给我们压阵呢。”

旁人帮腔说:“叶大当家不日即归,咱们要干几单大的给他看看,省得他老以为山寨缺了他不行,成天屁颠屁颠的瞎威风。”

宁非答应道:“叶大当家要回来了么?不过你们没必要解释,丁孝爹娘都为他婚事老操心了,要是他主动看上哪个阿妹就好了。”

丁孝哭脸道:“我有爹娘看着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还多了个阿姐似的人物,明明比我还小,却成天惦记我的婚事,苦死我也!”

众人又笑,再落一地泥灰不提。

丁孝临走嘱咐:“厨房的柴禾正好用完了,我都忘了劈。如果我午前没回来,你就去阿刚家吃饭,他饭菜做得多,吃不完也要倒去喂猪,多一双人用的筷子没问题。”

宁非连连点头。

“记住啊,别自己乱弄,劈柴不是开玩笑的,别把你自己脚丫子劈了半块去,我再能耐都治不了。”

汉子们笑道:“行了,丁大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在宁妹子面前说得如此鲜血淋淋,都不怕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吓着。”说完连推带哄地把丁孝拉走了。

宁非站在晒药的场院上,总觉得丁孝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过不多久,果有一贼头贼脑的小子从丁孝被押走的方向匆匆跑来,对宁非躬身问个好,将挂在树丫上的药囊给提了,撒丫子奔跑回去。

山寨、土匪…随丁孝山上至今,住得越发习惯,今日方有处身于匪徒中的自觉。宁非抓着手里的野菜,想想,还是先到后院劈柴去吧。

日头渐渐升高,宁非将一个院子的家务都做完了,始终不见丁孝回来,心中不由有些发急。丁孝的武功如何她是没见识过,可是匪徒所做的营生听说已多,黑旗寨在淮安的名气大,她入寨之前都以为个个都是身高两米、腰如酒桶、膀若磐石的阿诺施瓦辛格样。今日一见,虽然有点参差不齐,好歹还算是质量过硬,丁孝往里面一站就成了扎堆巨人里的小矮人,想不担心都不成。

这边不比她所在的时代,发个烧感个冒都能够弄死人,被锐器弄破点儿皮都很可能感染了破伤风不治身亡。丁孝自己是跌打大夫,可他要是自己出了事,现场还有谁能去照顾他。

一直等到了正午,都没回来。白米粥熬成了粥糊,撒了野菜芽儿进去,白白绿绿的煞是好看,可仍然没见人影。

宁非蹲在灶台前心神不宁,等灶火都变成了柴灰,依然没个声响。

宁非坐在屋子里,水缸的水也挑满了,柴禾劈好了,厨房弄干净了,没事可干。忽然屋子外远远传来着急的叫喊,越来越近,宁非惊得站起身,耳中听得分明,是阿刚在叫救命。

她急急开门出去,外面恰是阳光灿烂,甫开门就被照花了眼睛,好不容易渐渐能看清了,方看到阿刚从山道上绕来,身上俯着一人,不知生死。

【晚上10点前来看二更,字数可能不会很多,不要对小狂狂的RP抱太大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说明】

益都西鄙之贵家某者,富有巨金。蓄一妾,颇婉丽。而冢室凌折之,鞭挞横施。妾奉事之惟谨。某甚怜之,往往私语慰抚。妾殊未尝有怨言。一夜,数贼逾垣入,撞其扉几坏。某与妻惶遽丧魄,摇颤不知所为。妾起,默无声息,暗摸屋中,得挑水木杖一条;拔关遽出。群贼乱如蓬麻,妾舞杖动,风鸣钩响,击四五人仆地。贼尽靡,骇愕,乱奔墙下,急不得上;倾跌咿哑,亡魂丧命。妾拄杖于地,顾而笑曰:“此等物事,不直下手打得,亦学作贼!我不杀汝,杀嫌辱我。”悉纵之逸去。

某大惊,问曰:“何自能尔?”则妾父故枪棒师,妾尽传其技,殆不啻百人敌也。妻尤骇甚,悔向之迷于物色。由是善颜视妾,遇之反如嫡,然而妾终无纤毫失礼。邻妇谓或妾曰:“嫂击贼若豚犬,顾奈何俯首受挞楚?”妾曰:“是吾分耳,他何敢言。”闻者益贤之。

异史氏曰:“身怀绝技,居数年而人莫知之,一旦捍患御灾,化鹰为鸠。呜呼!射雉既获,内人展笑;握槊方胜,贵主同车。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

《聊斋·妾击贼》

【追风逐影过山门】

阿刚未将人扛到近处就大叫道:“丁大哥呢,叫丁大哥来!”他身后跟了几个闻讯出来的男人,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丁孝排屋的前面。

宁非赶紧让出自己居住的屋子,让阿刚将人放下。待看时,是阿刚的爹,因平素常常四处打柴供应各家,山上都叫他打柴老焦。

此时见他脸色红白相间,眼眸血肿,嘴角紫涨,阿刚气喘欲死,仍不忘问:“丁大哥呢?”

“今日恰巧不在,你爹这可是中了蛇毒?”

阿刚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喉头上下颤抖,一张脸憋得紫涨,两眼泛出水光来。后头有老人替他答了:“山上毒蛇多,老焦自己都会治几种常见的蛇毒,今日居然这番凄惨样子,恐怕是遇见了金线大王。”

“金线大王?”

老人道:“金线大王乃是山上特有,平时十分难见。成蛇仅有拇指粗细,通体漆黑光滑,唯有头尾环绕三条金丝,因而得名金线。它剧毒无比,普通眼镜王蛇都不是对手,因而有大王之称。”

阿刚一步上前,揪住宁非的前襟哭道:“父亲已经处理过了,还是无法阻住毒性上延。山上只有二当家和丁大哥能治,二当家今日下山迎接大当家去了,唯有丁大哥能够救命。”

宁非眼见床上躺着的男人扭动挣扎,似乎浑身剧痛无比,偏偏喉咙水肿,发不出声音。跟着焦急,将丁孝的去向说明了。

老人说道:“牛大壮他们今日是要劫一批从山岳前往淮安的钱货,约是在西边山脚。我听我儿说过,只需沿西边山道下去就是。”

宁非道:“多久的脚程?”

“快的话大约一个时辰。不过那是按照牛大壮他们来算,我们这些不会轻功的,只有慢慢下去,约要走上大半日。”老人忽而大喜道,“阿刚,我记得你轻功曾得二当家赞为上佳,可以自去求救。”

宁非往阿刚身上看去,他身上衣衫多被泥土污损,两膝更有破口,恐是方才背负父亲上山求救太过心切,以至于连路都没办法顾好。阿刚虽然意动,但眼见父亲状况不稳,唯恐在自己离去时咽气,而自己竟不能尽孝于老父身旁,两眼含泪,进退难择。

阿刚还是少年,站在宁非面前略矮些许,抬眼茫然地看着宁非,样子极其可怜。宁非咬牙道:“骑马要多久?”

“什么?”老人问。

“骑马,不会轻功,可以骑马下去。”

老人面有难色:“山道崎岖,控马技术极好才敢骑马上下。在场众人恐怕没有办法骑马下去。”

宁非道:“我问需要多久,没问有没有人会骑马。”

“这个不知,应该不会很久。”

宁非抓起阿刚的手,他还握着她的衣襟。她道:“你在此照顾父亲,我代你去找丁孝就是。”

说完转身出门,来到马厩,正见有丁孝的卷毛黑骡和自己的枣红大马。西边山道步行下山约有半日,得牵了这两匹坐骑出去交替使用方可速达山脚。

她将毛毡往骡马身上各搭了一块,心想山道崎岖,难免有点磕磕碰碰的,江凝菲的骑术算是顶尖的,但也要防个万一,寻来布条往骡马胸前腿后简略做了捆扎,算是能够固定双脚的蹬子。

牵马出去时,听到阿刚在屋前叫她道:“山道上有明岗暗哨,没有许可,是不会放你过去的。”说着将一块腰牌掏出递给她道,“这是我的腰牌,可通山上七关,但到山下两关,或许…”

宁非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说不得,通不过难道还打不过了?”甩缰进屋,伸手取下墙上长弓箭矢,拿了一个牛皮水囊,方回去翻身上马。

阿刚等人见她如此气势,飞身上马的姿势更是熟练得如同翻掌之功,俱是惊讶无比,宁非早已打马下山去了。

*** ***

丁孝曾说阿刚从小没娘,全靠一个爹给拉拔大的。阿刚那孩子平日没少在丁孝身边徘徊,或许是缺人疼的缘故吧。今天出了这事,那孩子方寸全乱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宁非也认得阿刚爹,平时多靠他从山里打了柴过来给丁孝备着。阿刚爹是个老实人,山上山下的跑,面上老得都能开出花了,办事热心,山上人都很待见他。有时在深山里遇到了好的药苗子,都会小心翼翼连土一起挖了,搁背篓里带给丁孝。因这一层关系,看到被毒蛇咬伤的阿刚爹,宁非不能不急。

她人瘦身轻,伏在马上几如无物,枣红马在阶梯上纵跃自如。她□不过一条厚毛毡,犹能感觉到□马匹肌肉伸展收束,手中牵了卷毛黑的缰绳,那头骡子很温驯地跟随她一人一马纵跃向下。雁过山高不过两千米,而西边山道也至少要走七八里地。宁非一路下去,多是石铺的阶梯,马匹下行更为不易,难怪老人会说骑马下山需要极其高超的马术。

江凝菲身处徐灿府上时,对于行军打仗略有耳闻。当世还以步兵为主,淮安国每次出战,均有战车数千乘,其作用只是为了打乱敌军步兵方阵。正所谓“冲阵者战车,杀敌者步兵”。而骑马打仗更是少见,徐灿曾对江凝菲描述战场情况,只说骑兵都是骑马到了敌军军阵面前,当即下马挥刀作战,无人于马上直砍直杀。究其原因,盖因时人骑马均无鞍鞯马镫,在马上无法固定自己,无法调换姿势,控马尤其艰难。

宁非在马身胸前肋下束了布条,双腿插入进去,如此下山既快且稳。山上不乏明岗暗哨,看见她居然能够纵马下来,均觉得惊异之极。路上遇到多少个岗哨都不记得了,所幸阿刚的腰牌是挺好用的,再加上宁非粗略一说,大家都催促她赶紧往西山赶,有的地方还出人将她引到下一个岗哨去才返回。

太阳过了天中渐渐西偏,山里面的空气是潮湿而闷热的,宁非身上不知道出了多少汗,最里面一层衣裳湿了,风都吹不干。她渐渐支持不住,眼前的坡道飞快地倒退,变成了一格格震荡着的场景,额头鬓角除了许多汗,可是留不住,一忽儿就被颠簸的马匹给荡掉了。

快到山脚时,终于再度被人阻住。

宁非转过一个山角,隐约注意到十丈开外就有一个半人高的竹架子,形状类似民国时期的三脚栅栏,还没到近前,跳出几个身着墨绿短打的大汉,手上皆持有精钢砍山刀,大喝一声:“妇人,往哪里去!”

此处道路狭窄,闪避高悬,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遇到险情,几个大汉杀不了多少敌人,却能在敌人破关之前发出警告。宁非左右顾盼,发现附近的确还有零落的山洞或树屋,应当还有其他寨众在此居住。现在日横当空,可能正在补眠。

她勒紧缰绳,双脚夹紧马腹,枣红马停了下来。一个粗眉大眼的方面大汉走上前,从旁扯住缰绳问道:“这位妹子往哪里去?”

宁非道:“敢问这位大哥,今早是否有一队人从山上过,要去西路‘做买卖’的吗?”

那汉子道:“有。”

“丁孝可在里面?”

“丁先生也在里面。”那汉子道,“你找丁先生有事?”

宁非大喜,头一段路无人带领,她生怕自己选错了岔道,现在终能松了一口气。她生怕阿刚爹撑不过去,三两句话把事情说了。那汉子半信半疑道:“阿刚爹我见过一两次面,但山下不同山上,此处乃是攻山要冲,随意不得出入,你有没有通关的文书令牌?”

宁非递过阿刚的腰牌,半忐忑地道:“只有阿刚借与我的腰牌。”

汉子反反复复地翻看后交还与宁非:“腰牌的确是真的,阿刚是二当家身边的人,可是即便是他,平日上下出入都要携带出入文书作为凭据。莫说是你,就算阿刚今天亲自来此,没有文书也是下不了山的。”

眼见怎么说都说不通,宁非心急如焚,她并非是无理取闹的女子,也不会认为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要围绕她来旋转,山上山下采用两套规矩的确能够严防奸细,几个守关汉子如此坚持并无错误。

但是阿刚爹呢?难道都已经到了此处只能折返了吗?

宁非抬头看看天色,也许只过了一个时辰,也或许已经将近两个时辰。她心里忽然出现一种无力感。如此拼命有什么用,就算丁孝回去了,阿刚爹是否还活着都是个问题。就算活着

眼前那名守关汉子又在要求通关文笺。

宁非逐渐平定了呼吸,从山上下来换了两次马,她已经很累了。累又怎么样呢?更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她摇头道:“那我不过去了,阿刚爹死了就死了吧。”她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了几句阿刚爹的惨状,又叹道,“天可怜见的。”

几个守关的汉子顿时心有戚戚焉一般说不出话。

宁非道:“或者谁能下山去告知丁孝此事,让他速速回来。”

汉子面有难色道:“我们都是轮值在此,不能擅离岗位。”

宁非笑道:“寨里真是纪律严明。”她其实也就这么一说,并无打算让他们前去,这几个汉子再强,脚程也及不上马匹。

她说完,骑上丁孝的卷毛黑,掉头似要返回山上。

与她说话的汉子狠狠咬牙,说道:“妹子安心上去,我替你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