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了面出来,李小幺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背后的小丫头轻缓有度的通头发,俏丽丫头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几件轻蓝淡粉的衣裙出来,抖开件灰蓝底绣蓝花宽幅裙,曲膝笑着问道:“姑娘看,今天就穿这件衣服可好?”

李小幺扫了眼裙子,没有答她的话,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在这一处当差的?”

“回姑娘,奴婢叫紫藤,并不在这里当差,是昨天跟着水二爷专程过来侍候姑娘的。”紫藤笑着解释道,李小幺满脸的惊讶,忙转头打量着其它几个丫头问道:“那她们呢?”

“回姑娘,她们也是昨天一起过来的,我们一起过来了十二个,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要不我把人叫进来,姑娘看了看好不好?爷说了,姑娘若看着顺眼,就留着用,若不喜欢,就再让人挑几个过来。”紫藤详详细细的答着话,李小幺点了点头,紫藤去外面叫了众丫头,片刻功夫,李小幺面前就齐整整站了两排丫头。

前面一排四个,紫藤居左,其余三个穿着打扮和紫藤差不多,李小幺看着紫藤一眼吩咐道:“都自己说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原来在哪一处当差,有什么擅长之处没有,是谁吩咐你们来的。”

紫藤也不客气,先上前半步,福了福恭敬的答道:“回姑娘话,奴婢紫藤,今年十八岁,原是王府外书房二等丫头,奴婢会写字,是如月姐姐吩咐奴婢过来的。”

“王府?哪个王府?如月姐姐是谁?”李小幺奇怪的问道,紫藤脸上闪过丝诧异,忙垂眼回道:“回姑娘,是歧王府,如月姐姐是爷身边的大丫头。”李小幺轻轻‘噢‘了一声,这是苏子诚的丫头。

紫藤见李小幺没再问话,轻轻退了回去,紧挨着紫藤的丫头上前半步曲膝答话:“回姑娘,奴婢淡月,今年十七,原是王府落晴轩三等丫头,奴婢会做针线,也是如月姐姐挑奴婢过来的。”李小幺一边听着淡月的话,一边细细打量着她,凤眼,脸颊鼓鼓的,嘴唇稍有些厚,一幅忠厚相。

“淡月,这名字真好听,谁给取的?原来一个月多少月钱?”李小幺随口问道,

“回姑娘,名字是如月姐姐起的,原来的月钱是一两银子。”淡月垂手答道,李小幺暗暗吸了口气,三等丫头就是一两银子月钱!真要命了!

淡月旁边的丫头声音清脆:“回姑娘,奴婢海棠,今年十六,原是靖江侯府二等丫头,奴婢会炖汤。是我们二爷挑奴婢来的。”海棠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李小幺,这个长着又灵动杏眼的娇憨丫头看得李小幺笑起来:“你们二爷是谁?”

“回姑娘,我们二爷就是水二爷。”

李小幺听得笑容更浓,海棠不好意思的笑着,忙低声跟了一句:“就是靖江侯府嫡长子水岩。”李小幺听明白了,也不多问,挥手示意下一个,站在最后的丫头尖下颌,眼睛细长,嘴唇稍有些薄,曲膝回道:“回姑娘,奴婢青橙,也是靖江侯府二等丫头,奴婢会打络子,也是二爷挑来的。”

李小幺点了点头,没多问话,四个丫头左右分开垂手站在两边,八个小丫头上前回着话,流云、听竹、翡叶、翠蔓是歧王府如月姑娘挑过来的,金铃、喜容、樱桃、红桔是靖江侯府水二爷挑过来的,十二个丫头,歧王府和靖江侯府,一家一半。

李小幺认完了人,一句话没多吩咐,只示意继续给她梳头,指着衣服吩咐道:“这些衣服不便当,取我常穿的衣服吧。”紫藤捧着衣服进去,片刻功夫,取了件银蓝织锦缎长衫出来,侍候着李小幺换上。李小幺换着衣服,心不在焉的吃着早饭,琢磨着先去哪一处,昨天的事,其实也不算大事,躲是躲不过的,要不……

没等她想定主意,门口小丫头恭敬的禀报道:“姑娘,爷说让您过去一趟。”李小幺暗暗呼了口气,去就去吧!

李小幺跟着小厮进了正屋,苏子诚端坐上首,水岩一身天青灰缂丝长衫,坐在左边上首,正往门口张望着,见李小幺进来,手里的折扇愕然停在手中,李小幺先冲上长揖见了礼,转过身,冲水岩也长揖见了礼,笑容灿烂的打着招呼:“能再见到公子,真让人欣喜。”

“你!是你!真是奇缘!”水岩惊奇不已,苏子诚皱着眉头,不满的扫了水岩一眼,盯着李小幺责问道:“昨天是怎么回事?”

“昨天?没什么事啊,好好儿的,昨天京南府开沽新酒,我和吕丰去看了个热闹,京南府今年的新酒不错,家家都好,这可是咱们北平兴旺之兆!那酒是真好,后劲绵长,回味甘甜,我回来就醉倒睡着了,难道出什么事了?”李小幺淡定的反问道,水岩睁大眼睛看着李小幺,又慢慢转头看向苏子诚,苏子诚深吸了口气:“逛勾栏,醉酒,还落到河里!”

“噢,你说莞花小姐是吧,不是逛勾栏,莞花小姐是吕丰的旧交,吕丰说过门不入不好,我怕他酒多了胡闹,就陪他上去和莞花小姐说了几句话也就下来了,醉酒?你知道我酒量浅,不敢喝酒的,昨天就是想看看京南府今年的新酒酿得如何,事关民生,不敢苟且,每车仔细品了几滴,谁知道京南府百业兴旺,今年酒又极好,真要恭喜王爷!落水这事,实在记不得了。”李小幺拧起眉头,看着苏子诚,诚恳的认着错:“昨天没觉得,今天听王爷这么一说,回头再想想,是有些不妥当,是我考虑欠周,失了体统,请王爷恕罪!”

李小幺诚恳的长揖到底,苏子诚紧盯着李小幺,冷着脸沉默了片刻,慢吞吞的说道:“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不准喝酒,滴酒不得沾!”

“好!”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水岩楞楞的看着苏子诚,昨天恼成那样,今天就这么算了?!

第九十三章 流闪的星光

李小幺也不用苏子诚让,自自在在的坐到水岩下首,看着水岩笑吟吟的搭上了话:“几年不见,水二爷这气度越发沉稳出色了。”水岩忙转过头客气道:“哪里哪里,五爷过奖!过奖!”

“巳初两刻启程,郊迎的事都安排妥当了?”苏子诚打断了两人的寒暄,看着水岩问道,水岩急忙站起来,长揖告退:“爷提醒的是,还有几处要再看一看,在下告退。”水岩退了两步,就要出屋,李小幺急忙跟着站起来:“巳初两刻就要启程?!那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也得告辞了。”

“你收拾什么东西?那些丫头是干什么用的?”苏子诚堵回了李小幺的话,李小幺只好讪笑着站住,看着苏子诚顺势转了话头:“我正要跟你说这丫头的事,一是太多了,二是太好了,我用不起,留一个小丫头就行了,旁的还是还给你吧,那些丫头,穿的戴的比我还好,一个三等丫头的月钱就要一两银子,我真是养不起。”

苏子诚站起来,走到李小幺面前,背着手低头看着满脸忧虑的李小幺,沉默了片刻,声音和缓了许多:“这些丫头都是可靠能用的,你放心先用着,若不满意,回到开平府你自己再挑就是,照常理,你身边侍候的一等丫头,再少也不能少过八个,这些不够,不能委屈了你。”苏子诚说着,伸手拉了拉李小幺的衣袖:“你跟了我,着男装也罢,不着男装也好,于我于你都是一样,下午进了城,过一阵子我送你到大哥府上住几天,你跟着大嫂学些规矩礼法,开平府有开平府的习俗规矩。”

李小幺心里仿佛划过条绚丽的慧星,划破心空,留下无数星星点点的欢欣和无数喜悦,不管将来如何,他的安排都让她心里生出无数喜悦,他对她,有足够的尊重和重视,这就够子,她和这个世间隔得太远,她要的那些,没人能给得了,也不必再去多想,能让他郑重的另眼相看,于她才最要紧。李小幺垂了垂头,算是答应了。

“一会儿就要启程,回去准备准备吧。”苏子诚温和的声音从头顶倾下,李小幺又垂了垂头,急忙拱手告辞,拱到一半又缩回去,想行福礼,想想也不合适,尴尬了片刻,干脆径直转身急步出了门,苏子诚无奈的看着甩手而去的李小幺,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

李小幺懒懒的歪在车上,离开平府没多少路程了,她这车走在了后面,前面的护卫们旌旗招展,簇拥着苏子诚,马步整齐的往开平府进发,车子跟着队伍,行的慢了,车上就没那么颠簸,李小幺掀起车帘透过绡纱看着外面出了半晌神,放下帘子,转头看着曲膝跪坐在车厢一角的紫藤,笑着示意着她:“到开平府还早呢,不用这么拘谨着,咱们说说话吧,这路上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怪闷气的。”

“是!”紫藤稍稍放松身子,笑着答应,李小幺递了个垫子给她:“你这么曲着,一会儿腿就麻了,哪,垫在后面,象我这样。”

“谢姑娘。”紫藤接过垫子,犹豫了片刻,放到了身后,将腿稍稍松开些,神情松驰不少,李小幺示意她倒杯茶递给自己,随意的说起了闲话:“你姓什么?老家哪一处的?”

“回姑娘话,姓宋,老家也是开平府的,奴婢是家生子儿,父母、祖上,都是苏家奴仆。”紫藤多解释了一句,李小幺暗暗赞叹一声,果然是个伶俐的,这话要谨慎些说。

“那淡月呢?也和你一样?”

“回姑娘话,淡月也是家生子儿,能进王府内府当差的,都是家生子儿。”紫藤笑着解释道,李小幺惊讶而好奇:“内府?王府内府外府怎么分的?嗯,咱们闲话聊天,别总是回姑娘话啊奴婢啊什么的。”

“嗯,好,跟别家的分法一样,二门以内是内府,二门以外是外院。”

“是内府侍候的人多,还是外院侍候的多?”

“这个,奴婢……我还真不知道。”

“你原来在歧王府里,谁来管你们?”

“苏叶姐姐是王府外书房的掌事丫头,我们都听她的。”

“那苏叶呢?听谁的?”

“听近爷的,几处书房,还有库房,都是近爷管的,其余的,都是如月姐姐管着,反正爷不在,府里也没什么人,其实也没什么事。”紫藤问一答十,李小幺怔怔的没听明白:“什么叫没什么人?你们不是人么?”

“不是!看姑娘说的!”紫藤掩嘴笑起来:“爷不在,府里就没了正经主子,下人们……是下人。”

“没有正经主子?那就是还有几个不那么正经的主子?”李小幺也跟着紫藤笑不可支,紫藤伸手接过李小幺手里的杯子:“主子们都正经!爷不在,府里其实就没有主子了,不过还有费嬷嬷、如月姐姐,疏影姐姐她们几个呢。”

“疏影是谁啊?费嬷嬷呢?”

“疏影也是爷身边的的大丫头,还有桃叶姐姐,费嬷嬷是爷的乳母,现在是府里的教引嬷嬷,专管我们规矩上的事。”

李小幺吐了吐舌头:“那费嬷嬷肯定凶得很!”

“费嬷嬷是先孝慈皇后的陪嫁丫头,连爷也很敬重她,嬷嬷严是严了些,不过从不冤枉好人,最公道不过。”

“那宁王府上呢?我听说宁王只有一个女儿?”

“嗯,今年九岁了,早就封了宁安郡主。”

“郡主长得好看吗?脾气好不好?”

“我就远远见过两三回,明晃晃的,好看,脾气……不大好。”紫藤含糊着不愿意多说,李小幺‘噢’了一声,瞄着紫藤为难中隐隐带出的那丝似有似无的厌恶,这位郡主,这脾气只怕相当不一般,那倒也是,这皇家第三代,就这么一个,脾气自然要大些。

“听说开平府的规矩和太平府差了很多,你们府上,还有宁王府上,好象奢侈得很,丫头们真多!”李小幺感慨道,紫藤笑起来:“我们府上不算奢侈,如月姐姐只有两个小丫头,就是费嬷嬷,也不过两个小丫头,一个婆子,宁王府上也不多,王妃身边也就八个大丫头,郡主身边侍候的人多些,不过郡主还小,又……丫头婆子多些,也是常理,我没去过太平府,不过看太平府过来的衣服首饰,可都比我们的奢华。”

李小幺心里飞过点点欢快跳跃的星光,笑容如花绽放,笑得紫藤眼花一般,心情也跟着欢快轻松起来,忍不住低声赞叹:“姑娘笑起来真好看!”李小幺心情飞扬,伸出手,轻快的弹了下紫藤的额头:“那是因为姑娘心情好啊!”

他真是很郑重的看待了她的!王妃身边也就八个,那就是说,宁王妃原本还可以更多几个大丫头,可不管她原本可以有几个,现在,她身边就八个,那就是说,苏子诚府上诸人,就是以后新娶了王妃,也不好比如今的宁王妃身边的人多,这是苏子诚对兄嫂的尊重处,她如今的处境,这样的地方,能争取的,不过是份尊重。

队伍前面已经迎上了接出来的兵部、礼部司官,停了一会儿,车子才重新缓缓启动,继续前行,李小幺往后挪了挪,透过后面的车窗看着骑在马上的大哥和水生哥等人,还有那些大车小车,要进开平府了,收收心思,得和大哥他们一起,把众人都安置好,这事可马虎不得。

进了城,南宁引着水岩过来,先到了李小幺车旁,笑着传着苏子诚的话:“爷说了,安置笔架山诸人的事,让水二爷统总。”李小幺忙端直起上身,郑重的躬身谢道:“多谢王爷!烦劳水二爷了。”

“哪里哪里!前些日子我就接过爷的书信,已经准备下了一处宅子,要不,先去看看宅子,王爷若觉得不好,咱们再另外挑去。”水岩话语间客气无比,南宁退后半步,告辞返回,李小幺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过头,看着水岩笑应道:“水二爷能看中的宅子,必定差不了,这宅子倒是小事,我们这些兄弟都是老实的庄户人家,有田种有活干,这心里才能踏实。”

“五爷放心,也准备下了,爷有处庄子,在开平府西门外七八里处,是这开平府难得的肥沃之地,今天先安顿下来,五爷若不累,明天就能带他们过去看地看房子。”水岩爽快的答道,李小幺笑得眼睛弯弯:“那就明天,安顿好他们,我和大哥才有心思理会别的事。”

“那是那是!”水岩扬声笑着应道,上了马,引着众人离了苏子诚的车队,沿着宽敞的街道,一路穿街过巷。

李小幺细细打量着街道两边,北平地广人稀,这开平府街道房舍也阔朗的很,连转了几条街,那街宽得都能并排走下两三辆自己这样的大车,街边的店铺房舍没有太平府那样突出的宽檐,墙壁屋顶看着也厚重不少,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不多,几乎看不到太平府街道上常见的奢华香车,骑着马、跟着随从小厮的倒不少,看来这开平府更盛行骑马而不是坐车。

街道两边,行人熙熙攘攘,店铺的生意好象家家都不错。车子又转了一个弯,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路两边是高高的围墙,远一点的还能看到围墙内浓密的树冠,这长长的一条街上只有两三户朱门,户户门前坐着七八个锦衣锦帽的门房,好奇而傲慢的打量着乱七八糟的车队,车子穿过这条街,转进条窄了许多的巷子,走了一射之地,在一处三开间大门前停下了。

第九十四章 新家

大门前垂手站着七八个男女仆,水岩指着几个人介绍道:“我自作主张,先给几位买了几个粗使仆从,一时半会的,也好有个支应。”李宗梁等人忙拱手谢过,仆从跪头见了礼,引着众人进了院子。

和所有北平的院子一样,这个院子很宽敞,却很简朴,迎面是粉白的影壁,转过影壁,院子青砖漫地,靠墙有几棵粗大的银杏树,有两株密密麻麻结满了银杏果,青砖地上稀疏的落着些黄烂烂小扇子样的银杏叶和白果。

水岩仔细看着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的神情,暗暗松了口气,笑着挥着折扇介绍道:“这处院子原是一个武官置的宅院,本来打算在开平府养老用的,住了大半年嫌没有跑马的地方,住不惯,又搬回了乡下,宅子就托经纪出让了,正好旁边有处比这小些的宅院,虽小,倒精致,正好一起接下,范先生一家人口少,住起来正好。”

“范家人口不少!他家……”李二槐先接上了话,魏水生推了他一把,堵回了他的话:“他家人口是不少,可跟咱们家一比就少了,你赶紧去侧门,看着人卸行李,先把行李堆一处,等定了各人住处再往屋里搬。”李二槐还想说话,李宗梁也跟着吩咐道:“水生说得对,你赶紧过去看看,还有范家的行李,直接拉到隔壁宅院,免得等会再搬来搬去。”李二槐痛快的答应一声,跟着个中年仆从往侧门转去。

水岩摇着折扇,看着李二槐转过月亮门,冲着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拱了拱手告辞道:“我就不打扰各位安置歇息了,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到靖江侯府找我,明天大家歇一天,后天一早我再过来,陪几位到庄子上看看去,还有几位军中安置的事,不急,慢慢安顿就是。”

李宗梁忙客气的谢过,引着众人送水岩出了院门,看着他上马走远了,才转回院内。范大娘子轻轻拉了拉范先生的衣袖,范先生拍拍她的手,温和的说道:“一起看看,看好了再回去咱们那边也不迟。”李小幺转头看着范大娘子,往后退了半步,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道:“姐姐别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先把这一处安置好了再说,你不管谁管?”范大娘子嗔怪的瞥了李小幺一眼,大大方方的跟着众人进了月亮门。

几个人跟着几个婆子的指引边走边看,月亮门后,是一处极宽敞的院子,五间正屋坐北朝南,左右各两间厢房,布置的有点象练武场,这原是武官的宅子,倒也正常,这就是正院了,五间正屋左右各有一个月洞门通往后面,后面是一处花草稀疏,一看就是疏于打理的小花园,穿过花园,经过一座垂花门,就算是进了内院,由垂花门起,一条曲折的游廊连到一间宽大的三进院子处,婆子指着院子介绍道:“院子里这间院子最大,因为座落在东边,原来叫东院。”

几个人进到院子里转了个圈出来,沿着游廊继续前行,东院后边偏西不远,是藕园,紧邻藕园的,是拙院,东院后面,是百草堂,再往后,就进了花园,花园倒不小,隐着几处楼台亭阁,靠近前院处,十几间小巧的屋舍组成一处院落,几个人进了院子,前后转了一圈,李小幺满意的宣布道:“这里好,我要这里!这一处有名字没有?”李小幺转头问道婆子,婆子忙回道:“回姑娘话,这一处原是做书斋用的,有个名字,叫静心斋。”

“静心斋?不好听,改一改,叫半亩园吧,看这院子,也就半亩大小。”李小幺自顾自给改了名字,范先生念了几声,笑着赞同道:“大巧若拙,这名字起得有意思,比静心斋好听。”

李小幺先定了住处,李宗梁等人商量了,几句话就定了各人的住处,李宗梁占了东院,魏水生选了藕院,李宗贵要了百草堂,剩下拙院给了李二槐,李小幺笑不可支,这拙院配二槐哥,真是什么人住什么地方。

几个婆子得了主子们的住处,忙过去侧门传了信,带着人搬东西,收拾东西去了,这要忙的事多不可数。

几个人出来,又到隔壁范家宅院看了一圈,这宅子是小了不少,一处五进的院子,后面一个极小的花园,范先生居了正院,范大娘子让着严二婶子和月亭母女先挑了住处,自已挑了处离父亲近的院子住下,严二婶子和月亭带着人收拾东西,范大娘子被李小幺挽着,又回到李宅,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人忙着搬东西,收拾各处,范大娘子和李小幺跟着婆子去看了厨房等处。

范大娘子理仆从婆子等家事,李宗贵和李二槐带人去采买粮食、油盐菜肉,李小幺跟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后,和他们一起,将要归田务农的聚在一处,行李物品也不必拆卸,明天就启程去庄子看看去,愿意继续跟着他们兄妹的,安置到客房和家将居处,几十个人,一直忙到傍晚,才算稍稍安顿下来。

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范大娘子一早就过来,如当家主母般处置府内诸事,李小幺一觉睡到日辰正过后,日上三杆还懒懒的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她的半亩园比哪一处收拾的都舒适干净,她的丫头多,范大娘子又处处紧着她这里。

紫藤侍候着李小幺换着衣服,笑着建议道:“五爷,咱们这一处离前面远,离大厨房更远,冬天若是五爷要个热汤热水的可不便当,我看咱们后园宽敞的很,要不,咱们在后面设个小厨房出来?也不用添人,海棠就行,五爷看呢?”

李小幺歪头盯着紫藤看了半晌,突兀的吩咐道:“从今天起,这半亩园由你统总,这里跟外头无关,一应银钱开支,你每月统总从我这里支取,小厨房的事我和范姐姐去说,不光我用汤水,你们日常也在这小厨房吃饭,每月所需柴米菜疏,我另行让人买了送进来。”

紫藤呆傻了片刻,抬头求援般看着淡月,淡月为难的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紫藤别再多说,紫藤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到底忍不住,低声说道:“五爷,这小厨房这么多人吃饭,至少得两三个婆子才行,还有浆洗上,也少不得人……”

李小幺回头瞄着紫藤,目光又转向淡月等人,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宅子里,上上下下一共五人婆子,都给咱们这院子也不够是不是?”紫藤张了张嘴,见李小幺脸色温和如常,想了想,干脆接着说道:“五爷,咱们府上就是再节俭,这厨房,茶房,帐设、针线,浆洗、花草、往来使役等等,总得有人才行。”李小幺无语的看着紫藤,她虽是奴婢,却是皇家的家生子儿,这份气度见识,唉!她的节俭和自己的节俭,差得简直是天渊之别,李小幺手肘支在梳妆台上,支着腮看着紫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淡月看看紫藤,小心的打量着李小幺,上前半步,拉了拉紫藤,低声说道:“我们跟了五爷,就得依着五爷的规矩,你看看你,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她没说错,你说得更对。”李小幺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我把你们还回去算了,我真是养不起。”

“五爷恕罪!”淡月拉着紫藤跪在了地上,连连磕着头:“奴婢错了……”

李小幺忙上前拉起两人:“我没说你们错,起来说话,磕什么头啊!”淡月和紫藤顺势起来,李小幺想了想,干脆直说:“我是真养不起,你们这十几个人,一个月光月钱都得十几二十两银子,除了这个,还有日常用度,还有厨房、浆洗、针线上人什么着,我算着一个月百十两银子都不怎么够,就这样,还委屈了你们,我没有那么多银子,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李小幺话到一半,仿佛想起什么,垂头呆了片刻,突然转了主意,挥了挥手说道:“算了,就这样吧,这院子还是紫藤统总,先将就将就,你们照顾好自己就成了,先这样吧。”李小幺有些烦躁的说完,干脆站起来出了门,往前院去了。

李小幺先去寻了范大娘子,说了半亩园设个小厨房的事,才转去东院寻李宗梁去,刚到了院子门,就听到里头暴起阵笑声,笑得最响的是李宗贵。李小幺忙几步进了正屋,李宗梁笑容满面的坐在扶手椅上,见李小幺进来,忙招手示意她坐过来,魏水生笑着站起来,给李小幺倒了杯茶,李二槐和李宗贵抱着肚子笑倒在榻上,吕丰恼怒的盯着两人,见李小幺进来,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李小幺叫道:“真是岂有此理!怎么就罚我一个!”

李小幺一听就明白了,接过魏水生递过的杯子,好整以暇的坐到李宗梁身边,看着吕丰问道:“那是,是你非要跳那个河,你说说你,堂堂上清门内门高手,跳个三寸宽的小河还掉河里了,不罚你罚谁啊?太丢人了!”吕丰泄了气的球一般软回到榻上,李小幺转眼看着李宗贵问题:“怎么罚的?”

“王爷罚他洗了所有人的马。”李宗贵用手扇着风,仿佛嫌弃的看着吕丰答道,吕丰哀嚎道:“足足洗了两天啊!不洗完就不让我出马厩!”李小幺忙跳起来,往吕丰面前走了几步,蹙着鼻子闻了闻叫道:“怪不得屋里这么臭!”

“我都洗过两遍了!”吕丰忙将衣袖举到鼻子下用力闻着,李宗贵也跟着叫起来:“真是臭得很!两遍哪能洗干净,再去洗个十遍八遍才行!”吕丰用力闻着自己的手指,疑惑的看着两人,魏水生上前拍了拍他:“什么味也没有,别听他们两个的。”吕丰舒了口气,也不理笑不可支的李小幺,转头看着李宗梁:“我也住这里,贵子那院子好,我就住那里。”

李宗梁笑着点头应了,李小幺心头微动,看着吕丰问道:“吕家在这开平府没有宅院?”

“有一处,我不想去,一个人住有什么意思?咱们一处才热闹。”吕丰漫不经心的答道。

第九十五章 杂事

没说几句话,吕丰就开始呵欠连天,他洗了两天马,累坏了,李宗梁笑着示意李宗贵引他回百草园歇息去,看着李宗贵推着吕丰出了门,李宗梁环顾众人说道:“大家都在,正好商量商量这安置的事,跟咱们一处过来的,不算范家人,统共三十一个,孙掌柜和赵五哥在太平府,先不提,铁木的事,等他回来再定。”

“有什么定的?你看他那性子,铁定不能去种田!”李二槐断然说道,李宗梁扫了眼李二槐,没接他的话,魏水生推了推李二槐,低声说道:“那也要他自己拿定主意说句话!你记着,往后别跟张大姐一道,处处替人家定主意!”李二槐梗着脖子正要驳魏水生的话,李宗梁看着他交待道:“水生说的对。”李二槐听李宗梁发了话,立时闭了嘴,闷声不吭了,李宗梁扫了眼众人,接着说道:“石坎非跟着咱们,说他也是五爷的人,他腿脚不便,我看,就留他在家里给大伙做饭吧?”李宗梁征询般看着众人,见大家点头没有异议,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张狗子和赵六顺说是你的人,要跟着你,姜顺才和程旺走前也搁过话,这几个人你看着安置吧。”

李小幺点头应允,李宗梁接着往下数:“余下的,就大壮和七弟要跟着咱们从军,别的,都要归乡种田去。”魏水生皱着眉头接过了话:“原来东山那些弟兄,平时也就能顾住自己,农活就更别提了,一来手脚不便干不了,二来,他们落草的早,早就不会干了,我和大哥商量了,这些人,地、银还是照旧分,一个月咱们再给一两银子,随他们是雇人还是把地租给别人种,也都足够他们日常用度,不至于衣食无着,这是一,其二,咱们山上存的银子,是大家伙的银子,人人有份,这帐我和小幺算过,我和大哥商量了,这样,除了王爷给的安家银,咱们每人再给二百两,等他们安稳下来成家时,一人再给五十两娶亲钱,大家看呢?”

李宗贵送吕丰回来,听了半截话儿,魏水生看着他,正要再说一遍,李宗贵挥着手说道:“都成都成!”魏水生笑着止住话,转头看了眼李二槐,李二槐浑不在意:“我听大哥的,成!”李小幺郁郁的看着着魏水生,从太平府到笔架山再到开平府,一路缺银子!从一百两缺到一千两,现在没个几万两都应付不下来了,过了年,张家就出服了,二槐和张铁木成亲这两项大支出,再加上还得给张铁木置宅子,照理说,二槐成了家,最好分出去单过才好,可哪有银子再买处差不多的宅子?还有大哥入仕后的日常打点,初来乍到,又想挣个出身,手伸不得,打点的钱却少不得,东山那帮人一个月也要十几两银子,那是要月月支的,还有这府里的用度,还有范家!唉!李小幺闷闷的叹了口气,看着魏水生商量道:“咱们给的安家银,一人一百五十两吧,王爷一人二百两,咱们不好和王爷齐肩,再说,这银子的事,多少也没个够。”

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宗梁,李宗梁拧着眉头,李小幺叹了口气:“大哥,这银子没个够,钱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再说,往后他们有什么事,咱们也不是不管,平时多照应些,比银子强多了。”

“小幺说的对,一来和王爷齐肩不好,二来,也是,多照应些比多给银子强。”魏水生跟着说道,李宗梁转头看向李二槐和李宗贵,李二槐还是那句老话“我听大哥的”,李宗贵冲李小幺努了努嘴:“小幺说的有道理,不好越过王爷去。”李宗梁‘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外面范先生扬声打着招呼:“宗梁在吧?”

李宗梁忙起身迎出去,几个人跟在后面迎到门口,范先生背着手进来,看到李宗梁,笑着说道:“我来给你们说说这官场上的规矩,今天不忙吧?”

“不忙不忙,忙也不忙,没什么比这个要紧的了。”李小幺急忙接道,边说边上前挽着范先生坐到榻上,接过魏水生手里的杯子递过去,笑盈盈的说道:“先生要好好教导教导他们,除了明规矩,还有暗规矩,教教大哥,什么叫和光同尘,什么叫谨守本心。”范先生接过杯子,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怜惜的说道:“知道了,别担心,你大哥为人忠厚,厚道人不吃亏。”

“嗯,那你们说话,我去找范姐姐去。”李小幺出了东院,寻个婆子问了,径直去寻范大娘子了,范大娘子正和石坎细算着每日厨房用度,月亭坐在旁边,安静的绣着条掩裙,见李小幺进来,略欠身笑着致意,范大娘子看着李小幺笑道:“你来的正好,我刚和月亭说,等会儿去你那里吃午饭说话呢。”

“好啊。”李小幺笑应了,坐到月亭边上,看着她绣着片碧翠的叶子,不大会儿,范大娘子安排妥当,带着玉砚,几个人悠悠闲闲的边走边说着话,往后园中的半亩园走去,走到一半,范大娘子悄悄拉了拉李小幺,稍稍落后两步,瞄着和玉砚一起仰头看着古树上几只鸟儿的月亭,低声说道:“那心思总没剔净,早就想带她去你那里,让她寻紫藤她们说说话去,那几个,不过外面侍候的二等三等丫头呢。”李小幺立时明白了范大娘子的意思,弯着眼睛一边笑一边点头:“姐姐的意思我知道,让青橙陪她说话去。”范大娘子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紧走几步赶上月亭和玉砚,一起进了半亩园。

吃了饭,李小幺打着呵欠问道:“我困了,想睡一会儿,姐姐呢?月亭你呢?”范大娘子困倦的点了点头,月亭一直瞄着几个丫头,迟疑了片刻,摇头拒绝道:“我午后不睡的,你们睡吧,我做做针线。”

“那好。”李小幺答应一声,转头吩咐紫藤:“叫青橙过来陪月亭姑娘说说话儿吧,青橙络子打得好,让她打两根络子给月亭配这裙子。”紫藤眼里闪过丝意外,青橙说话最直最不饶人,怎么这么指明叫她陪客人说话?李小幺顿了顿,接着吩咐道:“还有翡叶和翠蔓,人多了热闹。”紫藤忙恭声答应,退出屋子叫人去了。

李小幺和范大娘子歪在里间榻上,闭目休息,青橙、翡叶三个进来,拿着丝线,陪着月亭坐在外间暖阁炕上,一边打络子做针线,一边低声说着话,月亭心不在焉的扎了几针,抬头看着青橙笑着问道:“你们都是王爷府上的?”

“她们两个是,我不是,我是靖江侯府出来的。”青橙说话干脆利落。

“噢,”月亭目光越过青橙,仔细打量着翡叶和翠蔓问道:“你们在王府都做什么差使?王爷好象很严厉的样子,你们要是做错了事,他骂不骂你们啊?”

青橙‘噗’的笑出了声,推着翡叶和翠蔓:“你们快说说,王爷骂不骂你们!”翡叶和翠蔓笑得手里的丝线也拿不住了,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姑娘说话真有意思,我们原来虽说在王府当差,和王爷可隔了十万八千里呢,要是做错了事,自然有姐姐、嬷嬷们来说,姐姐、嬷嬷们上头还有姐姐、嬷嬷,隔了好几层还没到如月姐姐那儿呢,倒是想让王爷骂,够不上呢。”

月亭脸色绯红,难堪了片刻,垂着眼帘,努力装着自自然然的接着问道:“那紫藤姐姐呢?也跟你们一样当差?她那样的人品气度,总够得上了吧?”

“跟我们差不多吧,王爷身边侍候的人,哪会挑出来送人的?”翡叶瞥了月亭一眼,不愿意多说这些事,捻起丝线,在月亭手里的裙子上比划着和青橙商量道:“青橙姐姐你看,用这个颜色好不好?”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到王爷身边侍候?”月亭拉回裙子,赌气般追问道,青橙直起身子,上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的答道:“这我们可不知道,且不说王爷,就是我们爷院子里的三等丫头,也比我们强不知道哪儿去,打个比方说吧,象姑娘这样的品貌举止,若在我们府上,多数要到役房当差去,比如浆洗上,厨灶上这些地方,针线房,四司六局、花房都是要懂行会做的才行,姑娘这样的针线可拿不出手,这帐设司、宾客司、厨司、台盘司、果子局、蜜煎局、菜疏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还有花房各处,姑娘懂哪一样?”

月亭听得头晕,直怔怔的看着青橙,一时说不出话来,青橙瞥着月亭,笑盈盈的接着说道:“进府里当差侍候人,可没那么容易,头一样,走路就有讲究,象那种一路过来咚咚作响的,在我们府上连二门都进不得,姑娘刚躺下,让你几步路吵醒了,那不是侍候人,那是折腾人呢!”

“我们都是五六岁上被挑出来,跟着嬷嬷学规矩,学针线手艺,学上一两年,也就一半的人能挑进去跟着姐姐们当差学规矩,再跟着学上两三年,才能派差使,这中间,要是犯了错,或是姐姐觉得你学不上路,就得退回去,七七八八的又得退下去一半,能进内宅当差可没那么容易。”翠蔓看着难堪不已的月亭,耐心解释道,月亭从青橙手里扯过花绷,一声不吭的埋头做起针线来。

第九十六章 劝嫁

第二天,水岩一早过来,陪着李小幺和范先生、李宗梁等人出了开平府,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城外的庄子,水岩陪着众人大致走了走,留下庄子原来的管事支应,自己就先告辞回去了,李宗梁、魏水生和李二槐,带着众人一处处查看分配田地屋舍,直到傍晚,总算定好了各人的田地房屋,由范先生执笔,落了文书。

李小幺没耐心做这些事,她是来玩的,东西带的齐全,一到庄子,就和吕丰两个,带着张狗子和赵六顺,拎着钓杆到旁边河里钓鱼摸蟹、架火烧烤去了,鱼还没烤好,香味就把李宗贵引过来了,他也没耐心管那些分田分屋的事,还是和小幺、吕丰一处玩乐爽快。

夕阳西落,李宗梁背着手,和范先生沿着村间小路并肩而行,不时止步,和各院中忙碌诸人说几句话,李二槐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四下张望不止,这里,真象李家村。

村口,魏水生背手立在一株银杏树下,怅然伤感的看着眼前静谧温暖的村庄,恍惚中,仿佛回到了李家村,干活回来,村口的那棵老榆树,夕阳暖暖的笼着树上一串串白生生散发着香甜味儿的榆钱和刚刚冒头的榆树叶,仿佛幺妹的笑容一样令人愉悦,越过榆树,就到家了,宽敞的院子里弥满了幺妹温暖欢快的笑容,跟在师娘身前身后,轻盈如飞,递手巾,送茶端饭,坐在旁边,双手托着腮,看着他们吃饭,笑容温暖如朝阳,香甜得如同刚蒸出来的榆钱儿……

魏水生缓缓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仰头看着结满了白果的古老银杏树,长长叹了口气,这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村子了,榆钱儿变成了白果。

远处传来吕丰的怪叫,李宗贵的大笑,中间夹着李小幺的笑声话语声,金碰玉般叮当清脆,明快娇俏却陌生,魏水生怔怔的看着不远处河边笑闹在一处的三人,心底突然涌起‘物是人非’四个字,随在之后的,是无法压抑的酸涩。

隔着几株银杏树,李宗梁若有所思的看着垂着手、怆然而立的魏水生,一时也出了神,范先生顿住步子,看看李宗梁,又顺着李宗梁的目光看向抖落着满身孤独苍凉的魏水生,悄悄后退半步,推着李二槐安静的等在一旁。李宗梁怔了一会儿神,叹了口气,大步上前,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你看看,象不象咱们李家村?咱们觉得象李家村,兴旺说象小张寨,孙七弟说象孙楼,你听听,看来天下的村子都差不多!哪儿都是家。”

“嗯,大哥说的是。”魏水生抖了抖长衫:“都好了?天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嗯。”李宗梁答应一声,吩咐张大壮去叫李小幺等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去开平府。李小幺几个急忙收了钓杆、烧烤的架子诸物,张狗子提了大半桶鱼过来,晃着桶展示给李宗梁等人:“看!不少吧,晚上回去让张大厨做葱烧鱼吃!”李宗梁伸头看了看,笑着示意张狗子将鱼送到车上,李小幺几个上了马,一行人不急不慢的往开平府赶回去。

晚上吃了饭,李宗梁叫住李小幺:“小幺等等,有几句话跟你说。”李小幺忙答应着跳到李宗梁身边,跟着李宗梁往北院慢步过去,李宗梁转头看着甩着胳膊,悠悠然然跟在身边的李小幺,伸手抚了抚李小幺的鬓角感叹道:“娘要是还在,看到你长这么大……”

“就该发愁我嫁人的事了!”李小幺接过话头玩笑道,李宗梁点了点头:“可不是,你七八岁的时候,娘就愁上了,你从小胆子就小,心地又良善,被人欺负了就知道哭,娘一提起来就发愁,担心你嫁到婆家受气。”

李小幺不知道接什么才好,心思转了无数转,这样的话题,还是沉默是金的好,李宗梁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李宗梁转头看着李小幺接着说道:“后来水生到了咱们家,娘就生了心思,娘跟你说过没有?”李小幺摇了摇头,李宗梁伸手扶着李小幺后背,话里透着丝笑意:“娘跟爹商量过不知道多少回,要把水生招到家里给你当女婿,还让我问过水生,他愿意的很,小幺,咱们这会儿要是还在李家村,你跟水生也该成亲了。”

李小幺顿住步子,楞楞然的看着李宗梁,半晌才苦笑着说道:“大哥,若在李家村,这是门好亲,可这会儿……事易时移,这门亲事,对我不合适,对水生哥,也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李宗梁看住李小幺问道,李小幺吸了口气,抬头看着李宗梁,干脆而坚定的答道:“其一,水生哥愿意娶的是从前那个温婉可人的幺妹,不是死后重生、性子大变的李小幺!其二,我心里,水生哥、二槐哥和贵子哥就跟大哥一样,是我嫡亲的哥哥,要我嫁给他,就跟让我嫁给大哥你一样!这是乱/伦!我无论如何也受不了!”

李宗梁愕然呆住,半晌才猛的一声咳出来:“幺妹,你姓李,他姓魏……”

“可我心里,他就是我嫡嫡亲亲的兄长!跟大哥你一样!”李小幺打断了李宗梁的话,李宗梁连咳了几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上前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大哥,咱们兄妹五个,就是嫡嫡亲亲的一家人!没谁比咱们再亲了!等大哥成了亲,让大嫂给水生哥,还有贵子哥好好寻个合适的好姑娘!”

“那你呢?”李宗梁弹着李小幺的额头问道,李小幺眼神四顾左右而言它:“我……小呢,再说吧,缘分的事,谁说得准。”

“小幺,吕丰虽说胡闹了些,本性倒纯朴,就是他这身份儿,上清门天师家,和咱们家门第悬殊,若论人,他配不上你,可咱们家门第太低,瞧在别人眼里,就是咱们高攀到天上去了,我怕你嫁过去被人家轻看,你性子傲,脾气又大,这闲气就免不了,还是水生最合适……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你今年也不小了,姑娘家可拖不得。”李宗梁婆婆妈妈说个不停,李小幺偎依着李宗梁,垂着头一声不吭,李宗梁低头看着显得心事重重的李小幺,温和的接着说道:“小幺,虽说抬头嫁姑娘,可大哥不想让你高嫁,嫁个差不多的人家,有几个哥哥替你撑着腰,你这日子就能顺着自己脾气过,就是公婆也不敢随便给你气受,要是嫁得太高,唉,大哥就护不住你了。”

李小幺脸贴着李宗梁的胳膊,轻轻蹭了蹭,李宗梁这些话都是实心替她打算,都是为她好,她听得出好歹,可是……她不是那个温婉柔顺的李幺妹,她不愿意为了嫁人而嫁人,要嫁,至少要嫁个自己喜欢的吧……不不,不是,不能这样,她错过一回了,不能再错,不只是自己喜欢,而是,两情相悦!他对她要比她对他好!他肯对她好,又能对她好,只对她好,可这个世间,这世间男子,她如今的处境……李小幺伤感的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眼李宗梁,垂下头,低声说道:“大哥,我能嫁就嫁,若不能嫁,大哥就容我一辈子留在家里。”

“不是大哥容不容你,大哥什么都能容,可你,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往后老了怎么办?这姑娘家不嫁人,这怎么行?”李宗梁一时想不出能说服驳倒李小幺的说辞,他这个妹妹,就是不嫁人,也一样衣食无忧,一般的男人与她倒是她的拖累,可是,这不嫁人……

“大哥,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要嫁,总得嫁个比我强的,总得能让我心甘情愿随着他吧?若不是这样,他还不如我,还得我撑家照顾他,那是我嫁他呢,还是他嫁我?”李小幺仰头看着李宗梁,认真的问道,李宗梁苦笑连连:“他嫁你怎么嫁?这比你强,若论别的倒容易找,若论心眼,到哪儿找去?小幺,跟厚道人一处,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再说,你有心眼他听话,不正好么?”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着李宗梁的手:“大哥,这事你就别多操心了,我一定把嫁人当最要紧的事来办,不过,我要嫁,就要嫁的心甘情愿,不然,我宁可不嫁,就跟大哥大嫂过一辈子!”

李宗梁无奈的摇了摇头,从东院旁边弯过去,将李小幺送回半亩园,看着李小幺轻快的跳进院门,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背着手转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去了。

第九十七章 委任

第二天早上,紫藤抱了只锦袋进来,李小幺起的晚,正吃早饭,一眼瞥见那熟悉的锦袋,示意紫藤将锦袋放到榻上问道:“南宁送过来的?”

“是!说明天一早再过来取。”紫藤答着话,将怀里的锦袋小心的放到李小幺身边,李小幺慢慢喝着碗粥,眼角余光瞄着紫藤,心念微动,转头吩咐道:“看看有几件,若是少我看完再出去,若多,就回来再看,我还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