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口费啊?”陆西宁没想到冯何居然遇到真爱了,决定最后一次多嘴,提醒道,“你以前一直把我幻想成柔弱的灰姑娘,可真正的我完全相反,这说明什么?”

冯何露出迷茫的表情,想了片刻才说:“爱情使人盲目?”

“意思对,但不够精准、不够贴切。应该是你眼瞎,还傻!”

“我巴巴地给你带礼物,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她就和你不一样,整天变着花样地赞美我。唉?”冯何斜眼看向陆西宁,“你为什么对她敌意那么大?该不会是吃她的醋,气我移情别恋吧?”

“……”

“你靠近一点儿。”陆西宁冲冯何勾了勾手,见他傻着不动,便伸手拉住他的耳朵,把比自己高一截的他拉到嘴边,大声说,“你没救了,等着哭吧!”

冯小少爷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说:“你就不能稍微温柔一点儿?”

陆西宁正想说“找你的小姐姐温柔去”,一回头忽然看到司裴和教钢琴主课的米老师并肩站在一起、望向自己和冯何。陆西宁很是意外,他不是下周才来上课吗?

冯何热络地跟两人打招呼:“司老师,米老师。”

司裴没有应声,米彤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西宁跟着冯何叫过两位老师,便拉着本想上前套近乎的他离开了。

见司裴望着陆西宁的背影,直到她走进教学楼也没移开眼,米彤摆出师长的架子,批评道:“现在的女孩子,稍微漂亮点儿的,就特别浮躁,心思根本不在练琴上,手里面攥着一把富二代,也不知道……”

“她是陆浔的妹妹。”司裴语气不悦地打断了米彤的话。

米彤第一次在司裴的脸上看到情绪,怔了好一会儿才说:“哦,她也是富二代啊。”

司裴心情不佳、没说话。慈善晚宴那天,他和陆西宁一起撞见冯何和旁人缠绵,明知道他们只是朋友,可看到她亲昵地拎他的耳朵,司裴还是忍不住发酸。

一走进教学楼,冯何便八卦道:“米老师这周末,要跟司裴一起去巴黎拍手表广告。”

见陆西宁没反应,他扬了扬手中的表盒:“就是这个牌子,司裴代言的。”

“有什么稀罕的。”

“怎么不稀罕,奢侈品广告的机会多难得,还能顺便跟司裴套近乎。米老师看司裴的眼神不对,她八成对他有意思。”

陆西宁“切”了一声:“她整天面无表情,这你也能看出来?”

米彤非常优秀,刚刚二十八岁,就在学校做钢琴主课的副教授,人漂亮、家境也非常好,于是眼高于顶,姿态永远高高在上。

听裴赫说,司裴以前的女朋友,也都是这种整天端着的,人家就喜欢这种,所以带她去拍广告没什么稀奇。

吴珏的消息一向准确,这次却罕有的出了差错。她说下周才来开大师课的司裴,隔天一早就空降大三,代替米彤上钢琴主课。

陆西宁一坐下,就收到了冯何信息:“我说他俩有猫腻吧?这都帮忙上课了,你看一下米老师看司裴的眼神,含情脉脉!”

这节课由司裴上,米彤却也来了,她就坐在离司裴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望向他。

司裴穿白衬衣、黑西裤,一如既往的高冷禁欲,一如既往的贵族。钢琴专业的学生不多,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二十几个人,因此陆西宁刚看向司裴,他就立刻回望了过来。

为了显示风度,陆西宁朝他莞尔一笑,哪知司裴近墨者黑,也学米彤,摆起了高高在上的师长架子,目光很快从她脸上移开,一脸冷淡。

司裴把受伤的左手抄进口袋,待上课铃一响,便说:“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会给你们上课,首先要了解一下你们的程度,以便调整上课内容。你们每人准备一首复调乐曲,一首古典时期完整奏鸣曲或变奏曲。谁先来?”

司裴要在学校待三个月,那么人人都有机会让他指点,根本没必要抢第一个,不如回去用心准备过再上台——大家不约而同的这样想,因此没人举手。

怕司裴的面子过不去,米彤赶紧向学生们使了个眼色。米彤向来严格,同学们颇有些怕她,接收到她的示意,纷纷举起了手,只有陆西宁没动。

然而司裴却无视了所有人,口气淡淡地说:“陆西宁,你第一个。”

第24章 第二十三乐章

不点举手的,单把没举手的叫上去,这种不想让学生好过的找茬型老师,过去陆西宁也遇见过,但她万万没想到,司裴也是这一种。

就算司裴全程冷着脸,如今的陆西宁也丝毫不怕他,要是米彤不在场,她或许会耍个赖,对他说“司老师我回去准备,下节课再来”。可米彤在这儿,她是万万不敢的。

米彤本身就比一般老师严格、难说话,钢琴主课又是他们专业最最重要的一门课,陆西宁可不想找死,给她留下负面印象。

陆西宁硬着头皮坐到钢琴前,选了拿手的贝多芬《月光奏鸣曲》,她本以为只要弹第三乐章,不想司裴竟要她完整地弹下来。

陆西宁完成后,司裴沉吟了片刻,说:“如果我不看,只听,我会以为不是一个人在演奏。”

见陆西宁完全没有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司裴进一步说:“你非常擅于博采众长,你刚刚的演奏,短短十五分钟,我听出了好几位名家的影子,唯独没有你自己的风格。”

“每个小细节你都处理得很好,但整个听下来,拼接感重,不知道你在表达什么。第一乐章柔和、伤感,第二乐章轻快、甜美,第三乐章高昂、愤怒,虽然各自不同,但情绪的转换应该是有整体逻辑的,是连贯的。而你处理得毫无逻辑性,完全不能把人带进音乐里。”

陆西宁回到座位上后,司裴又以她为反面教材,着重讲了在座的钢琴系学生共同的问题——习惯性炫技,肤浅做作,不注重音色和感情的处理。

“成熟的演奏者不该把重心放在追求技术上,最该注重的应该是表达,是逻辑性,整体性,音乐性……”

司裴讲完,米彤立刻把拧开的矿泉水递给他,趁着他喝水的工夫,赞美道:“司老师说得太好了,你们要认真反思,过去是不是浮躁地一味追求技巧。陆西宁,尤其是你,你记住了吗?”

陆西宁气得想咬人,却只能保持微笑,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记住了,谢谢司老师的指导。”

陆西宁并不是听不得批评和意见的人,若是被旁人这么指点,一定虚心接受,可对方是司裴,此刻的她莫名满心不快。她忍了又忍,还是噘起了嘴。

这算什么?情侣之间一唱一和地数落她吗?还是为了哄新欢高兴,故意训斥旧爱?

见陆西宁扁嘴,坐在她后面的冯何习惯性地从兜里翻出一颗巧克力,哄她高兴。把巧克力递给她之前,冯何还贴心地剥开了锡纸。

陆西宁刚想伸手接,就听到司裴点冯何:“你第二个。”

冯何一脸懵逼地站了起来,把巧克力又塞回了兜里。放寒假后他就再也没摸过琴,又逃了一周课,自然远不如陆西宁。他满心抗拒,可同样不敢说“不”,只好走过去送死。

不同于陆西宁,司裴对冯何的评价婉转而简短,不过这婉转简短中,颇有些“这人已经没救了,不需要再浪费口舌”的意思。

陆西宁被说成没风格没逻辑后,原本想起司裴就觉得难堪的吴珏好过了不少,她暗下决心好好准备、一雪前耻的同时,看陆西宁又顺眼了不少。

吴珏拍了拍陆西宁的肩,笑着用口型说:“别不开心啦,下课请你喝奶茶。”

惊觉旁人竟能看出自己不开心,死要面子的陆西宁立刻强压住怒火,摆出“我才不在乎”的云淡风轻。

下课铃一响,待米彤说过结束语,原本要离开的司裴忽而说:“这三个月,我需要一位同学充当我的左手,每天陪我练琴。”

每天陪司裴练琴,这机会实在太稀奇太难得,除了陆西宁和冯何,包括吴珏在内,在场的所有同学都准备举手,然而司裴根本没问谁愿意,直接看向陆西宁:“麻烦你了,陆西宁。”

看出陆西宁在走神儿,司裴又重复了一遍:“麻烦你每天抽四个小时,陪我练琴。”

听到这话,米彤比陆西宁更惊讶,她非常想陪司裴练琴,可这话不能当着学生们讲,顿了顿,便说:“刚开学,大三的学生比较忙,每天四个小时恐怕抽不出来,我帮你另找人?”

“不用,陆西宁很会模仿,最适合。”

很会模仿……这是在强调她没有自己的风格吗?

在永远面无表情的米彤脸上看出不情不愿和欲言又止,想咬死司裴的同时,刚刚开学、就被迫担心起这学期钢琴主课成绩的陆西宁简直想哭。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刚刚跟喜欢冯何的吴小公主和解,又惹上了钟情司裴的米老师。

下课铃一响,司裴和米彤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全班最上进的女生走到陆西宁面前,一脸羡慕地说:“陆西宁,你太幸福了!每天陪司裴练琴四个小时,要不了三个月,就能突飞猛进。”

咬不到司裴,只能咬自己的指甲泄愤的陆西宁说:“你想去?那突飞猛进的机会让给你。”

……

隔天是周五,陆西宁上午满课,下午没课。

司裴许是问到了她的课表,上午最后一节钢琴表演风格研究课一结束,他就发了微信给她:“下午两点到六点,我们在你学校琴房练?”

陆西宁毕恭毕敬地回复道:“司老师,收到。两点钟琴房见。”

然而一吃过午饭,陆西宁就给爸爸的司机打电话,约他带自己练车。

陆西宁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在赵女士的暗示下,陆爸爸送了她一辆豪车,可刚从4S店把车子提出来,才开了五百米,她就撞上了路牙石,左前轮当场爆胎。

赵女士当时就在车上,受惊之余,她害怕陆西宁独自开车出危险,坚决没收了她的车子,说等她练好了、过关了再还她。

陆西宁最最懒,已经一年了,才找爸爸的司机练了两次,自然没有资格把车子要回来。

她练车的几个钟头没看手机,练完车又绕到Z大找姜棠吃了顿火锅,到快九点才点开司裴两点十分发来的信息。

“约好了两点见,怎么没来?”

“我肚子疼,找同学代我去了啊。”

“因为什么疼?生理期还是胃不舒服?去医院了吗?”

看到这一大串,陆西宁很是无语,他是真的傻,还是在把自己当傻子耍?

“明天是周六,你今天不回宿舍、回家吧?”

看到这条信息,已经走到了家门口的陆西宁停住了脚步,回复道:“我回学校啊。”

“那我送你回去?”

一片静谧中,突然听到司裴的声音,陆西宁吓到险些扔掉手机,她抬头一看,司裴的车子居然就停在眼前。

倚在车门上的司裴把手机放入外套口袋,走到陆西宁面前:“你刚刚那样边走路边看手机,很危险。”

“……那也比被从天而降的人吓死好。”陆西宁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周围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你突然跳出来讲话,也太讨厌了!”

对于陆西宁的无礼,司裴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嗯,我该再发条信息给你,提醒你,你再走五步就能看到我。”

“……”

司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你不是要回学校吗?上车,我送你。”

陆西宁瞪了他一眼:“你烦不烦?”

“我好心送你,哪里烦?”

陆西宁终于肯定,这人就是在故意耍她,这么一本正经的,也太阴险了。

司裴往陆西宁身边靠了靠,垂头闻了闻她散发着火锅味儿的头发:“你肚子疼,是吃火锅被辣到了?我去给你买牛奶?”

“司裴!”

“嗯?”

“耍我好玩吗?”

司裴笑了:“你承认说肚子疼,没法陪我练琴,还有现在要回学校,是骗我的了?”

他笑的时候少,所以在陆西宁看来,有些稀奇。虽然司裴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已经坍塌了,但从小积累的崇拜感还余下一些没有散去,所以她再不乐意,也没法像对冯何那样冲他肆意使性子、发脾气。

见陆西宁扁着嘴巴不说话,司裴又问:“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单纯地不想看到我,而是生气了?”

“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儿吗?”

陆西宁扬起脸看向他:“这还用说吗?”

司裴困惑了几秒,问:“因为我上课的时候,说你没有风格?”

陆西宁“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报复我,顺便讨……”

她本想说“讨米老师欢心”,转念一想,司裴会让她陪他练琴,会等在她家楼下,就是证明米老师对他的好感是单方面的。她虽然不怎么喜欢不苟言笑的米老师,但同为女性,自然不会揭穿另一个人的小心思。

“我报复你?因为你不接受我?”听到这话,司裴很是讶异,“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他在课上指出陆西宁的问题,完全是为了她好。要说私心,点冯何上台的时候倒是存了一些——上课的时候拿巧克力讨好女生,这人也太不尊重老师和课堂了。

“你以前也听过我弹琴,觉得有问题,为什么私下不说?”

司裴往车门上一靠,笑着摘下眼镜,曲起食指,捶了捶眉心。

司裴之前没戴过眼镜,陆西宁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近视的,那平时都是戴隐形吗?这个发现和之前的抽烟一样,让陆西宁满心惊奇。

司裴的语气颇有些无奈:“之前没说,是因为你还怕我的时候,我教你东西,你就一直走神。后来不怕我了,我再想教你,你就更不肯听了。你的问题必须纠正,我当众说,是想你印象深刻地记住。”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她在小肚鸡肠、不识好人心一样。这两天她一想起这事儿就气闷,可真的是印象深刻了。

就算作为老师,司裴没错,可作为喜欢她的人,他的情商也太低了,别的男生都变着花样地赞美喜欢的女生……

这个念头一出来,陆西宁立刻想到了冯何,呸呸呸,她怎么能跟冯何一个档次!

意识到自己稍稍小气的陆西宁有点窘,正要跟司裴说“再见”,逃回家里,就看到他的司机兼保镖走了过来,把一只塑料袋递给了司裴。

司裴把塑料袋打开,递到陆西宁面前:“请你吃零食,陪我到车里坐会儿?”

“我不要坐。”陆西宁下意识就拒绝了,可在昏暗的光线中,司裴反倒更显清俊挺拔,她是重度颜控,舍不得拒绝一个如此养眼的人,便改口道,“天气又不冷,去车里干吗?我吃多了,想散步。”

第25章 第二十四乐章

说完这句,陆西宁就转身往小区旁边的公园走。

司裴“嗤”一笑,把塑料袋交给司机,只拿了一瓶甜牛奶出来。追上陆西宁后,他抬起一直抄在裤袋里的左手,拉开易拉罐,放到了陆西宁的手中。

发现易拉罐是温热的,陆西宁低头喝了一口,看向司裴的左手:“你的手,好一些了吗?”

“找了中医,在做艾灸、热敷、按摩什么的。其实休息一段,不治疗,肌肉也能自我调节,自己恢复,可我想快一点儿。”

“巡演都取消了,就当放长假好啦。我的手以前也伤过,不用练琴还挺高兴的。”

司裴有些哭笑不得:“就那么不喜欢钢琴?”

“没有,我挺喜欢的,可是也想偷懒。喜欢和想偷懒不矛盾。”陆西宁仰头看向司裴,“你就从没有过想偷懒的时候吗?每天都练琴,不觉得特别辛苦吗?”

“习惯了。”停了两秒,司裴又说,“从记事起,我的生活就每天被钢琴充满,突然一闲下来,有点无所适从。”

“所以你是太闲了,才到我们学校给我们上课?”

“裴湛帮我接了一个纪录片,三个访谈,两份评委的工作。个人巡演没办法,普通的演出我可以去,不长时间练琴,只弹一首,对我左手的恢复,没有影响。或者我带个人当左手,正好遂了裴湛的意,替他捧新人。”

司裴语速慢,慢条斯理地讲完这一大段,两人早走到了公园的樱花林。

陆西宁晚饭吃了辣辣的火锅,嘴巴渴,自然觉得甜牛奶腻歪。她坐到木椅上,把只喝了两口的牛奶放到了一边。

“你那么忙,还来我们学校上课?四个年级,一个年级每周两节,挺辛苦吧?”

音乐学院招生少,钢琴专业每年只收大约二十名学生,可四个年级加在一起,也有八九十人了。原本大四这会儿已经不用到学校了,听说司裴来开大师课,他们又跟学校请愿要回来。

想请司裴当老师的富豪、名流很多,可他为人淡漠,此前只带过一个学生,就是裴湛的女朋友。上过司裴的课,以后就可以自称他的学生,自然没人肯错过。

“还好,裴湛接的那些,我都推了,这三个月除了给你们上课,什么都不用做。”

陆西宁心中一动,却强压下划过脑海的那个想法,装傻道:“我们校长的面子真大。”

站在陆西宁对面的司裴笑了笑,俯身拿起被她嫌弃的甜牛奶,喝了一口才说:“到你们学校开课,是我自己主动找他的。原本我只想教大三,你们校长问我为什么那么重视你们班,我说不出理由,他让我连上大一大二大四一起教,我就没法拒绝。”

陆西宁有点生气:“我们校长根本就是欺负你好说话,你该让裴湛来谈,他看起来就比较奸诈,绝不会答应同时带四个年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