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卿苦笑着摇了摇头:“父亲,我不愿如此逼问,是我信她…”

“事到如今你还是信她!”贺大老爷指着贺怀卿的鼻尖,喝道,“你是我儿子,我还不晓得你!你若觉得她骗了你,你现在根本坐不住,飞奔过去寻她讲道理了。可你现在还坐着!”

贺怀卿心虚了,他承认父亲说得对,他还是相信颜氏,或者说,他无法接受颜氏会欺骗他,他甚至连去问一问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如再问问大夫…”贺怀卿试着转移话题。

贺大老爷嗤之以鼻,骂道:“问他?他是脑袋叫驴踢了才会在这时候承认一早就瞧出了哈芙蓉!他现在只要不松口,过些日子就能顺利离开绍城,去别的地方招摇撞骗。还是说,你想听他说,他叫颜氏买通了,故意不说的?”

贺怀卿的心重重一抽。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替她寻脱身的法子了,听为夫一句,明日里等维绣娘家人来了,把颜氏的事情说说明白,她要处置那便处置了,她若要报官…”贺大老爷顿了顿,道,“随她去,我们是受害的,我们也是叫颜氏算计了,才会让她害了维绣。”

贺怀卿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无言以对,除了叹气,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是颜氏越矩了,谋害主母,怎样的下场都不过分。”贺大老爷摇了摇头,“这种不识相的惹事精,还是早些处置了好。”

贺怀卿抬手揉了一把脸,沙哑着声音,道:“父亲,我以为您能理解我的心情。您有闵姨娘,而颜氏与我,就和闵姨娘与你…”

“放肆!”贺大老爷重重拍了拍桌面,这也是今晚他第一次真正动怒,“闵氏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我在一日,你就说不得她一日!况且,闵氏懂规矩,除了你母亲不喜她,在这家里她也是规矩做人的。”

“可她和二叔母…”贺怀卿挣扎道。

贺大老爷的面色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他挥了挥手,道:“这能一样?她们也就是几句嘴上功夫,酸不溜秋几句话,能折腾到谋人姓名上去?退一万步说,你二叔母是什么人?正经的二房太太!和大嫂身边的一个妾不依不饶的,她的脸皮子还要不要了?”

贺怀卿接不上话,他只能不停的顾左右而言他,说到了最后 便是洪氏与闵姨娘的水火不容。

“父亲,设身处地想,我也是…”

贺怀卿说了一半,便被贺大老爷厉声打断了:“你从前比现在晓事聪慧!十年前的你,根本不会问这种问题!”

因为,这些事情没有可比性。

闵姨娘虽是姨娘,但若没有洪氏,她的出身足够做嫡妻的,当初也想聘为平妻,若非洪氏娘家人厉害,闵姨娘不会成了姨娘。

颜氏却不同,她只能做小,贺怀卿不娶楚维琇也会有别的女人嫁进来,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她弄死了楚维琇 她也绝无可能扶正,只是要换个主母了。

闵姨娘落在这个位置上,算不上循规蹈矩,但也绝没有生过弄死主母取而代之的心思,她和洪氏再闹再吵,也是女人的花拳绣腿嘴上见分晓。

而颜氏,却是在谋楚维琇的姓名。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除了颜氏自己,我们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贺大老爷看着贺怀卿大受打击的样子就烦心,道,“你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还是去问问她自个儿吧。问明白了,便押住了,等明日交出去。”

贺怀卿摇摇晃晃出了书房,思前想后,还是往颜氏的院子去了。

颜氏屋里点着灯,从窗外能瞧见她坐在桌布,手上针线不停。

贺怀卿挪着步子进去,颜氏抬头看他,浅浅笑了:“爷不是说,今夜里歇在前头吗?”

贺怀卿在颜氏身边坐下,看着她落针,道:“不是让你别赶吗?当心眼睛。”

颜氏放心绣绷,垂着眼帘,道:“我怕不赶紧些,就来不及了。”

贺怀卿胸口一紧,偏过头道:“冬儿怎么不在屋里伺候?”

颜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而后才缓缓勾起了唇角,试着让自己笑得开心些:“不是老爷和爷把冬儿叫走了吗?我知道的,这事情总要有人挑肩上的,府里头,也就是我一人是最恰当的。爷,既如此,便不要兴师动众的了,您操劳了几日,我舍不得让你再烦心下去。官府里,大奶奶娘家那儿,你把我交出去吧。我什么都会认下的,这样,他们就不会再逼着你了。”

第三百四十章 贺家(十四)

贺怀卿垂下了双手,颓然靠在了青灰墙上。

此时已经日落,天边留了淡淡余晖,映得人越发落寞。

他直直望着颜氏,见她的眉目清秀,如远山黛色,只是眼中带了几分疲惫几分凄苦几分悲伤,乌黑的眸子让贺怀卿整个心都绞痛了起来。

他记得当年初见颜氏时,她也是这样的,清幽如莲花,在她的身边,他都能闻到那幽雅花香。

楚维琇就是怒放的国色牡丹,只一眼就让贺怀卿惊艳不已,那颜氏就是青莲,越品越是不同,与那朵牡丹并立时,贺怀卿甚至会有些压力,而这朵青莲,才是他放下心房的安心之所。

颜氏让他心安,可他却不能护住颜氏。

这样的认知让贺怀卿觉得沮丧和无力,他叹声道:“你会怪我吗?”

颜氏笑了,摇头道:“我心甘情愿,只要能让你不那么为难,我什么过错都会认下。”

“即便你没有做?”贺怀卿怔怔问。

颜氏笑容更深:“即便我没有做。”

“即便你真的做了…”贺怀卿喃喃道。

声音很轻,颜氏似乎是没有瞧见,她上前一步,挽住了贺怀卿的手,柔声道:“明日里,大奶奶娘家人来了,爷便把我交出去吧。今晚上,爷最后再陪我吃顿饭吧。”

贺怀卿垂眸,望着笑容里已经满是祈求的颜氏,他无法开口拒绝,木然点了点头,让颜氏挽着他进了屋。

颜氏笑盈盈的,吩咐丫鬟们上了饭菜,举止如常,说着些家常话,似是刚才的对白没有发生一般。

贺怀卿心中五味陈杂,可他知道这怕是和颜氏的最后一餐饭了,到底没有扫兴。

夜深时。押着冬儿去寻瞎眼婆子的家丁回来了。

那瞎眼婆子看起来十分老迈,眼睛上有可怖的疤痕,脸上也是一塌糊涂,贺大老爷第一眼差点没被唬了一跳。

瞎眼婆子装哑巴。贺大老爷按了按太阳**,也懒得多费力气,把人押了起来,打算明日一并交给常郁昀和楚维琳。

只要能把贺家从这事里摘出去,贺大老爷才不会管瞎眼婆子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翌日一早。楚维琳到了贺家,本要径直去看望楚维琇,就叫人请到了书房里。

书房之中,除了贺怀卿,自还有贺大老爷,楚维琳一看这架势,就晓得贺家已经做了决断了。

贺大老爷清了清嗓子,睨了贺怀卿一眼。

贺怀卿心不在焉,他满脑子都是颜氏,只能硬着头皮道:“六姨。昨日里已经审了,颜氏身边的冬儿招出了一个瞎眼婆子,那婆子也叫我们带回来了。”

楚维琳抬头,直言道:“那颜氏…”

“她…”贺怀卿摇了摇有些发涨的脑袋,“交给六姨处置吧。”

楚维琳挑眉,她有些不信贺怀卿,之前他与颜氏浓情蜜意,根本不信颜氏作祟,为何突然之间就改了态度?

即便是改了,以贺怀卿对颜氏的喜爱。此刻应当是悲痛万分,根本不能接受如此转变,为何他的面容里只读得到浅浅的悲伤?

楚维琳不解,但这个档口上。也不可能让他细细追究贺怀卿的心路历程,便颔首道:“既如此,我就请我们爷来吧。”

楚维琳不怕贺家人捣鬼,趁着等人的工夫,去了楚维琇那儿,楚维琇却是睡着。只元哥儿带着桐哥儿在厢房里看书。

见了他们两个,楚维琳不由思念死了霖哥儿和琰哥儿,她这般日子虽然忙碌,但只要停顿下来,满脑子都是儿子。尤其是春夏下午多雷雨,她记挂着怕打雷的琰哥儿。

若贺家下了决心,把颜氏交出来了断了这些事情,那她很快就能够回金州去了,这让楚维琳不禁添了几分愉悦。

对儿子的思念,那是连在绍城明州泛舟游湖都比不上的,她恨不能飞回去。

常郁昀很快来了,一同到的还有金大人。

金大人的到来让贺大老爷沉下了脸,他一点也不想家中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闹到了官府里去,他又是气愤常郁昀告状,又是恼怒贺怀卿拖沓,若早早处理好了,兴许便不会如此。

贺大老爷忙着寒暄几句,金大人却摆了摆手,摸着胡子道:“听说昨日夜里,贺家把一个瞎眼婆子绑回来了?贺老爷,不用我说,你都知道这事儿不地道吧?若不是你家和常大人家是姻亲,他打了个圆场,这会儿就不是我登门来,而是一众衙役了。”

贺大老爷心中怒气翻滚,这分明就是唱戏,不仅仅是行事狡诈,更要逼着贺家承情,贺大老爷不服,面上却又不得不堆着笑容,连番称是。

金大人在贺大老爷的书房里转了一圈,目光落下一颗红珊瑚上,多打量了几眼,贺大老爷无奈,却又只好装出一副大方模样,把红珊瑚相赠。

金大人眯着眼笑哈哈推托了几句,便也应下了,道:“其实啊,我是不好这一口的,什么红珊瑚什么朱砂什么玛瑙,我连分都分不清,我就是一个粗人。可那一位是个中高手,总说我那书房没半点儿能上台面的东西,我琢磨着也要附庸风雅一番,等明日他再来,嘿嘿。”

贺大老爷眉毛直跳,问道:“那一位是…”

“定远侯府上的小侯爷,人家那双眼呀,连太后娘娘身边的东西都能品头论足一般。”金大人哈哈大笑,“我这么个芝麻官,叫他嫌弃眼光也就没什么丢人的。”

贺大老爷陪着笑,嘴上说着“您怎么会是芝麻官呢”,脸上肌肉发僵,心中忐忑不已,或者说,是惧怕。

这半年多,江南叫四皇子搅得人心惶惶,不单单是官员,世家、富商就没有几个舒坦的,人人都知道,李慕渝是四皇子的先头兵。金大人这几句话,让贺大老爷觉得意有所指。

去年乌礼明倒台和金州陶家的破败,因着闵姨娘对陶家有所了解,贺大老爷也听说了不少。陶家这个商贾自然是比不上贺家书香底蕴。可在一瞬间,贺大老爷觉得,贺家会成了下一个陶家。

听说,陶家当初害了楚维琳的舅舅落了大狱,陶家最后垮了。这一回,贺家害了楚维琳的姐姐,这…

贺大老爷汗涔涔,赶忙替自家开脱:“实在是叫底下人害了,维绣这孩子,哎…她受了罪,我们也一样难过。怪只怪怀卿身边的颜氏,这才…金大人,我虽然押了那瞎眼婆子回来,但我也不是个能审案子的人。又牵扯了哈芙蓉,还是要把人交给您的。”

“哈芙蓉?”金大人瞪大了眼睛,一副事前全然不知的模样。

贺大老爷气得肝疼,他不信金大人毫无所知。

金大人的确知道,李慕渝一到绍城就问询了他,听说绍城里有人捣鼓哈芙蓉,金大人当时流的汗远非贺大老爷可比,这不单关乎乌纱帽,更加关乎脑袋。

金大人查得心力交瘁,却没有多少进展。好在李慕渝瞧着是吊儿郎当的,做事倒也懂实情,知道此事不易,给足了金大人时间。

眼瞅着时限将近。常郁昀到达绍城后总算给金大人解了围,他们第一次接触到了这捣鼓出来的哈芙蓉。

但这些,金大人无需让贺家人知道,装了装样子,便要把涉事的都带回去。

贺怀卿一直沉默着,到了此刻。才道:“那我去唤颜氏来吧。”

金大人看着贺怀卿的背影,似笑非笑,端着茶盏抿了抿,贺大老爷抹了抹额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就作罢了。

贺怀卿进了颜氏的房间,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画眉,从镜子里给了贺怀卿一个绝美笑容。

贺怀卿过去,亲自替她描,道:“金大人来了,听他的意思,四皇子和和小侯爷也盯着哈芙蓉,到时候,绝不是六姨与六妹夫说了算的,你不如和金大人他们说实话,说你根本不知情,是冬儿偷了你的银钱要害阿绣,你虽察觉到银子数目不对,但可怜冬儿就没有处置,你根本不知道冬儿拿银子换了哈芙蓉…”

贺怀卿絮絮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颜氏在听到四皇子和小侯爷是,眼中闪过的惶恐和绝望。

颜氏暗暗深呼吸,试着让自己平静些,握住了贺怀卿的手,道:“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了呢?我不服罪,大奶奶娘家人咽不下这口气的。”

贺怀卿无言,握着颜氏的手往书房去。

昨夜里,颜氏哭着说了冬儿的事体,贺怀卿虽然让贺大老爷敲打得有些动摇了,可他还是本能得相信颜氏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心中,满满都是愧疚,他护不住颜氏,颜氏却为了他…

这份愧疚包裹了他,他对咄咄逼人的楚维琳不满,又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楚维琇了。

诚然,楚维琇受的罪让他心疼,但颜氏更…

到了书房外头时,贺怀卿重重握了握颜氏的手,道:“不管他们怎么说,我是信你的。”

颜氏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书房里有陌生的声音。

“贺老爷,你说是那颜氏害人?你敢断言,贺家里头再无一个人会牵扯这事情?”金大人慢条斯理地品完了茶,开口问话。

贺大老爷赶忙摆了摆手:“就只有颜氏,其他人,其他人做什么去折腾维绣?金大人,说句直白点的话,无利不早起,又是哈芙蓉这等东西,家里除了颜氏,会有哪个能如此折腾维绣?”

金大人笑得弥勒佛一般,眼神却锐利非凡:“我听说,令郎与颜氏感情极深,反倒是对嫡妻有些冷淡。”

贺大老爷背后一凉,讪讪笑了笑,见金大人的目光越发深邃,他赶忙坐直了身体,正经道:“不瞒金大人,犬子待颜氏是格外器重的,但对于维绣,他也绝无不喜的心思。况且,退一万步说,他和颜氏一起谋了维绣,那颜氏也不可能扶正,他会再娶填房,那填房和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不用细说,也能想象。犬子实在是无需做这种害己之事。”

“不可能扶正?”金大人摸着胡子想了想,“令郎也是这么想的?他没有叫颜氏哄昏了头?”

贺大老爷见金大人听进去了些,赶忙道:“他当然知道,当年他对颜氏早就心生喜爱,我们替他聘维绣的时候他也没有替颜氏争取过,他很清楚,颜氏不可能做嫡妻,她的身份远远不够。犬子待她,是男人待一个女人,断不是丈夫对待妻子一般。他心里拎得清。”

站在门外的两个人把这番对白听得一清二楚,颜氏心里不舒服极了,扭头去看贺怀卿,却不觉得他的神色有什么尴尬不自在的地方,仿若那些话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颜氏微微低下头,柔声道:“爷,来时忘了与你说,你最喜欢我做的绿豆糕,说是细腻清香,我今儿一早又做了些,就放在我屋里。你,你想起我时就吃一块,等吃完了,也就不要想我了。”

贺怀卿握紧了颜氏的手:“我忘不了你,我不吃了,那些都是念想。”

颜氏失笑,笑容里又含着苦涩:“那东西,夏日里也就存个三五日的,爷,到底是我一番心意,你莫要糟蹋了。一会儿进去,无论金大人问我什么,你都不要帮我,免得连累了你。”

“我…”

颜氏青葱食指点住了贺怀卿的唇角,也阻了他的话,她道:“爷,为你分忧是我的心愿,我是欢喜的。”

贺怀卿重重拥了拥颜氏,到底还是推开了书房的门。

金大人打量了颜氏几眼,并没有问什么,只是把人带了回去。

楚维琳知道楚维琇未醒,便也与常郁昀一道离开。

贺怀卿目送着颜氏,满脑子都是她上车时的笑容,带着解脱和欣慰,那样的笑容让难受极了,他无法压抑对颜氏的思念,快步到了她的院子,找到那一盒绿豆糕。

新鲜做得,打开时便闻到绿豆清香,贺怀卿心中酸楚,取出一块来咬上一口,又是一口,直到一盒见了底,才望着空空的食盒,叹息道:“都吃完了,可我还是想你。”

第三百四十一章 贺家(十五)

府衙之中,金大人怡然自得哼着小曲,让人把那盆红珊瑚搬到了书房,仔细打理了一番,放在桌上来回绕着看了几圈,才算是满意了,小心翼翼摆到了博古架上最醒目的位子。

李慕渝和常郁昀一前一后过来,李慕渝已经听说了贺家今日的进展,为了这事体他费了不少时日了,饶是他,也有些急躁了,待听说了好消息,眉宇之中都带了几分喜悦。

金大人恭敬迎了李慕渝进书房,目光时不时往那红珊瑚上瞟,却偏偏没有发现李慕渝有什么反应,只好耐着其他心思,仔仔细细说起了正事。

李慕渝听完,便要亲自审一审那瞎眼婆子与颜氏,他与常郁昀商量了几句,便就拿定了主意,吩咐金大人道:“一会儿先把人押到偏房里,我们仔细问了再说。”

金大人应下,赶紧让底下衙役去安排,见李慕渝要走,他皱了皱眉头,赔笑道:“小侯爷,下官今日这红珊瑚,您瞧着如何?”

李慕渝睨了他一眼,笑道:“金大人不是不爱好这些东西嘛,怎么心血来潮了?”

金大人嘿嘿笑了,也不瞒着,直言道:“这是下官今日在贺家瞧见的东西,下官瞧了两眼,那贺大老爷就迫不及待要送下官,下官与他说了,下官一个粗人,不懂这些,比不得小侯爷您在行。贺大老爷一听是小侯爷您好这些,越发就拦不住了,恨不能亲自装箱给您捧过来。”

李慕渝捧起桌上茶盏,似笑非笑地看了金大人一眼:“这株红珊瑚,形状是不错,可惜质地差了些。金大人,我与你说,这东西与其摆在你书房里,不如让工匠打磨成了珠串,送给金夫人为好。”

金大人摆手。道:“这是贺家给您的。”

“我会眼红他这个?”李慕渝哈哈大笑,摸了摸下巴,赞许道,“他自个儿都清楚。这东西也就一般,入不了行家的眼,只怕这会儿心里还忐忑着,巴不得从库房里再挑些好东西送来。罢了,就让他纠结去吧。再榆木脑袋,这般想上几日,也该通透些了,晓得贺家此刻如何行事才是稳妥的路子了。”

金大人得了赞许,心情愈发愉悦。

他是不懂珊瑚朱砂,但他懂人心,说句不敬的话,拿小侯爷压贺大老爷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可收到的效果却让他很满意。他根本不图人家那一株红珊瑚,他要的是给贺家敲一敲警钟。莫要稀里糊涂地把百年家业都败了。

这也是看在常郁昀的面子上,谁让楚维琳和楚维琇是亲姐妹呢,把贺家整垮了,楚维琇又要如何?

审查的速度很可观,原本就明里暗里抓到了一些线索,现今那缺了的棋子补上了几颗,有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瞎眼婆子依旧装哑巴,可府衙里多得是让她开口的能耐,昨夜贺家是带了人就走,官府查到那屋子里时已经是空无一人。衙役们翻箱倒柜,才在床底下的一个暗阁里发现了十几瓶药粉,其中不乏提炼程度极高的哈芙蓉。

瞎眼婆子瞧得是年老体迈,可李慕渝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一眼瞧出了她的伪装,掀开了易容面具之后,底下是一张惶恐不安又吃惊紧张的脸。

二十五六岁,模样普通,走在大街上都不一定会让人留意到的一个女人。

她很快交代了实情。

她叫颜沁,与颜氏都出自那小镇。两家依着关系算一算,她们两姐妹也没出了五服,幼年时经常一道耍玩。

颜氏能与贺淮卿相识,也全是颜沁的功劳。

颜氏发达之后,倒也没有忘记颜沁,只是两人再不似从前一般亲密了。

颜沁嫁了一个老实的庄稼人,没几年丈夫死了,她手头不宽裕,去求了颜氏,她还未诉苦,颜氏却拉着她倒了半日的苦水,最后不好意思地掏出了二两银子。

“自打我们奶奶进了府,我的日子也不好过,银子都在平日里各处打赏时用了,就这二两,是才送来的月例,你莫要怪我。”颜氏说得怯怯,仿若真的怕颜沁怪罪她小气一般。

颜沁与她相识多年,岂会分不出她话中真假,心里烧着一团火,面上还是感恩戴恩一般,拿这点儿银子回去。

那之后,因着这一口气,颜沁数年不曾寻过颜氏,直到她认得了一个人,制哈芙蓉的人。

哈芙蓉这东西,寻常人听了自是可怕不已的,颜沁在底层打滚了数年,早就抛下心中矜持,只要有利可图,其他的东西,她才不在乎。

当时正是那人初初研究的时候,不得窍门,进展极慢,甚至是在猫狗身上做试验,也花了两三年才总算有了些定论。

却找不到合适的试药的人。

颜沁想起了抱怨楚维琇的颜氏,两人一拍即合,这买卖也就定下了。

“送去的基本都是最早做的那一些,药效不好,却附和她的心思,这等慢慢拖着的毛病,比症状明显的哈芙蓉,不晓得要可靠多少呢。

毕竟是做哈芙蓉营生,颜沁干脆易容成了瞎眼婆子,免得叫人认出来了多添麻烦。

颜氏被带了上来,见颜沁已经露出了本来面目,她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颜沁的所有说辞,她都不反驳,只点头认下。

李慕渝瞧见她精神状态不对,心中到底有些捏不准,干脆请了楚维琳来,女人之间说话,总比他们几个爷们问话好些。

颜氏跪坐在偏房正中,楚维琳推开门进去,就见她微微斜着身子,整个人都失了生气,面无表情。

怕颜氏会突然发难,楚维琳带着婆子丫鬟进去,缓缓在八仙椅上落了座,而后看着似是丝毫无所觉的颜氏,问道:“我听说了那颜沁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对她说的那些,一个字也不评论,就打算这么认下了?”

颜氏抬眸,目光之中失了灵气。她浅浅笑了笑:“夫人不用问了,是我做的,就是这么简单。”

如此直白,让楚维琳都不由多看了颜氏几眼。她思忖了番,道:“你放心,我信你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颜沁利用你试药,你正好也需要这个。就成交了,每隔些日子,就让人去颜沁那儿取,这半年都是如此。”

“夫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我呢?”颜氏淡淡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