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会儿,陈子邯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见她看着故土方向也是浅笑:“上次我回去探望爹娘,就一直想什么时候,咱们能一起回来,也省得你记挂她们。”

沈未央笑,这就牵起小男孩的手来:“冬生,来娘这里,你怎么了?”

小男孩挣脱他的手,这就扑了她的腿上抱住,他双眼微红好像才刚刚哭过:“娘…”

邯郸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不由嗔道:“还不是清漪,一天到晚就能摆谱,看给冬生气的!”

未央伸手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冬生这性子可真叫养成小家公子了。”

她笑着在他小脸蛋上面亲了两口,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家伙眉清目秀,看着十分讨喜。陈子邯却不爱听她这么说:“小家公子怎么了?我儿子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你看他多小就能读那么多书,长得还这么好看,性子还好…”

话未说完,已被她打断:“好好好,你儿子当然好了。”

有夫有子,日子就应该是这样的。

海上风大,吹过她的裙角,一时令她恍惚不已,想到那年冬天,风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竟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啊!

船舱内传来了朗朗读书声,夫妻二人齐齐回头,又相视一笑。

七月的一天,燥热不已。

边关战事连连,原本以为太女登基以后,会国泰民安,可不知竟然一直打仗,二皇女善战,已有一年多未回过燕京。这两年推行了新政,男子可科举入朝,虽然束缚仍旧很多,对于男人的边边框框都圈禁太多,但好过以前。

其中一条律法便是已婚男子三品以上不得入朝。

顾琏城刚好符合,因为他一直未婚,这几年也容不得他想别的,打起仗来,最缺少的就是粮草经费,他东奔西跑,南去北往,简直不能再忙了。

当年在沈未央那得来的所有,在这场没完没了的战争当中,也早已消失殆尽。

他甚至都来不及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说起来又何止是沈未央的呢,那两个人走得突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就没了踪迹。

女皇勃然大怒,他也怒,直接围住了沈陈两家。

可后来呢,后来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陈子邯也将他陈家名下在京的商铺,都由一个人交给了他,那就是吴样。

顾琏城当时是怒不可遏,恨不得把两个人都抓回来,然后将那些地契房契都摔在他们脸上,谁稀罕这些东西!

但是他没有,因为钱庄已经周转不动,他需要银子。

朝廷需要银子,女皇需要银子,边关需要银子,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他索性没有过问。

偶尔有一点点闲余时间,他也会自己想,是个男孩呢,还是个女孩呢?

蛟河说只要去沈家爹爹那里问,会知道的,但是他不许,他觉得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还有个念想,一旦知道了,可怕自己实在忍不住,全都讨要回来。

蛟河在旁给他打着扇子,天气闷热闷热的,顾琏城揉着额头,马车上的窗帘日日敞着,他无意识地瞥着外面,路上行人匆匆,日头就在头顶,这正午的时间街上走动的人是少之又少。不知怎么的,他余光当中,似乎瞥到了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当然,他无心去看是真是假,胸中满满的都是火气:“这日头怎地这么毒,热得人心里烦躁。”

外面似乎是一点风没有,蛟河也是满头大汗,不过他顾不上自己,只单手拿扇,另外一只手却是抖着袖子给自己兜风:“是啊,这天太热了,真不知道边关那些将士是怎么熬的…”

不提边关还好点,一提起来顾琏城满腔怒火就有了发泄口:“怎么熬过来的?现在两军休战,可休战这段时间,军费比打仗时候还要多得多,听说冰块在当地的价格可是翻了五次了!”

蛟河擦汗:“大人息怒,毕竟是保家卫国的将士,总要迁就些的。”

男人继续揉自己额头:“不迁就还能怎样?我自己都不舍得用一块的!”

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以前他的房间里都摆着冰块降暑,想到这里不由得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去大戏院吧。”

蛟河应了声,忙叫车夫调头,大戏院里面可有降暑的设施,来回流动的水以及屋内的冰,只叫人去了都不想回,每次他二人热急了,就进去看一会戏。当然了,朝中事情太多,每次来看戏,顾琏城多半都会睡着…

话不多说,二人都打着蹭个凉快的主意,这就到了大戏院,自有相熟的小伙计在前面迎接。顾琏城脚步也快是行也匆匆,话也匆匆:“今个都唱的什么戏,来的什么角儿啊!”

小伙计在后面应了声:“顾大人请楼上雅间,今天唱的是东厢记,来的是我们燕京第一名角儿,舜华公子。”

如今公子两个字可是不值钱了,男人抿唇,只嗤笑一声,这就上了二楼。

蛟河在后面狂给自己扇风:“主子您慢着点…诶呦!”

话音未落,就在下面瞧见他的主子撞了个小不点。

当然,是这个孩子突然冒出来的,顾琏城走得也快,没想到刚上二楼,就有一个小男孩往楼梯这跑过来了,他是想躲开的,那小不点也想躲,结果直接撞了他的腿上,来势凶猛得直接一屁墩坐了地上。

他垂眸,不由得愣住了,小小的孩子眉清目秀,颜色娇美,说不出那种微妙的感觉,胸腔里那颗沉寂了的许久的心也扑腾扑腾跳了起来。

可不等他怎样,小男孩小嘴一抿,这就哭了起来:“清漪!”

自他身后不远处,这才走出来一个小女孩来,她看年纪也就四五岁,可是学着大人的模样对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人:“对不住了,是我哥哥跑太快,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这孩子神色恭谨,话毕,从袖口处抽出一个帕子来,略弯腰给男孩擦了下眼泪:“冬生,别哭了…”

男孩抽泣得厉害,这就爹爹爹爹地叫唤着。

这个叫清漪的却是淡然相对,手帕收好后就站直了:“再哭不给你糖吃了。”

小冬生立即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顾琏城的注意力都被这小女孩吸引了去,她身上衣着看着朴素,可他眼毒,可一眼就看出两个孩子身上料子的贵重,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别的,却是这孩子脖子上戴着的一抹红绳。绳子下面正是他多年前送给沈未央的血玉。

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他不由得弯下身来:“你…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嗯?”

清漪眸色如墨,目光戒备:“冬生,你过来。”

不用她说,冬生已经跑了她的身后来,只探出个脑袋瓜看着他,顾琏城心里砰砰直跳,这才看见男孩的脖子上面也戴着一个项圈,还挂着个长命百岁锁。

他没话找话说:“他是你弟弟?”

清漪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大人难道不记得了吗?我一开始就说过,他是我的哥哥。”

顾琏城想要伸手去抓她的小手,却被她躲过去了,只好继续没话找话:“你怎么要管我叫大人呢?”

她语气更加的不屑:“大人身穿官服,我眼睛好得很。”

这小女孩儿…这小女孩儿天生的这种气质…难不成是他的…

那熟悉的血玉就在眼前,可他却不知怎么开口才好,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从最近的雅间里走了出来,他一身玄色长衫,衬得皮肤略白一筹。

顾琏城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当然,出来的正是陈子邯,他是出来找孩子的,四目相对,都怔了怔。

两个孩子先后跑了过去:“爹爹!”

陈子邯一手揽住一个,目光却始终在那人脸上:“顾大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84|番外二

番外二

四目相对,都怔住了。

不过很快,顾琏城就笑了:“这不是邯郸兄弟么,什么时候回的燕京怎么没知会一声,也好叫哥哥我去城前接你们啊!”

陈子邯抿唇,但见面前的这个男人一身官服,更显英姿,这就将两个孩子都揽住了。其实他这是个下意识的反应,大戏院这楼里果然比外面清凉得多,许多商户客家都愿意在此雅间商谈,沈家也在此相聚。

席间,两个孩子跑了出来,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顾琏城。

不过他再也不是当初的小公子了:“听说大公子现在是当朝一品大员,邯郸理当恭喜。”

他抱拳,随后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瓜:“这位大人是爹娘的朋友,他比爹娘都大,都叫伯父吧。”

冬生和清漪都乖乖叫了声伯父,顾琏城的目光越发的温柔,他唇边都是笑意,还不等再开口,从雅间里面走出一行人来。

打头的就是顾家主沈墨玉,后面是周大人沈爹爹,还有周常在一家子,再后面是沈家众位弟弟妹妹。沈未央和吴样走在最后,她神色严谨,一边走还一边比划着什么。

陈子邯想要开口叫她过来,可一想不用叫就能走过也就没有开口。

一行人依次都看见了顾琏城,后面两个人却未看见,他侧身而立,目光就落在未央的脸上,五年未见,她更成熟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平添了许多妩媚。

陈子邯打着招呼,送一行人下楼。

两个孩子齐刷刷喊了声娘,她这才抬眸,吴样一手牵了一个,这就要带下楼去,她抬眼,看见男人抱臂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微怔之余,不知又扭头对吴样交待了些什么,这才转身。

顾琏城几乎是欣喜的,目光还追随那两个小不点:“沈未央,我却从未想过,会是双生子。”

只要回到燕京,怎能不遇见他?

未央笑:“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也笑:“那是我的儿女,我就知道,怎么?”男人向前一步,逼得她后退靠在墙上,他一手抵在墙上,笑意也抵近了,“你该不会不承认吧?这成亲都几年了,也没和陈子邯生个一儿半女的…”

灼热的呼吸就吞吐在她唇边,他的气息窜入她的鼻尖,她一手将人推开,拂袖而立:“顾琏城你现在这样,会叫我以为还对我不能忘情,深情这个东西不是谁都能的,用不着现在拿孩子做借口,我只问你一句,你拍着胸口说,假如当年我娶了你,新政施行以后,三品以上不得如朝,你是要权势要入朝,还是要孩子要我?”楼下的戏台上,已经有角儿上了高台,她上下打量着他,“顾琏城,别再自欺欺人了,我远远没有你心里的那些东西重要,既然这样,不如两下安好。”

她张口欲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顿时变了口风:“至于孩子的事情呢,希望你不要打扰他,邯郸这些年跟着我也实在不容易,论手段也不是你对手,也希望少针对他…”

顾琏城眯眼:“沈未央,既然这样你回来干什么?我从来不针对谁,该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不如找个时间,我先去接孩子过府住两天。”

未央神色淡然,已经转身:“我听说这两年一直打仗,国库又空了,钱庄已经运作不动了是吗?顾大人考虑一下,不如合作,我还能帮你一把。”

天气闷热,心里更烦。

沈家大院里,还算热闹,沈爹爹的小女儿容华还没有清漪大,三个小孩在一起倒也欢快,十五带着她们在亭子里面喂鱼,不时能听见孩子们的尖叫声。

堂上坐着沈家兄弟,陈子邯在旁奉茶,闲余时间就往门口张望,明显是心不在焉。

周常在也在一旁喝茶:“我说妹夫,你这眼神也太可怜了,我听说未央对你可是实心实意的,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陈子邯只是叹气:“她对我当然是好了,但是你又不是没瞧见,顾琏城见了孩子以后那眼神,还能放过未央了?她向来心软,可就怕她把持不住。”

话虽这么说,心底也是期盼着她快点回来的。

她们在一起的每一丁点时刻,他都会胡思乱想,想顾琏城会说什么,会做什么,想未央会如何应对,会不会重温旧情,一见面就看对了眼…

沈爹爹放下茶碗,也是笑了:“未央是我女儿,我是知道她的,一旦选择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放心吧。”

都这么说,倒显得是他小气了。

陈子邯屏气凝神,试图找个别的话题转移过去,可没等他开口,亭子里就传来了冬生的一声娘,紧接着未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他也顾不上屋里了,这就奔了出去。

沈未央的确是回来了,她手里还提着一纸袋糖炒栗子,见他站在门口顺手递了他的手上。

回来就想吃这个了,没想到她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