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年轻人迅速坐进前排,汽车缓缓发动,掉了个弯,向城郊监狱方向驶去。

天光透过带电铁丝网,静悄悄投在会见室内,勾勒出一道身着囚衣,死气沉沉身影。

哐当——

远处传来铁门几声砰响,死囚浑浊灰蓝色眼珠突然一动。少顷,脚步声顺着幽深走廊由远而近,紧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黑衣黑裤年轻男子在几名看守带领下走进了阴暗会见室。

尽管这辈子从没见过面,但在目光相撞瞬间,亚瑟·霍奇森就确定了他是谁——

一阵强烈悚栗由心脏发起,就像电流滋啦爬过每一寸皮肤和骨骼,山呼海啸般情绪席卷了一切,甚至比死刑核准书下来那天都更强烈。他盯着那个年轻人,无法移开目光,甚至没注意到看守倒退着离开了房间,门咔哒一响,只剩他们两人在冰冷封闭空间里对视着彼此。

刺啦一声金属椅腿摩擦水泥地面声响,吴雩拉开椅子,坐在对面。

“听说你想见我?”

亚瑟·霍奇森死死盯着他,终于裂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笑容,从充血到几乎麻痹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这里只有你跟我,门外是你们警察,我是个死人。”

“就这样你还不敢露出真面目吗,画、师?”

吴雩帽檐下乌黑眼睛盯着他,少顷一言不发地摘下棒球帽,解下口罩,轻轻丢在桌面上,平淡望着对面那张憔悴疯狂脸:

“现在你见到了。”

就在吴雩露出面容那瞬间,霍奇森猛然往前一挣,用力到连手铐都发出哗啦啦声。他视线仿佛化做某种冰冷毛刺,从吴雩五官和脸颊一一刷过去,足足过了半根烟工夫,才像是饥渴到极点人终于结束生命中最后一场饕餮盛宴似,囚衣下绷到极限身体一点点恢复常态,梦游般向后靠进椅背。

“我想见你已经很久了,”他嘶哑道。

霍奇森中文说得不错,可能因为这十年来也没什么可干,每天光对着墙练口语了。

“他们说过很多关于你事迹,令我曾经无数次想象会怎样和这些事迹主角见面,而传说中主人公又长着一张怎样脸。胖?瘦?老?年轻?春风得意正义凛然,还是沧桑麻木敏感冷淡?坐牢十年,三千多天,我起码有一半时间都在想象你样子,脑海中描摹出了无数张可能属于你面孔,甚至连你是女这种可能性都怀疑过了。”

“——但我却没想到你和我想象完全不一样,甚至没有半点相似。”

他伸长脖子,盯着吴雩眼睛,几乎是恶意地露出牙齿:

“因为我没想到你过得这么不好,这么不好。”

吴雩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半边清瘦侧脸隐没在昏暗中,语气疲惫而无动于衷:“但你却和我想象中过得一样惨。”

“哈哈哈——”霍奇森似乎感到很有趣,失声大笑起来。这笑声犹如穷途末路秃鹫般凄凉尖锐,半天他才好不容易止住,反问:“我这么惨,你就值得了?”

“”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整整十年了,却没机会问出口。”他眨了眨那双灰败蓝眼瞳,诡秘地看着吴雩:

“你是怎么逃出来?”

“”

吴雩还是一言不发,但霍奇森并不在意他冷淡,悠悠把自己蜷缩在铁椅狭小空间里:“直到现在我都记得被抓那天发生事,前后来龙去脉,还有每一个细节。”

深网交易从北美一带开始流行之后,东南亚老派毒贩也纷纷开始尝试用网络技术来扩展销路,其中包括当时中缅边境最大制毒商之一,塞耶。

塞耶是个传统缅甸毒枭,主要做是天然及半合成类毒品,拥有自己私人武装和罂粟种植园,“雇佣”了大批当地村民为他生产鸦片。当他作为金三角第一个吃螃蟹老派毒枭,向鲨鱼发出了愿意合作信号之后,亚瑟·霍奇森作为鲨鱼安全主管和得力干将,被派到中缅边境良吉山,与塞耶签订从‘马里亚纳海沟’走货条约,并为他们提供安全密钥和通贩线路。

这场交易之所以选择在良吉山进行是有原因,这座山一端在缅甸境内,另一端在中国境内,不论惊动哪国警方,直接从另一边下山就可以逃之夭夭,完美地理条件堪称天|衣无缝。但出乎所有人意料是,交易程序开始运行不到半小时,突然从山下传来消息,中缅两国边防竟然同时发动联合围剿,直接封死了所有下山路线,并开始使用重火力往毒枭大本营强攻上来。

亚瑟·霍奇森曾经跟FBI斗智斗勇,跟国际刑警你追我逃,这种事情见得很多,立刻就意识到交易中出了内奸,甚至可能渗进了警方卧底——卧底这种如影随形生物跟他们是老熟人了,理由无它,概因双方都是顶级亡命徒。即便是霍奇森这样敢跟墨西哥政府叫板、敢跟加拿大警察枪战主,一旦与同样敢亡命卧底狭路相逢,也只能迅速终止交易,大骂一声晦气。

所幸,霍奇森乘坐那架直升机还停在山顶没走,只要坐上飞机他就能安全离开包围圈。于是他立刻动身前往山顶,为了表示歉意塞耶还特地派了一支缅甸雇佣兵沿途护送他,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直升机边;谁知直升机还没来得及升空,一支埋伏已久边防武警神兵天降,当场全歼缅甸雇佣兵,把措手不及霍奇森生擒了。

“随后我被押送下山,关在中国境内,辗转几座监狱和看守所,从此再没有出过牢房半步,直到今天。”

霍奇森猛然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让他表情变得非常戏剧化,仿佛在无人舞台上对空气讲述一出荒诞剧:

“我能想通中缅边防为什么会在顷刻间联手——因为塞耶做了几十年毒品交易,是边境心腹大患,两个国家都想尽早抓住他;我也能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因为那名神秘卧底不仅提前摸清了交易细节,还摸清了我直升机方位,为武警设伏提供了宝贵时机。”

“但我想不通是,在直升机快起飞那一刻,我明明听到无线电里传来缅甸雇佣兵吼声:‘东家已经抓住了条子卧底,人在红山刑房,快要打死了’——”

周遭空气一凝,像弓弦无声无息绷到顶。

“臭名昭著‘红山刑房’在哪里我是知道,就算警察长了翅膀也来不及去救。而那句话我也听得十分清楚,不存在任何听错可能。”

霍奇森顿了顿,浑浊眼珠一轮,仿佛终于发现了舞台下唯一观众。

死囚猝然向前倾身,咧开嘴直勾勾看向吴雩:

“那么问题来了,快要被打死卧底是怎么逃出生天呢?”

“——十年前,中缅边境线,‘红山刑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画师’?”

仿佛一层无形帷幕被唰然拉开,灰色天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铁桌化作刑具,铁椅化作镣铐,四面封闭墙壁凸显出条条砖缝,缝隙中凝固着天长日久**血迹和碎肉,裹挟着铺天盖地血腥当头砸来。

啪——一鞭抽碎血肉,血沫四溅泼洒。

啪——一鞭抽碎骨骼,裂响直刺脑髓。

“解千山这名字八成是假”

“大哥这条子要不行了,我看要么就拿他当肉盾下山”

“给这条子打一针!一定要撬开他嘴!”

喧杂人声,七嘴八舌,仿佛四面八方无从躲避毒箭。吴雩仿佛被强行摁在黑沉沉海水中,眼耳口鼻被堵塞住了,肺部呛出一丝丝滚烫血气;就在那铺天盖地喧杂声中,他仿佛又听见了那个阴沉、苍老而尖锐声音对人吩咐:

“去,去外面把阿银妹叫来。”

吴雩闭上眼睛,数息后睁开,平平淡淡地问:“你想知道什么,只是我曾经被打得有多惨?”

霍奇森死死瞪着他,仿佛想透过这名卧底眼珠,穿透他脑子,挖出最深处最不为人知东西来。

“如果这能让你临死前稍微解恨一点,可以。”吴雩说,“我不仅能详细把每一个细节、每一分痛苦都告诉你,我还能往夸张了说十倍,甚至百倍。我能告诉你一个骇人听闻又恐怖到极点故事,比方说他们把我全身二百来根骨头一根一根打断掰碎了,或烧了一锅水要活活煮死我,把我肉酱端出去喂快饿死狗;但不论情节有多离奇血腥,都不影响我们今天发生现实:就是我坐在这里,而你要死了。”

他斜签坐在靠背椅里,上身微微向后,双手自然交叠着垂落在大腿上,那是个无所谓似状态。

“你叫我来,不过是出于临死前最后一点怀疑,想亲眼见证那个抓住了你‘画师’是个真人,不是警方编造出来加以神化传说。现在你看到了?我就是个普普通通小人物,上着班,领一份工资,既没有英雄情怀,也没有通天本事。我去卧底是因为年轻冲动,能活着回来则纯粹靠运气。”

霍奇森眼珠像是被线牵住了,眼睁睁盯着吴雩站起身,顺手把椅子推回了原处,然后站在那冲他笑了笑:

“你想见我是因为好奇,我来见你也只是因为好奇。现在见完了,你我都了结了一个执念,你可以好好上路了。”

吴雩礼貌地一点头,双手插在裤兜里,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等!”

手铐脚镣同时哗啦震响,霍奇森拼尽全力一挣,几乎要从铁椅里站起来:“你以为我死了就结束了是吗?!你们警察费了那么多年那么多精力,也只能暂时让一个个深网电商平台暂停运营,实际又能给我们造成什么损失?!‘马里纳亚海沟’仅仅换了个入口服务器就能再次上线!死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暗网程序员!”

“他们说你卧底了十二年,十二年对吧?”霍奇森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像钉子一般刺向吴雩后背:“十二年不见天日,你就以为能永远逃脱鲨鱼追捕吗?!你以为鲨鱼会放过你吗?!所谓运气还能用多久,够不够撑到马里亚纳海沟下一次东山再起?!”

吴雩回头望着他,淡淡道:“那就东山再起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霍奇森瞪着他目光就像瞪一个怪物:“跟你没关系?被打成死狗一样不是你?活成这人不人鬼不鬼模样不是你?我现在眼睁睁看见这条可怜虫不是你?!”

“”

“鲨鱼能把缅甸鸦片卖到墨西哥,把远东芬太尼卖到加拿大,把美国枪支子弹运到中东阿富汗,把暗网服务器架设在国际刑警眼皮子底下!匿名电商一年创造产值高达几十亿,洗钱超过上百亿,我们缔造了什么?我们缔造了一个自由主义与财富膨胀王国!你以为自己是屠龙成功英雄吗?!你是个可怜笑话!!”

哗啦脚镣尖锐刺耳,霍奇森起身带动铁椅,发出震耳欲聋刺响,几乎要扑到吴雩脸上——

就在这时咣当!门被重重推开,林炡箭步冲了进来!

“技术不死!自由不死!深网不死!恶龙永远不死!!”霍奇森双眼凸出,满脸猩红,濒死疯狂厉吼连林炡一人都按不住:“看看你这张失败脸,白费十几年一无所有笑话!粉身碎骨却一事无成笑话!!你这蝼蚁一样可悲笑话——”

吴雩仿佛被定住了似,那潮涌般窒息再次铺天盖地而来,从眼、耳、口、鼻灌进四肢百骸。

有人左右架着他往外拉,应该是特情组那两个年轻优秀实习生。

霍奇森还在发疯挣扎怒吼,这个死囚太失望了。他原本以为穷途末路反派boss能迎来威风凛凛超级英雄,实际出现在影片末尾却是个面目平庸碎催蝼蚁。他所有野心、挣扎、谋算、计划,都败在一个笑话手里,而这个笑话似小人物竟然还挺心甘情愿,并不准备在续集中像观众期待那样穿上英雄金光闪闪铠甲。

吴雩有点想笑,但那笑意没能掀起他天生弧度往下嘴角,林炡一记手刀将霍奇森劈晕了,监狱看守和医生等人蜂拥而进。

他被那两个年轻人拉到了外面休息室里。

门被重重关上,外面喧闹嘈杂一瞬间变小,变成了模糊嗡鸣。刚才副驾上那名年轻人扶着他,另一个开车手忙脚乱拉来一张扶手椅:“您坐,您请坐。”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其中一名飞奔出去,少顷端着一杯温水飞奔回来,下颔肌肉紧张得发硬:“您请喝茶。”

吴雩没吭声,短暂地提了提唇角,示意他把茶杯放在边上。

然而实习生没放,直挺挺地站在那看着他,眼底闪烁着年轻人特有亮晶晶光彩。

“您,您千万不要在意那鬼佬说话!”

“”

“我还没从情报科毕业时候,就听导师描述过您事迹,知道只有最出色、最忠诚、最优秀人,才有机会通过重重选拔,像您一样被派遣到第一线去。后来我被选进特情组,真正接触到您事迹,才知道您到底有多厉害!多优秀!”

吴雩呆呆地望着他,似乎陷入了一场迷茫混乱噩梦里。

“我,我只希望您不要被犯罪分子胡言乱语所困扰,”实习生站姿就像年轻白杨树,脸涨得微微发红,神情庄严赤诚:“还有很多我们这样后辈,平生努力最大目标,就是成为和您一样无愧于使命英雄!”

英雄。

这可怕两个字如刀戟当头砸下,令四肢百骸俱寒。

——英雄。

“被打成死狗一样不是你?活成这人不人鬼不鬼模样不是你?!”

“你以为自己是屠龙成功英雄?!你是个可怜笑话!!”

“你是个白费十几年一无所有笑话,是个粉身碎骨却一事无成笑话,是个可怜可悲像蝼蚁一样笑话——”

年轻人还在结结巴巴说什么,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眼睛闪亮如照耀着警徽星辰。

但吴雩已经听不清了。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习惯性想把自己缩起来,但其实无处可缩,只能局促地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年轻人满怀憧憬地看向他,吴雩用力咽了下干涩喉咙,低头望向水泥地面,手指突然隔着衣料触碰到上衣内袋里一个硬硬东西,是钥匙。

真奇怪,他混乱大脑竟然还能从潜意识里分辨出那是什么。

——步重华家钥匙。

“我什么时候打他了!”年轻英俊精英领导在车里恼羞成怒地对手下怒吼,转眼搭着条毛巾从客厅探出头,满眼挂着戏谑:“你梦想不是做个张在沙发上慢慢变圆大叔吗?”下一刻他递来一个装满零食书包,冷哼一声:“这么大人了,穿得跟刚抓进来犯罪嫌疑人似。”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推往前,禁闭室外走廊上,有人从身后紧紧锢住他,指腹用力擦掉迷蒙住他视线鲜血,一遍遍在耳边重复:“是我,吴雩,是我我来迟了,是我”

吴雩仿佛置身黑暗海底,只有自己呼吸一声比一声清晰,掌心紧紧攥住那把钥匙。

呼——门开了,林炡大步走进休息室。

“林科!”

“林科!”

吴雩一睁眼,眼底溢着几条不引人注意血丝,只见林炡快步走来:“你俩先出去。”

“是!”

年轻人已经把服从命令刻进骨髓,立刻退出房间虚掩大门。吴雩视线随林炡平移,只见他一把拉过椅子坐在对面,开口前先吸了口气,那双平时总是很温柔眼睛里闪烁着熠熠微光,然后一抬手,截住了吴雩刚开口要说话:

“你知道今天这里除了你,我还想办法把谁弄来了?”

“谁?”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林炡探头贴在他耳边,低声报出了一个公安系统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名。

吴雩一愣。

“这个人昨天从北京来云滇视察,原本今天下午就要走。我得知后紧急联系冯厅,中间略施了点小手段,把他引到了这里来见你。”林炡应该是有一丝兴奋,他平时说话语调不是这样:“还记得你被调去津海之前我说过那句话吗?”

“”

“总有一天我要把荣誉讨回来,把应得还给你。虽然需要耐心,需要等待,但时机总会到来。”林炡顿了顿,眼底闪着光:“你高兴吗?”

“”

“吴雩?”林炡感觉到不对。

吴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像是已经被牢房终年不去昏暗吞没了,光影只勾勒出半侧绷紧下颔线条。半晌他终于一摇头,那个动作疲倦而短促。

他沙哑地说:“我想回家。”

☆、第51章 Chapter 51

林炡向来是个反应神速的人, 但有好几秒没弄清自己听到了什么,少顷才意识到,吴雩其实是没有“家”这个玩意的,解千山不用说也没有。

至于在“吴雩”和“解千山”这两个人物身份出现之前

“好。”林炡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个字,顿了顿耐心道:“见完人以后,不论你想去哪里, 我亲自送你去可以吗?”

“算了吧。”

“怎么?”

“不见了吧。”吴雩终于从椅子上坐起身, 随着这个动作林炡也坐起来,两人刚才直直面对着面的距离一下又拉远了, 只听他疲惫地道:“我早就已经不想那些事了。”

林炡一愣:“可是”

吴雩已经站起身,垂着眼睛冲他点了点头:“谢谢。”紧接着转身就向外走去。

“等等!”林炡拔腿而上,压低声音正色道:“你可能不知道下半年厅里会空出几个位置,有两个还相当不错,为什么能争取的不去争取?我不说荣誉前途那些虚的,就说经济收入和人身安全,难道不比现在白天黑夜拼死拼活的强,你觉得呢?”

吴雩自嘲道:“没事, 我打拳收入也挺高的。”

“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吗?万一哪天被人打死怎么办?你觉得步支队发现这事以后会不会把整个地下拳市一股脑扫了?!”

吴雩不答。

“吴雩!”林炡几乎要低吼起来了:“你这辈子都这样了,永远不想恢复真正的名字和身份了是不是?!”

两人脚步戛然而止。

休息室外走廊一拐, 突然迎面呼啦啦来了一群人,甫一撞见,都同时停下了动作。

“”林炡最快反应过来, 立定沉声道:“冯厅。”

对面一帮人簇拥着俩老头, 左边的那个赫然是云滇省当初的冯局, 现在的冯厅。吴雩下意识就想退后走开,但脚步一挪又硬生生按捺住了,只见冯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拉住了他的手,一边扶老花镜一边转身笑道:“我要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吴雩,我们的解警官——”

另一名老者穿中山装,不太看得出年纪,虽然也戴着玳瑁老花镜,但层层耷拉的眼皮一抬,瞳孔深处还带着公安人员特有的老辣和锐利,上下打量了吴雩一圈,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含笑道:

“解警官。”

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聚焦在吴雩身上,鼓励的、欣赏的、惊奇的、感叹的也有一丝丝羡嫉的,仿佛无数面明光澄澈的照妖镜。

解警官,吴雩脑子里仿佛有巨钟在一遍遍回响。

冯厅向老者低声解释着什么,后者呵呵笑起来,似乎还挺满意,但少顷感慨万千地长长叹了口气。

解警官。

吴雩一只手被冯厅紧紧握着。他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样,但实际上那手的触感却强烈到淹没了所有感知,神经末梢齐刷刷绷紧到极致,掌心正一丝丝泌出冰冷的潮湿。

他控制不了。

他在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