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太太不该有心虚的地方,她会觉得不舒坦甚至是害怕,仅仅也就是因为信佛之人敬畏鬼神罢了。

楚伦煜还没有散衙,何氏便让楚维琇陪着楚维琳去了一趟长房。

璋荣院里的丫鬟又换了不少,楚维琳一眼看去,甚是陌生。

闻老太太久卧病床,可楚维琳觉得,她看起来比章老太太还是精神了些的。

“你这孩子,说回来就回来了,都叫人没一点儿准备。”闻老太太和蔼,握着楚维琳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虽是有些疲惫,但看起来底子不过,看在在金州过得也算平顺。好,夫妻平顺便好,我们做长辈的也就安心了。”

楚维琳笑着点了点头。

闻老太太拍了拍楚维琳的手:“你祖母今日如何?我本想去瞧瞧她,可我这些年也经不起折腾了,日日卧床,我都要不晓得这脚踏实地的走路是个什么滋味了。本以为啊,我这么个身子骨,我定会走在她前头,但现在…大夫说,我还有个几年,可你祖母她…哎,世事难料!”

看待生死,年纪大的人有年纪大的人的想法,绝不是楚维琳轻描淡写几句就能够宽慰的,她也就不说那些虚的。

闻老太太也明白这个话题未免沉重了些,干脆不提了,唤了流玉进来。

流玉一见闻老太太,眼眶就有些红了。

闻老太太弯了唇角:“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要哭起来了?快过来让老婆子瞧一瞧。”

流玉顺从地在床边跪下。

闻老太太看着流玉,目光慈爱:“你如今这样,我是放心的,跟着维琳,你不会吃苦,婚姻大事,我也替你定下了,等着那边兑现了承诺,你便嫁过去吧。”

胡严还未中秀才。

县试、府试倒是有惊无险的过了,到了院试时,却没有过。

这一点,楚维琳倒不觉得意外。

胡严虽在念书上有些天分,但毕竟是庄子上出身,没有和其他要走科举路子的读书人一样系统完整地学习过,况且,即便是个秀才,也不是人人得中,多少读书人数年数十年都迈不过这个坎。

放榜的时候,胡严有些失落了,可他是个通透人,这些道理又怎么会不懂?很快便静下心来,重新投入到念书上头。

楚伦煜爱才,又因着闻老太太的这层关系,也会帮胡严看一看文章指点一番,这一年多,胡严的进步显著,考取秀才,应当是不成问题了的。

流玉一直知道这些,也明白这是闻老太太的心愿,她颔首道:“您放心,奴婢记得您的话。”

从璋荣院里出来,楚维琳便去寻叶语姝。

叶语姝的女儿比琰哥儿小七日,眉眼像极了母亲,见了楚维琳,咧嘴就笑。

楚维琳忙着逗她,叶语姝却是抱着琰哥儿和霖哥儿亲近,有孩子们在场,气氛热络不少。

许久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惜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再是不舍也只能作罢。

楚维琳本想见了楚伦煜再走,哪知楚伦煜今日有应酬,也就只好离开了楚家,往常府大宅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返京(三)

马车驶离楚家的时候,天空突然开始飘雪。

冬日本就暗得早,此刻越发显得天色灰蒙蒙的,路边的行人脚步匆匆。

楚家往常府大宅去,路途算不得远,可等李德安家的下车时,楚维琳透过那掀开的车帘子,见屋檐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雪了。

李德安家的刷拉一声撑开了伞,流玉踩着脚踏下车,又转过身来扶楚维琳。

替楚维琳整了整披风,流玉把把手炉塞到她手中,笑道:“亏得今日准备得周详,不然这突然落下来的大雪,受了凉就不好了。”

楚维琳刚要说什么,转过头见两个哥儿由奶娘抱着下来,琰哥儿不耐烦坐车,此时正哼哼唧唧地要找母亲。

楚维琳赶紧抱过了儿子,低低哄了两句。

远远的,卢氏领着丫鬟婆子们快步迎了过来,楚维琳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亦沉甸甸的。

前世时,她最后一次到常府大宅,便是在景德二十五年的冬天。

那日,亦是如今日这般,入眼的都是洁白的雪。

楚维琳还记得,末路的常府冷清寂寥,根本寻不到前些年那圣宠不断的荣光,余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当时她便是沿着这条路,一步步到了松龄院外头。

而现今,依旧是景德二十五年的隆冬,她比前世活得久了,身边的事情也变得不一样了。

只是这常府大宅,还是慢慢冷清了,自打分家起,就没了一堆媳妇婆子们说说笑笑的热闹劲儿了。

卢氏走到近前,一张嘴都是白气:“突然就回了京里。老祖宗都意外呢。这是琰哥儿吧?长得可真俊。”

楚维琳冲卢氏笑了笑,一年多未见,卢氏愈发消瘦了,饶是冬日里衣服厚重,她也如个骨架子一般,下巴尖锐,皮肤白得没有一丁点儿血色。

楚维琳回应了几句。卢氏却不再多说。只在一旁引路。

见她如此,楚维琳也就没有再问。

松龄院里,段嬷嬷面上带了几分喜色。远远瞧见了楚维琳,便转身往屋里报了一声。

等楚维琳随着卢氏进了屋,站在中屋里去了身上寒气,这才进了东次间。

老祖宗端坐在罗汉床上。一眼看去似是没有什么变化,可楚维琳细细瞧了瞧。还是觉得老祖宗精神气差了些。

“这千里迢迢的,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老祖宗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会叫老祖宗质疑,是在楚维琳意料之中的,她也不慌。柔声道:“在金州时,知道我那祖母身体不好,要熬不过这个冬天。接了信时,当真是心急如焚的。当时想过。兴许是大夫夸大其词,祖母的病情没有这般严重,可转念又一想,生死之事,哪里是我能够参悟的呢。上了年纪的人了,过一年就少一年的,总以为人生路还长,总能抽出机会来承欢膝下…

我一直在想,若是错过了这一回,祖母真的能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吗?这么一想,就坐不住了。江南返京,路途虽远,但也只是我们小辈费一些精力,便是辛苦也是一时的,可若是错过了,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不仅仅是对我祖母,老祖宗,我们爷格外惦记您,说是您还未见过琰哥儿,该抱回来给您看一看的。”

这些都是肺腑之话。

生死之事,当真无常。

就如同江氏,那日欢欢喜喜与孙氏一道去进香,回来时已经是冷冰一片了。

楚维琳记得当时心中的痛苦和无助,她无法接受江氏就这么离开了,上苍给与她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少到她不能让母亲看到他们姐弟长大成人。

楚维琳对章老太太的感情固然和对江氏的截然不同,可扪心自问,那股子后悔和遗憾,她依旧不想品尝。

涂氏幽幽叹了口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老祖宗,郁昀媳妇是一片孝心。”

老祖宗缓缓摇了摇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是孝心呢?亲家老太太的病情,我也是清楚的。年纪大了,真是说不准的。前些年,我还忌讳生死,到现在也是看穿了。我的身体也就这样,若是郁昀媳妇这次不回来,我说不准是真的见不到琰哥儿了。”

涂氏本是帮楚维琳解释几句,却引得老祖宗如此感慨,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

楚维琳赶忙把琰哥儿抱到老祖宗跟前,又让霖哥儿上前请安。

琰哥儿睁着眼睛,一脸好奇,却不排斥老祖宗,叫老祖宗好生欢喜。

霖哥儿离京时还很小,这一番回来,早已经记不得任何人了,来的路上,楚维琳和方妈妈还特特地与他关照了几句,他是聪慧孩子,依着礼数唤了人。

老祖宗左右一个孙儿,忽略了哪个都舍不得,越看越喜欢,道:“你们刚刚抵京,这一日也是匆忙的,等收拾妥当了,过两天带着两个哥儿来陪我住几日,我要好好看看。”

楚维琳自然是应下了。

柳氏打了帘子进来,笑盈盈道:“老祖宗,果真还是有孩子们在就热闹些的,可惜霖哥儿与琰哥儿是跟着他们父母在任上,不能在您身边长大。”

老祖宗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孩子年幼,还是跟着父母好些,老婆子才不做那等恶人呢。再说了,年纪也大了,实在带不动了。”

楚维琳垂眸,老祖宗指的恶人说的是她的婆母、常恒翰的祖母吧。

当年,是那位老人家把常恒翰带到了身边,交由刑家婆子这个奶娘抚养,不仅是疏远了常恒翰与老祖宗的感情,更使得刑家婆子与老祖宗爷不清不楚了,若非那些往事,后头的事情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老祖宗心底里,还是有恨的吧。

涂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郁昀外放,等任满之后,下一个任地,未必会离京城那么远,到时候,回京来给老祖宗请安也会方便些。霖哥儿和琰哥儿不在,却还有岚姐儿。有聆姐儿。有晟哥儿,妙姐儿也是三五不时就来给老祖宗请安的,老祖宗也是子孙满堂的呢。”

这话说得周详。柳氏笑了。

楚维琳接了话题:“晟哥儿?妙姐儿?”

老祖宗哈哈大笑:“郁昀媳妇还未瞧见过吧?就前月里,郁晓媳妇生了个哥儿,没几日,郁明媳妇又添了个姐儿。我从前日日盼着子孙兴旺,如今。也是有点儿味道了。”

楚维琳了然,难怪今日没有瞧见徐氏与廖氏,原来是在坐月子。

等楚伦歆来了,这人也就算齐了七七八八了。

花厅里摆了晚饭。松龄院里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老祖宗兴致好,饮了几杯果酒。

楚伦歆与楚维琳一道坐着。低声说着话。

“我昨日里去看过母亲,实在是担忧不已。分明之前还好好的,一转眼的,就…”楚伦歆叹气,拍了拍楚维琳的手,“你回来也好,母亲其实心里就记挂这你们几个。”

楚伦歆没有说完整,但楚维琳明白,章老太太记挂的是几个出嫁了的孙女。

“二姐的事情,对祖母的打击这般大吗…”楚维琳喃喃道。

“怎么不大?”提起楚维瑶,楚伦歆就胸口发闷,“那个傻孩子!维瑶是比不得维琇、维琬得宠,可以一个庶女来说,这家中哪个为难过她?三嫂那个人吧,真要我说,她从前一门心思要个儿子,对维瑷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维瑶在她跟前,比维瑷都重三分。维瑶打小跟着维琇,吃穿用度,不曾亏待过,去外头做客走亲,说起楚家二姑娘,人人都要赞一句本分知礼,怎么到了这婚事上头,竟然会糊涂到那个地步!”

对着楚伦歆,楚维琳说了几句心里话:“二姐姐的那些糊涂心思,都是听了不该听的人。沈姨娘自己看不穿,日日叫二姐姐忍着顺着,还有钱妈妈那个包藏祸心的故意挑拨…”

“当时,她明明能脱离苦海的,却…”楚伦歆按了按眉心,“说维瑶是病故的,我是不信的,许家那不要脸不要皮的,早就恨不得维瑶死了。不单单是我,咱们楚家上上下下,哪个不晓得维瑶死得不明不白的?可还能怎么办?天南海北的,人早就入殓了,难道我们还要去挖出来查验不成?便是查出来了,又能如何?当初打官司,京城里多少人瞧了一场大笑话,再为了这事儿闹起来…

不过是哑巴吃黄连,怪就怪维瑶不开窍,若当时…

母亲为此难过了好一阵,怎么说也是看着长大的亲孙女。

最要紧的,还是维琇的事情。

母亲一直以为维琇嫁得好,逢年过节送信回来时,从来都是喜气洋洋的,膝下又有两个哥儿,母亲对维琇再是放心不过了,等接了你的信,才晓得绍城那儿是那么一个状况。

哈芙蓉,我真的没想到,贺家里头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东西!若不是有你在,京城里等到的就是维琇的死讯了,我都不敢想,维瑶和维琇接连没了,母亲能不能扛得住。

维琇回来后,我过去看她,心真是痛啊,当年娇滴滴的大姑娘落到这般田地,好在是归家来了,往后再不受那等苦。

母亲当时便与我说,她后悔了,当年说亲的时候就不该讲什么门当户对,不该讲什么排场,再风光再荣耀,也不必就嫁在眼皮子底下,愣冷了热了都能瞧得见,好坏都能护着。如维瑷那般,就在京城里。”

楚维琳苦笑,这便是人的真性情吧,只有经历了生死,才会知道什么都是虚的,什么都比不过能握在手中的平安。

“我很好,祖母也瞧得出,我过得很好。”楚维琳宽慰楚伦歆。

楚伦歆含笑点了点头:“要一直好好的。”

楚维琳沉吟,低声问起了夏姨娘的事情。

楚伦歆一听夏姨娘的名字就皱了眉头:“是真的没了。这事儿本不该告诉母亲的,偏偏…要我说啊,东跨院就是夏姨娘她自己放火烧的,还害死了连个人,她就算是死了,敢回来东跨院?躲都来不及呢。东跨院里的动静,大抵就是老鼠在折腾。本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宽慰母亲几句便好了,却成了这个样子。为此,三哥和五哥还争了几句,最后不欢而散。”

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无用,只能盼着章老太太莫要再往心里去了。

外头落雪,老祖宗也就不多留他们了,等席面撤了,便催着他们回去。

楚维琳想去瞧瞧徐氏,可见大雪没有停的意思,只能作罢。

坐车回了石清胡同,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屋里烧了地火龙,很是暖和。

楚维琳照顾了连个孩子歇了,也就吹灯落账。

这些日子赶路,实在是累着了,等落了床,整个人踏实下来,很快便沉沉入睡,第二日直到外头天大亮了,才幽幽转醒。

楚维琳唤了宝槿进来伺候,道:“什么时辰了?”

宝槿笑道:“奶奶不用急,太太那儿使人来吩咐了,说是奶奶这些时日辛苦,今日不用忙着过去请安,多休息休息才是要紧的。”

楚维琳闻言,也就不着急了。

她和涂氏之间相处,讲究一个直白和互不干涉,继母与儿媳,既不打算处得和母女一般,也不想成了天然的仇人,实在不用多费那个琢磨来猜测去的心思,简单了当些,彼此都轻松。

说起来,从前在京里时,她就基本不去涂氏跟前请安,免得彼此都不自在。

这一回,涂氏说的是今日免了,可心底里,大约是想着往后日日都免了,楚维琳打算从善如流,大家都舒坦。

用了早饭,楚维琳安排了车马,带着两个孩子往常府大宅去。

老祖宗见了霖哥儿和琰哥儿,欢喜不已,楚维琳把孩子留在松龄院里,自己往徐氏院子里去。

徐氏正在坐月子,楚维琳一入屋子,就闻到了一股奶味,见楚维琳来了,她赶忙道:“你看我,蓬头垢面的,你别笑话。”

“哪个坐月子时不是如此的?我生完霖哥儿时的样子你也瞧见了,不也是一样的?”楚维琳在一旁做小,笑道。

徐氏扑哧笑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返京(四)

晟哥儿还未满月,生得白白胖胖的,一双眼睛乌黑,撅着嘴依依呀呀了两声。

楚维琳抱了抱他,只觉得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徐氏,只嘴巴有些像常郁晓,便笑着道:“可真壮实,一看就是个身体康健的。”

徐氏凑过来看了儿子一眼,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生的时候真是痛死我了,这么个大个子,连稳婆的脸都白了,就怕卡住了,我当时又是痛又是恨,你说这死小子就不能轻巧些,让我这个当娘的少受些罪。可等他生下来,看着他这傻兮兮的样子,哎…罢了,他好养活,我还有什么能不满意的。”

楚维琳失笑,这便是做母亲的心声吧,只要孩子好,旁的,都不顾了。

徐氏抬眸看了一眼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底下人会意,便退了出去。

楚维琳见这样子,晓得是徐氏有话要说,便耐心等着。

等内室里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徐氏才压着声儿道:“五弟妹,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要如何是好。”

“这话从何说起?”楚维琳心中一跳,老祖宗为了保住二房三房,是动了放弃长房的心思的,但这一点,徐氏是不知情的,莫非,她听闻了些什么…

徐氏垂眸,苦苦笑了笑:“这两年,外头瞧咱们,还是有些圣眷的,可内里如何,我在这儿是最最清楚的。我知道很多人会说,大肚婆最爱胡思乱想,怀着晟哥儿的时候,我的确想了很多,事情一桩一桩仔细去想。多少也能明白一些了。”

楚维琳抿了抿唇,没有搭腔。

“婆母没了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我如今也不是烦别的,我是…”徐氏苦着脸叹了一口气,“六叔那里,婚事是定下了的。”

楚维琳挑眉,诧异道:“哪家姑娘?什么时候定的?”

常郁晖的名声在京中早就烂了。便是作为常家子弟。也说不到什么好亲事了,老祖宗拖了一年又一年,一来是想等旧事体淡一些。影响小一些,二来也是因着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徐氏伸手比了一个“三”字:“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婆母娘家那儿的亲戚,之前来过我们这儿走亲。人人都唤一声‘三姨母’,便是三姨母家的姑娘。”

三姨母这个人。楚维琳是记得的。

她是大赵氏隔了房的庶妹,却和大赵氏关系不错,她嫁得不算远,偶尔会回京探亲。也会来常府走动。

楚维琳会记得她,是因着这个人素爱捧高踩低,前世时没少说些落井下石的话。连徐氏这个正儿八经的大赵氏的儿媳,三姨母都敢挑三拣四。更别说其他人了。

照徐氏的说法,赵家倒了之后,三姨母也是受了些牵连的,只不过她不像大赵氏一般倒霉落了大牢,但在婆家那儿的日子是艰辛了些。尤其是她那得罪人的性子,妯娌之间积怨深了,这番失了娘家这座靠山,哪里还能讨到什么好处。

眼瞅着女儿要说亲了,可她竟挑不出一个满意的来,心中不忿之余,去了大赵氏坟前诉苦,正好遇见了常府这里去烧香的下人。

“老祖宗的意思,既然是姻亲,也就不讲究什么出身门户,三姨母婆家那儿,一听是六叔的婚事,兴高采烈的应下了。”徐氏说得极为不屑。

楚维琳心中一紧,这种兴高采烈,她深有体会。

以常郁晖的名声,这婚事对那姑娘来说,是下下配,可对于她的家族来说,与常家做了姻亲,是上上选,加之他们与三姨母素来不合,这等损人利己的事情自然是不肯错过的。

至于外人是不是会指指点点,人家也不在乎了,毕竟,入得了手的好处才是真的好处,他们本就不是京城里的人家,隔了这几日路程,哪个还日日夜夜把常郁晖那些腌臜旧事挂在嘴边呢。

那种恨不能立刻塞了姑娘入花轿的心情,如前世的楚家人。

黄氏也好,阮氏也好,何氏也好,乐得让楚维琳去做填房,来为楚家谋利。

“那三姨母呢,她也肯?”楚维琳唯一不解的是这一点,三姨母能让亲生女儿入火坑?

徐氏连连摆手,语气里满满都是无奈:“我也不晓得她怎么想的,她是答应了的。我琢磨着,是除了嫁给六叔,她在那群如狼似虎的婆家人手中,也没法替女儿谋到什么好前程了吧。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拼一把。与我们家总是姻亲,有老祖宗在,六叔大抵会收敛些。又或者,她推己及人,婆母没了之后,三姨母她自己嚣张不起来了,就觉得六叔也一定会改了那些吧。”

听着是有些道理,可要楚维琳来说,前世常郁晖对叶语姝都敢下黑手,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更加疏远的“妹妹”?虽然这些年他是夹着尾巴做人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维琳不信他能痛改前非。

只是这桩婚事,老祖宗拿定了主意,她们妯娌两人除了通气,也无能为力。

“可定了婚期?”楚维琳问道。

徐氏一听婚期两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本来定的是来年开春,结果呢,就月初的时候,那边竟然说,说是他们家老太爷熬不过这个年了,为了不耽搁,要这个月里完婚。我的天呐!这是腊月,腊月啊!有谁家是腊月里娶媳妇的!两家说亲,弄得和铺子里买东西一般挑三拣四的,我真是开了眼界了。老祖宗那儿,竟然还答应了,说是就小年之前迎娶,只是简单些,不操办了。”

楚维琳听到这儿,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响,她明白徐氏的心情了,这种事情堆在眼前,换谁都是目瞪口呆。

“不操办了?这是娶亲还是抬妾?”楚维琳啧了一声,连连摇头。

“亏得我如今是月子里。若不然,我情愿去外头吹一日一夜的北风,把自己折腾病了,也不要倒腾这些事体。”徐氏越说越是气愤,深呼吸了几口,道,“这真是谁沾了谁倒霉。可我总有出月子的时候吧?我烦的是往后怎么办!

二房、三房都分出去了。四房虽还住在主宅里头。但长房的事情,六叔母也插不上手。婆母没了,我原本想着。是和大嫂一块分担着些,可大嫂如今的样子,你也瞧见了的。

大嫂的心思不在管家上,咱们新要进门的六弟妹。也不是个能撑得起家的样子,转过头来。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我这儿。我苦些,能得两句好话也就罢了,偏偏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这些话徐氏憋在心中有些日子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即便能听她这几句真心话,也是无能为力的。

常郁晓那儿,徐氏是明白人。拿内宅的事情去为难丈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