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也不知怎么让他发现了。

南松的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倔强,顾琼琳都不知该从何劝起。

这一晚她思绪繁杂,一会想着南松的事,一会想着s城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一会记起与叶景深擦肩而过时他的模样…

她睡得格外艰难,凌晨时分才勉强闭了眼。

翌日清晨,她被南松叫醒。

睁眼的时候,房间里已洒满阳光,明明前一天还是阴云密布,转眼却又阳光明媚起来,顾琼琳有些恍神。

南松站在门口,穿着一套宝蓝色运动服,衬得人越发苍白起来。

“南松?”她迷迷糊糊地叫他名字。

“傻丫头,下楼吃早饭吧,再陪我去学校走走。”南松笑道。

他看上去精神很好,虽然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但扬眉展眼,依稀有些昔日模样。

见他精神好转,顾琼琳心中一喜。

下床洗漱换衣,十五分钟后,她扎了马尾辫,穿着白t与牛仔裤,和他出门。

南松走得很慢,顾琼琳挽着他的手,半掺扶着他,穿过窄暗的楼道。

时间尚早,阳光并不灼热,风惬意地吹着,楼下已是忙碌的景象。早市的吆喝声与小餐馆的早点香味,大老远的就飘过来。

“前面拐角第三家店的生煎、花生汤,对吗?”南松看到她满脸馋相,扬唇笑了。

“知我者,南松也。”顾琼琳用拳头轻轻撞了下他的手臂。

那家店,顾琼琳从初中认识他开始,一直吃到现在,他们认识十多年,这家店也开了十多年,顾琼琳就吃了十多年,那滋味,已不单纯只是食物的味道了,还夹杂着属于旧日记忆的香味。

缓慢地踱到店里,她扶南松坐下,驾轻就熟地叫了早餐,取来筷勺,打上一小碟辣酱,生煎和花生汤也就送到桌上了。

咸甜的搭配,矛盾又和谐。

南松吃得很慢,也很少,只喝了两口汤,咬了两口生煎,就吃不下了。

顾琼琳也不勉强他,将剩余的生煎一个不落的塞进肚子里,喝光了花生汤,才满足地抹了嘴。

“也不知你长了几个胃,从以前到现在,个子瘦巴巴,却是我们三个人里最能吃的那个。”南松咳了两声,取笑她。

顾琼琳“嘿嘿”笑了几声,取出随身带着的保温水壶,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能吃是福。”她给他顺了顺背,等他喝好水,才又挽着他起身。

“好久没去学校了,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南松半靠着她,一步步走着。

他虽然精神不错,但到底体力已经跟不上了,才走了这点路,便露出疲态。

“听说教职工宿舍楼拆了,建了个新的综合楼,学校的大门改到另一侧,操场也扩大了,跑道改成塑胶的…”顾琼琳向他细数着她所知道的一切事。

南松说的学校,是凤城中学,他们从初中读到高中的学校。整整六年,他们最美好的少年少女时光,都呆在这里。

爬过墙、跷过课、打过架、挨过罚,从学校到校外的整条街,全都是回忆,哪年他收过情书,哪月她收过花,还有晴空的巧克力…满满散落在这学校的四周,随便一拾,都是故事。

凤城中学就在南松家旁边,以他们这么缓慢的速度,走个五分钟就到学校操场的栏杆外了。

南松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他喘着气,扶着栏杆,眼神朝里望去。

祈盼与怀念的眼神,看得顾琼琳的心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今天是周一,操场上在举行升旗仪式,国歌的奏乐传来,操场上的少年男女仰头行礼,国旗随着音乐缓慢地上升。

她看到南松眼底,浮起一丝水雾,那水雾将他的眼眸染得格外清透,却也格外悲伤,音乐声停止,他眨了下眼帘,水雾被眨散。

“记得吗?高一那年,我站在那里,在全校同学面前当旗手,你们两个在操场下面偷偷笑了整场,后来才告诉我,说我的袜子左右不一样,呵呵…”南松断断续续地开口,想起旧事,他边咳边笑着,脸上浮起一丝异样的红来。

顾琼琳记得,那年的南松,光芒万丈,像天空的似火骄阳。

她拼命地点头,却回不了他一句话,生怕一开口,她就要哭。

他已经够痛苦了,她绝不能再让他看到自己的悲伤与眼泪。

“来,我们在外面照张相吧。我没有力气走进去了。”南松说着转过身。

“好。”

顾琼琳应了声,叫住了一个路人,将手机交给他,请他帮忙拍照。

照片很快照好,她靠在南松身前,笑得精灵,南松的手搭在她肩头,两人的身后是凤城中的大操场,操场上还有未散去的学生。

“不错,这样我就能把这照片设成定时邮件,发给晴空,告诉她我们过得很好。”南松看了看照片,满意地笑了。

顾琼琳却把脸转到他肩头埋下,用力蹭了蹭眼睛,没有说话。

在他们看不到的街的对面,停着一辆车。

那车的车窗摇下,里面坐着的男人,正眸色阴霾地紧紧望着他们,他的手在身侧攥成拳头。

顾琼琳挽了南松回头走去,那车便跟着他们缓缓行驶着,直至他们回到南松家的楼下。

“小琳,等…等…我…”

走到楼下时,南松忽然停了脚步,眉头拢起,额上很快细汗遍布,脸色猛然间煞白。

“南松,你没事吧?”顾琼琳见状便知他身体的病痛发作,全身骨头都疼起来。

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作着深呼吸,枯白的唇被血染红,颜色出奇的艳丽。可这些强忍的举动并未减轻他的痛苦,他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掏出医生开的药,倒在掌心,连水也不用便囫囵吞下,然后身体一晃,靠到了顾琼琳身上。

顾琼琳被他压在墙上,用身体撑起他所有的重量。

“对不起,小琳,很快就好。”南松闭了眼,把头靠在她肩上,不住地重重呼吸着。

他的手按在她脸侧的墙上,五个指头都紧紧抠进墙里,抓了满指甲的白灰。

“没事,南松,没事。”顾琼琳抚着他的头,说着无用的安慰。

这样看似拥抱的亲密举动,持续了五分钟。

街对面车上的男人,眼里的怒火染了几许疯狂,灼心地肆虐开来。

若不是亲眼见到,他绝不愿相信,顾琼琳会有这样温柔又天真的时候,而这些温柔天真全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小女孩似的顾琼琳,像他记忆里在森林中遇到的精灵猎人般的她,那个被他珍藏于心,却再也不属于他的小女孩。

顾琼琳和他住在一起,同吃同行,他们像这城市中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恋人,却甜蜜到让他发疯。

嫉妒,像条毒蛇,张口咬来。

“开车!”他不想再看下去,冷冷吩咐了一句。

车子发动,很快驶离了这里,也驶离凤城。

南松慢慢平息下来,顾琼琳扶着他缓缓上楼。

每踩一层台阶,他都像花去了全身的力气,回到家里,他连开口的力量都已找不到。

由始至终,他都没和顾琼琳提钱的事,也没提任何拒绝治疗的事。

后来她回忆起他的时候,才恍悟,那个时候的他,大概已经猜到了结局,因此所有的语言,都没有必要再出口。

他只在她离开凤城的那天早上,说了一句话。

“真可惜,还是没能见到你爱的男人。好好保重,小琳。”

他没有再与她约下一次的见面。

顾琼琳只在凤城呆了两夜,就被南松赶着回了s城。

才回到s城,她就接到了房东电话通知。

房东五天内收房,要她搬离。

她掐断了手机,一个人站在住了两年的屋子里,忽然有些恍惚,感觉这两年,像做了场梦,和两年前一样的梦。

楚家、叶景深…像她生命里永远不退场的角色。

夜色渐沉,徐宜舟未归,顾琼琳呆坐在客厅里,想着来路如何。

门铃忽响。

叶景深到访…

第71章 女王之路·再别

s城这两天是台风天气,一直在下雨,叶景深的发上与肩头落着细密的雨珠。

顾琼琳看到他有些意外,她才刚从机场回来没多久,前脚到家,他后脚就来了,真是盯得够紧的。

她开了门便径自走回客厅,没有开口请他进屋,却也没赶他离开。

他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

租屋很小,即便站在门口他能一眼看到底。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照进来的微弱光芒,他们看不清彼此,都被黑暗笼罩着。

数秒后,顾琼琳打破沉默。

“你有事?也是来劝我回楚家?”

她腔调惫懒,声音疲倦,透着浓浓的疏离。

“你会回吗?”叶景深反问她。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着,努力想找到一点和昨天那个顾琼琳相似的影子,可惜只是徒劳。

在他面前的顾琼琳,是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就算他靠得再近,把自己扎得满身血窟窿,她也毫不领情。

“你们心里都已经有答案了,还浪费时间来问我?”她坐回沙发,玩着沙发上摆着的大白手臂。

他送的那只道歉大白。

“你不愿回楚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却愿意为了那个男人牺牲?”叶景深语气有些嘲意。

“你在说…南松?”顾琼琳抬眼看他,朦胧光线下,他有些反常的冷漠。

他能将她的时间摸得这么准,这两天她的动向,他必定一清二楚。

“你就为了这么个男人,不惜拿钱倒贴?甚至为了他四处借钱,供他生活,出国?”叶景深第一次听到“南松”这个名字。她念这个名字时,语气很温柔,这让他又想起昨天看到的情景。

他们在街巷里旁若无人的相拥,甚至可能吻上…

叶景深表情一沉,可她看不见。

“是你让人封杀我的吧?如果我告诉你关于南松的事,你能收回你的决定吗?叶景深,我需要工作。”她开口,有些求和的意思。

她需要工作,需要用钱,不管是为了南松还是为了她自己。

这样的态度,让叶景深心里的毒蛇更加愤怒。

她为了那个男人,竟愿意舍去骄傲,向他低头。

“你说。”

“其实你见过南松。记得你我的初逢吗?酒吧门口,被你打了一拳的男人,就是南松。那天晚上,我在向他告白,结果却被你捡走,真是荒谬的开始。”她说着,垂头自嘲地笑笑。

他却猛地窒息。

告白…她果然爱着那男人…

他忽然不想听他们间的故事,就像那天在凤城时,他不想再多看一眼他们间的甜蜜。

扎心扎眼扎耳的甜。

“别说了!我不想听。如果你仍旧执意倒贴这个男人,我不会更改我的决定。楚叔的意思,我想你也清楚了。我是来通知你,除了回楚家,你别无选择。”

不容置喙的口吻,让她猛地拈紧大白的手。

“叶景深!就算我…求你帮我一次,不可以吗?”她咬牙低头,“你能听我解释么?我和南松,并不是…”

她一个“求”字,让叶景深几乎窒息。

认识她这么久,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字眼会从她嘴里冒出。

可她的话刚说一半,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小小的屏幕发出的荧光,照出她疲惫的脸庞,她看了眼来电显示,伸手很快接起了电话。

“喂,南松?”

她声音忽然轻柔起来。

叶景深攥紧了拳,看她接电话。

她垂下头,听手机那头传来的女人的声音。

手机显示的是南松来电,可打电话来的人,并不是南松。

世界仿佛在瞬间静止,她只打了个招呼,便再没出过声,头却几乎要垂到胸前。

“我知道了…”

再开口时,她声音轻得像要飘散,整个人蜷缩到沙发里,从手开始颤抖起来。

不过几秒钟的沉默,叶景深却错觉过了好久。她身边的空气凝结成冰,先前的倦怠温和荡然无存。

“你怎么了?”他忍不住出声。

顾琼琳被他的声音吓到,手一震,掌中的手机滑落到沙发上。她抬头,像从噩梦中醒来,眼神由茫然渐渐转为悲哀。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光线黯淡,叶景深没有看到她的眼泪,他只听到她忽然高扬的声调。

尖锐刺耳至极。

“叶景深,你可知南松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站起身,扬唇笑了,眼里的泪却是一颗接一颗滚落,“你对瑶琳意味着什么,他对我就意味着什么。十几年的陪伴和保护,我顾琼琳也不是没人疼没人宠的孩子!”

她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又摇头:“不…我错了,我怎么会蠢到拿你和他相提并论,你根本没资格和他作比较!”

叶景深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她重重捏在手心,肆意掐紧。

他的眼神随着她的话,一点点冻结。

“呵…我告诉你,你在我心里,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顾琼琳又走近几步。

借着微弱的光,他这才看见她脸上纵横的泪水。

当初她在楚家,哪怕再艰难的境地,她也不曾落过一滴眼泪,即便当时瑶琳重伤,她都没有露出这样哀伤的表情。

他的心又软去,然而只是被扎得更深更疼。

“一根头发都比不上?顾琼琳,你要不要试试看,如果他也像你一样一无所有,还会和你天荒地老海誓山盟吗?”

毒蛇从心口爬出,理智彻底消失,他已痛怒到极点。

她站在厅里,微仰着头看他,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般。

“一无所有?哈哈哈哈…早就一无所有了!”她骤然发出一阵疯狂的笑来。

人都不在了,还能拥有什么?

那个护了她十几年的男人,在她离开凤城的这一天下午,彻底离开。

南松…不在了。

再也不会回来。

凤城的约定,永远没有下一次。

他等不到手术,等不到晴空,甚至就连她许诺过的…要带叶景深回去见他…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心愿,都没办法实现。

只是一个恍惚的时间,怎么他们就成了永诀?

绵延无尽的哀伤和怒火,让她疯狂地想要倾泄心头的痛意。

“不要笑了!”叶景深在那刺耳的笑声里听到没有止境的痛,属于他和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