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道:“下官有个同乡在幽州任职,下官以头上乌纱担保,他绝对正直忠心,不如将他从幽州提拔至廊州做通判,湘王若想继续中饱私囊,自然要收买通判。”

通判只是正六品,但其辅助知府处理政务,凡兵民、钱谷、户籍、赋税徭役与狱讼等公事,知府发布命令都需与通判连署才能生效。

通判还有监察州府官吏的权利,甚至能直接向皇帝报备。

突然变更通判人选,湘王与柳振宁一定措手不及,只得设法将新的通判拉入己方,才能确保自己的事迹不败露。

相对来说,徐千章还是信得过瑾瑜,毕竟自瑾瑜上任以来,政绩可圈可点,为人并不龌龊。

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不确定瑾瑜知不知道他们的重点是探湘王的底,贪污饷银倒还是小事。

只能先与华元帝商议,确定要不要跟瑾瑜说明真实情况,再来看瑾瑜推荐的人选是不是适合做这件事。

瑾瑜知道徐千章的顾虑,顺势离开,腾出时间让徐千章告知华元帝。

他没有直接露底,是因为他前两天才写信给陈君然讲述了前因后果,要等陈君然回信。

这件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危险也算不上十分危险,想要高回报,就需高风险。

能从七品知县升迁成六品通判的机会极为罕见,虽然只是一个品级的差别,但前者是地方官,而通判已经属于中央监察的范畴。

只要是有抱负的年轻人,应该都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陈君然性子温润,却不代表他愿意将多年光阴用在熬资历这件事上。

当然,如果陈君然想老老实实熬个多年资历,静待升迁的机会,瑾瑜也不强求,他还有第二人选。

他送出去的那些礼,花精力做的交际,并不是为了换一堆酒肉朋友。

第88章 战起

徐千章将瑾瑜的提议奏给华元帝, 询问是否将事情本质直接告诉瑾瑜。

华元帝看了徐千章一眼, “阁老以为,从李全已经展露的头角来看,李全看不透此事的本质么?”

徐千章道:“老臣细一想,觉得李全已然看透了宁肇敛财一事的本质,才会主动提起,让其同乡加入其中。”

“正因如此, 老臣前来请奏陛下, 是否要采用李全的提议?”

华元帝思绪转了一圈,如果采纳李全的提议,李全就必须作为重要的一环参与其中,以乡情和提携之恩调节朝廷与那个同乡之间的关系。

如此一来,李全便能接触到一国的最高机密,比一般翰林学士涉及的东西多, 无限接近黎国政治决策的核心成员。

捋清楚其中利害, 华元帝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不错, 这李全委实聪明,所有他遇到的问题,本该十分棘手,却都被他转化成为机会, 一步步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李全确实是一把上好利剑, 但有时候, 朕不喜欢太过于聪明的人, 一个不慎,他是否会连朕也算计进去。”

笑着,却不知牵动了什么地方,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唇上颜色有些浅淡。

徐千章垂眸敛目,对此习以为常,许是华元帝太过勤政,积累了些许旧疾。

“老臣以为,陛下足智多谋,李全虽比一般人聪明上进,却还是不足以与陛下相提并论,无需担心李全能够算计于陛下。”

“且李全人品极佳,重君臣之礼,全心为大黎社稷着想,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攻心为上,陛下理应重用李全。”

徐千章任太傅之职,与华元帝相处数十年,在徐千章眼中,华元帝什么都好,不骄不躁耳清目明,有远见够狠辣,只是太过刚愎自用。

华元帝期望大臣成为手中利刃,却又不给好剑开刃。

华元帝又笑一声,道:“当然,朕自会重用李全,李全身出寒门,任他自身三头六臂,朝中文武百官足以绊住其手脚。”

徐千章心中一凛,华元帝能逆流而上稳坐龙椅,并非偶然。

人心不足,当徐千章成为黎国首辅,桃李满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上面那一人的位置似乎唾手可及,也曾生出只手把持朝政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这么多年过去,华元帝从未让他有机会一手遮天。

华元帝玩转制衡之术,各方势力皆相互绊住手脚。

相互消耗之下,最终的得利者,便是华元帝。

徐千章地位显赫多年,堪比宰相,却不再妄图一枝独大独揽朝政,最终决定权都在华元帝手上。

丝毫不用怀疑,哪怕多年师生情谊,华元帝也不会对他手软,以至他只能改用迂回战术。

华元帝将徐千章的神色纳入眼底,而后收回目光,“这件事就交与阁老处理,采用李全的提议,确保万无一失咳嗯…”

尽力忍耐,唇角还是露出几声干咳。

“冬日天寒,还请圣上注意龙体。”

徐千章便退下,找了瑾瑜确定细节,才好与吏部通气,草拟调任诏书。

瑾瑜收到徐千章送来的邀请函,心里就有了些谱,看来此事能成。

瑾瑜来到徐千章府上书房,徐千章直接道:“李翰林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次请你来所为何事。”

瑾瑜这次没有遮掩,道:“下官人微言轻,不敢直接进谏,无奈才走此迂回路线,还请阁老恕罪。”

实际上,如果没有冬青那件事,他连迂回路线都懒得走,准备放手让旁人去做,假装什么事都不知。

徐千章并没有纠缠于此,道:“圣上采纳了你的提议,你确定可行吏部立刻就能颁发调职文书。”

瑾瑜道:“我的信已经送出去数日,可能还需二十余日才能得到回信,确保无后顾之忧。”

徐千章沉吟一瞬,“那就这样吧,若你那同乡立场不定,弄假成真当真被湘王收买,罪责你一律承担。”

瑾瑜一拱手,“自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下官当初为赈灾顺利不出岔子,假意答应与湘王合作,飞蝗宴赚来的钱,下官奏章中所写用来运作的部分,就是被湘王拿走。”

“虽然只是虚与委蛇,但避免日后湘王知道是下官检举于他就拖下官下水,下官想请阁老在圣上跟前说明情况,为下官求一道赦免令。”

徐千章沉默片刻,道:“此事不难,你自放手去做,不出三日便给你拿来那赦免令。”

怎么可能让李全冒险?如此真材实料自然要让其欠下人情,与自己站在一边,日后才方便行事。

瑾瑜得了保证,就安心离开。

华元帝和徐千章知道朝中有湘王的党羽,这件事属于秘密进行,徐千章会保证除了必要的相关人再无别人知晓。

写给陈君然的书信,是瑾瑜利用官职之便,让人快马加急送过去的,没有多少时日便送到了陈君然手中。

这封信很是厚重,足足有数十页,瑾瑜将所有细节事无巨细给陈君然说明,避免任何遗漏。

收到信时陈君然还在公堂,看到是瑾瑜的署名,本迫不及待想拆开一读,奈何公事缠身,只得带回家里再看。

陈君然当年授官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回家请媒人上门求娶李湘棉,行了夫妻大礼才带着妻子走马上任。

如今回家都能见着李湘棉,住在幽州小院也不觉孤寂。

李湘棉挽了妇人髻,每日为陈君然作羹汤洗衣袍,多了不少温婉之感,已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见陈君然进门,李湘棉就招呼陈君然洗手吃饭。

陈君然罕见没有听话的去洗手,而是将瑾瑜的信拿出来,“全哥给我写了信,我先看再吃,若是你饿便先吃吧,不用管我。”

李湘棉自不可能自己先吃,她对瑾瑜的信件也有些好奇,就凑了过去。

“信这么厚,不知道写了什么。”

陈君然眉目一弯,“看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当下将信封拆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后李湘棉喜不自禁,“全哥也给你谋了个机会,虽然品级不如哥哥的高,但通判的地位可想而知。”

陈君然捏着信纸,感叹道:“谁能想到,全哥如此厉害,我还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待到年近三十,如今不足两年,就能升官回到故土任职!”

李湘棉催促,“那还等什么?给全哥回信,你愿意去廊州做通判。”

瑾瑜在信中写明了事情始末,瑾瑜已经打入湘王内部,如果瑾瑜插手,实则已经不需要一个人去刺探湘王的底细。

但因为瑾瑜在湘王那里的位置,是日后才有用,所以目前他无法亲自插手,否则会露出马脚。

如此,华元帝当下想要在湘王那里安插人手,还是需要一个人前去渗透。

在瑾瑜看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与其让外人掺和进来徒增变数,还不如找一个足够听话的自己人去做这个差事。

瑾瑜把这个机会给了陈君然,让他到廊州后安分做事,如果湘王拉拢他,挣扎几许然后顺势应下来。

之后,陈君然不用费力去刺探湘王,就当自己真的已经被湘王收买,湘王给的好处尽数收下,算是这个差事的额外奖励。

卧底都有赦免令加身,陈君然接受这个差事,要做的就是被湘王收买,极力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静待瑾瑜指示。

唯一的风险,是收发信件时注意别被湘王逮到,否则湘王可能起疑心。

毕竟陈君然与他出自一个村,冬青还是村长的义女,若是一个细节处理不好,便可能暴露。

瑾瑜见识过湘王的手段,也相信陈君然能把这个角色扮演好。

陈君然自然感恩戴德,瑾瑜给他这个机会为国效劳,除了升官发财,等事情一了,还能被记上一功,说不定会再次晋升。

一举数得的好事,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便顺着李湘棉的话,回了书信,让人尽快送到瑾瑜手中,他已经等不及想回归故里。

这边瑾瑜除了等候回信,还得忙着搬家。

搬家的时间定在腊月二十,就是明日,冬青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了所有宴会所需。

她曾是柳飘云的大丫鬟,代柳飘云处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应酬,如今再接手,倒也不显生疏。

瑾瑜迄今为止只去过新宅子两次,一座五进大宅,坐落在北门街。

比之湘王府少了两个厅,但在瑾瑜看来已经足够大了,从后院走到门厅得走好一会儿。

门前照样坐了两尊镇邪的石狮,门上挂着刻有“李府”二字的牌匾,是瑾瑜亲手写的字。

正式搬家这日,吉时一到便点燃爆竹,响彻整条北门街,陆续有宾客随礼进门。

冬青不再藏着掖着,一身素色交领云锦袄裙,水绿盘金彩绣,锦墨黑发化作一朵流云髻,佩戴赤金点翠面首。

臻首娥眉,清眸皓齿双目含光,肤色晶莹剔透,削肩细腰身段袅袅,当真是绝色佳人。

身侧跟了两个端庄清秀的丫头,与瑾瑜并肩同立堂中,郎才女貌气韵不俗,并非高门子弟,却透着一股贵气。

进门宾客无一不驻足,感叹二人天造地设,只是站在那里就如一副画卷,端是赏心悦目。

宾客之中不少没有婚配的男女,看到二人时,心里莫名生出一阵可惜,可惜自己未曾先遇见其一。

宴席菜色均是冬青敲定,色泽鲜亮香气扑鼻,不是山珍海味却不落下乘。

除了交好的同僚,瑾瑜竟收到了许韬差人送来的贺礼。

听到这个消息瑾瑜一愣,没想到会收到阁臣的贺礼。

一般情况下,高官不会给品级低的人送礼,虽然许韬没有到场,但能收到当朝六个阁臣之一送的贺礼,是一种殊荣。

许韬给他送礼,大概已经从湘王那里得知他入伙的消息,送礼只是一个提示而已。

旁人只有羡慕的份,瑾瑜上任两年就从修撰当上了翰林学士,有个会打理后宅的貌美娇妻,买得五进大宅院,如今还收到阁臣的贺礼。

瑾瑜略有苦恼,许韬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湘王的党羽名册上,是不是已经加了他的名字。

到了晚上宾客散去,冬青看着礼单上许韬的名字,面露忧愁。

“瑾郎,你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应该一开始就把复写的名册交给圣上的,若是湘王落马,名册落到圣上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瑾瑜安慰道:“放心,我已经半真半假将事情透露给皇帝,拿了赦免令,徐阁老信任我,是我检举湘王,也是我帮忙查探,湘王落马我是首要功臣。”

“再者,我让陈君然去廊州做通判,难道只是借故做个同乡人情不成?陈君然将成为我的耳目,盯着湘王,不会让名册落入他人之手。”

冬青轻敛眉头,道:“瑾郎,你为何对隐瞒名册的存在如此上心?是有什么打算没告诉我么?”

瑾瑜勾唇一笑,慢悠悠道:“从你的身世,我悟了一件事,身在朝堂,不为刀俎就是鱼肉,我愿做刀俎而非鱼肉。”

“自我准备插手这件事,就决定做个彻底,湘王的那本名册,我是一定要拿到手里。”

冬青看着瑾瑜的面容,她竟在那张英俊的脸上,看出一股邪魅狂娟之意。

“瑾郎…你拿到湘王的名册后,准备怎么做?”

瑾瑜眼睛微眯,“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拿到湘王的名册,就相当于把湘王经营的人脉抓在了手里,有备无患。”

“湘王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许韬知道湘王拉我入伙,是因为湘王把我放在与许韬同等的高度,别的党羽不会知道我与许韬的存在。”

“待湘王落马,我就借陈君然的手,将许韬的名字送到皇帝跟前,把许韬除掉。”

冬青嘴唇动了动,顿了顿才道:“瑾郎,此事看上去确实万无一失,但若有差池,哪怕有赦免令脱罪,圣上也将对你心怀猜忌,日后的官路,只怕要难走了。”

瑾瑜笑容不减,道:“所谓帝王心术,冬青你莫不是以为,我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华元帝就会完全信任于我?”

“华元帝从未信任过任何人,否则也不会大小事务都经手而过,世事无定数,纵观前后史实,史上奸佞残害忠良之事不胜枚举,不是绝对尽忠便能高枕无忧。”

“只要我能一直为华元帝所用,为他铲除异己的同时不威胁到他,他就不会自毁手中兵刃。”

“我不为奸佞,也不做忠良,愿成刀俎,不当鱼肉。”

冬青愣愣看了瑾瑜半晌,突然展颜一笑,刹那风光月霁。

她无法反驳,这半生经历已经明明白白,当年的她何尝不是忠心可表日月?最后只落得被发卖的下场。

“好一个愿成刀俎不当鱼肉,不愧是我的夫君,自古夫唱妇随,瑾郎一路直上,我便奉陪到底。”

瑾瑜心间顿时一片柔软,“自然要你相陪,世间若没了你,日月都将蒙灰,成为刀俎又有何用?”

冬青笑骂:“油嘴滑舌!你都快要步入而立,我们老夫老妻多少年,你还是死性不改。”

“是啊…”瑾瑜抱着冬青,怀中佳人一如初见般绵软,时间却已经过去数年。

过了今年,他就二十六岁了,加上前生的年岁,确实已经三十二岁,不再年轻。

冬青仰头,看着瑾瑜冒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小声道:“我们要个孩子吧,再拖下去,都老得动不了了。”

闻言,瑾瑜面色一沉,“嗯?难道你对为夫的能力有意见?什么叫老得动不了?为夫这就让你见识一下这个老家伙。”

冬青自知失言,还记得上次说瑾瑜不行就被瑾瑜吓得不轻,如今她不再是黄花闺女,自然不怕瑾瑜对她如何。

但在床上瑾瑜有一百种法子治住她,花样百出,让人万分羞耻浑身颤抖,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

忙改口认错,“我的意思是带孩子需要精力,年岁去了就没那么多精神领孩子,还是趁着年轻比较好。”

瑾瑜斜眼浪笑,“哦?这样啊?那好吧,我们这就来造人。”

本来瑾瑜也准备问冬青要不要生个孩子玩,既然冬青主动提出来,那就顺了冬青的意。

准备要孩子他就不用顾及冬青的日子,刚好可以胡天胡地日日春宵。

第二日,丫鬟进门为瑾瑜和冬青梳洗穿衣,瑾瑜一时半会儿的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大丫头很是不一般,行走间毫无声响,轻手轻脚且有条不紊。

心灵手巧,一双青葱玉手给瑾瑜与冬青挽发,下手不轻不重,动作轻巧迅速。

“夫人,这个发髻可还满意?”

冬青随手取了两朵簪花插上,笑道:“挺好的。”

这两个丫头分别叫寻春和秋霜,是小圆精心给冬青挑的贴身丫头。

秋霜得了冬青夸奖,满脸喜意,“秋霜这就让人端早膳过来。”

瑾瑜不得不感叹,古代有钱人家日子真好过。

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种事真的存在,恨不得吃喝拉撒睡都有专人伺候。

还好冬青让他们家变成了有钱人,不然他那点俸禄,还不够买这宅子的一个角角。

用过早膳后,瑾瑜换上公服去了翰林院,冬青则清点收到的贺礼入库。

她们正式拥有一个宅门,虽然只有两个主子,但咱们屋子大下人多。

接近大年三十,瑾瑜收到陈君然的回信,心中欣慰,陈君然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立刻告知徐千章,敲定后翰林院拟了诏书,吏部署名,让陈君然即刻调任至廊州任通判一职。

为掩人耳目,不止廊州一处有调动,找个名头,免湘王生疑。

调职文书一出,瑾瑜就将此事作为人情写信告知湘王,朝廷有职位调动,廊州将会有个新的通判上任。

对瑾瑜的善举,湘王自是喜闻乐见,提前收拾好一切等陈君然上任,然后再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