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上房,佟氏正召集了众人在吩咐。长福要把所有大棉被都拿出来安放,火炕前天就已经开烧了,还要把炭盆分发到每个房间,今年添了苏先生主仆两个,因此他们那边的炭盆也要备好。二嫫要把所有大毛衣服和棉袄都拿出来备用,还要催杨婶子那边快把新衣做好送来。佟氏还叫马三儿先把张保的毛皮披风和手炉送到衙门里去,同时给苏先生捎一件,回程时,就顺道去采买木柴炭火。

众人听了吩咐都各自忙起来,佟氏转头看见春杏,说道:“你来得正好,今儿要烧上一大锅姜汤,预备给他们冒着雪回来的人喝。家里每个人都要喝一点,多烧一些。回头你去给羊肉铺子打个招呼,叫他们送半只羊过来。”春杏答应了,说道:“方才跟姑娘商量晚上吃的饭,不如做面条,热热的吃下去也舒服,再煮一锅肉丸子汤,多放上葱姜呢。”佟氏点点头:“使得,肉丸子汤送面条吧,另做点羊肉,只是姜汤也要多烧。回头买肉时再打几斤好酒放着,只怕男人们也要喝点。”春杏应了去了。

佟氏对淑宁说:“你前儿不是做了许多袜子手套棉鞋之类的?有没有给苏先生那头送去?”淑宁点点头:“都送过了,额娘不必担心,二嫫和小梅不会疏忽的。”佟氏笑了:“你还叫小梅的名字?如今该叫马三儿家的,又或者叫马三嫂了。”淑宁也笑了:“都叫了这许多年,改不了口了,您就让女儿这样叫吧。”母女两人说话几句,淑宁就跑去厨房帮忙和面。

傍晚张保和苏先生回来了。张保一进门就脱下披风,伸手靠近炭盆取暖:“好大的雪,开始时以为只是小意思,没想到天色越晚雪越发大起来,只怕明早起来,有半尺厚呢。我是先回来了,有几位还留在衙门里安排城里百姓安置的事呢。”佟氏问他:“饿了么?有热的肉汤,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吧,马上就开饭了。”又叫人去舀汤,接着侍候张保脱靴。张保笑了:“幸好我看天冷,就穿着皮靴去了,苏先生只穿着平日的鞋子去,可冷得够呛,回到家里整只鞋子都湿了,叫人给他烧热水烫脚去吧。”佟氏便说:“早叫人送去了,晚饭也是趁热送的,这些事我自会做好,你不必担心。”淑宁早送上棉拖鞋来了,张保穿了鞋,笑着对淑宁说:“这个鞋好,在家时穿着暖和,可惜不能穿到外头去,不如闺女想个法子给阿玛做双能穿出去的棉鞋吧?”淑宁点点头:“好,我在鞋外头加上皮子,就不怕雪了,可使得?”张保大笑。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已经停了,积了有半尺。张保一早就回衙门去帮着安排城中诸事,佟氏叫人把院子里和门前的雪都推到边上,整出可以走人的道来。街上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做的,还有很多人爬上屋顶去把上面积的雪都弄下来。

春杏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忙,忙着煮姜汤、羊肉汤,还忙着采买过冬的粮食之类的。淑宁特地到厨房帮忙,顺便慰问一下劳苦功高的她,问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结果她笑了:“多谢姑娘掂记着,我好得很,并没有多累,不过姑娘若是要赏我些什么的话,不如把那天的万花筒做一个给我,可使得?”原来她想这万花筒已经很久了,淑宁笑道:“当然使得,碎镜片还有呢,只是如今天冷,颜料和胶水都化不开,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再做给你吧?”虽然有些晚,但春杏已经很满足了:“好,我先谢谢姑娘了。”

小梅从门外走进来,对淑宁说道:“姑娘,你可是叫鞋子铺的人送了双牛皮靴子来?他们的人刚送到家里来了。”“咦?已经送来了吗?我这就去看。”淑宁洗干净手,跟着她出去了。

送来的靴子有些大,比张保的脚还要大半分,小梅有些诧异:“这么大的靴子,是给谁穿的?难道是三爷吗?”淑宁点点头:“是给阿玛做的。”“可它比三爷的脚大多了呀?”“我要做棉靴,所以才找大一点的。”淑宁解释道,“我不会做靴子,只好买一双大些的,回头我做个厚厚的夹棉袜子之类的东西,把它塞进靴子里缝好,可不就是一双棉靴了吗?而且牛皮又不怕水。”小梅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这样倒还便利,回头我也给我们那位做一双去,雪天时在外面跑正好用得上。”

真是巨大的进步啊!原来说一句男人都会脸红的小梅,如今也能大大方方地说“我们那位”了。

张保很喜欢女儿做的“棉靴”,还叫佟氏照这个法子多做几双,送周府丞一双,再送苏先生一双,有的官员就学了这个法子去,还有鞋铺变着法儿做了许多不同款式的“牛皮棉靴”出来,一时在城中很是流行。这种靴子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那双厚厚的棉袜一但吸收汗液,或是被雨雪弄湿,就会很难干,放在火盆边上烤,又要小心会烧着,只有家中富裕的人,才会多做几双放着备用。

三十二、突如

女儿精心缝制的“棉靴”让张保在同僚中的人缘又好上了几分,他决定要选一样好东西当做谢礼。年下底下的小吏送来了几样新鲜玩意,其中有一种带有香气的蜡烛,一共四支,分别是红蓝绿黄四种颜色的。这种蜡烛从秋天起就在京城里流行,只是价格不菲,只有富裕人家才用得起,相比起普通的蜡烛,不过是多了点色彩与香气罢了,偏偏就深受大户人家女眷的欢迎。奉天城也是才开始卖不久,光是给几家王府就供不应求了,也不知那小吏是怎么弄到的。张保就把这种贵重又不实用的东西拿来送给女儿,又不花钱,又能讨她欢心,就当是借花献佛了。

淑宁对这份礼挺喜欢,它让她想起了现代社会里的香熏蜡烛,虽然没有那种功效,看着开心也是好的。

夜晚时分,她在房中点燃一根绿色的蜡烛,整个房间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花香,映着一圈浅绿色的光芒,如梦似幻。她叹息一声,躺在床上静静地欣赏。春杏撑着下巴,坐在桌前,也在双眼迷离地望着那片烛光,喃喃低语:“真漂亮。小时候过上元节,我爹买不起灯笼,就做了穷棒子灯,把蜡烛放进去,风怎么吹都不会熄,那时候我最喜欢在灯罩外面蒙上块花布,那光就会穿过布上的花纹透出来,照在墙上特好看。可惜,我已经好几年没看过穷棒子灯了。”

淑宁抬头问她:“你爹呢?他现在在哪?”“死了,打鱼时掉到江里淹死的,就是在冬天的夜里。”

淑宁心情有些沉重,便错开话题:“你刚才说的穷棒子灯,是什么?”春杏坐直了身体,伸伸懒腰,答道:“就是用冰做的,也有人叫它冰灯。我家里本是松花江边上的渔民,听说是祖先们要在冬天夜里出江打鱼,就把水倒进桶里,趁它还没冻实的时候弄出来,在冰的中间挖个洞,把蜡烛放进去,放在船上当灯笼用,风也吹不熄。这法子在我们那儿传了好几十年了,后来过年和上元节的时候,我们那儿的人没钱买花灯,就用这种法子做出灯来,放在门口好看,或是叫小孩子提了在手里玩,就当是过节了。我小时候也玩过。”

原来是冰灯。看来这就是冰灯的原型了,原来是起源于松花江边,怎么不是哈尔滨?

春杏看着淑宁低头苦想的样,以为她是在奇怪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就说:“姑娘可是奇怪从没听说过这些事?其实也不出奇。这些都是咱们穷人的玩意儿,姑娘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听说过呢?”

淑宁微微一笑:“那倒不是,我曾读过蕲州顾赤方先生的《白茅堂集》,里头就提过他在庭院里砌冰堆雪、于其中燃点蜡烛,景象十分美丽。也有人写过记述冰灯的文章,听说在京城里,还有人在上元灯会里展出过冰灯呢。不如我们也学他一学?你见过冰灯,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春杏有些迟疑:“我虽见我爹做过,不过自己倒是没动过手,想来也不是很难,可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做这些穷人的玩意儿?”淑宁不同意了:“谁说这是穷人的玩意儿?冰雪乃是上天赐予,谁都可以拿来玩吧?你方才回忆起小时候玩冰灯的事,不是也很怀念么?咱们就来做一做吧。”

春杏听了有些感动,也被她激起兴趣,点头道:“好,明天我们就做吧,白日里做好了,晚上点灯来玩。”

当下两人就说定了,又筹划了一番,才收拾梳洗睡下了。

第二天起来,才发现半夜里下了一场雪,原本已经清扫干净的院子,又被填满了。淑宁倒是有几分开心,才说要做冰灯,老天爷就下了一场雪,实在太给面子了。春杏却有几分担心:“雪这样大,城里的穷人不会冻死吧?”淑宁安慰她:“不要紧的,去年开始衙门就有安置的措施,那时比现在还要冷呢,也没冻死几个,今年安置得早,应该会更好些。”

二嫫拿着一捧衣物进了房间,对春杏说道:“你怎么了?也不侍候姑娘穿衣梳头,傻站着做什么?”淑宁笑着说:“我不用她侍候,我自个儿会做。”她轻轻地用帕子洗脸,如今可是小女孩的娇嫩肌肤,可不能用力搓坏了,虽然自己算不上什么美人胚子,但好歹也要后天培养一下,做个水灵灵的清秀佳人呀。

春杏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来搭把手,待她洗完,就捧着水盆拿去倒。二嫫展开带来的衣服,说道:“昨儿夜里杨婶送来的,年初开春时本来要给姑娘做件姜黄的春装,谁知一时没找到料子,就耽搁了,如今算是补上了,姑娘将就吧。”淑宁一看,原来是件姜黄色的厚袍子,还有一条浅棕色的裤子和一件水红缎面兔毛滚边的对襟马甲。其实春天时没做成那件衣服,她并不是很在意,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会生气,现在补做也很好啊。她便说道:“是新做的冬衣?真好看,难为你们想着。只是今儿我要和春杏做冰灯,先穿旧衣服吧,免得回头弄脏了,倒让额娘骂我。”二嫫说:“使得,只是什么是冰灯?冰做的么?可别冷着了。近来姑娘怎么爱玩起来?”“难道不好?你们成日家说我太老成了,不像个孩子,如今我就玩给你们看,难道又不对么?”“怎么不对?姑娘爱玩就玩去,可得小心别着了凉。”二嫫笑咪咪地帮她换上衣服,又要替她梳头。

春杏已经回来了,见状连忙接过梳子:“还是我来吧,嬷嬷先歇一歇。”二嫫抢回梳子,说道:“一边去,姑娘从小儿就是我梳的头,你多什么事儿?有空就去厨房干活去,窝窝头可蒸好了?”春杏只好去了。

淑宁笑道:“二嫫别生她气,其实春杏很忙呢,又要照看我,又要做厨房的活。”二嫫点点头:“我也知道,前儿个奶奶才说起,要正经请个厨子或厨娘呢。春杏虽然做得好,可她在厨房时,姑娘就没人侍候了,实在不成样子。”淑宁说:“我不在意,有时一个人也挺好。”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奶娃,总要人跟着照看,总要有点私人空间吧?

上午闲暇时,淑宁扯着春杏到了院子里,又叫虎子阿松来帮忙,准备好铲子、水桶和凿子,做起冰灯来。

春杏是主力。她把冰冷的水倒进桶里,没多久就结成冰了,叫两个男孩儿把桶拎去老伍头的屋子,略烤一烤火,冰坨就弄出来了。她把冰坨中心挖开,倒出里头还没结冰的水,掏出一个圆筒状的空间来,就说:“行了,晚上把蜡烛放进去,就是冰灯了。”

淑宁接过来瞧,原来古时候的冰灯是这样子,只是太简单了,不如搞点花样吧。她说:“这一个就算做成了,再做几个不同样的吧?我们可以在上头雕些东西,又或者弄点别的颜色上去。”虎子很有兴趣,就问:“那要怎么做?雕东西我会一点儿,可弄颜色……难不成把画画的墨汁往上面涂?”阿松望着他,迟疑道:“怎么可能涂得上去?应该是把颜料弄在水里冻起来吧?”颇有“你不是傻瓜吧”这味道,惹得虎子扑上去猛掐起来。淑宁与春杏不去理会这早已见怪不怪的情景,商量着用什么颜色好。

四个孩子玩了大半天,做了好几盏冰灯,有红、蓝、土黄三种颜色的,虎子还在上头雕了些小鸟小鱼什么的,春杏就剪了几张红纸,让它们夹在冰里,看着也有几分意趣。

佟氏见孩子们的成果斐然,倒也不再责怪他们把自己弄得一身湿的狼狈样了,只叫他们快换上干净衣裳,又叫人烧了一大锅羊肉姜汤给他们祛寒。只是背地里,春杏和虎子都挨了二嫫一顿骂,勒令他们再不许胡闹了。淑宁知道了,倒有些不好意思。

正手忙脚乱的,换衣服的换衣服,烧火的烧火,喝汤的汤,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叫着“黄马褂!是黄马褂!”似乎有不少人往大街上跑了。佟氏忙叫长福去打听出了什么事,过了好久,长福才来报说:“是京里派了黄马褂钦差来传旨,已经到了衙门里,只是那里围了几圈兵,不许人进去,因此不知发生什么事。奴才回头再去打听。”佟氏挥挥手让他下去,心里十分担心,不知丈夫在衙门里会不会有事。

天黑了,可张保还没回来,连苏先生和长贵也没个信儿。佟氏心下不安,端宁就自告奋勇要到别家去打探消息,马三儿也被派到衙门外候着。一家人都坐立不安。

不一会儿,就有各种流言传出,有的说衙门里的官犯了事被抓起来了,也有人说是京里来赐毒酒的,还有说是传各府王爷上京去过年的,纷纷扬扬。百姓有些不安,还有些流氓地痞想趁机捣乱,因各处大小官员都聚在衙门里,一时无人主持,乱了一阵子,被城卫府的人赶散了,还抓了几个人。

过了个把时辰,张保还是没有消息,马三儿已经来回两次了,别家的下人也都在衙门外头等消息。不过那里虽然围了兵,倒没有抓什么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那里。四处的消息也显示没有人被抓走,让全家人都稍稍安心了些。

端宁回来了,一进门就率先喊道:“不是来抓人的!是皇上要来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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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点留言吧,这个星期还有好多精华呢,每次都不得不浪费掉,真是太可惜了。

三十三、其来

佟氏忙迎上去问详情,端宁喘了口气,接过二嫫递来的茶,喝了几口,才说道:“那是京里的黄马褂钦差,来传旨说腊月里皇上和太皇太后要到奉天来祭拜祖宗。听说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时间有些紧,府尹大人一接了旨,就派人召集全城官员来商量此事。钦差大人就在衙门里住着,因此才有那许多卫兵守护。”佟氏急问:“消息可靠么?”端宁点头:“可靠,我在韦伦先生那里认得的几位朋友里头,有几位是各王府里的小世子小王孙,消息是其中一位告诉我的,听说他们早几日已经得了风声,只是今日才有了准信儿。额娘不必慌张,阿玛当是被府尹大人召去商量接驾的事儿了,没事的。”

佟氏这才松了口气,招呼众人各自回去干活:“爷只怕不久就要来家,都去准备晚饭去。春杏去煮姜汤,烧开水,预备爷回来洗脚。虎子去告诉阿松一声,叫他别担心,今晚就在咱家里吃饭。老伍头赶了车到衙门前候着接人,把马三儿换回来。小梅替少爷换衣裳去,瞧这一身水,也不知是汗还是雪。”各人四散,端宁也笑着跟小梅回房去了。

因天色太晚,佟氏就让家里众人先吃了饭,然后留着饭菜在厨房里热着,等张保回家吃。后来因为时间太晚,就决定自己一个人在正房里等待丈夫,让淑宁和端宁都先回去睡,两个孩子都不愿意,硬是陪着她一齐等,倒让她十分欣慰。

张保直到一更天才回来,进门就喊饿了,苏先生跟在后头,对佟氏行了一礼,没有说什么,也有几分憔悴样。佟氏忙叫人端了热饭上来,两人忙忙地吃了,又喝了一碗热茶下去,才端坐好了说话。端宁见没什么事,就先拉着妹妹告罪下去了。

张保坐定了说话,道:“据说是太皇太后临时起意,皇上也有这个意思,这两年跟老毛子打仗,都赢了,又开拓了疆土,皇上决定要来奉天祭祀,禀告列祖列宗,本来是明年的事,但太皇太后不知怎么的,提议道不如干脆来这里过年,因此才急急忙忙叫人来传旨。说起来圣驾已经有好几年没到奉天来了,太皇太后上次来,还是京旗回屯之前两年的事。如今府衙里这一拨排得上号的官员,都是没接过驾的。”

苏先生道:“的确,没有经验倒也罢了,毕竟经过这种阵仗的人到底不多,只是时间太紧,如今已进了腊月,圣驾十多天后就要来了,城里什么都没准备呢。行宫里虽说有人打扫照料,毕竟已丢空许久,如果有要修缮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而且圣旨里说这次是临时起意,因此不许花费过多,一切从简即可。只是对咱奉天府的人来说,怎么可能真的从简呢?”

张保点点头:“不错,只能做出从简的样子来,但实际上应该有的还是得有。”他转过头来对佟氏说:“接着这个月只怕我天天都得晚归,还请夫人不必担心,尽管照料好家里,日间送些点心衣物到衙门去,只怕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呢。”

佟氏忙道:“夫君放心,家里一切有我。”张保点点头。

苏先生继续道:“今日大人在内商量许久,我不得入内,不知具体情形,但听说就是接驾的安排商量不定?”

张保说:“是,要花费少又要排场大,不是一件易事。大家商量许久,也没定出个章程来。只是圣驾要来,就绝不能让城里出现冻死饿死的人,幸而去年有过经验,今年又准备得早,现在那些贫民都过得还好,城里百姓都还称得上是安居乐业。”

佟氏插嘴道:“今儿京里来人传旨时,因衙门里没传出消息来,外头有些乱,流言四起,听说还有人借机闹事的。”

张保道:“我已听说了,这事儿府尹大人自会决断,只怕会关上几个人,免得圣驾到了以后出事。”

苏先生说:“现如今还没定出接驾的安排,但时不我待,还是先做些准备才好。”

张保点头:“已经有人提出来了,明儿一早,就安排人去打扫街道、清理路上的积雪。圣驾入城经过的街道,两边民房都要整修一番,里头住的人要一一排查,务必提防有人惊扰圣驾。宫殿里的整修自有那里的总管负责,来传旨的钦差大人,也会暂时住在府衙里以便监督。秦同知已经安排了花儿匠在宫里栽种花草——只是这样的季节,只怕也开得不好。”

苏先生安慰他:“这是人力所不能为之处,大人不必担忧,想来皇上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而怪罪奉天府官的。”

张保也知道这个道理,两人继续商量了一阵,实在掌不住了,才各自回屋休息。

佟氏备好热水给张保洗脸洗澡,趁着他迷糊着还算清醒的时候,问他:“今年送回京里的年礼怎么办?本来已经置办了一些了,只是恐怕不会有什么心思去理会这些,但若送得不够好,又怕家里责怪。”张保强睁着眼,道:“他们今年发了财了,不会在意我们这一点子年礼。上次不是有人送了些百年人参来吗?拿几株来,连着你之前准备的东西,明后天就先安排人送回去吧,叫他们捎封信,说今年咱们要接驾,疏了礼数,叫他们别见怪就是了。”他已经累了一天,都快睁不开眼了,说完就爬上床睡死了。

佟氏无奈,只好小声叫人收拾了水盆面巾,也睡了。

第二天开始,张保就每天早出晚归,在衙门里忙个不停,有时甚至留在那里过夜。佟氏执掌家事,诸事都照应妥当,让张保很是安心。至于年礼的事,佟氏不敢真照着张保说的那样,随便安排些东西送去,除了四枝两三百年的人参,也按往年旧例装了两车风羊风鸡风兔,又添了一车上好的绸缎面料,打了些精致的金首饰,并着二三十颗养殖场出的珍珠,统统装了车。今年她派马三儿和小梅夫妻为代表,再雇了几个可靠熟悉的车夫,早早打发回京去了。长福与二嫫两个,今年就留在奉天帮她料理家务。

丈夫在衙门里拼搏,佟氏也时不时的给他送些吃食衣物,有时也会送些点心给丈夫衙门里的同僚一同享用,开展一些小小的公关工作。虽然只是小事,但还是为张保赢得不少他人的好感,相比于老婆不会做人的“老好人”秦同知,张保这位“老好人”的形象更深入人心,上司也觉得他会做人,是可塑之材。

端宁腊月初八要进行新年停课前的最后一次大考,天天在家里自己读书温习。淑宁不便打搅他,有时便觉得无聊,有一日,忽地看见院子一角堆着的有些融化变形的冰灯,才想起做好后就没玩过它们。那日做好冰灯以后,本来打算当天晚上就点蜡烛玩的,可是为着京中传旨的事,全家人都紧张了大半天,哪里还有闲心记得它?淑宁连忙召来虎子和阿松帮忙,把几盏冰灯搬出来,在院子里摆好,重新雕好造型,又找了几根蜡烛,准备天一黑就点起来,好好欣赏一下“冰雪世界”的景致(虽然只有寥寥无几的四五盏)。

晚上点起冰灯的时候,几个孩子都聚在院子里看,连一直在房中苦读的端宁也来凑热闹了。冰中的烛火之光若隐若现,隔着几种颜色的冰块透出来,映得院中如梦似幻。人人都赞叹不已,几个下人都丢下了手中的活,挤在院子边上看。佟氏很高兴,忙对淑宁说道:“别熄了蜡火,就让它们这样点上,你阿玛整日辛苦,回来看见一定很高兴,也叫他乐呵乐呵。”淑宁就应了,二嫫还找出一包新的蜡烛来,预备给他们续着点。

五彩的光芒映照在夜空中,还惊动了几家邻居,有些小孩子顽皮,甚至伸手去摸,有的被大人打掉手,转眼那大人就自个儿摸上来了;有的暗地里拉着淑宁家的下人打听,想着自己也弄一两个,也有的一边看灯,一边围着佟氏说着闲话。佟氏起初还很高兴,自觉很体面,只是后来人一多,她就烦了,略寒暄几句,就把人都打发走,那些人边走还边盯着冰灯瞧个不停。

张保回来时,一进门就看见那色彩缤纷的冰灯,十分惊异,叫了人来问,才知是几个孩子做出来的东西,便笑呵呵地仔细欣赏。跟在他后头的苏先生在听了缘故之后,却低头不语。直到吃过饭,他坐在书房里,端着茶喝了几口,才对张保说话道:“说来大人莫笑话,这还是学生头一回见冰灯。从前曾读过傅青主的诗,叫《冷云斋冰灯诗》,也曾想过不知这冰灯是什么模样,难道冰里真的能点火,而冰又不会化么?今天算是见识了。”

“哦?”张保说道,“原来以前曾有人以冰灯为题写过诗?却不知这位傅青主是什么人物?”

“其实除了傅青主,蕲州顾赤方也曾在诗中写过冰灯,不过知道这东西的人的确不多。方才学生所说的那位傅青主,其实本名是傅山,字青主,世称侨黄先生,是我们山西人。他学问极好,诗画双绝,最难得的,是打得一手好拳。他曾经开馆授徒,学生小时候也曾练过几招,只是通忘了。难道大人没听说过山西的‘傅拳’么?”

“原来是他?据说过他爱在醉酒时打拳,所以又有人叫他的拳法做“醉拳”,是不是?听说前几年去世了?”

“是,他家举丧时,学生还曾去烧过香,家父生前极爱他的画,还收藏了几幅,只是如今……”苏先生见张保很有兴趣的样子,才惊觉自己已经走了题:“咳,其实学生想说的不是这个,学生想说,这冰灯似乎做起来不难,而且所费甚少,又煞是好看,不知大人对此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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