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深在山庄里陪了她整整一年。这一年里,聂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用尽各种方法想为梁怜卿改变她的体质——她也是先天绝脉。而且比云若辰更甚,梁怜卿是最罕见的九阴绝脉。

人之十二正经皆为阴脉,故称三阴绝脉、六阴绝脉、九阴绝脉。若不治疗,一般三阴绝脉会在二十七岁时病发,六阴绝脉会在十八岁时病发,九阴绝脉则会在九岁就病发。

云若辰就是六阴绝脉,她的母亲却是九阴绝脉。本来天生九阴绝脉的女子未满十岁就会夭折,梁怜卿却因为她那位神秘师父的出手相救,不仅活了下来,外表看起来也和常人无异。

否则,她焉能通过宗人府的王妃甄选,成为靖王的正妃?

但九阴绝脉可以抑制,却不可能治愈。聂深耗尽了精力,也没能替梁怜卿打通堵塞的经脉。

在梁怜卿出嫁的前夜,聂深悄然离开了山庄。

“母亲为何执意要嫁入王府呢?”

云若辰想不通这点。

梁怜卿既然是术数高手,要在选秀时弄点花样,让自己避免被宗人府官员选中再容易不过了。

她直觉地认为母亲不会是个贪恋富贵的人。真正的奇门中人,很少会在乎世俗的荣华,那些孜孜追求财富名利的所谓“大师”在奇门里屁都不算。

然而,这句话,她并没有问出口。

尽管聂深一句也没有提过他与梁怜卿之间的感情,云若辰却能感受到他对母亲炽热的痴恋。

若她真的问了,岂不是在聂深伤口上撒盐么。

“你是否想问,你母亲为什么会嫁给靖王?”

聂深看云若辰欲言又止,苦笑着反问道。

呃…聂叔果然是个聪明人,这都能被他看出来。云若辰讪讪一笑,既然人家都主动提了,她就顺水推舟吧:“是呀,为什么呢?”

“…为了你。”

为了我?

云若辰疑惑地指着自己,两眼眨呀眨呀的满是惊讶。这什么逻辑,梁怜卿出嫁的时候自己还没出生啊。呃,难道她和聂深有了那啥,然后为了给孩子一个比较好的出身,让靖王喜当爹了?

不可能哇,这狗血程度要爆表了好不好,她身世没这么“奇特”吧!

聂深想不到云若辰脑洞那么大,又自行脑补出了一段“奸情”。他自顾说着:“你母亲很明白自己身体的状况,但她希望能够将自己的传承流传下去。”

云若辰有点明白过来了。原来母亲打的是这个主意…借龙气吗?

像她们这种至阴的体质,要改善血统,只有两种方式,一是和纯阳之体结合生下子嗣,另一种则是借天子龙气。

这么说,当年她的母亲,也是看好靖王而非诚王的?

梁怜卿选择的是后者。

然而生下云若辰后,她失望地发现,女儿竟然也还是先天绝脉…

生产加速了她元气的损耗,在云若辰三岁的时候,梁怜卿终于病倒了。

临终前,她将女儿托付给聂深,恳求聂深守护女儿度过八岁生辰时的大劫。

聂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将梁怜卿山庄中真正的“聂深”管事秘密送到了远地,自己则伪装成他,在山庄里像平常人那样生活着。一方面,他是在为梁怜守着这些珍贵的典籍,另一方面,则是方便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潜入京城王府去查看云若辰的情况。

“八岁…大劫?”

听聂深转述母亲临终时的遗言,说她若是安然度过八岁大劫,就会发生重大的变化,云若辰终于知道为什么聂深对自己的作为一点也不吃惊了。

或许他认为母亲另外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启蒙书籍让自己摸索着入门了吧,毕竟在这个夏天之前,他们完全没有相处过。又或许,在聂深看来,神秘的奇门中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值得奇怪?

看来,母亲早就预料到今天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的术数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

聂深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某一层上抽出十来本书。片刻后,他将一个中等大小的木箱子送到云若辰面前。

“你母亲曾说,等到你度过大劫,就让我找机会将望星楼的藏书和这个箱子交给你。”

“她说,你应该懂得如何善用这些东西。”

母亲大人,您真看得起我!

云若辰心里嘀嘀咕咕的,对梁怜卿的好奇不仅没有随着聂深的叙述而减弱,反而更加强烈了。

她怎就知道一个完全没有人教导的小女孩,能够无师自通地看懂那些玄奥的典籍?还有,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乌木打造的箱子被放置在书案上,笼着淡淡的一层月光。云若辰摩挲着箱子圆润的表皮,最后手指停留在箱子前方花样繁复的小铜锁上。

“我也没有钥匙。”

聂深摇摇头回应云若辰眼中的疑问。云若辰顿时被噎住了,啥,没钥匙?

没钥匙让她怎么“善用”啊!

咦,聂深说的是“我也没有钥匙”,不代表这箱子没钥匙啊?

“聂叔,那您知道这箱子的钥匙在哪儿吗?”

在云若辰的期待下,聂深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差点要抓狂了,这是打机锋么?给她个痛快吧!

幸好在云若辰暴走前,聂深再度开口:“你母亲说,钥匙就在靖王府里,你能自己找到的。”

也就是说,聂深知道钥匙在靖王府,但不确定在靖王府的什么地方是吧?

耶,靖王府不是刚遭了火灾吗?要是那钥匙在火灾中遗失,她也没法子了呀。

对于这个,聂深的回答是:“不可能。”

云若辰想想也是。母亲的修为既然还在自己之上,就不可能把钥匙藏在那些容易遗失的地方。

唉唉唉,为什么不能干脆点,直接把钥匙和箱子放在一起?

“聂叔,这巷子里放的是什么,母亲对您说过吗?”

给点提示也行啊!

“没有。”

“…”

云若辰彻底被打败了。

她以为自己上一世已活得足够精彩,没想到这辈子才是不断神展开。

刚醒来时还以为今生就是当个养尊处优的米虫吃吃喝喝了,谁知…唉,每天都有新惊喜啊!

第十五章:回京

一觉睡醒,云若辰倚在床头喝茶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昨儿忘记了问一件很重要的事。

听雨楼是什么?

那应该是聂深出身的地方。嗯,对了,他的真名也不叫聂深。似乎是叫…白夜?

那个神秘的面具男叶枞是这么叫他的没错啦。

“白夜。”

云若辰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无端地又想起他在月色下惊艳得近乎妖异的风华。

这样的男子注定不会在这山林中终老,他始终是要回到他的世界去的。

母亲恳求他守护自己到八岁,如今她已安然度劫,他也快走了吧?

云若辰慢慢呷着茶,心里将原有的计划又做了新的打算。

“慎言,你识字吗?”

叶慎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云若辰叹口气,又揉了揉眉心。好吧,不识字也能教,只是难度大了点。

她让叶慎言每天午后到自己这儿来一个时辰。叶慎言懵懵懂懂地在丫鬟们复杂的眼神里应下来,连枝看着云若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郡主不骂人,更不曾让管事杖责过她们,但连枝等几个丫头不知怎的在她面前就是拘谨得很。过去可不是这样的,但如今她们是一点也不敢插手郡主的事了。

听说王爷要重新给郡主找教养嬷嬷,想来那时就更不用她们出头了吧。宫里来的教养嬷嬷,管教起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郡主再有主见怕也得服软呢。

云若辰知道他们回京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如今只等黄侧妃的胎象更稳当些,靖王是肯定要举家回京的,包括她在内。虽说如今那些灾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京城附近的治安也因为上回的事件大大整顿了一次,顺天府尹和靖王都不想再冒险啊。

她只能抓紧时间。

在这六七天里,她什么别的事也没做,就是教叶慎言一些术数的入门常识。叶慎言大字不识,只能囫囵吞枣一般将她教的东西记下来。

“以后会有人教你识字的。你现在就先死记硬背吧。”

云若辰很无奈,她也不想开蒙得如此仓促。幸好叶慎言的天资果然聪慧,一点就通,甚至有时还能举一反三,时常让云若辰有些惊喜。

她偶尔会很得意地想,师父啊,我挑弟子的眼光不比你差呢!

之前她也不是没担心过叶慎言会抗拒学这些。但出乎意料,叶慎言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学习热情,比她小时候还积极。云若辰没细究原委,却不知是叶慎言接连几次看到她施展术法才对这个产生兴趣的。

越卑微,越渴望强大的力量。

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叶慎言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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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望星楼上。

“你要我带叶慎言走?”

聂深惊讶地看着云若辰。

“是的。”

云若辰随手抽出书架中的一本典籍翻看,发现暂时用不上又放回原处。

她手边已经有了七八本泛黄的古籍。这些都是她精心挑选出的术数经典,有些内容连她都闻所未闻,也不知母亲从哪儿搜集到这么多好东西。

可能是母亲的师父传给她的吧?川蜀自古出奇人,道家的传承在川蜀流传极广,比其他地域更甚。

既然马上就要回京,也不知何时能再回到这座山庄,她得多带些有用的东西走。

她想把叶慎言交给聂深。

如今的叶慎言,还不到真正修习术法的时候。他身上那奇异的血脉,在十二岁前应该会一直沉睡,虽然灵气不少,却太稚嫩了。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锻炼出元气充沛的肉身。云若辰开了几张药方,用这几种药水每天轮流浸泡叶慎言的身体,可以最大限度地扩充他的经脉。

但她身在王府,又哪能每天找人熬药来锻炼他呢。

还是将他交给聂深更合适。

“…要是我不答应呢?”

聂深苦笑着摊了摊手,小郡主这也太…

云若辰狡黠一笑:“那您会不答应吗?”

“唉。”

聂深无语了,他的确没法拒绝云若辰的要求。

这一刻,他似乎又在云若辰身上看见了怜卿的影子。

忽然,聂深说:“郡主,你可知,你的名字也是来自你的母亲?”

“嗯?”

云若辰没料到聂深突然间会转换话题,但她对自己这个名字确实也很感兴趣。总觉得,这名字不太像寻常贵女的闺名,果然也是母亲按她的命格推算的结果吗?

聂深回想起怜卿告诉他,她为女儿起名若辰时的情景。

——“白夜,还记得你曾陪我在望星楼观星的那些夜晚吗…”

——“我的女儿,就叫若辰,灿若星辰。”

——“她有一双最明亮的眼睛…”

——“她会长成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姑娘吧,可惜,我看不到她长大了。”

——“但是白夜…请你帮我看着她长大好吗…”

那时的怜卿已病入膏肓,心里念念不忘的却还是她的女儿。

“好吧,我会带叶慎言回听雨楼。”

他再次许下了承诺,还是为了怜卿。

怜卿,是他一生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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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云若辰还是没有追问听雨楼是个怎样的所在。

她感觉到聂深并不想在她面前提起这些,所以她就不问。只是,她也隐约能猜到听雨楼是做什么的。

八月初的时候,靖王一家在京营官兵的护卫下回到了京城王府。云若辰带走了那口母亲留给她的箱子,还有一堆术数古籍。

靖王一行离开时,聂深带领山庄中的其他管事与仆人列队在大门处恭送主人。叶慎言也被留在了山庄。云若辰掀开了车窗窗帘的一角,默默注视着聂深。

两人的目光在短暂交流后便错开了。

聂深会在不久后将叶慎言带走,云若辰并不担心他如何脱身,他一定能处理妥帖的。

令云若辰遗憾的是,聂深告诉他,尽管他已让叶枞发动人手去调查,还是没能查到那天伪装成流民袭击山庄的人,是什么来历,更没能查出他们的幕后黑手是谁。

但聂深认为,这事应该与诚王无关。

也对,世人都知道诚王与靖王争夺太子之位争得很厉害,他的嫌疑太大了,反而不敢明着来。以前种种阴谋,也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多。不过这回他的黑锅是背定了,朝野中各种各样的流言版本都把幕后黑手指向他,他也是有口难辩啊。

“一石二鸟吗?鹤蚌相争,渔翁得利…那渔翁,会是谁呢?”

云若辰坐在微微颠簸的舒适马车上,靠着身后的软垫思索着这件事背后的种种。对方还带来了一个能够破阵的术士,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在行驶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云若辰撩开窗帘的一角,侧头往窗外看去。

眼前不远处,灰色的巍峨城门屹然耸立,两边是延绵不绝的高墙,宏伟壮丽,仿若一只随时准备噬人的巨兽张开了翅膀。

这就是京城了吗?

云若辰放下帘子,收拾心神,暗自提醒自己。

从此,可不能再像在山庄里一样随心所欲了。若被有心人窥破自己的异常,甚至进一步察觉到自己术士的身份,或许就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结局,连靖王都未必能护住她。

俗话说,侠以武犯禁。但术士因窥视天机,却更受权贵忌惮。

她必须小心再小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