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你是不是又在想奇怪的事了喂?

蒋东升(低头喃喃):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回去揍)陈书青。

夏阳:泥垢了。

第9章 卖瓜子

夏阳姥爷名叫曾铭德,曾家几代开办学堂,曾老爷子本人更是当时翰林家的孙子。早些年形势紧张,翰林老爷只来得及带了大儿子逃去新加坡,后面一大家子走的走,散的散,渐渐败落了。

曾老爷子少年时也有几分薄名,但是那个动荡年代里说错了话,得罪了人,被扣上臭老九的帽子还关了牛棚,加上家庭出身,子女都被分到了“黑五类”里,很是受了不少折磨。

幸而老爷子家几世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新调来的地方官是他的一个学生,给通融了下放到乡下,曾家人几经辗转,最终来到了建林镇落户安家。

曾老爷子现在寡居,老伴儿去世的早,唯一的女儿也嫁了人,平日里就自己一个人住着。日子虽然困难,但是有外孙夏阳常来看望倒也能苦中作乐。

“姥爷!”夏阳在门口拍了拍外院的木板门,打下不少雪沫子。“姥爷,你在家吗,我是夏阳!”

老头早在听见第一声喊的时候,就趿拉着鞋跑出来了,瞧见夏阳站在门口当真是又惊又喜,几下把院门打开,道:“快进来快进来,你怎么来啦?外面雪这么大,冻着了吧,哎哟,这手都冰凉的…!”

夏阳看着他姥爷跟从前似的,抓着他的手嘘寒问暖,眨了眨眼睛露出个笑来,“不冷,我骑车从学校过来的,快着呢!”

曾老爷子看了夏阳的棉鞋一眼,心疼道:“鞋底儿都湿透了!”老爷子疼惜了半天才顺着夏阳的棉鞋看到了后面站着的蒋东升,眨巴着眼看了一会,回头问夏阳:“怎么书青一下长这么高了?模样也跟以前不太像,有些…唔。”老爷子心善,没好意思说这孩子长得匪气。

夏阳在院子里使劲跺了跺脚,把雪抖掉才跟着老人进屋,“他叫蒋东升,是我爸从冰沟子里捡来的,不是陈书青。”

曾老爷子点点头,哦了一声,他也觉得不像一个人,他记得夏阳那个同学斯斯文文的,跟这个裹着旧棉袄的男孩是不太像。

蒋东升把自行车放好,顺便瞧了一眼这个小院子,这里是跟别处有点不同。院子内放着两口大水缸,一个没破,用来腌制萝卜咸菜;一个破了半边缸壁,就歪歪斜斜的倚在墙角养上了梅花。半截灰瓦护住了那棵枯瘦的小梅树,也不知道老爷子从哪里淘换来的。

如今正是冬天,梅树营养不良的枝子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的伸出些,上头竟然还有了几朵嫣红的花苞。梅树,破水缸,皑皑白雪,映衬着倒也有几分意思。

可是再好的景儿也不能当饭吃,蒋东升一进屋闻见那小炉子上烤着的几个土豆,肚子就咕噜噜的叫起来。他昨天没吃多少东西,早上更是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在学校食堂里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干净了。

曾老爷子听见也乐了,“你们一路过来饿了吧?先吃点土豆垫垫肚子,我给你们弄点东西吃。”

蒋东升难得脸红了,“不用,不用,这太麻烦您了…”

曾老爷子拿过两个小板凳来让他们坐下烤火,笑呵呵的就出去准备了。他这里少有人来,平时除了夏阳和偶尔过来学习俄语的陈书青,再没旁人,对夏阳带来的小同学也就格外热情。

夏阳坐在小凳子上围着火炉子烤火,蒋东升跟着坐在一边,他瞅了蒋东升一眼,从炉子上拿起一块土豆,剥了皮递给蒋东升,“吃吧。”

蒋东升揉了揉肚子,有点不好意思,但看着夏阳一直举着不放,也就拿过来吃了,就是脸上有点红。

夏阳眼神有点奇怪的看着他,道:“你还会脸红啊。”

蒋东升哼了一声,嘟囔道:“我也不是谁家的饭都白吃的好不好,哪里有一进门就把别人家的饭吃了的啊…”北方天冷,有的时候烤几个土豆就算是一顿饭,蒋东升也吃过些苦头,对到手的食物吃得都很仔细,一口都不浪费。

夏阳也拿了一块小的剥开皮吃,他前些天喝中药喝得有些食欲不振,就算是小块的也还是剩下了一口。

夏阳看着手上的食物叹了口气,这年头认人都吃不饱,他能吃上这些已经不错了,可怪就怪他这个娇贵的胃,恐怕再也不允许塞进去一丁点,现在已经开始范酸水了…他有些想念大米粥,哪怕是蒋东升当年亲自下厨煮糊了的那一碗。

蒋东升凑过去咬住夏阳手上的那口土豆,三两下就吃掉了,“你怎么跟个大少爷似的。”

夏阳瞪了他一眼,他们两个里蒋东升才是大少爷!每天晚上非得人陪着才睡,早上起不来,好几次都是他给拿毛巾擦的脸,除了一身的力气和不挑嘴,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优点!

蒋东升吃了几个土豆,肚子里有几分饱了,伸出手去在炉子上烤火,舒服地直哼哼歌儿。他一向是个乐观容易满足的人,吃饱穿暖,便能自得其乐。

夏阳姥爷给他们两个一人煮了一个鸡蛋,瞧着两个人分吃了,满脸的笑意。他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能款待外孙了。他瞧着那个叫蒋东升的男孩捏开夏阳的嘴,把自己手里的蛋黄也硬塞进夏阳嘴里,强迫夏阳吃下去,他家乖外孙被噎得脸通红,最后踢了那男孩一脚。

曾老爷子觉得很有趣,他还从未见过夏阳跟人这么玩闹过。

夏阳喝了点热水,肚子里吃饱了,身上也暖和过来,便向姥爷提起这次来的目的,“我想借点钱,过两天就还给您。”

曾老爷子从身上口袋里摸了一遍,像是想起什么,皱着眉头追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你妈妈又病了是不是?”

夏阳忙跟他解释,“不是不是,我妈好着呢,我爸把今年冬天修河道的活儿都包了,我妈就在家养着,也没再病了。”

“那这是…?”

“是我自己要用,姥爷你信我一回,用不了几天就还给你的。”夏阳不太会编借口,干脆就直说了。“我从学校报栏上看到消息,允许做小本生意了,学校里现在每天都要劳动,也学不到什么…所以我就请假出来,想在您这儿多住几天,买卖点零碎东西。”

曾老爷子并不是迂腐的人,他人生大起大落,对这些事儿看的很透,并不反感经商,只是有些在意夏阳的身体,“你的病才刚养好,大冬天的出去,能行吗?”

夏阳拍了拍旁边的蒋东升,像是在展示一头身体结实的小牛犊:“您放心,我找了人来帮我呢!”

曾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外孙有多优秀,也知道这孩子有多固执,这次恐怕不答应也不行了,叹了口气道:“你呀,打小儿主意多,罢了,我也管不了了。不过有一条咱们得说好,绝对不能累病了,啊。”

夏阳笑着答应了一声,他就知道,老爷子疼他又开明,这事儿求他十有八九得成。可等曾老爷子把小手帕子里裹着的钱拿出来全都交给他的时候,夏阳还是愣了,里面是八十二块钱。

“这,这太多了…”夏阳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想着能借到十块钱便算好的了,没想到他姥爷会拿了这么些。

“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嘛,这些钱原本也是给你预备下的,你前几天生病可是把我吓坏喽!”曾老爷子笑眯眯道。“我一个孤老头子平日里也用不了多少,再说了,现在每月还有点工资,够用了。”

年初的时候北边来了消息,曾老爷子终于平反了,老爷子高兴的不行,把生日都改成了平反的日期:2月25号。他原先是校长,如今身体不好了,便辞了那边的邀请不再过去,每月也有些退休工资领着,这些钱怕是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省吃俭用的攒下来的。

曾老爷子瞧着夏阳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问道:“夏阳,你打算做什么小买卖?”

这个也是蒋东升感兴趣的,忙抬起头来听,夏阳一直不告诉他怎么赚钱,不过他猜着是些苦力活,已经做好了搬箱子抗木头的准备。夏阳那小身板怕是扛不动多少东西,他力气大,替他做了就是。

夏阳把钱贴身放好,严肃道:“我要卖瓜子。”

曾老爷子和蒋东升一时愕然,“卖瓜子?”

夏阳点点头,这个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学校和附近的一个油矿井上经常会放电影,上一世的时候他记得是去上大学的那年,开始有人卖瓜子,用小茶碗装着卖,一碗一碗的很是红火。这个本钱小,收的又是现钱,最划算不过。

蒋东升箱子没搬成,被夏阳一路指挥着来到了供销社。

供销社离着夏阳姥爷家五里路,是整个建林镇唯一的一个供销社点,负责卖些东西,也收购农民手里的农副产品。里面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种子化肥,也有火柴肥皂脸盆什么的,架子上还摆着几双儿童棉鞋,用很长的一道木柜台隔开,售货员站在柜台后面一脸的不耐烦。

大概是一场雪的关系,今天来的人并不多,夏阳和蒋东升进来的时候只有几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里面买农活器具,大概多问了几句,被售货员训斥了,摸着鼻子憨笑着退了回去。

夏阳挨个柜台前都看了一遍,跟小时候的记忆不太一样,现在看来供销社里卖的东西又少又简陋,有的还有配额制,没有票买不到。夏阳仔细算了手头上的资金,来的时候夏妈妈给他凑了两元七角钱的现金,姥爷又借给了他八十二元钱,可谓是笔巨款了。

夏阳沉住气,也没开口问价格,就在供销社里等。与其挨家挨户的去问哪里有瓜子,还不如在这个收购点守株待兔的等着。

蒋东升在屋里有些热了,便把那件旧棉袄脱下来,身上的皮夹克顿时吸引了那几个售货员的目光。当时哪里会有这样一件神奇的外套,布都是黑白灰为主的洋布土布,再者就是深色的咔叽布,这件与众不同的衣服简直让大家把眼睛都黏在了蒋东升身上。

夏阳本来就怕那些售货员嫌他们不买东西赶他们出去,瞧见她们看蒋东升,立刻把他推了出去,用眼神示意蒋东升多聊一会。蒋东升看了夏阳一眼,狠狠揉了他脑袋一下,还是过去了。

蒋东升随意指了几个东西问了下价格,受到的服务态度出奇的好,有大胆的售货员过来跟他搭了几句话,在听到蒋东升来自外面的大城市,立刻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蒋东升人长得精神,个头又高,配上这身衣服还真是挺帅气,那几个售货员姑娘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最羡慕外面的年纪,不免多看了几眼。她们羡慕的听着蒋东升说外面的事情,被他几句话哄得花枝乱颤,咯咯笑起来。

夏阳一直盯着门口,在看到一个老太太挎着个竹木篮子进来之后,眼睛顿时亮了。

老太太是一双小脚,大雪天走路更是艰难,颤颤巍巍的进来在收购的那一个柜台道:“姑娘,麻烦问下,你们这儿要葵花头吗?”

售货员似乎跟蒋东升聊的挺开心,这会儿心情也不错,态度好了许多,但是计划之外的东西她们也不会要的,“大娘,我们这儿不收,您都来问了两遍了,就算天天来上级不批准我们也不能要呀!”

老太太叹了口气,扒拉了几下篮子里的几盘大葵花,又低头迈着小步走出供销社。

夏阳立刻跟着一起出去了,他要的就是这个,现在还没有现成的瓜子卖,只有这样自己家院子里种的葵花头,把上面的葵花籽儿搓下来再炒熟了,就能拿去看电影的地方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的美人计篇:

蒋东升(舔舔舔):你还真舍得把我推出去,啊?还真舍得!!

夏阳(推开):够、够了…你不要再过来啦!

第10章 炒瓜子

夏阳跟着老太太出去,快走了几步追上她,道:“大娘,你手上的葵花籽儿还有多少?卖给我行不行?”

老太太停下来,她看了看夏阳,有些迟疑道:“篮子里有五六个葵花头,家里还有一些…你家大人让你来买的吗?”夏阳长得矮小,在她眼里还是个半大的娃娃,说话做不得准的。

“是,我家大人让来买的。”夏阳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竹篮子,扶着她走,“您带我回去看看行吗?我想多买点,如果跟您这篮子里的一样籽儿大的话,我就都要了。”

老太太有些吃惊的看着夏阳,在看到夏阳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之后,不喜反忧起来,“小同学,你是不是想吃瓜子儿啦,你把这盘拿去吃吧,反正也卖不到什么钱…可千万不能拿家里的钱胡花啊。”那年头民风淳朴,乡里乡亲的都不宽裕,花钱买这么多葵花籽这种事儿被家里大人知道肯定要挨一顿巴掌,老太太有点替夏阳担心。

夏阳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竹篮子,扶着她走,笑道::“您放心吧,我姥爷让我来买的。”

老太太家里的葵花籽儿已经用手搓下粒子,装在一个布口袋里,足有五十多斤。里面的瓜子籽粒饱满,保存的也很好,没一点虫子眼儿。夏阳用手从里面抓了几个看了,很是满意,老太太要价也不高,按去年供销社的那个价格两毛一斤卖,称出来总共十元钱,夏阳当下就要全买了。

老太太拿着那十元钱一脸的担心,一叠声儿的问道:“你家大人真让?真没事儿?”

“您就放心卖给我吧,没准这些还不够呢!”夏阳把那个布袋子背起来试了试,还成,勉强能扛动。“大娘,我过几天再来把口袋还给您,这个先借给我用用。”

老太太自然是同意了,她颠着小脚进屋里去找了几个掰开的葵花头,想来是自家留着吃的,也一起塞给了夏阳算是送他的。老太太一路送夏阳到门口,嘱咐他路上小心,末了儿还是加了一句,道:“要是你家大人不乐意了,你就给我送回来,我把钱还给你,啊。”

夏阳笑着答应了,跟老太太告别,背着那沉甸甸的口袋往回走,他还得去一趟供销社,蒋东升还在里面呢!

蒋东升站在供销社门口黑着脸等夏阳,他在那边刚说了几句话,一扭头夏阳就不见了。外面的天气有些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蒋东升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了,等了半天才瞅见街角尽头来了个背着口袋的小个子,可不就是夏阳!

蒋东升几步过去,原本满肚子的怨气在看到夏阳那上挑的嘴角之后,也散了个干净。老实说,他还从没见过夏阳笑,这个人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脸是长得白玉似的好看,但也跟玉似的冰冷,头一回看到他这样笑眯眯的模样,像是一只偷吃了小鱼儿的猫崽子,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丝窃喜的味道,就差舔舔爪子喵呜一声了。

蒋东升把夏阳背着的大口袋接过来扛到肩膀上,看着夏阳小脸红扑扑的,心里也不知怎么跟着高兴起来,但是嘴上依旧不饶人,道:“喂,你上哪儿去了啊,我在这里等了半天,喝了一肚子冷风…”

夏阳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进去等,里面多暖和。”

蒋东升正把那袋子瓜子绑到车座后面,听见夏阳说立刻单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耸了耸脖子道:“你饶了我吧,里面那些女的叽叽喳喳的简直要吵死人,我跟她们说了一会话,耳朵到现在还嗡嗡响。”蒋东升挖了挖耳朵,一脸的不乐意,他看了夏阳一眼还在委屈呢,“你走的时候怎么都不叫我一声啊?”

夏阳被他拖着长音的委屈声逗笑了,拍了拍他肩膀跟他做了保证,“下回我一定喊上你。”手下的触感很结实,隔着一层旧棉袄也能摸到蒋东升胳膊上那层硬邦邦的腱子肉,不用真是太浪费了。

蒋东升哼哼了一声,算是满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钞票交给夏阳,道:“这个给你,算是我出的一份儿钱。”

钞票的面额不大,但是加起来也有十五元三角钱,夏阳有点错愕,他当初可是扒光了给蒋东升擦身子的,这家伙身上没有一分钱的啊。

蒋东升咧嘴笑了,道:“我把那件皮夹克卖了,正好给你凑了个整数。”那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早几天就觉得在夏阳家白吃白喝的有些过意不去,现在正好用它筹点钱帮帮夏阳。

夏阳闷不吭声的把钱揣进兜里,他手头上凑了整一百元钱,蒋东升这家伙到底还是横插了一脚,他们中间的糊涂账算也算不清。

炒瓜子是一个技术活,也是力气活儿,夏阳在他姥爷家里支了口大铁锅试着炒了一点。那时候每到过年,都是村里人自己炒点花生瓜子吃,是稀罕的零食,夏阳见过别人炒,但是自己并没有尝试过。

铁锅里放了砂子,从簸箕里倒了一些瓜子进去,夏阳凭着记忆又放了一点盐,站在大铁锅前面翻炒开来。他脖子上围了条围巾,拉高了些,把鼻子嘴巴也遮住,算是挡挡灰尘,但就是这样也把个眼睛熏得泛红流泪。

夏阳集中精神努力掌握火候,若是炒糊了便要损失几角钱,他现在一分钱都要掰开仔细花,一点都不能浪费。铁锅里的砂子均匀受热,瓜子也在里面慢慢炒出了香味儿,夏阳瞧着差不多了,利落地将瓜子出锅。把炒熟的瓜子挑出些来拿给姥爷和蒋东升,夏阳自己也嗑了几颗,第一次尝试还算不错,没有炒糊。

蒋东升一贯的不挑嘴,吃什么都说好,夏阳姥爷口味偏淡,这样略微有点盐味儿的也挺合他胃口,砸吧了下嘴道:“不错,挺香的。对了,你让我打听的事儿我给你问到了,明天晚上就有电影队过来放电影,就在东头的场院里。”

夏阳心里有了底,他瞅了一眼收来的五十几斤瓜子,在心里盘算了下,铁锅里最多一次炒五斤瓜子,这么一口袋加把劲儿半晚上就能炒出来,再晾一下,明天晚上正好卖。他把吃剩下的瓜子壳丢掉,晃了晃手腕道:“姥爷,你先去睡吧,我和蒋东升把这个炒出来再去休息。”

夏阳这次充分利用了蒋东升的蛮力,他只负责在锅里翻炒,其余的扛布袋、晾晒搬东西的事儿都归了蒋东升。

夏阳拿着个小铁铲子一住不住的在锅里来回翻动,蒋东升闷头烧火,用煤炭太费了,就抱了些柴火,紧跟着夏阳的步骤。

夏阳姥爷也跟着一宿没睡,在里面的热炕上来回翻腾,没办法,这灶台和里面的热炕是连着的,这俩孩子一宿没睡的炒瓜子,柴火不断的往里填进去,烧得老头被子都快盖不住了直冒汗。

夏阳炒了几锅之后技术熟练了些,这时候铁锅也热了,比之前出锅的时间快了不少。夏阳做事儿认真,手腕翻转的勤快,除了2斤多的瓜子略微有点夹生,倒是也没炒糊一点。

蒋东升嗑了一个,尝了尝道:“没事儿,也挺好吃的,在炉子上热一下,第二天跟那些就一个味儿了。”

夏阳一住不住的干了一宿活儿,这会手腕子酸疼,听见蒋东升说也点了点头,“嗯,那就先放在一边吧,咱们去睡会。”

蒋东升对这话满意极了,他就爱听夏阳说“咱们”,多亲啊!立刻颠颠儿的跟着夏阳洗脸刷牙,蹬了鞋钻进了夏阳姥爷准备好的热被窝。夏阳姥爷瞧他们过来,立刻就起身了,老头热地红光满面的,一点睡意也没了,“你们可算停火了,快睡吧,我出去走走。”

蒋东升嘿嘿直笑,这把火还是他烧得哪,看着老头掀开门帘子出去换了夏阳进来,立刻跟夏阳招手儿喊他进来一起睡。

夏阳不理他,脱了衣服自己单独伸了被子躺下,嘟囔道:“还嫌不够热啊…”

蒋东升郁闷了,是有点热,但是跟夏阳睡惯了这么突然一个人还真不太适应。瞅着夏阳半个脑袋都缩进被子里,乖乖巧巧的侧身入睡,也只能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今天晚上夏阳累坏了,他也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阳:喂,大晚上的你干啥啊,不要再挤过来了!

蒋东升:这不怪我,你姥爷刚才给我讲了个猴子半夜搬人挪窝儿的故事,我害怕!!

夏阳:…害怕的这么理直气壮?

蒋东升:对!!!

第11章 独一份

夏阳姥爷出去溜达了半天,他腿上有伤,年纪也大了,冬天修河道的活计便用写宣传语来顶替,村里的土墙上用白石灰粉写着的大字都是出自老爷子的手笔。

曾老爷子为人和气,来建林镇之后行事也低调了许多,除了平日里喜欢摆弄点小玩意儿写点字画,便没有什么了。但即便是这样在村里人看来也是有些古怪的,村里人起初不敢跟老爷子接近,后来老爷子笑呵呵地帮他们写了几年春联,渐渐的才有几户人家来走动了。

老头溜溜达达的走了几圈,把墙上脱落的宣传大字用石灰粉补齐了,自己端详了好一会,这才满意的收手。

村门口来了个卖香油果子的,敲地竹梆子砰砰响,这可是难得遇见的美味,引得几个嘴馋的小孩跟在卖果子的老头后面一路小跑,耸着鼻子使劲闻味道,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曾老爷子也想给夏阳买点,摸了摸身上的口袋,身上只有一角钱,那是留下来买烟抽的。老头叹了口气,自己鼻子也动了动,他家乖外孙身体差,又劳累了一宿,真想买点什么给他补补身体,可物质不允许啊。

老头嘀嘀咕咕念叨了半天,一摇头,背着手又回来了。得,还是去煮几个土豆,热点黄面馍来的实际,填饱肚子要紧呐。

夏阳和蒋东升一觉睡到下午,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又进了蒋东升的被窝。后面那人睡得呼呼的,夏阳费了些力气推开他缠着上来的胳膊,穿衣服起来,他还挂念着那些炒瓜子,想着晚上要做的买卖心跳有些加快。他活了两辈子,做小买卖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紧张。

曾老爷子听见动静掀开门帘进来,瞧见夏阳已经穿妥当了立刻笑道:“正好,刚热好了饭,快来吃点吧。”看了那边睡着的蒋东升,又压低了声音,“东升瞧着是累了,要不让他多睡会儿,你先吃?”

夏阳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从炕上爬下来。他心里有事儿,吃饭也吃不香,胡乱填了两口就去看那些炒好的瓜子了。

瓜子已经被曾老爷子收拾好了,还是放在那个白布口袋里,敞开口放在那儿,喷香。曾老爷子摸了摸下巴,道:“我再去给你借个秤吧?这么些卖起来怕是也麻烦,唔,看电影的地方挺黑,是不是还要拿个煤油灯去好看看称了多少…”

夏阳摇摇头,道:“不用,姥爷你给我拿个茶碗吧。”

曾老爷子有点奇怪,但还是给外孙拿了个平日喝水的茶碗,黄底儿画着仙鹤的一个小茶碗,也是农村常用的那种,边沿上还有两个小豁口。

夏阳把茶碗也放进装瓜子的布口袋里,将口袋扎紧了,心里也略微安定下来。

夏阳姥爷这个村里足有两千多口人,每到看电影的时候全家大人小孩齐上阵,最是热闹。刚到傍晚,东边的场院里便满是些小板凳、小椅子,还有拿着块黄面馍蹲在自己板凳上占领前排位置的皮小子,全村的人都被调动了情绪,喜气洋洋的。

那会儿农村普遍没有电,唯一的乐趣也就是电影队来放电影,虽然看的多是些重复的,但仍让人兴奋不已。

夏阳和蒋东升也早早的来了,他们搬了个高脚凳子,把那口袋瓜子放上去,为了醒目旁边还立了块木板,用白灰粉写了“香瓜子”三个大字。

夏阳站在那里深呼吸好几下,才吆喝一声:“卖——瓜子了啊——”

蒋东升没憋住扑哧一下就乐了,大概是紧张,夏阳最后那个音儿都喊破了,听着怪有意思。夏阳满脸通红,踢了他一脚,又喊了几嗓子。他声音清脆,渐渐的也吸引了一些早来看电影的小青年们。

那时候人们哪里见过卖瓜子的,平日里来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收些破烂玩意儿,用牙膏皮换点泥哨子什么的都算是新奇的了,见到夏阳他们站在那里卖瓜子便凑过来问了几句。

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最先开了口,她服装整洁,瞧着家里条件不错,“这个瓜子怎么卖呀?”

夏阳拿着茶碗站在那,给她装了满满一茶碗,道:“一角钱一碗,来点儿吧,刚炒的香瓜子,味道很好的!”

周围来的人叽叽喳喳一阵,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沉吟了下,便掏出一角钱来递给夏阳,“给我来一碗。”

“好咧!”夏阳收到钱,立刻让那姑娘伸出手,把那碗瓜子倒在她手上,刚好是一小捧的分量。“谢谢惠顾,再来啊!”

周围的人齐刷刷的看着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手里的瓜子,似乎对于买瓜子这件事很羡慕,那姑娘也很享受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得意洋洋的捧着瓜子一路走回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始嗑瓜子了。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便跟着买了,你一碗我一碗的,闹哄哄的挤在夏阳的小摊前面递过钱来。那时候一角钱不算多也不算少,差不多平日里积攒的零用钱也有这些,有能力的便都买了一碗来尝尝。不一会场院里便有了一些捧着瓜子在吃的人了,有些还把瓜子装在口袋里,慢吞吞的一颗一颗的磕着,与其说他们是在吃东西,更多的是享受别人看过来的羡慕眼光。

嗑着瓜子看电影,这是一件多么时髦的事儿啊!

有来晚的瞧见了,问了同伴哪里来的瓜子,顺着同伴指着的那个小摊位便也过去买了点尝尝鲜。买的人多了,便开始自觉排起队来。再有来的人,也都会往夏阳他们那个小摊子那边凑,好奇的看一眼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干什么呢!

有好事儿的便自发自觉的给夏阳他们做了宣传。一个传一个,知道的也多了,带钱来的大人们便拿出一角两角的给小孩,让他们买一碗解个馋。

这年头买东西都得去供销社买,基本没有碰见在外面卖东西的。因为供销社都是公家订好的死价格,这么多年来大家都是标多少钱就给多少钱,没有砍价这一说,也都默认了夏阳一碗瓜子一毛钱的价格。

人们购买的热情高涨,夏阳把手里的茶碗交给蒋东升,自己在一旁负责收钱。

一碗碗的瓜子卖出去,一张张的钞票进了夏阳手里,大部分人用的都是零星的钞票,倒是省去了找钱的麻烦。

夏阳捏着那一张张飞速递来的钱,心跳地跟打鼓似的,他刚开始还在心里默默算着进账多少钱,后来接钱接到手软了,也来不及算有多少钱了。

电影放映之前大队书记按照惯例开始上前讲话,人们知道这是要开始放电影了,便都回去坐在自家搬来的小板凳上听着,闹哄哄的声音里不乏几声清脆的嗑瓜子声。

夏阳的小摊上冷清下来,终于得了点休息的功夫。蒋东升把茶碗放到装瓜子的口袋里,这么会功夫就已经卖了半口袋了,他甩了甩自己的手腕,凑在夏阳耳边直乐:“来买的人可真多啊,我手腕都酸了,哎,夏阳卖了多少钱了?”

夏阳把刚才收到的那几张毛票也放进口袋里,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抬起眼睛看了蒋东升一眼,“你猜?”说完也不等蒋东升回答,一双眼睛都笑弯了,手捂着的两个棉袄外面的衣袋鼓鼓囊囊的,都快要被撑开了。

这时电影正好开场,闹哄哄的场面像是被定格了似的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电影开场传来的悠扬音乐,像是笛子吹的曲子。黑压压的人群看着前面的大银幕,站在后面角落里的蒋东升在看着夏阳。

他看着被大银幕上的光映衬着的夏阳,似乎连平日纤长的睫毛也更显得浓密了,眨动几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蒋东升半垂着眼睛凝视夏阳,从他弯弯的嘴角,又看回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他觉得夏阳眨动着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似的,直忽闪进了自己心窝里。

场院上来看电影的小青年们有谈对象的,更是一晚上买了两三次,笑嘻嘻的凑在一起嗑瓜子聊天,感情都好了不少。夏阳那一口袋瓜子只卖到了上半场便没有了,没买到的人大呼可惜,买到的暗自庆幸,一边享受身边人们艳羡的目光,一边磕着瓜子儿,笑嘻嘻的看着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