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他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既愤怒又委屈,“连交警大队定损都劝我私了,赔点钱了事。”

“楚律师,但我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姜卓并不想妥协,他看向楚誉,语气坚定,“我自己犯的错我不会逃避,不是我的错我也不会去认。哪怕网友真的要人.肉我,我仍然坚持。”

楚誉放下笔:“是,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看来这句话你理解得很透彻。”他意有所指。

姜卓愣住。

宁悦被带到接待室,小何自来熟,很热情,“您要喝橙汁还是温水?或者咖啡?楚律师上个月从加拿大带回来的,味道不错。”

“温水,谢谢。”

小何喊前台给她倒水,自己却没有出去,“您是不是楚律师的朋友?”

宁悦惊讶:“不算是吧。”

“不算?我以为您跟楚律师很熟。”小何比她更惊讶。

听说楚律师要做姜卓的代理律师,惊呆了他们律所一票人的眼睛。楚律师主攻刑事案件,这样小意思的案子除非是指点实习生或是助理律师,否则他看都不会看,更别提是亲自搜证面谈。

简直大材小用。

尤其当事人的家属是个小姑娘!高压下的律师们沸腾了,要他来打探消息的。

宁悦但笑不语。

小何见好就收,等前台将水端进来,他亲自递到她跟前,关上门离开。

回到自己的工位,几个女律师围上来问他打听军.情,他也说不清,只觉得楚律师对这位当事人家属确实上心,其他的,再看不出来了。

“楚律师对陆小姐都是不假辞色的,但对这位家属吧,明显春风和面。”小何笑得神神秘秘,“有点不同寻常,自行想象。”

说完,他翻开案子资料,专心致志的阅读。

楚誉办公室,陷入一片沉默。

“我姐的事情你都知道?”姜卓忽然问,神色凝重。

楚誉迟疑,仍是点头。

“所以,回到第一个问题,你跟我姐到底是什么关系?爱慕者?追求者?”姜卓问得很认真,语气比说起自己的案子还认真,“我姐的追求者可多了去了,不是最好的,没那资格当我姐夫。”

楚誉双手交握,合上记录本,右手食指在手背上敲了两下,“我拒绝回答。”

他看到姜卓笑了一下,可很快又硬是收住笑,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楚誉也笑了笑,姜卓实在是个矛盾结合体,一边对着自己的姐姐恶言恶语,横眉冷目,一边却似乎很关心她?

“好了,案子我会跟进,如果想到其他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发微信,我会约时间跟老人及家属面谈。”

姜卓道谢,也没有继续深究先前的话题。

两个人去接待室找宁悦,她正用手机查看明天的预约咨询资料。听到开门声,她立刻站起来。

“姜卓,好了?”她有些急切,抓住姜卓的胳膊。

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嗯。”如往常一样爱理不理。

宁悦没在意,转而对楚誉道谢,“楚律师,等会儿一起吃饭?我跟姜卓请您吃饭。”

“你要约人,带上我做什么?”姜卓不满,语调吊儿郎当的。

楚誉拧起眉,眼风冷冷的扫过去,他又一次噤声。

宁悦诧异,姜卓竟然怕楚誉?

“楚律师。”小何敲门进来,“有人找,意外伤害案的家属。”他也觉得自己煞风景,但仍一板一眼的说。

楚誉瞅了眼宁悦,她已经拎上包,“楚律师,您忙,我们先走,改天约您。”

“好,再见。”

坐电梯下楼,一到门口,姜卓加快步子,远远的甩开宁悦,不愿跟她走在一起。眼看弟弟越走越远,她索性等在原地打车,没有再追上去。

*

翌日,宁悦跟同事在楼下新开的餐厅吃完午餐回来,刚出电梯,前台姑娘笑着对她说:“宁老师,楚律师来了。”

同事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活来了,下午茶取消。”

宁悦皱眉:“他在哪儿?”

“上洗手间去了,没说是来找您还是找周总的。”

“好,谢谢。”

宁悦跟同事分道扬镳,转去离洗手间最近的接待室门口。不到一分钟,裹了件羽绒服的男人进入视线,他一手拿着档案袋,一手握着手机,在讲电话。

几个专业名词由远及近,隔着行,她没听懂。

楚誉冷不丁瞧见等在接待室门口的姑娘,他脚步微顿,挂断电话走过去,“宁老师。”

“楚律师,今天我的时间排满了,没法挤出时间,上次欠着的咨询可能要排到下周了。”宁悦以为他又是来插队咨询的。

犹豫了会儿,她仍旧说:“楚律师,我觉得按您的情况,咨询频率不宜过高。”

如今,她跟楚誉案子套着案子,有点算不清了。

楚誉把手机塞口袋里,朝她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袋,“我来找老周。”

宁悦:“…”

陡然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好,那您忙。”她故作淡定的笑了笑,“我先回办公室。”

周霁匀的办公室大门开着,楚誉径直进去,把文件丢在他办公桌上。

“接到对方律师的电话,对方现在希望庭外和解,你考虑一下。”

周霁匀打开文件袋,粗粗看了两眼,“金牌律师果然不是白叫的。”他露出笑。

楚誉没接话:“老周,还是那句话,少踩线,少给我折腾。”

周霁匀摊手:“我尽量。”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送份文件?”周霁匀不动声色的瞅着他,“打个电话就行,很方便。”

他摆出倾听的姿势,声音很温和。

楚誉抬头,四目相对间,周霁匀眼中似乎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你失眠的状况还好吗?小悦最近有点忙。”

“哦。”楚誉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

周霁匀笑:“我妈帮小悦安排了一个相亲,对方人不错。”他停顿几秒,移开视线,“我觉得挺好,如果他们聊得来,可以发展发展。”

楚誉垂眸,若有所思。

“你知道的,我妈的眼睛向来很毒,看人比我们学心理学的还要准。她很少夸人,能被她夸上几句的,说明真的好。小悦性子慢,很慢热,那位许先生脾气好,耐心足,我也觉得他很适合小悦。”

楚誉依旧沉默着,周霁匀敲了敲桌面,“哒哒哒”的一声一声,很有规律的在办公室持续响着。

“老周。”楚誉突然出声。

“嗯。”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微微笑,目光灼灼。

作者有话要说:楚律师:心塞塞,明明我跟周家关系更近,但没人考虑过我!

老周:呵呵,你又没说你喜欢小悦。

宁悦:你跟陆伊莱不是官配吗?

第十四章

“你觉得我怎么样?”

周霁匀愣住,楚誉也是。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在突如其来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周霁匀没去理会,他只是踱步到楚誉面前,离着两小步的距离,他跟楚誉面对着面,神色严肃。

他想知道楚誉这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纯粹是玩笑话。

可惜,对方一点情绪不露。

“你俩不合适。”周霁匀退开一步,他转过身,与楚誉并肩站着。

楚誉本就没指望着对方给他答案,连他自己都意外不已。待反应过来,这句突兀的话早已脱口而出,收也来不及。

又困惑又仿佛理所当然。

他笑了笑:“为什么?哪里不合适?”他追根究底。

周霁匀拧起眉:“你不适合小悦。”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他走过去,一步步走得很慢,脑袋嗡嗡作响,全是宁悦和楚誉。

【悦:友情提醒,周伯伯生日,礼物准备了吗?】

宁悦的消息,周霁匀迟疑,他回头瞅了眼沉默不语,却直勾勾盯着自己,明显在等答案的楚誉。

【周:你才是我爸的亲女儿吧。】

他放下手机:“楚誉,我认识小悦快二十年,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待人看似冷淡,其实最是单纯不过,外冷内热,最最心软。一旦被她放在心上,就是掏心掏肺,一辈子的事情。”

“有些事你不会明白,也许是因为她儿时感受过最温暖的东西,她始终坚持以善待世界。”周霁匀坐在办公桌的桌角,回望着楚誉,“楚誉,不是你不好,只是你的家庭和生活太复杂,而小悦恰恰跟你相反,她的世界太过纯粹,她适合更单纯的人。”

楚誉垂眸,忽然避开了他的目光。

周霁匀也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她敏感又慢热,另一半大概要主动、细致和妥帖?”他笑起来,有心缓解气氛。

但这话却说得很认真。

他见过许淙,这是个温润的男人,许是与从事的职业有关,待人真诚又温暖。可楚誉并不是,很多时候,连他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楚誉脱了外套,随手将羽绒服仍在沙发上,而后,他坐到办公桌的另一个桌角,背对着周霁匀,“那你呢?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没有想过跟她在一起?”

在他眼里,周霁匀一直都是细致妥帖的。

“我?”周霁匀笑道,“小悦的简单和纯粹,你我都做不到。我们这样的家庭,看似光鲜,实际背负的压力太大,并不适合小悦。”

他叹气,双手环胸,“你没谈过恋爱不会懂,感情这东西十分微妙,合适的未必会相爱,相爱的又未必能长久。”

“是嘛?你不觉得这跟你刚才的理论相悖?”楚誉回过头,瞧见的是低头似沉思的发小,光看背影都透着落寞。

周霁匀重新露出笑:“比起不合适后的相爱相杀,还是以合适出发的爱情更保守一些。”

楚誉再次沉默:“老周,当初放弃阮歆,潇洒的让她远走,你后悔过吗?”半晌,他一反常态的追问。

阮歆是周霁匀前女友,也是他们这一圈里一起长大的姑娘。当初两个人恩恩爱爱一起出国留学,闹得算是轰轰烈烈,却是惨淡收场。

“不后悔吧。”短暂的沉默后,周霁匀说,“诺,我们就是典型的相爱,但似乎并不是最合适。脾气性格三观,都不合适。”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你别避重就轻,你跟我们小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回,我站在小悦的角度问你一句,楚律师,请你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周霁匀话锋一转,又一次走到楚誉跟前,寸步不让的瞅着他。

“我开玩笑的。”楚誉耸肩,笑意却未及眼底,“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霁匀看他重新穿上外套,那张英俊的脸上冷冷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楚誉,我爸这周生日,来我家吃个饭?”

“好。”楚誉在门口停住,回他。

周霁匀想了想,迟疑着问:“你小叔的生日是不是也要到了?我记得跟我爸不同年但同个月份,只晚了三天,是不是?”

楚誉握着门把,冰冰凉凉的触感,方才的一时热血也瞬间冷却下来,“嗯,五十岁的大生日,我爸妈今年应该不会去给周叔叔过生日了,陪我家老爷子。”

他小叔去世多年,每到小叔生日,楚老爷子就一个人坐在房间看小儿子的照片,一坐就是一整天。楚家几个小辈每年都会在这天回去陪老爷子。

尤其今年如果小叔还在,正好是五十岁。

“好。”

说完,楚誉开门,等身后传来大门自动落锁的声音,他脸上仅剩的笑意尽数褪去。

*

肖遥第三次找宁悦做咨询的时候,身边跟着许淙。

“您好,肖小姐。”宁悦抬头,愣了一下,“许先生。”有些意外他也进来了。

肖遥看看身边的弟弟:“这次我希望他能在场。”

宁悦也看过去,许淙笑着点头。

“好,我们开始。”

宁悦按下计时器,肖遥却忽然不肯说话。

许久,宁悦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抱枕,“肖小姐,要换个地方吗?靠个靠枕,舒服一些。”

肖遥道歉,笑容很勉强,“我不习惯跟别人吐露家丑,让许淙过来,至少心理上有安全感。”她换到躺椅上,半靠在软绵绵的抱枕,难得放松下来。

许淙闻言,想安慰姐姐几句,但目光触到神色温和的宁悦,他又咽下所有的安慰,安静坐在一边。

“没关系,您想说什么都不要紧,聊娱乐八卦也行。最近我的实习生助理正在给我科普娱乐圈的监狱风云。”

肖遥不可思议:“你也看八卦?”

宁悦点头:“看,只是看的时候难免职业病带入分析。”

肖遥乐了:“会用心理学分析?”

“是,职业病,看人看八卦,或者看电视剧,总不自觉带上我的专业,然后就会发现,bug挺多。”

宁悦开始说起前段时间很火的电视剧,说她用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一整部剧里几乎每个人物的心理历程都存在bug,还说光看拍出来的主角就知道编剧年纪不大,生活阅历不够。

以另一个角度吐槽电视剧,很专业,又让人莫名觉得真有道理。肖遥听得津津有味,最后,开怀大笑。

“那你说说,我是个什么心理?”肖遥笑完,把抱枕抱在怀里,撩起自己毛衣的袖子,“我戴这个镯子戴了许多年,很多同事说好看,问我哪儿买的?其实我听了挺不是滋味的。”

宁悦的视线落在肖遥手腕上成色不错的玉镯上,第一次见面她就注意到,镯子下边手腕上的疤痕。

可她没说破,故意露出茫然的神情,示意她继续。

肖遥拨开镯子:“不是因为好看,只有这一款能完美遮住我的疤痕。”

“第一条是我用家里的水果刀划的。”她笑着说。

“姐!”许淙惊呼,又怕惊扰姐姐,硬是忍下来。

肖遥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担心。”说完,她看向宁悦,露出自己的第二条疤,“这是我用指甲钳剪的。”

“我跟我老公是大学同学,许多同学毕业就分,班里只有我跟他走到最后。他们都说我运气好,我们门当户对,没有所谓门第之见,找的工作也是旗鼓相当,没什么不顺心的。后来,我考了事业编,他获得上司赏识,业绩越做越好,成了公司里最年轻的市场总监。”

肖遥转了转自己的手镯,指尖不小心触到自己的伤疤,她的声音也停住。宁悦见状,从门口的小矮柜上拿起水壶,给她和许淙添水。

“我的工作很清闲,你知道的,体制内的办公室工作,闲得发慌,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多。他因为工作应酬越来越多,每个月能按时在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朋友们都劝我生个孩子,可是,他不在家,我跟谁生?”她哽咽。

宁悦递了张纸巾过去:“吵架了?”

肖遥避开自己的眼妆,轻轻擦了擦眼角,“吵了,起先只是吵架,吵着吵着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宁医生,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那种感觉,我每次都对自己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很爱我,他不会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乱玩,但我只要一想到他今天又没有回家,我就控制不住要发脾气。然后,他不回来,我只能伤害自己,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宁悦端起茶杯,要她润润嗓子,“别急。”

肖遥握着茶杯,手心一下子被一股热源包围,她深呼吸,“宁医生,很奇怪,当我胡思乱想,想要发脾气,一遍遍给他打电话他却不接的时候,我用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下第一刀,很疼,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可是我竟然有种奇异的快感。血在流,刀子是红的,我不想去擦药,不想止疼,就这么看着血往外涌,我的心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许淙终于忍不住,抱住颤抖的姐姐。

肖遥顺势靠过去,眼眶泛热,“有了第一刀,就有第二刀,后来,渐渐的,我的刀子忍不住动向他。吵架的时候我喜欢用东西砸到他身上,先是衣架,再是刀。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了…“

宁悦又递了张纸巾,这回肖遥没接,任泪水落下来。

“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很爱他,但是我忍不住要跟他吵架,你说我怎么办?每次失控之后,我还要粉饰太平,不能让外人看出一丝异样,连我最亲近的家人都不能。”

许淙抱着姐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濒临崩溃的边缘,肖遥忽然直起身,整张脸埋在自己双手间,将脸上的眼泪水擦得干干净净,“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宁悦伸手:“介意我看看你的镯子吗?”

“当然不会。”

“谢谢。”她握住肖遥的手腕,摸上颜色极浅的镯子,很温润的触感,摸上去暖暖的,“很漂亮的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