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皇后微微一笑,伸手在太子手背上拍拍,好歹把自家儿子那股小小的怨气暂时压回去,一面笑道:“如今朝中右相手下,是管着吏、刑、户三部吧?”

梁璞微微眯起眼睛,点了点头,“正是。”

中宫到底是中宫,想要制敌,竟没有选稍微容易对付的皇贵妃,莫非竟是把矛头对准了万孝箐么?

“那么刑部尚书——本宫记着是位姓袁的大人,可也是右相手下的干将了吧?”穆皇后又笑眯眯问了一句。

“袁熙,表字子晟,永嘉三年辛卯科进士,头甲第一十四名,跟万孝箐既是同科又是好友,目下是右相手下第一得力之人。”梁璞缓缓说道。

“如此就再好没有了。”穆皇后点头微笑,“刑部掌刑狱、理天牢,职权之重犹在大理寺和都察院之上,自大楚开国以来,天牢也历来是关押战场俘虏的重地。”

此言一出,梁璞蓦地抬头看过去,眼睛就是一亮,“娘娘的意思是……”

穆皇后一笑,凑近些许,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她说话的声音很细,郑唯悯坐得稍远,竟是没听真切,只约略听得几个“献俘”“天牢”之类的词,知道他们是在商量着对付有功之臣,一时心中难言的烦躁,忍不住开口道:“母后,太师,你们——”

然而未等他把话说完,却见梁璞脸上又惊又喜,抚掌大笑,“好!娘娘果然妙计!如此一来,那燕云王一党便算不死,可也要脱层皮了!”

第154章 班师

燕云王虽说并没带多少兵回来, 却到底也是将近七万人的队伍,前半程从燕云经山西到河南,始于幽州, 途径太原府、怀庆府、汝宁府, 走的是陆路;待出了汝宁地界, 七万大军便横渡淮河,转走水路,由运河南下,直抵金陵。

这么一场走下来,山水迢迢三千里, 途经各州各府, 燕云王仪仗所过之处, 当真是“贵戚名豪竞延致”,所幸各地官员还知道献俘事大,不敢多留, 王徽这才没有耽搁了行程。

然而即便如此, 也还是迁延了一个多月,到了永嘉二十六年的正月初八傍晚才堪堪抵京, 新年都是在船上过的。

正月初八这天晚上, 燕云王率部入驻金陵西郊三十里外行辕大营。

初九上午,刑部尚书袁熙抵达行辕大营,一路由五门提督岑广林率三千御林军护送,作为先遣官将一众俘虏先行收押天牢。

袁熙和岑广林都是右相一系中得力出挑的人物,同王徽虽是初次见面, 但私底下早得了万衍指示,言谈之间自然同燕云王十分亲近,虽不说一见如故,但两边都知道是自己人,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明日王班师回朝,陛下将率百官亲自出宫相迎。”袁熙就徐徐地说起明日之事来,“届时太子、诸王都是在的,据闻中宫和皇贵妃娘娘也会带着两位公主,登临凤池阁观礼。”

对于如何称呼这位女郡王,万衍和皇贵妃等人也是琢磨了许久,什么“王爷”“王上”之类的当然都是一次否了,而“将军”“元帅”之类自也不能再用,毕竟封王和封侯有本质不同,做燕云侯的时候,旁人仍旧叫声“将军”,问题也不大,但如今既封了燕云王,再以军衔相称,就有点不妥了。

偏生这女郡王又是破天荒头一遭,毫无前例可循,思来想去,索性还是直接叫一声“王”吧。

王徽对这些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她也知道,这种称呼也只是在这些上层官员们口中才能叫得响,寻常那些下人奴仆,甚至是手下的兵们,见了她也还是一口一个“王爷”的叫。

她也懒得纠正了,反正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做燕云王。

“……皇后娘娘,到底还是有几分手段呐。”她就似笑非笑说道。

“不独中宫,太子殿下身边的梁璞梁太师,王也须得小心。”岑广林就接上一句,“丛相爷隐而不发,吴晋二王龙争虎斗,目下朝堂上对您反声最大的,也就是这位大人了。”

王徽点了点头,面上仍旧带笑,将茶杯满上,举过胸前,笑道:“两位特来相告,本王承你们的情,这便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

言毕就仰头把茶水饮尽了。

袁岑二人自然也凑趣喝光了杯中茶,三人又说笑几句,在行辕简单用了午饭,就忙忙别过王徽,押着四百多个柔然贵族俘虏回京了。

永嘉二十六年正月初九,时值巳正时分,金陵城南聚宝门缓缓而开。

笔直的南门大街宽可并行八辆亲王仪制的马车,早在黎明前便已肃清闲杂人等,此刻长街齐整而肃穆,街道两旁冠盖扬扬,旌旄林立,甲胄鲜明的御林军肃立在长街两侧,从聚宝门瓮城口,向北笔直延伸十里,直通皇宫正南午门。

这是金陵城里纵贯南北的主干道,平日里熙熙攘攘行人众多,尚看不出什么,如今一肃而空,再也没有行人商铺遮挡,有那眼神好的,站在聚宝门瓮城外头朝北望,就能直接看到正红色的午门。

午门前早已筑了明黄祭台,台上摆了三牲雁酒、铜鼎高香,明黄龙幡云旗随风而舞,永嘉帝着玄表朱里的祥龙宗彝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坐于高台之上,左侧稍后一步则是同样穿着衮冕大服的皇太子。

再往后便是诸王与百官,左相丛国章、右相万衍同为百官之首,着绯红鹤补朝服,同吴晋二王并列而立,余者公卿及勋贵则按爵位、官职依次排开。

南门大街两侧的御林军后头,则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畏惧于天家官军的威严,却又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只一面踮脚朝外望着,一面低声交头接耳。

两年前攻破柔然王庭那次大捷,虽也有盛大的献俘军礼,然而彼时只是太子代帝出迎,而且献俘的只是两名女副将,虽然也教金陵百姓开了眼界,却到底不是女将军本人。

而今燕云王亲自率部押解战俘班师回朝,陛下竟然离了宫禁,以万乘之尊亲身相迎,自然足见心中对这位传奇女英雄的重视。

又怎不令城中百姓沸腾?

甚至还有本来不住在金陵的,早几日就撇了手头事务,纷纷自江南周边各地赶来,为的就是能亲眼观摩这场盛大的犒军。

将军凯旋,圣上亲迎,更何况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位女郡王,这样的事,不仅前无古人,只怕也是后无来者,此次若不能亲眼见证,怕是要抱憾终生呐。

然而南门大街两侧到底有御林军挡着,再加上高耸成林的旌旗遮蔽,百姓们若想看个真切,还是得费一番工夫,这就不如街道两侧高楼之上的视野好了。

南门大街同秦淮两岸一样,都是软红十丈自古繁华,两边高宅小楼鳞次栉比,许多酒楼、茶楼掌柜甚至早几日就把二楼最佳观礼的雅间位置翻了好几个番的价,却仍旧被抢订一空。

凤池阁距离光华门最近,站在二楼外头的回廊上,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祭台,以及皇帝百官的情形,算是观礼的最佳位置。

早在燕云王班师一个月前,皇贵妃就央了永嘉帝的恩典,准了她带着九岁的荥阳公主一同登临凤池阁观礼。

而她前脚刚得了旨意,后脚穆皇后也来求见陛下,说是两年前大捷,淮阳公主就深以没能观礼为憾,如今燕云王本人凯旋班师,淮阳再不愿错过,恳请陛下能允准班师当日,由她带着淮阳一同前去凤池阁瞧个热闹。

永嘉帝颇有些动容,皇后毕竟是三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况且自解禁之后也一直低调谨慎,从未主动提过什么要求,再加上淮阳确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甚至比对荥阳还要宠爱几分,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老皇帝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也就准了。

于是到了正月初九这日,凤池阁就迎来了四位贵主:穆皇后并淮阳公主,皇贵妃并荥阳公主。

皇贵妃和穆皇后都是人精,前前后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然也不可能明着撕破脸,只假惺惺见过礼,互相寒暄吹捧几句,也便互不理睬。

两位公主却是各自欢喜,荥阳公主郑莼才九岁,还一团孩气,淮阳公主郑葭虽已及笄,却仍是天真烂漫,虽然各自老娘不对付,却并不妨碍两个小姐妹手拉着手一道嬉戏。

两个小姑娘都是头回出宫,虽然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凤池阁无法出去,却毕竟能亲眼见到宫外的世界,自然都是无比兴奋,郑葭带着妹妹把整座凤池阁的二楼跑了个遍,洒下一路欢声笑语,直把后面跟的一大串宫女嬷嬷唬得一惊一乍的。

正笑闹间,却忽闻城外传来一声肃穆的号角,声音并不尖锐,却绵长而悠远,即便隔了十里南门街,却依旧能撼入人们心底。

“来了!”郑葭精神一振,整个人趴在回廊外头的美人靠上,伸长了脖子朝南张望,几乎要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整条长街都静了下来。

远远的似有马蹄声传来,仿佛千军万马同时敲击着大地,声势震撼而壮阔。

并排九列的玄甲骑士缓缓自聚宝门驰入,队列齐整,庄严沉肃,那战马每一步每一蹄的动作仿佛都是整齐划一,不必拔剑出鞘,不必喊杀出声,沉重而带着淡淡血腥气的杀意就这样扑面而来,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仅靠一身未曾洗去的征尘,就把万里之外平沙大漠的铁血杀伐带到了金风细雨的江南金陵。

淡淡的寒意漫入在场所有人心底,即便是晌午清澈的阳光,也无法温暖。

而那当先一骑,却是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那人身量高挑,匀称健美,身着玄甲,黑色披风静静盖在马背上,盔顶一束血色长缨,胯|下战马通体漆黑,四蹄却如踏烈火。

飞熊卫在不远处驻足,她纵马继续前行,在祭台前翻身下马,解下腰间长刀递与宦官,微微昂起下巴,一步步缓缓走来。

矫首作龙行,虎步复鹰视。

金铁铿锵之声自她足下响起,红缨并黑袍无风自拂,每一步仿佛都裹挟了风雷之势。

明明是独自而来,却硬生生带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她走到祭台阶梯之下,微微仰起头。

郑葭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庞。

那双眼睛漆黑如子夜的天幕,乍看仿佛纯粹澄澈,再看又有森罗万象,再是温暖的阳光也照不进她眼底,在那瞳仁深处,是深刻的孤寂和亘古的沉默。

年轻的淮阳公主忽然就觉着脸烫得不行,慌慌张张移开目光,脸蛋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衬着银鼠领口翻出来雪白的风毛,少女羞态分外娇美。

“淮阳,怎么了?”穆皇后注意到女儿的异状,不免出声询问,只在外头不好叫她小字,只得叫封号罢了。

郑葭犹自脸红,忍不住又看祭台下那人一眼,眼睛亮如星子,忽然咬唇一笑,低声道:“择驸……当如是。”

她这句话声音轻,远处宫人听不见,皇贵妃却坐在近旁,自然听见了。

皇后尚未答话,皇贵妃就已笑得花枝乱颤,掩唇道:“哎哟哟,我们的淮阳殿下当真是可爱,本宫欢喜得不行,你道那人是谁?那就是燕云王呀,如假包换的女儿身,错勘了阴阳,功勋再大,也是万万尚不得公主的。”

郑葭“啊”了一声,脸红顿消,满脸惊愕,“她、她——那就是燕云王?那个女将军?”

付明雪犹自笑个不休,穆皇后冷冷看她一眼,回过头对女儿慈爱道:“正是,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看女郡王么?这就是了。”

顿一顿,又加一句,“淮阳,方才那些孩子话可不许再说了,若是传了出去,便算你父皇不与你一般见识,燕云王心里可也要不舒服的,你女孩儿家童言稚语,浑说几句话,寒了功臣的心可怎么好?”

郑葭臊得不行,唯唯应是,然而一双大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下飘,目光一直在燕云王身上萦绕不去。

皇贵妃撇撇嘴,心下不屑:这老虔婆,明面上教育闺女,话里话外却还得讽刺一番燕云王小肚鸡肠,要与个女娃娃计较……哼,当真是见识短浅,可笑可鄙。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算了以后不定点了,我老是替换晚【笑哭

越来越胖,因为我总是食言orz

第155章 琐事

就在凤池阁上暗流涌动的时候, 王徽已然步上高台,单膝跪在了永嘉帝面前。

远道而归,班师凯旋的主帅, 身着重甲面圣, 可免三跪九叩大礼, 这是大楚历来的规矩。

“臣燕云郡王王徽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嗓音微凝,声音低沉而柔和,语调不疾不徐,一字一顿缓缓吐出, 近处诸王百官, 稍远楼阁上观礼的贵人, 俱都听得一清二楚。

永嘉帝微微点头,露出一丝笑意,转头看了太子一眼。

郑唯悯这是头回见王徽, 心中只觉不愧是大楚朝三百年不遇的将星, 短短六年就平定了柔然之患,今日一见, 果然英姿磊落, 威仪不凡,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出色,虽然知道这位乃是自己母后处心积虑要对付的人,却还是不由自主生了好感,于是也露出笑容来, 朝父皇躬身一礼,而后接过孔全禄递过托盘上的明黄帛书,徐徐展开宣诵起来。

这是朝廷犒赏燕云三军的诏书,一通洋洋洒洒华丽庄严的辞藻读下来,末了又给燕云王在军中的职衔提了整整一级半,原先是从二品镇北大将军,如今却是正一品上柱国大将军了。

圣旨读完,王徽双手接过帛书,举过头顶,继续跪立,俯首又道:“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微微露出笑意,就要上前扶功臣起身。

然而永嘉帝却摆了摆手,让太子退后半步,自己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徐徐行至王徽身前,稍稍弯腰,两手伸到她两肘之下,虚扶一把,温声道:“爱卿,快平身罢。”

……陛下竟亲自去扶燕云王!

太子、诸王、百官,还有附近高阁之上的贵人们都有点惊诧,然而到底还是没人敢出声,只能互相对视几眼表达讶异。

王徽就站直了身子,将帛书交与身侧礼官,负手侍立于侧,并不直视永嘉帝面容,只是十分恭敬地将目光保持在皇帝领衽上下。

永嘉帝就不禁眯眼打量这位女郡王,只见她不卑不亢站在那里,身量颀长,几乎赶得上太子高挑,玄黑铁甲冰冷锐利,沉默中透出雪亮的锋芒,明明唇角带着一缕笑意,可那笑容中竟也流露出隐隐的峥嵘。

皇帝有些怔愣,恍惚间竟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孩提时代,第一次见到三百年前太|祖女皇的戎装肖像,分明就是这副样子。

他就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终于不再顾忌男女大防,伸手在燕云王肩上拍了拍,笑道:“爱卿,八年前第一次见你,朕可万万料想不到你竟能有今日之功啊。”

王徽也笑,拱手道:“原是因缘际会,臣能立此功劳,还是托了陛下的洪福。”

永嘉帝朗声大笑,对于王徽把这样大的功劳归到自己头上感到十分满意,又着意夸奖几句,而后道:“爱卿离京多年,朕听说你原先只在紫金山有座别院,并无正经住所,便让他们把广居园整治出来,做你的燕云王府,上个月就开工了,前几天刚刚修完,你少停便直接回去看看罢。”

这广居园乃是前朝鲁王的居所,坐落在朱雀巷里,面积极为广大,占了大半条街,除了二百多亩的宅院,更有一个自带小湖的花园,春夏秋冬各有嘉树香花,水光山色,移步易景,凡三百亩,占尽江南园林风流。

自前朝破灭、鲁王故去之后,广居园就再也无人居住,收归郑氏皇族所有,而今永嘉帝竟舍得把这样一处宝地赐给王徽做府邸,足见这位万岁爷心中对燕云王的爱重了。

这件事,昨日袁熙等人也是打过了招呼,王徽此时听闻自然不再诧异,只恭恭敬敬谢了恩,再复说几句客套话。

眼见君臣相得,说起话来没个头,太子就给孔全禄使了个眼色。

孔大伴会意,上前一步,瞅个空档笑道:“陛下,王爷,眼看也快晌午了,这犒军既然得了,不妨就先令他们撤了如何?这天儿还冷着,喝着风说话,您二位可得仔细身子。”

永嘉帝就笑笑,点头道:“如此也好,在渊,你便先回王府去休整休整,让将士们也歇歇脚,晚膳朕着人宣你入宫去吃,梓童也有六年未见你了,挂念得紧,朕那一双儿女也向来景仰你杀敌事迹,眼巴巴盼着见见真人呢。”

竟是没提皇贵妃,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别的什么。

王徽自然满口应承,“……臣荣幸之至!这便回去预备,臣一身血气,风尘仆仆的,可莫冲撞了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

永嘉帝就笑道:“放心,家宴而已,加上你也就五个人,千万莫要拘束。”

王徽谦逊几句,复又跪下谢恩,收起圣旨,全了礼数,这才一步步走下祭台。

往前走了十数步,自礼官处拿回佩刀“朝日格图”,正待继续往前走,却忽觉微风吹至,好似有什么东西正朝她飞过来。

王徽头也不回,抬起左手一捞,就将那物事接在了掌心。

低头一看,却是一枚妃红丝线打成的络子,编成富丽繁复的牡丹式样,花心、花托处均缀了小小米珠,看去极为玲珑精致,宛然可爱。

王徽眉毛一扬,回头循络子来处望去。

却见不远处一座高阁之上,窗内垂下轻薄的鲛绡纱,其中绰约立了几个女子身影,并不似有人扔东西下来的样子,倒是那帘子倏忽一动,竟是皇贵妃探出半张脸来,朝她眨眨眼睛,又很快缩了回去。

……这便宜表姐怎会有闲情逸致扔这种东西给我玩?

王徽有些纳闷,却到底是小事,遂不再挂怀,把牡丹络子收于怀中,大步往回走去,远处又一名礼官手里正牵着缰绳,石榴撩首撅蹄,不住打着响鼻,看样子很快就要耐不住性子踢人了。

犒军结束,飞熊卫作为燕云王亲卫,自然跟随主子回府,反正燕云王府地方大,周边也有专门的亲卫营房,莫说五千人,便是一万人,也足够住下的。

此次封赏犒军,永嘉帝也可谓是大手笔,不独王徽一个人被赐了宅院,余下跟着回来的一位同知五位参将,也各有各的府邸,且同在朱雀巷里,每个人的宅子虽说不如王府那般大,却也有五六进,一般三四品的京官或是同等勋贵人家,住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院子。

长长一条朱雀巷,竟是被燕云王嫡系一脉占尽了,人们渐渐也忘了本名,而改称“燕云巷”,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王徽同属下们嘱咐交代一番,也就在王府门前分开了,遣了他们各回各家,独留下云绿和濮阳荑商议事情。

当年紫金别院里的一干下人,以杨宝兴夫妇为首,都已早早被人从紫金山接回了京城,王府修缮好了就在此处候着,此时终于再度得见主子,暌违六年,自然也是好一番欢喜。

王徽在幽州用惯的下人也带回来了一批,男男女女各自分到杨氏夫妇手下管带教导,唯独紫笋和雪芽两个大丫鬟不在此列,只略微熟悉了一下王府环境,也就上手继续伺候。

王徽就领着濮阳荑和云绿去了前院书房。

茶点上好,门窗紧闭,四下里再也没有外人,濮阳荑这才担忧道:“皇上要宣您入宫赐晚膳,皇后、太子和公主作陪,又只字不提皇贵妃娘娘,莫不是有何图谋?”

王徽抿一口茶水,惬意地舒了口气,笑道:“放心,皇帝皇后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乱子的。皇帝宣我入宫用膳,百官听得明明白白,若我真出了事,便算他是皇帝,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云绿也点头,“主上才立不世之功,威名远播四海,不论在朝在野,那都是声望最盛之时,便算皇后想做什么,陛下也是绝无可能坐视的。我看呐,今晚也不是什么鸿门宴,反倒更像是陛下拉拢主子呢。”

濮阳荑也缓缓点头,却仍道:“便算如此,主上也不可大意,怕只怕那起子小人明的不来来暗的,万一他们用毒,梦莲这次又没跟咱们一道回来……”

“无妨,梦莲不在,这小家伙却还在呢。”王徽呵呵笑着,一抖袖口,从里面露出个小小的金色头颅来,一圈一圈缠在她手腕上,乍一看就好像数根金镯子。

这条识毒金蛇“小金”,自从到了北疆之后反倒没再用过,毕竟连年征战沙场,那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柔然人虽然凶悍,却并不擅用毒,组织了几次对于王徽的刺杀,却也都是真枪白刃的事情,从不涉及毒物。

小金也算过了六年米虫日子,每日里不必做事,只被白蕖用毒物温养着,六年下来,喂得整个蛇都胖了一圈。

如今重回波谲云诡的金陵,自然也该是小金重新上岗的时候了。

见到这条神奇的蛊虫,濮阳荑才稍微放下心来。

三人又商议一阵,杨宝兴就来报说赵参将求见,王徽把人传进来,却发现竟是赵玉棠带着赵守德和赵婆子夫妇俩,还有她那个兄长赵大一齐来拜见了。

原来当年她封侯之后,就写了信回京,托邵云启和万衍等人帮忙,把赵氏一家三口的身契从定国公府赎了出来,消却奴籍,买了宅院,从此以后就是良民了。

毕竟赵玉棠已经是从三品参将,若父母兄长还是奴才,那怎么也说不过去。

自家闺女这般出息,六年前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六年之后衣锦还乡,竟摇身一变成了从三品大员,老赵家祖祖辈辈还从未出过这样的大官,如今竟然应在唯一的闺女身上,而且还是跟在权势熏天的燕云王手底下做活,赵氏夫妇如何不激动?当下就催着赵玉棠来王府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