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第四卷

第一章 带枪喝酒

虽然信笺上没有署名,刘汉东也能猜出是辛晓婉所书,这位词道尽了她的心声,孽缘已了,情债难还,从此不要再苦苦追寻我的消息。

“她人在哪里?”刘汉东徒劳地问了一句,其实他也明白,辛晓婉和自己一样身陷囹圄,毫无自由可言,想见面难上加难。

“这是有关方面转交的信件,并不是其本人递交的。”警察说。

忽然房门开了,韩光领着刘骁勇和水芹进来,刘汉东见祖父和母亲突然出现,惊骇地站了起来,他最怕家里人为自己担心,但这种事情怎么瞒得过去,爷爷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气色倒还说得过去,母亲连续经历大难,丈夫和儿子都杀人入狱,极大的精神负担让她头发白了一半,五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像六七十岁的老妪。

亲人相见,满肚子的话却无从说起,水芹只是流着泪告诉儿子,坦白从宽,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按说案件侦办期间是不允许探视的,韩光这样做已经违反规定,所以会面只有短短的三分钟。

探视过后,刘骁勇和水芹依依不舍的出来,韩光劝他们道:“你们还是先回江北吧,有什么事情我会打电话通知你们的。”

水芹千恩万谢,就差给韩光跪下了,她现在无依无靠,抓不到救命稻草,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心肠的办案民警,自然紧抓着不放。

回到旅馆,收拾东西准备回江北,忽然楼下上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试探着问道:“哪位是刘汉东的母亲?”

“我就是?您是?”水芹心里怦怦跳,生怕被儿子杀死的苦主家属找上门来。

那中年妇女扑通一声跪下了,水芹慌了,这是啥意思啊,赶紧搀扶:“大姐,有话好好说,别来这个啊。”

“我是来感谢的,我叫谭少红,我丈夫十五年前被张宗伟害死,是你儿子帮我们家报了仇。”谭少红眼圈通红,想起当年的事情就止不住的落泪。

水芹赶紧把她请到房间里,倒茶递水,说起当年的事情,这才明白儿子杀掉的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大坏蛋,心里大定,儿子是英雄,是为民除害,法律这么公正,社会这么和谐,肯定不会保护坏人,惩罚好人的。

“大姐,有什么事只管开口,到近江来就住我家,别住旅馆,能省一分是一分。”谭少红非常热情。

“谢谢姊妹,我们这就要回去了,等案子开庭再来。”水芹道。

“哦,那我送你们,我让我儿子开车过来接。”谭少红拿出手机打电话。

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沈弘毅正在办公室里筹划下一步警风建设问题,忽然内线电话响了,傅局长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一下。

沈弘毅立刻前往局长办公室,老傅警服严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两侧是国旗党旗,令人不解的是,局纪委书记老严和网监支队长老樊也在,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

“小沈,有这么一件事,前几天你就地免职了蕴山派出所的所长王斌,他现在实名举报你违反公安部五条禁令,纵容部下带枪喝酒,还把相关视频发到了网上,搞得我们很被动。”老傅示意樊支队长打开笔记本电脑,放了一段视频,像素比较模糊,看角度应该是辣子村饭店的监控摄像头。

画面中,用红圈标注了沈弘毅,徐功铁和胡朋坐在位置,桌上有四个啤酒瓶,地上还有一些,视频是剪切的,前半段是三人对饮,后面是沈弘毅等人和旁边桌上的人发生冲突,徐功铁的右手探入怀中,似乎是在掏枪,但枪始终没有掏出来。

“小沈啊,王斌发的微博已经被删除了,但造成的社会影响不可挽回,他是实名举报,大有不闹出点事端来不罢休的架势,所以我请你来,想听听你的建议。”傅局长眉头皱着,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困扰。

沈弘毅看完视频,心里就是一沉,他预料到回遭遇强劲反弹,但没想到对方从这方面入手。

“傅局长,严书记,樊支队长,正好大家都在,我就把事情原委向组织汇报一下,首先,徐功铁和胡朋两位同志,是平川市公安局的干警,不属于我局管辖,事发当日,这两位同志受平川市委市政府安排,开车送我回近江,我在平川担任了一段时间的领导职务,这两个同志都是我一手提拔,彼此感情较深,晚上没地方去,我就请他们吃了顿便饭,徐功铁是平川公安局的局长,胡朋是刑警大队长,这两位本身就是领导干部,原则性很强,因为还要开车,所以不愿饮酒,是我劝他们喝的。”

老傅和纪委严书记对视一眼,叹口气,准备说点什么,沈弘毅却继续说道:“但是,他们还是委婉拒绝了我,喝的是茶水,也并未携带枪支,他们并不是在执行抓捕和警卫任务,无需带枪,而且配枪容易出事,咱们干公安的都有这种想法,带这么一个铁砣子干什么都不方便,他们俩都是工龄二十年左右的老公安了,又不是新入警的小年轻,对枪早没兴趣了。”

严书记干咳一声:“那么,伸手入怀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严书记,徐功铁配枪习惯是在右侧腰后,腋下带枪是西方便衣侦探的风格,他伸手入怀是拿手机,记录对方的罪证。”

严书记又问道:“桌上这么多酒瓶,都是你一个人喝的?”

沈弘毅说:“我接到组织上的任命,重新回到公安部门任职,心里非常激动,当天并没有正式任职,还处在交接空白期间,就放开了喝点酒,桌上有四瓶,桌子下面还有两个空瓶子,都是我一个人喝的。”

严书记是詹树森的人,仍然不死心:“你能喝这么多?”

沈弘毅笑道:“现在的啤酒酒精度极低,和水差不多了,何况我在平川锻炼这几个月,县一级基层政府,迎来送往业务极多,每天都要喝一斤白酒,啤酒那是当漱口的,多了不敢说,一箱子灌不倒我。”

傅局长打圆场:“好了,事情弄清楚就好,造谣抹黑的,只要转发达标,就办他诽谤罪。”

沈弘毅说:“我不同意惩办举报人,无论王斌的动机如何,这种对公安机关的监督是有利的,我们知道他是在诽谤,但群众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打击报复。”

老傅望向严书记:“老严,你的意思?”

严书记说:“那就根据小沈局长的意见处理吧。”

老傅正要最后讲两句结束这次会面,沈弘毅却不愿意这样不清不楚的结束,他说:“我的解释也只是一面之词,王斌拿出了视频证据,我也有影像文件来作证。”说着拿出手机打给胡朋,让他马上到傅局长这里来一下。

胡朋正在局里熟悉环境,接到电话立刻赶了过来。

“老胡,把你手机给我。”沈弘毅道。

胡朋被这里的气氛吓了一跳,敏感的察觉到不妙,拿出手机递过去,沈弘毅调出一张照片,正是他们三人在辣子村的合影,照片上沈弘毅面前是一杯啤酒,徐功铁和胡朋面前塑料杯子里是黄色的液体,底部有茶叶状物体。

“傅局长,严书记,这张照片应该可以说明问题了吧。”沈弘毅风轻云淡,站起了身。

“小沈,你不要多心…”老傅好言安慰,沈弘毅也表示理解,随便聊了几句就回自己办公室了。

“沈局,这是什么节奏?”胡朋问道。

“有人想整我。”沈弘毅不屑地笑笑,“对了老胡,环境熟悉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原本就是咱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近江公安系统同学不少,都被詹树森打压惨了,谈起来都是一肚子怨气…”胡朋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沈弘毅打断他说:“刚才的事情是这样的,被我免掉的蕴山所王斌,实名举报咱们带枪喝酒,违反五条禁令,所以我把你叫去,拿证据给他们看。”

胡朋勃然大怒:“我草他奶奶,活腻了这小子。”

沈弘毅说:“我们绝不能打击报复,但是据我了解,王斌这个人徇私枉法,罪行累累,你这几天忙点,找些确凿的证据,对这种害群之马,必须严肃处理。”

“是!”胡朋干脆利落的答应,“沈局长,还有别的指示么?”

“那天晚上,你和老徐究竟有没有带枪”其实沈弘毅对这个问题也不是很清楚。

胡朋一笑:“必须没带。”

27专案组的两位副组长万旭东和韩光来到了沈弘毅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侦破进展,沈弘毅看了口供笔录之后说:“我们还是要重证据,轻口供,嫌疑人的供述,未必真实可信,尤其是这种突发性的混战,记忆不一定准确,而且嫌疑人之间为了互相保护,会主动承担罪责,所以我们要用科学手段来还原真相,比如张宗伟的死,究竟是刘汉东所为,还是马凌所为,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韩光说:“拐杖枪上有张宗伟和马凌的指纹,没有刘汉东的指纹,按理说应该是马凌杀的张宗伟。”

沈弘毅说:“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你如何排除马凌为了保护刘汉东擦掉他的指纹,印上自己的指纹的可能性?当然我不是说就一定是刘汉东下的手,而是要根据法医的鉴定,从伤口的位置和力度,以及嫌疑人的心理分析来进行判断,才能得出最科学的论断。”

韩光正想说点什么,万旭东已经开始拍巴掌:“沈局长说得太好了,给了我们很大启发,醍醐灌顶啊。”

第二章 判决

虽然万旭东以目光示意韩光不要再说了,但他还是毫不客气地指出沈弘毅话里的漏洞:“沈局长,我不同意你的设想,张宗伟究竟死于谁之手我们暂且放一放,拐杖枪上有马凌的指纹,那是因为她在被刺中之后,自己将拐杖枪拔出来所造成的。”

沈弘毅一愣,尴尬地笑笑:“对,我疏忽了,总之这案子相当复杂,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虽然不能以简单的二元论来判别每一个人,但张宗伟和詹子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刘汉东又做过什么样的事,我想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为民除害,也不能将法律丢在一边,不管是什么人,什么背景,法律面前是一律平等的。”

说完他点点头,示意讲话到此为止,万旭东拉着韩光出去了,责怪他说:“怎么搞的,让领导下不了台,怪不得你混到现在才是个大队长。”

韩光耸耸肩:“沈局人不错,就是书呆子气太重,没上过一线,有些想当然了。”

万旭东道:“你别管人家有没上过一线,人家现在是常务副,咱们都得听他吆喝,刚才领导话里的意思你听出来么,这是要保刘汉东呢。”

韩光说:“保不保,不是他说了算的,是法院判决。”

“你傻了吧。”万旭东刚要说些什么,对面来了几个人,便打住话头。

从公安局出来,万旭东赶回省厅家属区,却看到王星正在自己门口蹲着。

“王星,你来干啥?”万旭东奇道。

“万处,我来打听打听刘汉东的案子。”王星站了起来,跟万旭东进了家门,往沙发上一坐,趁对方倒茶的空当,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塞在沙发缝隙里。

万旭东当然不会透露案件侦破情况,反而将王星训斥了一顿,王星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多照顾,都是自己哥们之类的话就告辞了。

人走了之后,万旭东才发现了那个薄薄的信封,里面塞着二十张五百面额的欧元钞票。

“这小子…”万旭东想了想,将信封收了起来。

韩光回到省厅招待所之后,也接到了打听案情进展的电话,被他一口回绝。

刘骁勇和水芹回到了江北,先把老人送回家,水芹又回到煤机厂宿舍,这里是凶案现场,地上墙上依然血迹斑斑,防盗门倒在一旁,水芹打了盆水,拿起拖把拖地,家里就这一套房子,现在成了凶宅,卖也卖不出去,租也没人敢租,只有自己住。

拖着地,水芹眼泪掉到地上,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到老了,第二个丈夫和儿子又出了事,家里没有男人,就等于塌了天,感觉活着也没啥奔头了,可又不得不硬撑着活下去,不然没人照顾服刑的丈夫和儿子,都是杀人重罪,轻判也得二十年徒刑,那时候自己已经七十岁了,慢慢熬吧。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贺坚站在门口,胡子拉碴,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水芹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我回来了,检察院认定是正当防卫,不予起诉。”贺坚微笑着说。

水芹淡淡道:“回来就好,把衣服换了吧,晚上想吃什么菜,我去买。”

贺坚进屋抢过拖把:“你先休息,回头我买菜。”说着卖力的拖地。

水芹坐到椅子上,呆呆看着贺坚拖地,忽然就哭了起来。

贺坚也不劝她,陪坐在一边沉默着,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说:“别担心,东东不会有事。”

水芹抹一把眼泪,说你刚回来,先休息吧,我去买菜。

拎着篮子下走,来到附近菜市场,书报亭里摆着今天的报纸,二版上赫然黑色标题大字“退役特警勇斗歹徒,身负重伤生命垂危!”

水芹心里一个激灵,买了份报纸急火火的浏览,竟然报道的真是儿子的事情,说是有三名歹徒将一弱女子绑架至某荒废工地欲行杀害,被在此看守工地的前特警刘某某阻止,经过一番殊死搏斗,与及时赶来的公安干警合力将歹徒制服,经抢救无效,两名歹徒死亡,一名重伤,刘某某以及女友和身负重伤…

“老板,今天的晚报有多少份,我都买了。”水芹将书报亭全部三十份晚报买下,也顾不上买菜了,匆匆回家,要和贺坚分享这个好消息,她这个年龄段的人,对报纸媒体还是比较迷信的,认为报纸都给儿子定性了,法院肯定也是同样的态度,刘汉东不是故意杀人,而是见义勇为。

回到家,却发现一个陌生的女子在屋里和贺坚说话,见水芹回来,女子自我介绍说是电视台的记者白娜,和刘汉东是同事也是朋友,关于辩护事宜,她全包了,找律师托关系打官司,不用老刘家人操心。

水芹千恩万谢,送走了白娜,对贺坚说:“贵人相助,东东有希望了。”

贺坚也说这个白记者不简单,自己被无罪释放也是人家帮的忙。

刘汉东伤势严重,一直住在医院,一直到两个半月后第一次庭审,此时已经是隆冬时节,滴水成冰,近江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口零零星星站着几个记者,实际上此案在各有关部门压制下,社会影响并不大,毕竟牵扯阴暗面太多,不宜公开,事实上这次庭审也不对外,只有家属和特定媒体记者可以参加。

一辆囚车驶入法院,刘汉东被法警被带出汽车,押进法庭,刑事庭大门缓缓关闭,审理开始。

检方起诉刘汉东两项罪名,非法持枪和故意杀人。起诉书很长,对刘汉东以往的经历也进行了阐述,在部队受过纪律处分,提前退伍,在特警队不服从命令,被解聘开除,曾数次被治安拘留,足见被告品行恶劣,暴戾成性,在案发当晚,在已经解除危险的情况下,依然持枪将詹某某打伤,将张某某杀死,应以故意杀人罪论处,建议法庭判处该犯死刑。

此言一出,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检方罔顾事实,竟然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刘汉东,不过细想就能明白,詹树森虽然被免职,但树大根深,政法口的关系还在,想借机报复刘汉东再容易不过了。

刘汉东的辩护律师是白娜从北京请来的有名律师,专门打刑事官司的,经过两个月的准备,他的材料也非常充分,与检方针锋相对,一一列举刘汉东的英雄事迹,在部队立过三等功,在特警队和缉毒大队工作期间,多次与犯罪分子面对面交锋,可见其绝不是检方所描述的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而且在案发现场,被告只是被动防御,解救被绑架的人质,从而与死者发生冲突…

证人一一出庭,辛晓婉出面作证,她是詹子羽和魏炜浩所绑架,在废楼中即将遭到杀害之际被刘汉东所救,警方出具证物,是辛晓婉旅行箱里的GPS跟踪器,与詹子羽车里发现的追踪仪相吻合。

并且警方还出具了更加确凿的证据,证明詹子羽受雇于前市长金沐尘谋杀辛晓婉,并曾经制造车祸导致无辜人员重伤,此案另案处理。

第二个出庭的马凌,检方并未对她进行起诉,因为警方认定杀死张宗伟的真凶是刘汉东。

马凌脸色很差,向法庭供述当晚接到刘汉东电话,前往欧洲花园工地见面,然后才发生了这些事情,自己并不认识詹子羽、魏炜浩以及张宗伟、辛晓婉,只是处于自卫才开枪打伤了张宗伟,后来被他刺了一刀就昏迷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检方咄咄逼人,问马凌:“这么晚了你去废弃工地干什么,你一个女孩子不害怕么?”

马凌看了检察官一眼:“刘汉东是我男朋友,你说我为什么不去,天晚了有什么可怕的,怕鬼么?”

旁听席上又是一阵嘈杂,大家都觉得这个检察官水平太次了些,尽问些愚蠢的问题。

检察官又问了一些问题,马凌只说当时太紧张,记不清楚了。

警方枪械专家,警校教员张亚森出庭作证,证实詹子羽所持手枪是性能优良的捷克造CZ75自动手枪,经检测枪械膛线完好,发射次数不超过三百发,而刘汉东所持的是民用版的巴西造陶鲁斯PT92,出厂十五年,膛线磨损严重,起码发射过两万发子弹,早已进入报废状态。

“根据现场勘察,刘汉东和詹子羽相距十五米以上,这个距离是手枪最佳射击距离,而詹子羽击中刘汉东三枪,枪枪都在要害,说明他志在杀死对方,而刘汉东只击中詹子羽两枪,其中一枪被防弹衣挡住,另一枪击中面部,造成重伤,但这一枪并不是故意杀人,而是随机命中。”

“刘汉东是我的学生,这是他在警校的射击成绩单,如果他想打死詹子羽,就不会落空这么多枪。”张亚森说道。

检方表示抗议,证人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证言会误导法庭判决。

审判长表示采纳抗议。

辩护方继续有证据出具,这回是张宗伟的累累罪行,以及拐杖枪的弹道比对以及张母被杀一案(另案处理)和魏炜浩之间的关系,证明魏炜浩是被张宗伟所杀,而刘汉东所持的手枪也是张宗伟拥有的。

检方称,刘汉东抢夺张宗伟的枪支,依然触犯刑法,应以盗窃、抢夺枪支罪论处,在有效制止张宗伟行为后,依然用刺刀刺中死者心脏两次,造成死亡,应以故意杀人罪论处。

辩护方称,张宗伟号称近江第一狠,身负重伤仍从警方监管下逃亡,隐藏民间伺机报复,身中数枪依然狂奔杀人,被告在这种情况下无法保持冷静,更无法判断死者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战斗力,采取必要的极端手段是可以谅解的。

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后,审判长宣布暂时休庭,合议庭进行合议。

十五分钟后,重新开庭,审判长宣读判决。

刘汉东非法持枪罪成立,判处七年有期徒刑,过失杀人罪成立,判处七年有期徒刑,合计执行十四年有期徒刑。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被告方家属和死伤者家属均表示不服判决,要继续上诉。

第三章 从头再来

庭审结束,刘汉东被法警押走,突然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马凌跨越旁听席围栏,冲过来紧紧抱住刘汉东,两名身材高大全副武装的法警竟然束手无策,过了一分钟才将两人拉开。

“我等你!多少年都等!”马凌带着哭腔喊道,还想往前冲,却被马国庆和王玉兰死死拉住。

刘汉东表情复杂地看了旁听席上的亲人们一眼,回头走了,他的伤情已经基本痊愈,在进入监狱服刑前,要暂时在看守所进行羁押,等待二审。

囚车远去,亲属们陆续离去,马凌忽然走到水芹和贺坚身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双方流泪拥抱,马国庆看见也只能叹气,他明白女儿这辈子是不会再找别人了,刘汉东帮马凌背了一个杀人的罪名,这情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

近江公安局第一看守所,刘汉东的下一站就是这儿,当他走进囚室的时候,全部狱友都靠墙站着,噤若寒蝉,他们已经听说灭了詹子羽和张宗伟的近江第一猛人即将驾临本处,别管多横的刺头,这会都变成了小绵羊。

在看守所放风的时候,刘汉东看到了久违的段二炮,詹子羽覆灭之后,段二炮被拘捕,检察院以多起故意伤害罪提起公诉,一审判了十五年,和刘汉东一样,他也在这儿等待二审,今天的段二炮早没了当初大夏天穿貂皮大氅的跋扈嚣张,挂着粪袋子,神情萎靡,装傻充愣,唯有偶尔怨毒的目光才暴露出他内心的不甘。

段二炮也发现了刘汉东,打饭的时候故意撞了他一下,将餐盘里的清汤寡水倒了刘汉东一身。

刘汉东没和他客气,当场就按倒暴揍了一顿,民警赶来将二人拉开,严厉呵斥了刘汉东,将首先惹事的段二炮送去关了小号。

至此犯人们都明白一件事,东哥是有来头的,不少人开始巴结他,帮他洗衣服打饭,进贡家属送来的香烟零食袜子内裤等物,刘汉东不负众望,将监舍管理得井井有条,还连续获得了流动小红旗。

刘汉东在看守所期间,外面又发生一件大事,原近江市公安局长詹树森被双规,据说这是新任副局长沈弘毅操作的结果,本来还巴望着詹树森咸鱼翻身的一帮人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法兴风作浪了。

沈弘毅大刀阔斧开展竞聘上岗制度,将全市派出所长再次换了一个遍,徐功铁当上了局办主任,胡朋就任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石国平原地踏步,但小道消息称他有望出任副局长一职。

这一年的春节,刘汉东是在看守所度过的,所方给大家加了菜,组织了犯人进行文娱表演,但这个年依然过的苦涩无比。

两个月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省高院开庭再审10.20案,站在被告席上的刘汉东穿着看守所的橙色背心,人瘦了一圈,头发剃得很短,目光冷冽,戴着手铐。

旁听席上的水芹看到儿子瘦成这样,眼泪止不住流下来,隔着一条过道,坐的是张宗伟的父亲和儿子,他们恶狠狠地瞪着刘汉东,忽然起身喊道:“枪毙杀人犯!”

法警上前制止他们的喧哗,警告再乱喊就驱逐出去,张家祖孙才停下,恨恨坐下。

贺坚拍拍水芹的手,示意她不要难过,今天的审判就是终审,无论什么结果都得接受。

此前他们听说,詹子羽家里为了重判刘汉东,做了大量的工作,市中院认定刘汉东两项罪名,都是抵着刑期上限判的,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让詹家人满意,非要弄个死刑才罢休。

所以,大家对这次审判不抱太大希望。

审理开始,依然是控辩双方交锋,证人出庭作证,这次白娜也出庭为刘汉东作证,证明他不是检方所称的无业游民,而是江北电视台暗访栏目的职工。

从上午审到下午,审判长宣布审结,择日宣判。

刘汉东被押走,走出审判大厅的最后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旁听席最后一排孤零零站着一个戴着墨镜身段窈窕的女子,正是辛晓婉,她也看见了刘汉东,伸出手来摇了摇,好像还要作出什么手势,法警催促快走,刘汉东只能迈步出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辛晓婉。

回到看守所,刘汉东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直到一周后,法院来人宣布对他的判决。

判决书很长,刘汉东没心情从头看到尾,直接看最后一段。

“被告人刘汉东犯过失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三年执行。”

刘汉东心头一阵狂跳,判二缓三,等于现在就可以恢复自由!

回到监舍,狱友们都来祝贺,刘汉东和大家一一拥抱告别,互相留了地址和电话,同时看守所方面也办妥了手续,发还了私人物品,入看守所前穿的衣服,还有一块已经停走的欧米茄海洋宇宙潜水表。

刘汉东摩挲着手表,毅然将它戴在左腕上,入所的时候是深秋,现在已经是仲春时节,他穿着一件狱友送的衬衣走出了第一看守所。

看守所设在荒郊僻壤,只有一班公交车来回,门口没有出租车,只有一排小饭店和烟酒店,刘汉东用烟酒店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打母亲的手机,欠费停机,再打贺叔的,居然也停机。

他心里纳闷不已,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孤零零站在路边等候公交车,白花花的太阳当空照,路边野地里麦穗葱绿,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公交车来了,下来几个乘客,刘汉东上了车,颠簸了半小时回到市区,换乘520路,开车的司机是个陌生面孔,招呼着乘客往里走,别挤在门口,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520路抵达终点站,刘汉东步行来到铁渣街,街上喧闹依旧,车来车往,汉东汽修的大牌子早已不在,修车厂变成了装潢一新的小型超市,不远处洗头房里,梅姐正坐在帘子后面抽烟,看见刘汉东出现,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从屋里冲出来喊道:“大东,你出来了!”

“低调,低调。”刘汉东微笑着说。

“是无罪释放还是…”梅姐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还是偷跑出来的?”

“是正式放出来的。”刘汉东解释道。

梅姐拍拍心口窝,“这我就放心了,你要是跑出来的,姐姐这就给你预备跑路的钱。”

山炮媳妇端着水盆出来,看到刘汉东和梅姐正在街上说话,急忙将盆一放,跑进饭店将山炮和两个弟弟叫了出来,山炮扯着大嗓门喊道:“大东,屋里坐,吃了没,小月,快切一盘牛肉,拿两瓶啤酒,看大东都饿成啥样了。”

梅姐说:“你少来,人家回来不得先看爹娘。”

刘汉东奇道:“我妈在哪儿?”

梅姐说:“你妈和你贺叔就住火联合家,你以前租的房子。”

刘汉东闻言急忙跑了过去,进了院子,包租婆一如既往地打着麻将,看到刘汉东进来忙不迭地站起来,冲上面喊道:“大妹子,你儿子回来了。”

水芹确实住在这里,江北煤机厂宿舍的房子不敢再住,又挂心着儿子的官司,于是和贺坚一起搬到省城来住,两人退休工资有限,又不想打扰谭少红,所以继续租住铁渣街火联合家的房子,贺坚找了个保安的工作,水芹做清洁工,工资不高,但也能勉强维持生活。

听到楼下包租婆的喊声,水芹探头出来看,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听见噔噔噔上楼的声音,片刻间刘汉东就出现在眼前,儿子瘦了,白了,穿着不合身的衬衣,拎着塑料袋,低声道:“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水芹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一群邻居围了上来,纷纷说水大姐别哭啊,儿子回来是好事,该笑才对。

在家睡懒觉的火雷听说东哥放出来了,穿着小裤衩就从屋里蹿出来,大呼小叫说要喝酒庆祝,要放炮去去晦气,火联合更是不含糊,立刻拿出春节剩下的鞭炮,走到门口铺在地上,噼里啪啦放了五分钟,红纸屑满地飞。

刘汉东拿出判决书给母亲看,水芹看了好几遍,连说法院英明,没冤枉我儿子。

“我还要上诉,我是无罪的。”刘汉东对这个判决结果还是不大满意。

“上诉的事儿,慢慢再说,先打电话给小马,给你爷爷。”水芹拿出手机递给刘汉东,这是她换的新号码,怪不得老号码打不通。

刘汉东先打给了爷爷刘骁勇,老爷子似乎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说很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事别那么冲动。

然后刘汉东又打给了马凌,手机里车水马龙,嘈杂一片,应该是在班上。

“阿姨,什么事,是不是判决下来了?”马凌的语气很急切。

“是我,我出来了,缓刑三年。”刘汉东说。

久久没有回答,隐隐有抽泣声传来。

第四章 东哥

马凌是在等红灯的时候接到刘汉东电话的,缓刑三年的结果出乎她的意料,本来已经准备好打持久战了,现在终于拨云见日,一片光明。

“我下班就过去!”马凌挂了电话,发动公交车,绿灯一亮,520一马当先,车厢里一片东倒西歪。

五点半马凌就提前下班了,匆匆赶到铁渣街,路上又接到电话让她直接去牛肉村吃饭,来到饭店,大包间里已经坐满了客人,梅姐、阚万林、朱小强、火雷火颖火联合包玉梅,贺坚水芹,连马国庆和王玉兰都来了,桌上摆了八个凉菜,白酒已经打开,各人面前摆着酒杯。

马凌入席,众人推举贺坚讲两句,他没推辞,端起酒杯站起来说:“这些日子全靠大家帮衬,在此表示感谢,今天汉东释放,是大喜事,该庆贺,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好日子在后面。”

大家共同举杯,干了杯中酒。

包玉梅说话了:“怎么都苦着脸?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啊,我说,趁着你们双方家长都在,大东和马凌的事儿就别拖了,赶紧定了吧。”

火联合帮腔道:“对对对,赶紧定了,今天来个双喜临门。”

众人目光投向马国庆,老公安心里明白这一关无论如何过不去了,起身说道:“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又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我们做父母也要充分尊重儿女意见,就这么定了吧。”

大家起哄叫好,忽然王玉兰站起来说:“定下来是可以,但我也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