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喝了汤,干脆宽了外面的大衣服,舒适的歪在榻上,屏退了众丫头婆子,打了个呵欠道:“阿婆,我这几天累坏了,今天哪也不去,就在你这里歇一天。”

“成!要是累,就多歇几天,二十五号再回去也来得及!”沈婆子笑道,李小幺伸着懒腰,叹了口气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好啦,再想多歇就是贪心,今天晚上还得赶回去,明天水岩回来,有几件事还得问问他,和他商量商量,再后天要去看落雁新排的杂剧,想放到水生哥婚礼上演的,若能演得出彩,落雁的生意也能好做些,大哥他们也要回来了,还有好多事……阿婆啊,你看,都是事!”李小幺似真似假、却是真伤感的低声抱怨道,沈婆子怜惜的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手:“你这孩子,就是操心的命,往后嫁了人,可得好好爱惜自己,事再多,累了也得先歇过来再说。”

“阿婆,我不嫁人,没有我能嫁的人。”李小幺往后半躺着,懒懒的说道,沈婆子怔了怔,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梁王爷那头?”

“他不是良人,”李小幺将胳膊伸展过头,闭着眼睛说道:“他娶不了我,就算娶了,往后也不能只守着我一个,让我和一帮女人挖空心思抢男人,这事我前世今生都做不出来!何苦?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沈婆子长长叹了口气:“你呀,打从在太平府那时候起,我就看你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我也不劝你,这人的性子,生下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江山易移,本性难改,既是这样,你就想开,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别委屈自己,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回头年纪大了,收个看入眼的姑娘养着,别养小子,回头娶了媳妇,就是一白眼狼,姑娘好……”沈婆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李小幺在沈婆子的絮叨中睡意渐浓,连打了几个呵欠,声音含糊软糯的说道:“我就知道阿婆最好,阿婆,我累了,就在你这儿睡一会儿。”说着,往下蹭了蹭,把自己挪舒服了,头枕在大靠枕中,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沈阿婆一边轻声答应着,一边站起来,轻手轻脚取了放在榻角的薄被过来,盖在李小幺身上。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李小幺才伸着懒腰睁开眼睛,沈婆子将手里的针线活收到一边笑道:“醒啦?饿了没有?”

“嗯,饿的很。”李小幺坐起来,揉了揉几乎要咕咕叫出来的肚子笑道,淡月等人不等吩咐,手脚飞快的摆了满桌饭菜上来,李小幺净了手脸,津津有味的吃了饭,看看外面半阴半睛,天气极好,干脆和沈婆子一起出了院门,往后山逛过去。

“范大娘子这一阵子好些没有?”李小幺挽着沈婆子,一边慢步走着,一边低声问道,

“唉!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一直那样,人瘦得很,比你还瘦,其实说起来瘦倒没什么,天天粗茶淡饭,连油星都少,都得瘦,就一样不好,没精神,人家说心如古井,她又不是那样,她心又不静,每天就是自责的很,上上个月,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鲜血抄经能赎罪,就天天刺破手指抄血经,我劝了几回也劝不住,只好寻了清慎师太,清慎师太最恨这种什么抄血经才叫虔诚的歪理,寻她狠狠说了一通,这才算罢了,清慎师太是个好人,寻了几本佛法上的因果故事书给她抄,说让她明明理。”沈婆子叹了口气,李小幺仔细听着,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那她悟出点道理没有?”

“天天抄,悟肯定是能悟出来一点,可她这会儿心不静,我旁敲侧击、细细掂量过,她的心思就一样,她就怕你大哥悔了这门亲事,把她扔在这寒蝉庵从此不管了,唉!这也不能怪她,姑娘家最大的心思,不就是想着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好好过份小日子?她原本事事顺当,你大哥那样有情有义肯担待的男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好好的日子前程,偏让她自己犯糊涂弄到这一步,被拘在这寒蝉庵,你说,她能不后悔?不害怕?”沈婆子长长叹了口气,李小幺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光这么后悔、害怕有什么用?大哥说,送她到这庵里时就跟她说过,必不会悔了这门亲事。”

第二百九六章 不见好

“那你的意思?”沈婆子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呆了片刻,看着沈婆子奇怪道:“这是大哥的亲事,我能有什么意思?大哥想娶谁就娶谁,他娶了想娶的人,这日子才能过得好不是?”沈婆子也呆住了,顿住步子,看着李小幺怔呵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大哥娶谁你不管?”

“嗯,这不是我该管的事,范大娘子是大哥自己看中的,我怎么会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别说大哥,二槐和张大姐,也是人家两人对眼相中的,就是水生的亲事,虽说我从中牵了线,那也是七娘子看中了水生哥,水生哥也看中了七娘子,我不过就是给他们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帮着搬搬中间横着的石头,往后贵子也是,他看中人家,人家也看中了他,他想娶谁就娶谁,阿婆你想,日子是他们自己过,两情相悦,往后他们才能过得好不是。”李小幺看着沈婆子仔细解释道。

沈婆子又呆了半晌,没等说话先笑起来:“这话说的也是,再说都是哥哥们的事,是我犯糊涂了!回头我好好劝劝她。”

“嗯,过两天大哥回来,我也跟大哥提一提,看看大哥能不能过来看看她,我送她到这里来,不过是想着让她磨一磨心性,在庵里学学佛,就算不能学得通透点,也能学个顺天应命,知份守常,心里头有个惧怕,以后也不求她长心眼,只求别再眼高手低闯出大祸事就行了。”李小幺耐心的和沈婆子解释道,沈婆子笑道:“若是这样,那这会儿至少吓住了,她是个没心眼没胆气的姑娘,我看这一场吓,至少能管上二十年……再转过一道弯就到寒蝉庵了,她住在中间第二排院子里。”

“阿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有没有什么地方,能看到她,又不让她看到我的?”李小幺顿住步子问道,沈婆子笑着点头道:“有,咱们到角楼上去,从那里能看到整个庵堂,这个时辰,范大娘子正该在院子里椎米呢。”

“那最好,还有,我过来这事,别让范大娘子知晓了。”李小幺又交待了一声,沈婆子笑应了,两人说着闲话,从寒蝉庵角门进去,转了个弯上了角楼,李小幺小心的隐在圆柱后,看着双手举着木捶,一下下提着落下,椎着稻谷的范大娘子。

这个方向看过去,范大娘子露个侧面,一身粗麻毛边孝服,人瘦得削薄如纸,头发微微有些蓬乱,垂着头看不清脸,手提着木捶,刻板木然的提起、落下,提起、落下,一下下仿佛一个只会提起落下的机械。

李小幺呆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沈婆子低声道:“走吧。”几个人脚步轻快的出了庵堂,往山下下去,沈婆子看着沉默无语的李小幺,想了想笑劝道:“你也别太担心,苦一苦没坏处,就跟你说的那样,这庵里心苦身苦的日子要让她刻在心里,最好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良药苦口利于病,基能苦的记一辈子,往后至少不会再惹出大祸事,这小半年,我天天过来和她说话,她人不坏,就是有些糊涂分不出好歹,还有点愚强的毛病,唉,人不都这样?不是这里糊涂,就是那里犯浑,只要胆小,知道害怕,就没大事,象你这样的,那叫异数,不是常人……”

“嗯,嬷嬷说的是。”李小幺认真听着沈婆子的唠叨,不时的赞同一句两句,李小幺一路挽着沈婆子,低低说着话,回到山下院子时,太阳已经西斜,李小幺不敢多耽误,依依不舍的辞了沈婆子,往山下走了一刻钟,上车回去了。

车子一路急奔,总算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回到柳树胡同,张嬷嬷忙禀报了苏子诚一早过来的事和临走时的吩咐,李小幺慢慢喝着茶,想了想吩咐道:“他既然交待了,你不听吩咐自然不好,嗯,仔仔细细挑个妥当人,再仔仔细细交待好,王爷爱干净,让她沐浴洗漱,再换身干净衣服,打发过去报个信吧。”张嬷嬷自然听明白了李小幺的吩咐,答应了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出神的想个不停,往后这夹在中间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多少,二爷的话不敢不听,那是二爷!可姑娘……姑娘的话不能不听,姑娘可是自家姑娘!

张嬷嬷想着这别扭的两位和茫然的未来,叹了口气,出来花厅坐了,喝着茶,慢条斯理、仔仔细细挑了个婆子,先打发婆子下去沐浴洗漱换了新衣服,再回来细细交待了,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把人打发出去,车子出大门时,已经夜幕深垂,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张嬷嬷站在花厅外,有些郁闷的仰头看着天,怎么阴天了?这天上连颗星星也看不到,二爷大喜那天,一定要晴晴朗朗的才好。

从半夜起,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第二天天亮的也特别晚,李小幺懒懒的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意起来,十月下旬的开平府已经冷意逼人,她今年有些丢三落四,忘了吩咐开炉的事,没她的话,看来张嬷嬷是要守着十一月一日开炉节那天才准烧炕了,这嬷嬷什么都好,就是把规矩看的太重。

李小幺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声音含糊的叫了一声,紫藤掀起帘子,探头看着李小幺笑道:“姑娘醒了?外面下雨呢。”

“下的大不大?”

“不算太大,细细密密的,看样子要下两天了。”紫藤一边利落的挂起帘子,一边笑答道,李小幺又裹了裹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懒懒的说道:“忘了说了,让人赶紧把火升起来,太冷了,往后咱们家改在十月十五过开炉节。”紫藤笑起来,却片刻犹豫也没有,放下挂了一半的帘子,走到内室门口叫过喜容转了李小幺的吩咐,喜容忙出屋传话去了。

紫藤转回来笑道:“姑娘,柴炭什么的早就备下了,前儿听炭房的人说,火炕、火墙也都看好通好了,说是连炭也堆好了,都是现成的,可就算这会儿立时就升起火来,要把这火墙火炕烧热,也得到中午了,要不,我先让人搬几个炭盆进来?好侍候姑娘先起来。”李小幺勉强伸了只胳膊出来,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又打了个呵欠道:“炭盆就不用了,我累得很,昨晚没睡好,那我再睡一会儿,等烧热了再起来,不管谁来,还是那话,我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紫藤看着缩进被窝,呵欠连天的闭上眼睛的李小幺,想了想,也不多话,重又放下帘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清晨雨中,老卒缩着肩膀推开城门没多大会儿,水岩在小厮、护卫的簇拥下飞马进了城门,不敢先往靖江侯府回去,只直奔梁王府而去,他得先跟苏子诚交了令才能回家。

苏子诚刚换下雨水打湿的衣服鞋子,端坐在冰冷的炕上,沉闷郁气的喝着杯热茶。这一大早,还下着雨,她又去哪里了?这是躲着他么……苏子诚嘴里的茶一点比一点苦涩。

外面小厮禀报了,水岩衣服半湿,却神清气爽的大步进来,长揖见礼笑道:“恭喜爷收了淮南路,早上进城,这么下着雨,城外还有好多祭路神准备启程赶往淮南路的商人,看那样子,好象淮南路遍地是黄金,去晚了抢不到一样。”苏子诚却被水岩说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他烦躁道:“历练了这一趟,一点长进没有!怎么还这么蛞噪!”

水岩一时被骂怔了,这才注意到苏子诚一张脸阴沉的仿佛能挤出水来,忙陪笑长揖道:“爷教训的是,我去和五爷对一对帐,明天再来给爷禀报。”苏子诚嘴唇动了动,却又紧紧抿住没有说话,水岩有些纳闷,却不敢多问,告退出来,转到东厢李小幺屋子门口,看着门上的黄铜大锁,惊讶的挑了挑眉梢,也不停留,大步出了垂花门,招手叫过个小厮吩咐道:“南宁今天当不当值?”

“回二爷,这两天,都在呢。”小厮低声答道,水岩惊讶的顿了顿才吩咐道:“去看看南宁做什么呢,若得空,让他过来一趟,我在前面耳屋等他。”小厮答应一声,小心的溜进垂花门,水岩纳闷的呼了口气,几步转进耳屋等着南宁,片刻功夫,南宁掀帘进来,长揖见了礼苦笑道:“二爷回来了,见过姑娘没有?”

“我就要问你,怎么五爷那屋门锁上了?”水岩奇怪道,南宁一屁股坐下来,先长叹了口气才回道:“从淮南路回来,姑娘就没再到府里来过,听淡月姑娘说,姑娘和爷说过了,往后就不过来府里理事了。”

“咦?!出什么事了?”水岩几乎要惊叫起来,南宁急忙示意水岩噤声:“二爷轻点!如今爷脾气大的……要杀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咱也不知道,昨天爷到柳树胡同寻姑娘,说是姑娘已经出城上香去了,也不知道去的哪间寺,寻也没地方寻,爷那脸,下了一天雨,直到差不多人定,才来了个婆子说回来了,今天一早,您进来进,爷刚刚回来,说姑娘又出去了,又不知道去的哪儿,今天还真是下雨了。”南宁摊手道,水岩睁大眼睛呆了片刻,连眨了几下眼睛,站起来,冲南宁拱了拱手道:“多谢你,我先回去了,等天睛了再过来吧。”

第二百九七章 听曲

水岩先回府见了父母,匆匆沐浴换了衣服出来,径直往户部寻兄长水砡去了,两个人关着门嘀咕了小半个时辰,水岩出来上了车,透过车帘,看着外面密密的雨丝,长长叹了口气。随着车子晃来晃去发了半天呆,水岩突然用脚踢了踢车厢板,吩咐去天师府。

李小幺一趟回笼觉醒来,屋里已经烧得暖暖洋洋,李小幺趴了一会儿,爬起来泡了个澡,舒舒服服吃了早午饭,披上件厚斗篷,抱着只手炉站在檐廊下看了半天雨,吩咐备车去绿翠院。

落雁接了李小幺进去,绿翠院早就升起了炭,屋子里烧得比半亩园还暖和,李小幺舒服的靠在榻上,吃了瓜子闲看闲听满屋的莺莺燕燕们细细的唱曲、下腰、抖水袖……

她们新排的那出杂剧要在魏水生的婚礼上演出,落雁已经放过不知道多少回狠话了,到时候谁出了漏子,别怪她翻脸不认人诸如此类,其实不用她说,满院的姑娘也卯着劲儿要唱个开门红,婚礼上的演出后,这绿翠院就算是开张了。

这样的雨天,三皇子苏子信这功夫课自然是要告假的,吕丰宿醉刚起,昨晚上乐过头了,喝得大醉,见水岩上门,忙拖着鞋迎出来笑道:“你可算回来了,今早上到的?”

“你倒逍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高卧不起!”水岩用扇子敲着吕丰的肩膀,羡慕的叫道,吕丰一边让着水岩进屋,一边打着呵呵解释道:“这就一回,让你撞上了,昨晚上在燕子楼贺银燕小姐从良,闹到天快亮才回来。”

“银燕从良了?也是,这做小姐的,就得趁着年青正红时赶紧寻个好人跟了……怎么,这几天见过五爷没有?我在梁王府和柳树胡同两处都没寻到她,她忙什么呢?”水岩在榻上坐了,接过茶抿了一口笑问道。

“没在柳树胡同?出城了?”

“没说出城,就说不在府里。”

“噢!”吕丰长长的‘噢’了一声,想了想笑道:“那十有八九在绿翠院,正好!咱们也到绿翠院瞧瞧去!你这几个月没在开平府,还没听说这绿翠院吧?这是小五开的勾栏,不过还没开张,上好的女伎倒聚了不少了,小五收了红楼上一任红牡丹落雁小姐,让她统总打理,这落雁倒还真是有两手,就这么几个月,就把开平府十几个以才闻名的女伎笼到了麾下,又收了二三十个资质上佳的个小丫头,排出来的小曲歌舞都极清雅、还排了两出杂剧,听说那杂剧是小五写的,我就看了一折,唱词古雅,和市井杂剧大不相同,走走,咱们过去看看去。”

水岩听的目瞪口呆,指着吕丰叫道:“五爷……开勾栏!?”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开勾栏怎么了?勾栏也是正经生意,赚钱又多,我也想开,不过没小五那本事就是,你去不去?”吕丰上上下下瞥着水岩,带着满脸不屑道,水岩急忙点着头:“去去去!”

吕丰让人取了斗篷,和水岩两人出门上了车,径直往绿翠院过去。车子在绿翠院门口停下,吕丰上前叫门,水岩仰头打量着大门,想了想,招手叫过小厮低低的吩咐道:“你去趟梁王府,寻南宁,跟他说……就说我现在绿翠院,跟五爷、吕丰在一处听曲儿。”小厮低声答应了,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才上马直奔梁王府寻南宁去了。

落雁将两人迎进去,李小幺正凝神听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浅吟慢唱,见两人进来,也不起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示意两人坐。

吕丰早就习惯了,跳到榻上坐下,捏了几个瓜子尝了尝,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落雁给他泡杯上好的明前来:“把你家姑娘带回来的明前给我泡一杯!给水二爷也泡一杯。”吩咐完,转头看着水岩笑道:“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明前,说实话,小五这明前不比我家的差,你们那些贡品什么的,嘿嘿,你尝尝就知道了,那贡品绝对不是明前,是谷雨后!”

水岩度量着座次,没敢象吕丰那样大大咧咧的挤到榻上,靠着吕丰这边,在榻前的扶手椅上坐下,李小幺听小丫头唱完了曲儿,放下手里的瓜子,看着水岩笑道:“今天早上回来的?这一趟你最辛苦。”

“五爷过奖了,有魏二爷帮着料理,轻松多了。”水岩笑着客气道,李小幺抿嘴笑着,转头看着落雁吩咐道:“水二爷爱喝花茶,把你们新窨的菊花茶泡一杯端上来,再取几碟精致点心来,水二爷可是精致雅人,要是这茶水吃食不能入了水二爷的眼,下回水二爷就不来了。”

落雁带笑答应一声,亲自下去看着泡茶准备点心去了。吕丰指着水岩笑道:“你倒比我有面子,我来了这么多回了,小五可没这么待过我!”李小幺并不理会他,只看着水岩问道:“水砥要常驻淮南路?”

“是,大哥和我都是这个意思,淮南路的生意不容再出差错,春节水砥会回来一趟,再去就把家眷一起带过去,竟标的事……”

“不提这个,过去了。”李小幺打断水岩的话笑道:“若是这样,我还想跟你讨个人,能不能让桐大/奶奶跟我去淮南路?”水岩惊讶而不解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抿嘴笑着解释道:“桐大/奶奶管慈幼局这一年,做的极好,这慈幼局也被她立出规矩来了,我的意思,这开平府的慈幼局不如交给水莲先管着,桐大/奶奶明年开春跟我去淮南路,把淮南路的慈幼局做起来。”

水岩更加惊讶,只怔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忙笑道:“这银子?五爷有出处了?”

“嗯,让那些商家乐输,梁地元丰会馆的商人已经准备每年拿出两成的利,旁的,等我回去淮南路再想法子跟他们商量。”李小幺笑道,水岩深吸了口气,心思转得极快笑道:“果然是五爷,光这一项一年就不知道多少银子了,我觉得好,等会儿回去我就和大哥商量,大伯父前一阵子犯了头晕症,如今已经不大视事了,我和大哥商量好就给五爷回音,嗯,若是元丰馆每年拿出两成的利,往后,我们也拿出两成来,我回去和大哥商量。”

吕丰有些无趣的看着两人说话,听水岩说到这里,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元丰馆拿了淮南路六成酒牌,旁的不算,光这一项,二成利得有多少?你们水家光那四座茶山,二成利也不得了了,小五,慈幼局要不了这么多钱。”

“怎么要不了?只怕没钱,不愁钱多,除了现在慈幼局做的这几件事,再有了余钱,就办义学,修路修渠,多少银子用不了?”李小幺答着吕丰的话,却是看着水岩,水岩想了想,看着李小幺笑道:“这银子是五爷筹的,我看也不用归到慈幼局名下来,这慈幼局到底是归入官府的,多少有些不必要的擎制,不如五爷出面立个慈善堂。”

“不必,总要恩自上出,慈幼局也说不上什么擎制不擎制的,银子也不是朝廷拔发,只要寻个信得过的人去用银子就行。”李小幺想了想笑道,水岩看着李小幺,点头答应了没再多话。

说话间,落雁带人提着食盒,摆了满满一几冷热各色点心上来,李小幺要了碗莲子茶喝着,吩咐将排了一半的那出杂剧演出来看看。

苏子诚阴沉着脸,跟着南宁冲到绿翠院门口,下了马,南宁上去扣了门,一个婆子探出头来,南宁客气的笑道:“五爷在里面吧?”婆子上下打量了南宁一遍笑道:“这位爷,这院子全是姑娘,没有爷,您找错地儿了吧。”

“那落雁姑娘在不在?”南宁忙伸手推住大门笑道,婆子连连点着头:“那是我们主家大娘,您是?”

“我叫南宁,你就说南宁陪着爷过来看姑娘。”南宁笑答道,婆子重复了一遍道:“那你先外头等等。”说着,关了门,一路进去通传去了。

苏子诚冷着脸转头打量着四周,对面就是瓦子,旁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婆子进去寻到落雁通传了,落雁吓了一跳,‘南宁陪着爷’!那是那位爷来了?!落雁吩咐婆子等着,急忙转身进来,几步走到榻,俯到李小幺身边低低说了,李小幺烦躁的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转头看着落雁吩咐道:“你去和他说,姑娘累了半年,这会儿要好好歇歇,谁也不见。”落雁噎了口气,连眨了几下眼睛,让她去跟那位不会笑的王爷说这个话!落雁蹭到门口,咬了咬牙,吩咐金环跟着自己,和婆子一起往大门口过去。

水岩留意着李小幺和落雁,见落雁出去了,想了想笑问道:“又有人来了?”

“嗯,”李小幺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吕丰只顾听着曲儿,根本没听到水岩的问话,水岩顿了顿,带笑追问道:“谁这么长脚?竟找到这里来了?”李小幺转头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吕丰把你引来了,你把王爷引来了,一个带一个么。”水岩猛的咳嗽着,满脸尴尬的顾左右而言它。

第二百九八章 雨中

落雁沿着游廊一路赶到大门口,站在大门下,抬手抚了抚胸口,深吸了几口气,示意婆子开门。

苏子诚正背着手站在门前,见大门开了一扇,抬脚就要往里冲,落雁吓得急忙张开双臂拦着叫道:“王爷!姑娘不见!”苏子诚脚抬在半空,硬生生又落回去,眼角抽了抽,微微眯着眼睛,阴阴的盯着落雁,落雁被他盯得浑身发冷,强撑着飞快的说道:“姑娘说了,姑娘累了大半年了,要好好歇歇,谁也不见!王爷请回吧!”说完紧紧闭着嘴,紧张的看着苏子诚,苏子诚面无表情,目光的越过落雁看向雕梁画栋,鲜艳亮丽的院子。

落雁头目森森,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仿佛地老天荒了一般,才看到苏子诚猛的转身下了台阶。婆子手脚极其利落的关了大门,落雁还是张着双臂直直的站着,金环忙上前拉了拉她:“姑娘,王爷走了。”落雁喉咙里‘咕噜’了好几声,身子一软就要往下瘫坐下去,金环和婆子急忙架住她,落雁额头上的汗如开了闸一般渗出来,长长出了口气,总算缓过气来:“妈呀!吓死我了!把我……抬进去!脚软了,动不了了。”金环想笑又不敢,忙吩咐婆子去寻人抬了软兜过来,把落雁架到软兜上抬了回去。

落雁在偏厅里连喝了几杯茶,缓过气来,才进来禀报了,李小幺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水岩却有些坐立不安,端着杯子,看看根本没当回事的李小幺,又看看也许压根就没注意到苏子诚上门被拒这事的吕丰,目光不停的瞟着外面,那位爷那样的性子,万一?????冲进去……看到自己坐在这里……水岩心里哆嗦了下,更加坐立不安起来,落雁已经缓过气来,莫名其妙的看着坐立不安的水岩,踌躇了下,轻轻捅了捅李小幺,见李小幺抬头看向自己,忙用眼神示意着水岩。

李小幺转头瞄着坐立不安的水岩,嘴角往上挑着,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笑道:“水二爷今天早上刚回来,家里人必定惦记着呢,二爷还是先回去吧,反正这绿翠院大门对你开着,什么想来就来了。”水岩长舒了口气,也不客气,站起来长揖就要告辞出去,脚抬到一半又落了回来,转头看着李小幺,没等他开口,李小幺就看着落雁笑道:“你送二爷从后角门出去,那头离二爷府上近,不必绕到大门去了。”

落雁抿嘴笑着答应,水岩长长舒了口气,笑着长揖到底谢了,吕丰伸手拉住他叫道:“这还早呢,现在回去干嘛?你放心,那苏二要是敢闯进来,有我呢!”水岩被他的话呛得说不出话来,李小幺好整以暇的看着吕丰问道:“你和秀云一起,能不能把你小师叔打趴下?”

“怎么能以众欺寡?这不合道义。”吕丰立即松了水岩,一边喊人添水泡茶,一边顾左右而岔话:“说到秀云师姐,怎么样?这几天你们跟着秀云师姐,功夫学的怎么样了?来来,演给小师叔我瞧瞧!”水岩也顾不得多和吕丰说话,冲两人拱了拱手,跟着落雁沿着游廊,大步往后面角门走了。

落雁将水岩送出后角门,看着人重又落锁,收好钥匙,甩着帕子回来,正要进去正厅,却又停住步子想了想,带着金环往大门口过去,这水二爷是王爷自幼的伴当,怎么吓成这样?难不成那位爷真要砸开门冲进来?断不可能!唉,去看看,别让人封了门。

门房里的婆子陪笑迎出来,落雁示意她噤声,趴在门缝想往外看,可这大门做的太好,简直是纹丝不透,落雁又是往下蹲,又是往上掂着脚尖,还是一条能年人的缝也没找到,守门的婆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楞楞哈哈了半晌才迟迟疑疑的上前问道:“大娘是要看看外面?”

落雁忙站直身子点了点头,婆子忍不住笑起来,看着落雁,指着旁边的门房道:“大娘,那屋里不是有窗户么。”落雁呆傻了下,脸上腾的红了一片,冲着婆子似真似嗔的‘啐’了一口道:“那你不早说!害得我出了这半天丑!”

金环笑得止不住,打起帘子让着落雁进了门房间,落雁快步走到窗户前,小心的将窗帘挑开条缝往外看去。

大门口侧对面一处稍稍能站人的墙前,最外面一溜十来匹马,里面十几个小厮背靠着墙围成半圆垂手侍立,落雁往前凑了凑,仔细辩认着那围成一圈的小厮们,果然在最前面、最外面看到了南宁!落雁吓得心里砰砰跳个不停,这大门对面就是瓦子,这么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这位爷竟然就这么守着!这要是让人看到……真是要命!落雁气的跺着脚,放下帘子一径往里面冲进去。

李小幺嗑着瓜子,还是漫不经心的听着落雁急切担忧的禀报,不紧不慢的将手里的瓜子嗑完,又端起杯子喝了杯茶,才看着落雁笑道:“这天下都是他家的,他想站哪儿不行?你管得了?行了,别净担心这些没用的,你还是把心思放到二十六那天的演出上,你昨天不是说,有几个头面做的不好,要自己动手改了改,改好了没有?还有,把衣服首饰什么的都细查一遍,早先孝慈后在的时候,发过不少服饰禁令,对着看看,别犯了禁,让人抓了把柄,你家姑娘可一直有人盯着呢。”

落雁忙点头应道:“五爷教训的是,这是正事,我这就去看看去,五爷和二爷?”

“你去你的,这里不用你管。”吕丰挥着手笑道,李小幺却转头看着吕丰笑道:“你也有事,早上张嬷嬷说,二十六日那天迎亲你担着重任,下午想寻你商量商量那天迎亲的事,这是一,还一件,水生哥想猎只活雁迎亲那天用,他现在手不方便,你寻他商量商量,今天来不及,明天得出城猎雁去。”吕丰夸张的伸了个懒腰道:“好吧,魏二娶亲,怎么倒都是我的事?好吧,我现在就去,先去寻魏二去,他在柳树胡同?”

“嗯。”李小幺笑应了,吕丰站起来,接过斗篷披了,和李小幺告辞走了两步,停住步子,抬手叫过落雁道:“我也从后门出去。”李小幺弯着眼睛笑起来,吕丰忙解释道:“我不是怕他,我是懒得见他,懒得看他那张石头脸!”落雁和吕丰最没有拘束,伸手推着他笑道:“谁不知道咱们吕二爷英雄神武数第一,怕过谁啊!他堵了前门,咱们就走后门,谁怕谁!”一边说,一边推着他往后面角门去了。

看着吕丰走了,李小幺吩咐众人将准备在魏水生婚礼演出的杂剧从头好尾好好排一遍,落雁回来,让人做了火锅,李小幺又让人热了一壶米酒,一边看,一边慢慢喝着酒,一场戏演完,外面已经全黑,落雨天,天黑得也是早了些。

李小幺眯着眼睛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转头看着落雁吩咐道:“去看看人走了没有。”落雁答应一声出来,让人提了灯笼,刚走出没几步就停住步子,这样黑漆漆落雨天,伸手不见五指的,若从门房看出去,人家提灯笼还好,若没灯笼,她哪里看得见在不在?落雁停住步子,想了想,招手叫过金环吩咐道:“你带两个婆子,从后门出去,绕到大门口看看那位爷走了没有,帷帽戴好,步子别停,也别靠太近,别回头,从另一头绕到后门回来,小心些。”金环答应一声,叫了两个机灵的婆子,三人提着灯笼往后门走去,落雁在后面园子角门旁守夜婆子的小屋里等着三人回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金环湿了半边衣服回来,苦笑着禀报道:“还在呢,这爷这是怎么啦?把咱们五爷当贼拿呢!”落雁站起来出了屋,伸手接了接外面密集的雨丝,长长叹了口气,这真是冤孽,五爷那样的脾气,偏外面那位爷又是这样的拧脾气,这么真拧上了,虽说五爷心计手段都是世间少有,可到底在人家屋檐下,又手无寸铁,只怕要吃大亏,怪不得五爷请人教姐妹们功夫,可是,这要学成,得多少年之后……

落雁打发金环回去换衣服,满腹心事的回到正堂,低声和李小幺说了,李小幺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七八杯米酒,头脑昏昏已经醉得看不清人,心底却还留着一丝清明,挥了挥手道:“我今晚上就住在这里,就歇在这里了,他要堵门,让他堵去!让人把这榻收拾出来,我就歇在这里。”落雁答应了,吩咐丫头婆子把自己的住处全部换上干净被褥收拾出来给李小幺住,吩咐完了,站着细细惦量了半晌,见金环已经换好衣服过来,招手叫过她低声道:“你去大门口给他们说一声,就说姑娘今晚不回去,就歇在这里了。”

金环答应一声,沿着游廊往大门口快步过去。

第二百九九章 一念之间

南宁浑身又湿又冷,苦恼万状的盯着大门,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出来!这才不过十月里,怎么就这么冷了?唉,别冻着爷才好,万一爷冻病了……还是淮南路的日子好,从淮南路回来到现在,爷这脸就没放睛过,满府上下也跟着没过个晴天,没见过太阳!南宁正踌躇着要不要请爷示下,上去拍门问一声,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正犹豫不定间,那扇一直紧闭着的大门轻轻开了条缝,金环探出头,左右看了看,从门里挤出来,撑开手里的伞举着,又伸手从门里接过只气死风灯提着,径直往南宁这边过来。

苏子诚忙往前迈了一步,许是站的时辰久了,僵硬之下,身子竟往一边歪去,东平急忙上前扶住,南宁已经迎了金环过来,金环一手撑伞,一手提灯,紧张的曲了曲膝禀报道:“爷,我们姑娘让过来跟爷说一声,五爷用了点酒,说今天就歇在这里,不回去了。”苏子诚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歇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苏子诚一口气涌上来,只气的头昏手抖,闭着眼睛缓了两口气,伸手推开东平诸人,冲着大门大步闯了进去。

金环吓呆了,南宁推了她一把,金环趔趄了几步,急忙跟着往里奔去。苏子诚怒气冲冲冲进大门,也不走游廊,竟是从院子正中的青石路上疾冲进去,守门的婆子吓傻了,扎着手呆在门外一动不敢动。

东平吩咐众护卫小厮守着门,自己和南宁、西安几个连奔带跑的跟在苏子诚后面,金环将伞和灯笼扔进守门的婆子,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跑,没跑几步,就滑倒在地,直摔得痛出了眼泪,也顾不上呼痛,手脚并用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姑娘!王爷来了!王爷进来了!”

金环的声音传进来前,苏子诚已经冲进了正堂,李小幺窝在榻上已经睡着了,落雁不敢拦也不敢多话,垂手站在旁边,担忧的看着李小幺,苏子诚站在榻前,低头盯着睡沉了的李小幺看了半晌,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备车!”南宁答应一声,招手示意落雁,落雁忙和金环奔到二门里,看着将李小幺的车子拉出来,苏子诚要了李小幺的斗篷将她裹住,抱起来沿着游廊径直往外走去。

淡月和青橙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吓得大气不敢出,苏子诚抱着李小幺上了车,南宁示意淡月和青橙爬到车前坐着,也不用车夫,自己驾了车出了门,咬着嘴唇一句话不问也不说,只管赶着车径直往柳树胡同冲回去。

苏子诚端坐在车里,借着车厢里晕黄摇曳的灯光,低头看着怀里脸色绯红,蹙着眉头沉沉酒醉的李小幺。苏子诚轻轻动了动,一只手揽着李小幺,右手抽出来,用手指轻轻按着她微微蹙着的眉间,她在想什么?睡沉了还在烦恼?苏子诚的手指轻轻往下划,她象是又瘦了,苏子诚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泛起股浓浓的痛意,她总象在他眨眼间就能随风而逝,再也寻不到!苏子诚身子微微颤抖了下,她在他身边一年多了,才一年多么?怎么象是很多很多年?长久的仿佛她是他身上不能分割的一大块,别说拿开,连动一动都痛得难忍。

苏子诚弯下腰,在李小幺额头上轻轻吻了下,车子在青石路上猛的晃动了下,苏子诚往前跌了跌,李小幺仿佛想翻身,伸手抓着苏子诚的衣袖,往他怀里翻去,苏子诚用力抱紧她往怀里揽了揽,李小幺腰间系着的压步被车子晃着打在苏子诚腿上,车子慢了些,却稳了许多,苏子诚伸手拿过那枚压步,是去年在汝城的那枚琥珀,苏子诚对着灯光,出神的看着琥珀中的蜂子和花,她还留着这个,这个不吉的东西!苏子诚手指猛然用力,那枚小小的琥珀瞬间四分五裂,苏子诚满意的舒了口气,看着手心里落着的几只碎块,推开车窗帘子扔了出去。

车前,南宁紧张的脸色发白,几乎半站着,又要快又不敢太快,以免车子颠得太厉害,这平时眨眼就能到的一点点路程,这会儿怎么好象走不到头了?!淡月和青橙惊慌的看着紧张的什么也顾不上的南宁,紧紧抓着车前横杆让自己坐稳,这会儿若是掉下车了,看这样子,南宁根本不会理会她们!

车子总算进了柳树胡同,在李府门口停下,南宁急跳下车,几步冲上台阶,见门开着条缝,抬手用力推开直冲进去,一个门房急奔出屋,南宁一把揪住他,声音低而严厉的吩咐道:“快去叫魏二爷接姑娘!姑娘回来了!快!”门房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南宁,连伞也顾不得拿,急忙奔藕院寻魏水生去了。南宁转头看着还是一片安静的车厢,稍稍松了口气,忙回到车边,见淡月和青橙迟疑着要不要禀报到了,忙伸手拉过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噤声。

后面,东平和西安跳下马过来,三人六目相对,又齐齐看向还是没有半分动静的车厢。这一刻钟仿佛比一年还长,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齐齐松了口气,南宁腿一软,忙伸手扶住东平,东平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示意西安去迎魏水生,自己理了理衣服,往车厢前走了半步,恭敬的禀报道:“爷,到了。”

车帘从里面掀起,东平急忙接过车帘高高掀起,魏水生已经疾奔到车前,焦急的问道:“小幺怎么了?”

“魏二爷安心,姑娘没事,就是酒多了点,是在落雁姑娘那里多喝了几杯,王爷放心不下,亲自送她回来。”东平忙笑答道,车里,苏子诚抱着李小幺,弯腰跳下车,魏水生伸出手,苏子诚往旁边闪了半步,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声音平板的说道:“你手不便,我送她进去。”魏水生眼神里闪过丝忧虑,笑着往旁边让了让,看着苏子诚抱着沉醉的李小幺大步上了台阶,淡月和青橙提着裙子紧跟其后,一起往后院进去,魏水生落后几步,伸手拉了南宁低低的问道:“小幺……没事吧?”

“没事!放心!”南宁低低的声音里透着轻松,魏水生长舒了口气,团团冲三人拱了拱手,急步上了台阶往前追去。

东平示意李府门房将李小幺的车子赶进去,自己和南宁、西安等人守在门口,北庆将马扔给小厮,也凑过来一处站着等苏子诚出来。四人沉默片刻,东平伸手拍了拍南宁低声道:“你跟姑娘熟,找机会提醒提醒姑娘,不能这么醉了,今天……”

“若是爷一句话吩咐了……”西安后怕的接了句,南宁重重点了点头,低声答应道:“明天我就过来一趟,姑娘……唉!”

“你说,回头爷会不会……责怪?”北庆不安的低声问了东平一句,东平扫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呼了口气低声道:“责怪就责怪吧,回头认个昏头,不过一顿棍棒。”

“你想想,万一……爷把姑娘带回府里……哪轻哪重?今天这事,咱们淋了大半天雨,昏头了,就这样!”西安看着北庆补了一句,东平点了点头,环顾着三人道:“这事,任谁也不准再提半个字,爷若责怪,就认个淋雨昏头了,”三人忙点头应了,也不再说这事,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的不能再闲的闲话等苏子诚出来。

淡月和青橙紧跟在苏子诚后面,魏水生跟在淡月和青橙后面,不大会儿,一行人就冲进了半亩园,张嬷嬷和紫藤急带人迎出来,苏子诚看也不看众人,只抱着李小幺一路冲进正屋,屋里温暖如春,苏子诚轻手轻脚的将李小幺放到榻上,退后几步呆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外出去。

魏水生站在垂花门下,并没有跟进内院,见苏子诚出来,忙长揖到底谢道:“小幺性子顽劣胡闹,多谢王爷送她回来。”

“嗯,明天,等她酒醒了……我明天过来再和她说吧,李宗梁几个什么时候回来?”苏子诚抬手示意魏水生不必多礼,魏水生忙陪笑答道:“说是后天一早就能回到开平府。”

“嗯,你成亲的事,要是少什么东西,或是缺人手,到我府上说一声。”苏子诚干巴巴的关心了一句,魏水生忙躬身谢过,苏子诚背着手站着,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魏水生带着笑垂手站着也不说话,苏子诚转身盯着灯火通明的正屋看了一会儿,扭头看着魏水生道:“我明天再过来看她。”魏水生微微躬了躬身子,让过苏子诚,一路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苏子诚上了马,在众小厮、护卫的簇拥下打马而去,才皱着眉头转进大门,示意门房栓了门,呆站了片刻,重又去了半亩园,让人叫了淡月出来,细细问清楚了苏子诚送李小幺回来的前前后后,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回去歇下了。

第三百章 添妆

李小幺在半亩园窝了一天哪也没去,隔天一大早,李宗梁等人就进了开平府,李小幺和魏水生直迎到二门,大门口一时热闹无比,李宗梁跳下马,往后面车上扶了范先生下来,李二槐还没跳下马就开始东张西望,李小幺一边笑一边高声道:“二槐哥别找了,张大姐她们在水生哥的新宅子里忙着呢。”

李二槐一张脸晒得漆黑,也看不出脸红没红,将缰绳扔给小厮,先冲魏水生拱了拱手:“恭喜二哥!”再转过身,伸手捏了捏李小幺的肩膀瓮声道:“小幺咋还瘦这样?!”李小幺忙拍开他的手:“你手这么重!肩膀让你捏坏了!”说话间,李宗贵跳过来和魏水生见了礼,挤过来看着李小幺笑道:“小幺气色还行。”

张铁木、姜顺才、程旺和魏水生见了礼,又长揖到底给李小幺见了礼,大门口挤挨挨一团,李小幺赶紧让着众人进去,这几天,柳树胡同和新宅那边,过来送贺礼简直没个停住的时候,这一群人在大门口再耽搁一会儿,外头送贺礼就得排队了,李小幺让进众人,跳下台阶,几步过去,和李宗梁一起扶着范先生往大门进去。

众在正堂落了座,围着魏水生隔天婚礼的事,和堆了满院子的贺礼说了一会儿闲话,李小幺就笑着打发李二槐、张铁木和姜顺才几个成了家的赶紧回去一趟,明天一早都还要过来帮忙,又让人带程旺下去沐浴歇息,李宗梁等人喝了杯茶,也忙着回去沐浴洗漱,日夜不停的赶了几天路,都是一身汗臭。

李小幺和魏水生在正堂喝茶说着闲话等着众人沐浴出来,不大会儿,范先生换了身浅灰夏布长衫出来,李小幺和魏水生忙下了台阶接他上来,让着他在上首坐了,范先生看起来清瘦苍老了许多,眼神却安静的仿若没有人迹的深井寒潭,李小幺微微有些楞神的看着范先生,范先生接过魏水生递过的茶,喝了一口微笑道:“小幺不用给我收拾住处,我和润文一处住一两晚就行,办完润文的喜事,我想到城外烟云寺长住修行。”

“先生怎么这么说!”魏水生吓了一跳,范先生动作舒缓的放下杯子,转头看着两人笑道:“这不是一年两年的想头了,从我辞官回乡起,就一直存了这样的念头,从前一直这样那样的事绊着,不得自由,如今一件件也都了了。”范先生停了片刻,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也就是今冬明春,你大哥再成了亲,我就再无挂碍,明年春天,我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天下胜景,会一会古刹高僧,这才是遂了我的素日心愿。”

李小幺默然而伤感的看着范先生,叹了口气,也不多劝,只笑着应道:“先生要云游,就沿着淮南路一路南下吧,喜欢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吴地一时半会的不会太平。”

“嗯,”范先生点头应了,李小幺沉默片刻,范先生看看着她,温和的说道:“人各有福,你我都不必操心太过。”李小幺眼里酸酸的,忙点了点头。

这一天人来人往,大家也没空叙旧说话,吃了午饭,留范先生在家歇息,李小幺、李宗梁等人就去了魏水生新宅院忙婚礼的事,张大姐、孙大娘子和明婉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李二槐等人沐浴换了衣服已经到了,却是忙着四下看热闹。

这一天直忙到人定过后,诸人才分别上车回去,张嬷嬷、卢嬷嬷带着众丫头婆子却歇在了魏宅,准备第二天一早发催妆冠帔花粉。

第二天就算是婚礼开始了,一大早,李小幺和李宗梁诸人赶到魏宅时,张嬷嬷已经打发官媒送走了催妆盒子,紫藤刚看着人沏了茶送上来,吕丰就到了,四处转着看好了热闹,坐下和李宗贵说笑不停,不大会儿,水家的公裳花袱头之类的回礼就送到了,随行的还有水府的管事,见了李小幺,笑着禀报说昨天一天又多了许多添妆,七娘子的嫁妆又多了几抬,商量着要早点发嫁妆过来,李小幺自然满口答应。

午后刚过,水家先过来了十几个老成利落的中年仆妇,给李小幺见了礼,张嬷嬷笑着引众人分至各处,准备嫁妆到了好一一铺陈。

仆妇之后,水莲的嫁妆就开始流水般抬入魏宅,抬嫁妆的,一色是年青健壮的小伙儿,头发绾的干净利落,戴着大红无脚幞头,穿着大红滚黑边箭袖,大红裤子,李小幺在巷口茶坊二楼上,趴在窗台上,一边往下看,一边和紫藤感慨:“……你看看,这些抬嫁妆的这个齐整劲儿,多难得!”

“听说是水家大爷给寻的人,一抬嫁妆两个人,七娘子的嫁妆早前说是一百六十抬,这一阵子添妆的人多的不行,现在也不知道多少抬了,这抬嫁妆的,只所得要四五百人了,七娘子一家门主家下人全算上,也就一百多人!”紫藤笑着接道,李小幺点了点头,继续趴在窗台上看热闹,最前面的嫁妆已经进了魏宅大门,后面的一抬抬嫁妆连成一条浓烈喜庆的红线,顺着街道蜿蜒出去,一路慢慢的流动着,根本看不到尾。

街两边聚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指点着那一抬抬的嫁妆,估算猜测着,惊叹羡慕着,那些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也不做生意了,都挤出来看这几乎是百年不遇的丰厚嫁妆队伍。

茶坊楼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樱桃抱着叠大红封面、书一样的册子进来,满脸笑容的曲了曲膝禀报道:“姑娘,这是新娘子的嫁妆单子,张嬷嬷让送来给姑娘看看。”紫藤忙接过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没接册子,只看着樱桃问道:“这册子怎么拿给我了?张嬷嬷她们不用的?”

“回姑娘,这册子一共两份,嬷嬷留了一份对嫁妆,这一份就给姑娘送来看看了。”樱桃忙笑答道,李小幺点了点头,示意紫藤:“你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再说给我听。”紫藤示意樱桃回去,自己翻着册子看了看笑道:“衣服首饰、绸缎毛皮、古玩摆设,还有家俱,这些就不说了,除了这个,水家一共陪送了八房家人,合计四十二人。”

李小幺自己倒了杯茶正要喝,只听的吓了一跳:“那水家的下人岂不是一半都跟七娘子过来了?”紫藤一边笑一边点头:“没有一半,也有三成,安远侯府送了六个守院的护卫、靖江侯府送了两个婆子、两个小厮,还有两个侍候笔墨的丫头。”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笑着示意紫藤继续说,紫藤也抿嘴笑着低声道:“听说水二爷回来,被七娘子好生排喧了一顿。”

“该!”李小幺忙笑道,两人笑了一阵子,紫藤才接着说道:“庄子一共四处,两处在开平府边上,一处在离开平府不远的济县,还一处在靠近梁地的姚县,开平府边上的两处庄子,一处两百亩,是她自族里应得的陪嫁庄子,不过她这两百亩地都是极好的良田,还一处只有一百三十多亩,一半是果园,是桐大/奶奶给她添的妆,济县那一处有三百多亩,是她祖母留给她的,姚县那一处最大,七百多亩,是她母亲的陪嫁,原本是要留给她哥哥的,她哥哥让给了她。”

李小幺听的有些发怔,一边出神的看着下面还在流个不停的嫁妆队伍,一边继续听紫藤解说水莲的嫁妆:“……陪嫁的院子不多,就两处,城里东大直街上一处三进的院子,城外雪峰山上一处小别院,铺子……一共十二间,两间是她父亲给她的,安远侯夫人添了两间,靖江侯夫人添了两间,桐大/奶奶嫡亲兄长砥大爷添了两间,元丰馆的钱会长说是替元丰会馆添了三间,梁地安家添了一间。”李小幺喝着茶,慢慢点了点头,紫藤将手里的册子再从后面翻起道:“这后面一半,差不多都是各家添的妆了,连皇后也让人送了幅红宝石头面给七娘子添妆,这开平府大大小小的人家,凡攀得上的,没有不过来添上一点两点的,宁王妃送了对翡翠镯子,郭家几位夫人也都添了不少贵重东西……”

“这些不用细说了。”李小幺抬手止住紫藤:“回头你悄悄抄一份回去。”紫藤笑应了,收了册子,和李小幺挤在一处,边往下看边笑道:“说起来七娘子最福气不过,咱们家二爷虽说手……咱们二爷这人才品貌,到哪儿找去?又有姑娘这样的小姑子,这添妆里头,不知道多少是冲着姑娘的面子情份呢……”

李小幺将杯子塞到紫藤手里打断她的话道:“这是她的福份,也是水生哥的福份,是他们自己的福份。”紫藤笑着接过杯子,垂又沏了杯茶递给李小幺,也不再多说话,只和李小幺一起看着热闹市井的这份难得一见的热闹。

第三百一章 婚礼中

张大姐和水家的仆妇们直忙了大半夜,才归整张挂好所有家俱帘幔,对着册子点好各色各样的衣服首饰、古玩珍品、压箱白银等等嫁妆,张嬷嬷带着众人忙着最后清点整理第二天正日子要用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吕丰和李宗梁、李宗贵、魏水生等人跟着乱到人定过后,就被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赶回去睡觉,准备第二天一早迎亲的事。

天刚蒙蒙亮,李小幺就带着紫藤等人赶到了魏宅,她已经算晚了,整个宅院和昨天比,已是大不相同,门口搭着喜棚,上上下下已经换好了崭新的吉服,李小幺四下看了,见各处妥妥当当,有条不紊,满意的夸奖道:“多亏两位嬷嬷。”

“张嬷嬷和卢嬷嬷从前在宫里张罗过先皇后万寿节的,如今张罗这个,哪会不妥当。”紫藤笑道,李小幺跟着笑着进了留给众人休息的偏厅,安安稳稳的吃了早饭,只管安心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