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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靠近酒店。

吃完饭,琅琅说她们礼拜一才正式培训,温凛便随口一问:“那你周末住哪儿?”

琅琅踌躇了一会儿,转着调问:“你住哪儿呀?”

温凛就知道她主意多,了然道:“行了,你跟我来吧。”

她把琅琅带去酒店,原本想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给琅琅在楼下开一间房。没想到一踏进屋子,杨谦南的外套就搭在沙发上,洗手间门没关,传出沙沙的水流声。他居然在。

温凛嘱咐琅琅随便坐一会儿,转进盥洗室。

杨谦南瞥见一晃而过的琅琅,问:“你侄女?”

温凛点点头,“嗯。今天刚来。”

杨谦南用毛巾擦了把脸,眼睛在镜子里眯起来:“住这儿啊?”

温凛说怎么可能,“我待会儿在楼下开一间。”

“让她住这儿得了。”他一贫就带出京腔,搁下毛巾,揽她的腰,“我们出去。”

“干嘛?”

杨谦南在她颈际,浅浅地笑,“这不是,家里有小孩儿么。”

讲得暧昧。

但她今天有点不解风情,转身轻声道:“你这么喜欢小孩,我给你生一个算了。”

杨谦南脸色变了变。

温凛挑唇笑,“你昨天做措施了吗?你就这么看我。”

“生呗。”杨谦南唇角慢展,“你生,我养。”

他的话听多了,连鬼都不太信。

温凛心里头五味杂陈,想出去安顿琅琅。忽地想起什么,又回来:“对了,昨晚你回来过?”

“不然呢?”杨谦南暗含嘲讽,“就你横书房里那姿势,还打算让谁把你弄回去?”

这个事实怎么说,虽然在情理之中,但还是有点…太温馨了。

温凛一时不太能相信,居然真是他抱的她。

杨谦南从侧面搂住她,用一个无限温情的姿势,伏在她肩上,缱绻佯怪,“怎么这么懒,嗯?喊人换个床单几分钟的事,你就那样睡椅子上?”

温凛想说其实那个卧榻躺起来也挺舒服。毕竟是一线国际品牌出产,这一张榻能买三线城市半套房。

杨谦南只抬手摸了摸她额头,用手背感受了会儿,赞叹:“自愈能力还挺强。昨晚看你有点低烧,今天好像全好了。”

她当时忍回去的眼泪,此刻好像突然就收不住了。

温凛一侧头,与他四目相对,眼眶不住地泛红。

杨谦南漫不经心地笑:“怎么啦?”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可是那些话,都没有什么意义。

她其实只有一句话想问。她想问问为什么,杨谦南,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我爱你一样,也全心全意地、心无旁骛地爱着我呢?

明明爱一个人的眼神,你比任何人都真。

第23章

但后来想想,她自己也未必纯粹。

那几天, 杨谦南经常跑金融街那一爿, 和证监会的人吃饭。温凛大致能猜到原因,她不是没点开过他的股票软件, 从没见过绿色。有时候她打趣地心想, 他这种人一旦沾上女人,是注定抛弃不了的, 不然她能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据她所知,杨谦南一直在和钱东霆共事。

他俩往前数两辈就是世交,从小一起在院里长大, 过硬的交情也直接表现在了他们的名字里。温凛见过钱东霆一次, 在西庭宾馆附近的那个夜场, 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钱东霆也没对她做什么, 其实他压根没和她搭几句话。他只消坐在那里, 一张独属于北方人的硬气的长脸, 偏黄偏暗的肤色,眼里的目光睥睨一切。温凛觉得就算换了钟惟,或者换了应朝禹坐在这, 他也是同样的眼神。

他和杨谦南说话的时候,从不直视对方,目光定在房间里剩下的人身上,和杨谦南挨近了笑谈。表情很轻松,眼里也没有奸诈狡恶,可温凛就是感觉不舒服。

她觉得钱东霆一看就是能挣大钱的人。

这样的人一般都狠心, 或者有没有心都难说。

所以她不太喜欢杨谦南和钱东霆混在一起。她最喜欢他的地方,就是他对钱毫不热衷。

但他们俩已经混了二十多年,她没有置喙的余地。

温凛对此不闻不问,只是默默把杨谦南的持仓拷下来,叹息着想,倘若真有他楼塌了的一天,她好歹挣点晏宾客的小钱。

这种钱挣起来像玩儿一样,时常伴随做噩梦,会剧烈喘息着惊醒。她慢慢意识到自己没有挣大钱的天赋,逐渐也成为应朝禹那种,赌技奇烂、挥金如土的人。

就想输掉点钱,图个心安理得。

整个四月,半是因为琅琅,半是因为打牌,她见应朝禹的频率比杨谦南还高。

杨谦南忙活了大半个月,四月末的时候闲下来,带她去北戴河休养。

他们在温泉酒店的汤池边交合。杨谦南从身后撩起她的长发,说:“最近往应朝禹那儿跑挺勤?”

温凛长长地嗯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口申吟,低低地解释,“我小侄女喜欢他。她每周休息两天,集体宿舍里也没什么好玩,就带她去打打牌。”

杨谦南缓缓动作,握着手里那一捧长发嗅了嗅:“是小侄女喜欢,还是你喜欢?”

“…你吃什么飞醋。”

杨谦南把她的头发拽起来,附在她耳边说道:“我就不讲道理。”

他的嗓音低沉,危险,带几分愉悦。

温凛被他提着下地,跪在灰石铺成的地面上。石头不规则的棱角硌到膝盖,尖锐地痛。她轻啊了一声,紧接着是疾风骤雨。

杨谦南喜欢她的叫声。她有一把温柔的嗓子,在江南烟雨里浸过似的,干净如白云出岫。没有什么声音比她沙哑的、濒死一般的细喘更动听。屡试不爽,总能激发起他身体里原始的狠劲。

那天夜里,汤池边的草丛里有啁啾鸟鸣。

小心沐浴完之后,温凛抱着一小瓶碘酒,坐在床上涂。

膝盖上伤口斑驳纵横,掀开的皮被热水泡过,发白发肿,周围一大片浅红。她稍稍一碰到就觉得疼。杨谦南洗完澡出来,发现她还皱着张脸踌躇,挑挑嘴角:“我来。”

温凛哎了一声,想拿回来。

他坐在床沿,蘸足了碘酒,就往她膝盖上抹。

“别…”温凛把他胳膊牢牢拽住,“疼。特别疼。”

杨谦南笑:“那怎么办,不涂了?”

温凛冲他皱眉。

杨谦南把手罩上她的眼睛,说:“这样,你闭上眼和我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刚沐浴过的手掌是温热的,残存沐浴液温和的清香。

温凛乖乖闭上眼:“说什么…”末尾的语气词还没出来,杨谦南已经沾了上去。

伤口上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咬。温凛痛得揪他胳膊:“杨谦南——!”

“好了好了,长痛不如短痛。”他温声安抚着,几下抹完,抬头发现温凛还听话地闭着眼睛。

她眉头全皱到一块儿,紧张道:“好了吗?”

杨谦南说:“没好。”

他静静端详着她,白皙的脸,紧抿的红唇,鼻尖上一颗颤颤巍巍的咖啡色小痣。

温凛别着脸,说:“还没好吗?你怎么不涂。”

杨谦南按着她的小腿,俯身轻轻衔住她的唇——

“没好…”

他很少吻得这样深入,唇瓣,舌尖,悉心品啜。

房间里弥漫着碘酒刺激的乙醇味,可她的唇息是香的,温和动人。

是他先乱了呼吸。

手掌不由自主地上移,擦到了伤口边缘。温凛痛得惊呼一声,把他猛地推开。她两腿戒备地收拢在怀,手只敢扶在外围,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舒缓疼痛。

“你当心一点啊,真的很痛。”温凛怨怪。

杨谦南百口莫辩。这回真不是故意的,他手想伸过去帮她揉揉,她看起来也不太愿意放他触碰,防他像防个刑事罪犯。他僵硬地收回手,起来去倒水。

一口凉水入腹。胸口堵着口气似的,莫名憋屈。

他们幕天席地玩了一个假期。五一过去,温凛回到学校,宿舍都没着,直接去赶牌局,这回约在应朝禹家。

杨谦南一边开车,云清风淡般嘲弄:“你还打上瘾了?”

温凛:“今天琅琅最后一次休息日,应朝禹都把她接过去了。这小丫头我不放心,得去看着。”

“哦。”他面色冷淡。

开到物业门口,他把她放下,让她自己走进去。

温凛疑惑道:“你不进去看看吗?”

杨谦南放低座椅,拧一瓶矿泉水喝,“不去。”

“那我走了。”温凛敲敲刚锁上的副驾驶门,“你把门打开。”

杨谦南弹开保险。

温凛跪进去,在副驾驶座上膝行到他身畔,撩开头发,亲了下他脸颊。

杨谦南转过去,她正嘶地一声捂膝盖,低头自言自语:“疼死了…”

接着,退出了车头。

“走啦!”温凛回头甩甩包,在夜色里,白衣红裙,轻轻曳动。

他看着她,笑了笑。

应朝禹家的是一层一户的格局,没卡刷不上去。

绪康白穿了双拖鞋就下来,帮她刷卡。

温凛一身正装,和居家穿着的绪康白同乘一部电梯,不说话有点尴尬。

“叶骞今天没来,换你啦?”

绪康白笑笑:“怎么,难度系数是不是高了。”

温凛嗤道:“还难度系数呢,我最近天天输钱。”

“这不像你啊。”他调侃。

一句赶着一句。

绪康白揶揄道:“输的都是小钱吧?”

赢的都是大钱。

温凛卖乖地笑,说:“那也是输了!我输一点点,我侄女输得可起劲。”她说完面色忽然凝重,说,“你这么下来了,上面不会只有应朝禹和琅琅两个人吧?”

绪康白见她如临大敌的神情,朗声笑:“放心。应朝禹还能吃了你侄女?”

果然,他们进屋的时候,琅琅的眼神很失望,一副她还没来得及干点什么的表情。

温凛盘算了一晚上,回去得和这丫头严肃谈谈。

她一边打牌,一边在心里想说辞。

要如何向琅琅解释呢?不光是她,就连温凛自己,假若有朝一日和杨谦南分道扬镳,这群人也会迅速蒸发在她的世界里。她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是杨谦南的附属品。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却不知该如何向小孩子解释。

琅琅抓牌最快,垒完向下一瞥,温凛的半身裙由于坐下,撩到了大腿上。

她咦了声:“小姑姑,你膝盖受伤啦?”

温凛还没反应过来,应朝禹和绪康白两个人就怪叫了起来,彼此交换龌龊的眼神。她连忙拉下裙子,遮遮掩掩,下半圈牌打得也不安生。

那天有小孩子在,没有打到多晚。

回程三人一车,绪康白送的她们俩。

温凛坐在副驾驶,看着一脸恋恋不舍的琅琅,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琅琅两手撑在身侧,望着窗外飞驰的霓虹灯火。

“小姑姑,你为什么要考来北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