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回头看了眼大夫，两个人都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情。但荷香明显是不耐烦应付这个三小姐身边的丫鬟，直接变了变脸色，斥责道：“你赶紧让开，夫人的命令你居然敢不听？”
江晓细细观察着何秀的表现，可以说并没有特别大的纰漏，但就是有些太中规中矩了。
不过如果她真的演的特别出色，应该不至于只是来试镜小丫鬟，而是直接到了小姐那堆里了，江晓觉着自己或许真的高估了这场的形势。
都怪沈清淮和邵景辉闹的！
然而她忽然间感觉到有两束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一抬眼，就见邵景辉和沈清淮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又淹没到了衣饰一样的丫鬟群里。
旁边的侯导兴致勃勃的指了指人群中的江晓，和监制陆辰良低声说：“你看见了没有？这两个人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陆辰良眯了眯眼睛，犀利的眸光落在江晓身上，“她？”
“对，她。”侯导低声说：“之前杜奕衡就和我打过招呼，说江晓会面试檀香这个角色，我以为哪怕现在落寞了，应该也会有些心理不适，现在看看，这个女人还是有点道行。”
陆辰良轻声“嗯”了下，“杜奕衡说了不要给她特别的待遇，让她靠实力争取。也是费了点苦心。”
这部戏对于江晓而言，难不难？其实挺难的。
首先有邵景辉在前面拦上一道，之后还有从零开始爬起的跑龙套角色，要看着那些明明不如自己的，却在面前演着女主角。
明显邵景辉的表现，就证明了当初他和江晓是不和的，否则怎么会有刚才差点拉了江晓后腿的事情发生。
侯导的目光最后落在沈清淮的身上，意有所谓的说了句，“不过好些年，没看见沈清淮这么关注一个人了，我内心的八卦之魂已经灼灼燃烧。”
陆辰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和你不一样，没这爱好。”
侯导嗤笑了声，却摇了摇头，最后再把目光调整到了现场试戏的小丫鬟们身上，她们正拼尽全力在演出。
现场相当热闹。
……
“姐姐，你是江晓吗？”有个女孩子忽然间偷偷绕到江晓的身边，一脸憧憬的看着她。
江晓愣了下，没想到自己已经在收敛存在感，还是被人发现了吗？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想要否认，却看见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你果然是江晓对吗？我喜欢你很久了。我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复出……”
大概因为发现这样令人意外的事实，小姑娘居然捂着嘴差点哭了出来。
面对这样的热情，江晓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哎，你别、别哭啊……你小声点，我不想被别人发现。”
“嗯嗯！”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大约是心情很好，一直死死握着江晓的手不放，“你不知道我特别喜欢你演的片子，哪怕你后来演了《蜕变》，我也觉着你这是突破了自己的戏路，相由心生，你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她说她喜欢了江晓好些年，一直都希望能以江晓为自己的目标发展，后来毫不犹豫的报考了s市的戏剧学校，只不过因为长得不够漂亮，所以读了专科，没考上本科。
这次的《荣华》是学校帮她们联系的试镜，同学有的因为漂亮被选上了出演女三、四号，有的因为演的也不错，成了有台词的男配角，只有她比较平庸，所以来试镜丫鬟的角色。
“我好高兴啊，没想到你居然也试镜檀香。”小姑娘说话说的都快赶上手舞足蹈了，略有些圆润的脸上因为这生动的表情而变得灵气起来。
江晓略有些面热，“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怎么会呢！我一直知道你会回来，不管什么样的角色你都会演很好的……”
话未落音，那边传来阿汌抬高的声音，“叶桃--该你试镜了。”
“啊江晓姐姐我要先试镜了，你之后能不能等等我，我还有话想和你说！”叶桃抓起裙角，刚要往里面跑，忽然间想起什么又回头和江晓说了句。
江晓想了想，对她说了四个字，“憨中藏拙。”
叶桃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江晓指点她怎么去试镜檀香的关键。
单就是檀香这一个角色，江晓便做了很多功夫，她觉着檀香这个女孩子，一定不是如同何秀那样，把精明摆在脸上的那种人，何秀虽然演的也不错，但她未免有些浮躁，试图把所有情绪都摆放在脸上，看起来分寸不错，却实在浅薄。
等到叶桃开始表现的时候，她果然把江晓所说的“憨中藏拙”四个字表现的非常好，一开始和荷香对戏的时候，那憨傻可爱的，似是听不懂对方说的话，把荷香急的不得了，然而这种表现恰恰好成了拖时间的关键。
叶桃演完之后，好几个人零零落落的开始鼓掌，江晓才稍微松了口气，她看出来了叶桃在这个角色上也下了不少功夫，至少她深刻领会了檀香之所以能够成为三娘心腹的关键原因。
“最后一个--江晓。”阿汌念完之后，场上有了些许的骚动。
有好几个人都在低低的探讨着，“江晓，是那个江晓吗？”
“不知道啊，我看着像又不像。”
“可是江晓会来演咱们的戏吗？还是个小丫鬟。”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毕竟不是几年前的光景了啊。”
江晓将那些窃窃私语都给屏蔽掉，正好看见叶桃那晶晶亮的眼神，于是善意的冲她笑了笑，站定在屏风前。
“江晓演戏，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侯导忽然间评价，“别人演戏是在演，她演戏，站在那里你就会觉着她是那个人。”
这句话一出来，别说沈清淮注意到了，连邵景辉都会发现，刚刚还觉着不错的叶桃，到了江晓这里，也远远不如。
因为江晓连站姿，都开始和平时不大一样，她倒也是那样直挺挺的立着，却稍微有些含胸低头垂首，而后蹙着眉尖时而看看屋子后头，时而又往外面看去。
终于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是气场！叶桃也好、何秀也罢，她们都还没有经受过所谓的丫鬟行路的培训，而江晓，从站姿，便已经全身心的浸润到了丫鬟这种角色当中。
第9章 你舍不得
这种微妙的变化并不是只有场上几个老家伙注意到了，包括围观的那些试镜演员，也都感觉到其中的那些微妙变化。
演员、好演员和顶尖演员之间的差别，往往就在这毫厘之间。
江晓先开始还算稳当，但忽然间她冲着屏风后头轻声喊了句，“小姐？小姐你可还好？”
再转过头，她双手交叠，神情更加焦灼了，甚至双手缓缓合十，闭着眼睛在外面来回晃悠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江晓赫然间睁开眼睛，一抹神思从眸中滑过，她已经拾起裙摆抢先往外走，直接迎上了荷香和那大夫。
之后的表现其实和叶桃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因为有了前期那情势的酝酿，大家甚至都很轻易的感觉到，江晓的演出明显更加娴熟，堪称行云流水。
而且荷香和那大夫，也因为江晓这种精致演出的带动，表现更上一层，仿佛节奏都跟着紧凑了几分。
等江晓表演完毕后，现场鸦雀无声，有些时候都不需要什么评判，明眼人已经能立判高下。
甚至有人在想，如果当年江晓没有从天空跌落，现在是不是已经飞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居然只是来竞争一个小小的丫鬟角色。
一方面有些惋惜，一方面却也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很好，很好，大家的表现都很好。”侯导先站起身，当先鼓起掌来，“我没想到，我们剧组这次居然会有这样新鲜的面貌出现。”
阿汌赶紧过来，哂笑着和侯导低声商量，“侯导，您看我们这组试镜的结果……？”
侯导皮笑肉不笑的冲着沈清淮和邵景辉摆出非常友好的姿态，“二位大神你们先挑想要签约的人？我们这边商量下试镜的结果。”
邵景辉不知道在想什么，兀自出神，而沈清淮和侯导对视，一双眸子里似在说着这只老狐狸。
老狐狸摇头晃脑，心情格外愉悦，背着手去找陆辰良商量去了。
下头的人都猜测估计邵景辉和沈清淮会为了抢一个江晓而打破头，可只有江晓清楚，他们两个不可能签她。
邵景辉不会，沈清淮么，沈清淮应该清楚她对于签到他的工作室毫无兴趣，所以应该不会强人所难。
只是因为对掐了这么一下，导致原本高屋建瓴的沈清淮工作室突然间要签进去这么个新人，似乎略有点尴尬。
阿汌有些讨好的凑近邵景辉，低声问他，“邵神，您看……”
“签谁我随意。”邵景辉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正好看见江晓朝着更衣室那边走去，便也跟着起身，“这种事别问我，直接找我经纪人商量下就好。”
……
江晓是第一个进更衣室换衣服的，她自己已经尽力演，结果如何就不是她能把控的，而且想起坐在高高的位置上仿佛神袛一样笼罩着全场的沈清淮，她的心里就暖洋洋的。
他果然如同他当时说的那样，真的在后面护着她，假如今天沈清淮不来，说不定她连试镜的机会都没有了。
更衣室外吵吵闹闹的，整个剧组显然还没有从刚才试镜的余韵中回转回来，江晓推开更衣室的门，就看见邵景辉站在门外。
昏黄的灯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依稀仿佛旧日模样，江晓永远都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她正参加某场活动，下楼梯的时候单脚一崴，身边没有自己人，当时的她差点就要在镜头前摔那么一跤了，正好邵景辉伸手稳稳将她扶住，还轻笑着说了句，“小心点，疼不疼？要不我一路扶着你。”
江晓想，那个时候她迷迷瞪瞪的望着邵景辉，只觉着这个男人可真是干净精致到一定程度，她那个时候对男人那么有抗拒的心理，却一点也不排斥邵景辉的接近。
所以当他和她说交往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现在想想，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否则为什么当初看见他和祝尔岚在一起的场面，会那么难过？
甚至她到现在还有个问题想问他，当初的邵景辉，喜欢那个时候的江晓吗？天底下那么多人都说最爱江晓，可江晓真正在意的人又有几个呢？
如果在意的那个不喜欢她，那么人生即便站在高处，又有什么意义。
江晓忍住落泪的感觉，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迟钝，可在看见这个人的那一刻，心情却又起了波澜，她冲着邵景辉点点头，轻声问了句，“有事吗？”
邵景辉微微蹙眉，“你为什么要回来？”
江晓扶着门框，目光渐渐变得清明，“我回来不回来，又和您这位大神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觉着我会想尽办法的报复她？”
邵景辉薄唇紧抿，精致的五官微沉着，好半晌他才低声说了句，“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怕什么？”江晓一步步的走到邵景辉面前，“怕我把你的那些事情曝光？你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依旧有办法封杀我。或许，你可以试试再让我死一次。”
邵景辉低头看着江晓净白如玉的面庞，一个月没见她居然狠得下心减肥成这样，四年后的初相见和现在的再相见，也已经仿若换了一个人。
她最红的时候体重大约只有100斤，漂亮的仿佛天上的仙女那样，哪怕是他这样的人都动了心，其实江晓什么错也没有，错就错在她不该看见那些事情……
邵景辉忽然间伸手，一把掐在她的脖子上，神情变得阴沉起来，“我警告你，你如果敢说出去，那你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能力再让你死一次。”
江晓被这忽然间的动作控制住，瞬间身体紧绷，面色渐渐涨红，她直直的盯着邵景辉，唇角微挑，“你舍不得吧？”
邵景辉的瞳仁瞬间放大，江晓的话却源源不绝的萦绕于耳畔，“你本来有办法让我更惨，可是你没有……你还给了我机会回来不是吗？”
祝尔岚不明白她和邵景辉之间的事情，她的目的就是让江晓不再当红，可是邵景辉呢？邵景辉他应该恨不得江晓消失，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可惜邵景辉缺了那点手段，又多了点心慈手软，否则江晓怎么有机会又匍匐前进。
“你知道那三年我是怎么过的。我在精神病院，每天听着那些人在喊着‘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其实我也不是疯子，但是我已经精神紊乱到什么都记不清。”江晓想，她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和邵景辉说清楚这一切，所以她必须要说。
眼泪一滴滴的滑落下来，她是个傻子，她被困在精神病院足足三年，努力吃药配合治疗终于把自己吃成了个胖子，才慢慢走出了阴霾。
可是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江晓了，她除了演戏还能找到本能，任何事情都会比别人慢一拍，甚至反应不过来，宋森说那是吃药的后遗症，还是需要慢慢恢复的。
江晓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朗，她望着眼前仿佛还是当日的精致男人，“邵景辉，我已经忘记你了。你是人也好，是魔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个陌生人，路人甲，根本不值得我去在乎。你有什么好怕的？胆小鬼、自私鬼。”
邵景辉的手一松，终于把江晓放了下来，他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江晓望着邵景辉的背影，渐渐滑坐下来，忽然间捂着脸哭了出来。
好些年没有这样哭过了，他们永远不懂当年她尝过的滋味，最痛苦的并不是从高处跌落，而是恋人的背叛，是至交好友的冷漠对待，是亲人的频繁指责……
最后，她的身边只剩下了两个人，母亲和宋森。
所以沈清淮的一句，我找了你四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对于她而言，真的非常重要。
忽然间，身子一暖，有人将她拥着抱起来，男人温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哭了。以后都不用害怕了。”
江晓抬头，只见沈清淮站在面前。
良久，她微笑了下，却轻轻推开他，转身朝着片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