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兴脸上血色尽失,一层层法令纹下的嘴巴张合数次,终于挤出嘶哑的几个字:“然后呢?”

“当时是下午五点。”林炡在烂尾楼边的脚手架下站住脚步,脸色在阴影中晦暗不清:“我看到这张字条后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就强行拉着解行一起下楼,去了张博明的病房。我质问他俩到底在搞什么,但他们都不愿意向我透露太多内容,解行口口声声指责张博明欠了他一条命。最后张博明告诉我他想单独跟解行谈谈,我只能无可奈何离开了医院。”

张志兴直勾勾盯着他:“当时是什么时候?”

林炡说:“已经过了五点半。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准备上天台,后来我再听到张博明的消息,就是他从天台上‘跳下去’了。”

乌云沉沉压住了月光,远处马路上闪烁的霓虹灯穿过烂尾楼,在地上投下一道道诡异的光斑,映得张志兴脸色几乎要痉挛起来,嘴唇一个劲发抖。

“我当初不敢跟调查组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没有证据。解行矢口不提那天下午五点我们都去过张博明的病房,如果我先承认,他完全可以反咬说我才是跟张博明上天台的人,而他在六点前就已经离开了——按照当时调查组的倾向性,只要画师开口,我绝对要脱层皮。”林炡自嘲地笑了笑:“画师等身高的功劳簿,所以只是丢掉了一个二等英模的名头,人身自由并没有受到拘禁。但如果调查组怀疑我的话,我将丢掉的何止是功勋而已?恐怕我现在还蹲在云滇省公安厅的监察室里!”

“”张志兴整个上半身都因为急促喘息而不断起伏,半晌他好似终于冷静下来微许,好容易从牙缝里问:“那那你现在呢?”

“我不会再放过他了。”林炡一瞟头顶这座怪物般黑森森的烂尾楼,冷冷道:“他应该就在里面,受了那么重的伤绝对跑不远。我先进去搜,您在外面等我,千万小心不要轻举妄动。”

“哎!”张志兴一把拉住他,狐疑道:“你、你为什么不先报警?”

林炡嘴角讥诮地一勾:“报警?我一个云滇省公安厅的人,在津海的地头上报警抓津海刑侦支队长?”

“!”张志兴下意识放开手。

“您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声张!”林炡扭头叮嘱一句,闪身融进昏暗中,匆匆钻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烂尾楼。

风越发大了,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这凄冷僻静的工地,仿佛无数怨灵发出哀鸣。张志兴死死瞪着大楼低矮狭窄的入口,全身血液迅速冲撞着脑顶,思维一阵清晰又一阵恍惚,许久终于用全身力气一咬牙关,摸出手机发了个定位出去,少顷新消息来到,只有三个字:

【知道了】。

一不做二不休。

张志兴听见自己凌乱急促的呼吸,把手机揣进口袋,低头钻进了脚手架后的水泥大门。

大楼三层以下好歹还贴了几块地砖,三层以上就全是水泥毛坯了,连窗玻璃都没有。冻结凝固的砂石堆、凌乱的建筑废料、乱七八糟的竹竿绳索堆在地上,一栋栋水泥柱向宽广的黑暗深处延伸,犹如成排矗立在鬼蜮中的怪人。

张志兴贴着墙根,尽量放轻脚步,周遭只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每一分每一秒血液都在疯狂挤压着耳膜,就在这时——

哐当!

他触电般一抬头,全身霎时绷紧!

靠墙铁架中隐约透出楼上的手电光束,然后传来脚步声,是林炡。

“呼呼”

张志兴略微放松,脚一软差点跪倒,这才发现刚才手脚都麻木了,此时才一点点恢复只觉。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他定了定神,正准备扶着墙继续往前走,突然整个后背毛发炸起,刚张口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捂住嘴,随即强行拖倒在地!

“呜呜呜!——”

张志兴一个老人的体力完全无法跟偷袭者相提并论,天旋地转间被活生生塞进一处黑暗的夹角,紧接着手就被人反拧住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喘息道:“别出声,是我!”

解行?!张志兴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别被林炡发现,听我说。”吴雩每个字吐息都非常轻,但因为强忍剧痛而略微不稳:“我受伤了,待会万一发生什么您必须赶快跑,跑出工地立刻呼救。”

张志兴下意识想回头看他,但刚一动作就被吴雩咬牙发力挡住了,只能发出极低的呜呜两声,同时感觉到手臂贴着吴雩腹部的地方黏腻潮湿,散发出浓厚的腥锈味。

那竟然是血。

“我知道林炡可能跟您说了些什么,但不管他说什么,都千万不要相信。”吴雩喘息着呛咳了好几下,嘶哑道:“因为他今天是来杀人灭口的,他才是杀死张博明的凶手。”

“!!”

张志兴整个人都惊呆了,久久回不过神,连吴雩放开了手都没发现,半晌才发着抖回过头,只见吴雩半边侧脸隐没在黑暗里,另外半边映着水泥窗台外的灯光,惨白发青不像活人。

“你你没事吧?”

吴雩虚弱地摇头不语。

“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跟张博明上天台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是林炡。”

张志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维持着这个瘫坐在地扭头的姿势半天动不了,只见吴雩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水泥柱和石灰墙的夹角里,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咽喉,嘴角渗出的血迹蜿蜒到下颔,有种困兽走投无路的颓然和凌厉。

“接下来的话我只能说一遍,如果您有机会逃出去,请务必转告云滇的冯厅。”

“张博明死亡那天下午大概四点多,林炡独自潜入我病房,将近五点时离开,我从浴室出来只看到了他下楼的背影。我偷偷跟在他后面,亲眼看见他敲开张博明的病房门,然后我躲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吱呀——

云滇省医院空旷的走廊上,病房门从内打开,张博明嘶哑变调的声音响起:“你”随即戛然而止。

林炡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半张纸,张博明目光落在上面,片刻后低声吐出四个字:“进来说话。”

林炡一点头,走进屋,房门咔哒一关,没人注意到这场景全数落到了拐角处吴雩的眼底。

吴雩迟疑数秒,向左右一瞟,然后无声无息走到门边,只听里面正传出林炡的声音:“这纸条是什么意思?你想找解行上楼单独聊什么?”

“对。”门板里张博明的嗓音沙哑而缓慢,静默片刻才又道:“我有些事必须找他说清楚。”

“对什么?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林炡,我只是”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解行为什么要恨你,你说自己虚伪无能又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再不说我只能上楼去找解行亲自来对质了!”

张博明冲口而出:“别!”

一阵难言的沉寂,门外吴雩神情微变,终于张博明艰涩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要去打扰画师,我希望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去打扰画师余生的安宁和自由因为犯下错误的人是我。”

“十年前,围剿缅甸塞耶毒帮和亚瑟·霍奇森的那一次,我为了尽快完成抓捕任务,为了尽快立功受赏,而无视了画师的求救信号。”

林炡因为过度震惊而失语,良久才愕然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当年根本就没收到什么求救信号!”

“因为我把它删除了,除了我之外根本没人有机会看见。”

“你——”

“你还记得十年前围剿任务圆满完成后,我曾经下令召回画师吗?”

林炡难以置信道:“我记得,但画师拒绝了啊,他自己要求延长卧底时限,继续深入金三角调查马里亚纳海沟”

“对,从那时起他就仇恨我,甚至仇恨整个系统组织。”张博明苦笑一声:“现在他终于回来了,这件事我也瞒不住了,最好的处理办法是在他出来指控之前我自己先认罪,至少能避免最难看最不堪的情况发生,为彼此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不是,等等,你疯了吗?我们马上就要开庆功会了!这时候闹出这种事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等画师自己出来揭发更没有好处!”

“张博明!”林炡压低声音怒道:“我提醒你注意一点,已经十年了!解行并没有证据证明他发出过求救信号,只要没有证据指控就不能成立,他根本没办法揭发你!”

“”

门里传出张博明粗重的喘气,除此之外久久没有出声,林炡终于放缓了声调:“你听我说,我们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没理由因为十年前那一个错误就”

“可是这功劳本身就是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上。”张博明打断了他:“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争论过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的不可调节性吗?如果程序本身就存在错误,结果也必然会受到影响,这是避不开的!”

砰一声桌面敲击重响,林炡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先抛开所谓的程序正义?!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庆功会,所有付出了心血代价的人都需要得到一个功勋,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到所有人的利益!”

张博明低吼:“我检举的是我自己!画师活着回来了,十年前的事不会影响到你们!”

“别天真了!你一旦召来调查组,调查的就是十年前我们内部管理保密性的失误!任何一丝纰漏都会影响到我们所有人!!”

令人心惊胆战的安静持续着,门内毫无动静,门外的吴雩也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林炡的脚步走向病房门口,然后突然一停,咬牙切齿地转向张博明:“在庆功会之前我绝不能允许你乱来,明白了吗?我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你的!”

吴雩来不及听到张博明的回答,他疾步退向走廊拐弯,刚藏身进视线死角,就只见门呼地开了,林炡怒气冲冲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上。

“——那是下午五点半多,之后我就回了病房。直到晚上近六点半时,林炡突然强行闯进来,说刚刚有人在楼下僻静处发现了张博明坠楼身亡的尸体。后来法医经过尸检确定,死亡时间是六点到六点一刻左右。”

吴雩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几次因为伤痛被呛咳打断,可能是伤到了肺。

张志兴的神情在黑暗中不住变化,各种不同的念头在脑海中绞成一团乱麻,“所以林炡是为了阻止我儿子自我揭发,才”

“林炡有充足的动机、时间和条件,也具备清理现场的反侦察能力。事后他对调查组强烈指控我,应该是一种自我掩护的措施。”

张志兴几次张口又合上,就这样挣扎了许久,才咬牙问:“那你当初面对调查组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是啊,如果事实真像吴雩所说,而林炡完全是撒谎的话,那么吴雩根本没有隐瞒林炡五点去过张博明病房这一点的动机,调查组原本就是倾向于相信画师的!

大楼平层落地窗没有装玻璃,光秃秃的水泥窗台与地面几乎平齐,远处街道上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车灯映照进来,映出吴雩半段侧脸线条,那坚冷、苍白而深邃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笑意,尽管看上去难以形容:

“可能是因为在张博明坠楼这件事上,我们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的原因吧。”

心怀鬼胎?

张志兴犹疑地一顿,这时只听两人藏身的水泥柱后“喀拉”!一声子弹上膛,紧接着林炡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准动。”

吴雩张志兴两人神色同时一变!

林炡枪口指着水泥柱夹角:“你们俩,出来。”

☆、第124章 Chapter 124

张志兴和吴雩对视一眼, 慢慢起身,吴雩趔趄了下,扶墙喘息着走出水泥柱。

林炡站在黑暗与阴影的交界处, 枪口反射出一丝冰冷坚硬的光,直直指着吴雩, 话却是对张志兴说的:“这个人就算受伤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教授您过来, 离他远一点。”

张志兴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吴雩,却见吴雩没有丝毫表情的脸颊紧绷着。

“”周遭只能听见张志兴止不住地一声声喘息,少顷他终于动了, 却没有直接走向林炡那边, 而是退后数步呈三角状, 来回扫视他们两人:“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炡对张志兴的追问置若罔闻,眯起眼睛看着吴雩, 缓缓地道:“六点。”

“六点张博明‘坠楼’,地点非常巧妙,在医院大楼背阴面一处灌木丛里,根本没有任何行人经过。直到近六点二十, 一名下班取车的医生在地上发现血迹, 进而才发现张博明早已毙命的尸体,发出尖叫引来了极大注意。得到这一消息的我立刻闯进你病房,当时是六点二十六。”

“法医最终把张博明的死亡时间确定到十分钟以内,即六点到六点十分, 也就是说你有16到26分钟的时间清理现场、回到病房、伪装出什么都没法生过的样子——对一般人来说这点时间左支右绌,但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画师。”林炡浮起冷笑:“像你这样的杀人老手,可能连六分钟都不需要。”

吴雩沙哑道:“我根本没有看到那张纸条,更不知道六点要上天台找张博明的事,有动机谋害他的人是你!”

“你有办法证明你没看到那张纸条吗?”

“你”

“我有,”林炡淡淡道。

他一手持枪毫不放松,另一手探进大衣胸前内袋,在吴雩和张志兴两人错愕的目光中抽出了半张纸,哗啦一亮。

“张博明塞进你病房门缝里的纸条我还留着,做个笔迹鉴定就能辨明真伪。”他眼底浮现出嘲弄般的神情:“——没想到吧?”

“!!”张志兴瞳孔急速放大颤栗,直勾勾盯着那半张纸。

吴雩却感觉荒谬地笑了声,尽管因为伤痛而格外短促:“这张纸要是真能被调查组采信,一年前你就该拿出来了。当时你之所以不敢拿,就是因为你心里最清楚我根本没看过这张纸,甚至不知道纸上的原字原句,只要拿出来我必然激烈反驳争辩,反而会徒增你的嫌疑,而你才是真正不敢跟调查组对质的那个人!”

林炡一哂:“当年我确实扳不倒你,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步重华贩毒杀人越狱证据确凿,你跟步重华是什么关系稍微调查一下就能水落石出。如果我现在把这张纸作为证据呈上公安部,你觉得他们还信不信你丝毫不知情?”

张志兴蓦然回头看向吴雩,一句“你跟步重华是什么关系?!”几乎要冲口而出。

吴雩摇着头,向后退了半步,脊背靠在水泥柱上。他甚至连保持站立都已经很困难了,但神情没有任何被揭发的狼狈惶恐,望着林炡的目光甚至有点怜悯:“你是不是以为你车轮里的泥土样本是我提取的?”

“什么?”林炡一愣。

“不是,是江停。”

张志兴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林炡却醍醐灌顶,脸色剧变!

“对,你猜得没错。江停一直待在津海市公安局没走,也就是说技术总队对泥土样本的对比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指使绑匪驾车撞翻我和步重华、并把我们和彭宛一起绑架关进密室的人正是你。”吴雩望着他摇了摇头,有点嘲讽的遗憾:“你还想继续在这里跟我争论调查组能不能采信这张纸条吗?现在调查组估计已经开进你家了吧。”

这简直是一招绝杀,连张志兴都万万没想到,林炡脱口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

“没有动机?不,你有。”

吴雩呛咳起来,边呛咳边笑,那笑声比哭还让人难受:“十年前张博明贪功冒进,没理睬我的求救信号,导致我差点遭遇暴露的危险。可是我为什么会遭遇暴露的危险?谁向塞耶他们透出消息说毒帮里混进了卧底的?”

林炡说:“我怎么可能”

“十年后我跟步重华在工业区废弃高速上被撞车绑架,绑匪留下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指纹dna与十年前大兴县运毒案中一名逃犯吻合,那名逃犯曾经受雇于‘茶马古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认为那是巧合?”

“你!”

“那不是巧合,”吴雩再次毫不留情打断了林炡,说:“我也是到现在才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十年前我发现大兴县运毒案牵扯到网络贩毒,顺藤摸瓜查到了‘茶马古道’,并把这个网站的存在汇报给了特情组,那也是茶马古道第一次出现在公安部的视野里。你得知这件事后,立刻火速空降特情组,仅仅三个月后我就在抓捕亚瑟·霍奇森的行动中遭遇到了暴露的危机。”

“——所有一切都不是巧合,是被精心设计好的灭口,真正的凶手是你。”吴雩紧盯着林炡青白交错的面孔:“在十多年前国内连互联网都不太发达的情况下办起一个暗网运毒网站,还具备强大的反网警侦察能力,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唯有你,林炡。”

“你是茶马古道真正的运营人。”

仿佛无形的炸弹在虚空中爆开,林炡脸色一瞬间难以形容,紧接着失态地怒斥:“胡说八道!我跟踪你们是为了调查步重华!彭宛那个案子的疑点,彭宛跟步家的血仇——”

他枪口因激动而下意识一歪,就在这时吴雩闪电般纵身上前,砰一声枪口走火,子弹打得墙灰飞溅!

张志兴立刻抱头退到水泥柱后,下一颗子弹呼啸而至,石灰碎块应声爆起。林炡被吴雩摁倒在地,扭打中还想扣动扳机,但吴雩咬牙死死抓着他的手猛掼,腕骨触地剧震,枪柄脱手而出,打着旋哐当撞上了墙角!

“艹!”林炡只来得及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翻身要去抓枪,吴雩却抢先一步,人还在地上手肘便重击向林炡膝弯——那简直是个鬼魅般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林炡当场一软跪倒在地,向吴雩重踹数脚,挣扎混乱中就像两头困兽抵死搏斗在一起!

张志兴错愕惊疑,躲在掩体后探头一望,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见吴雩飞起一脚把林炡踹退数步,扶着大楼落地窗框边的墙面踉跄起身,哇地猛然躬身呛咳——

他已经到强弩之末了。

就在这一刻,打红了眼的林炡冲上去,眼见就要把吴雩撞下楼!

张志兴指甲死死扣进墙面,瞪大的眼珠里映出下一幕:

电光石火间,吴雩用尽全身力量抓住迎面冲来的林炡,也许他想把对方狠狠推向侧面,但在无比混乱和惯性的作用下,只听满地碎石稀里哗啦,林炡整个人滑下了窗台——

“!!”

仿佛电影突然被按下停止键,瞬间张志兴惊呆了,吴雩也惊呆了,所有画面戛然凝固。

嘭!一声闷响,人体摔到地面的重响从楼下传来,清晰得如同闷雷。

“”

周遭一片漫长的死寂,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半点声音,就好像所有空气都在瞬间被尽数抽成真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大街上的喧哗才终于一丝一丝从真空中渗透出来,仿佛涨潮般汹涌而入,变得格外清晰。

张志兴简直不相信这一切那么轻易就结束了。他一步步走出柱子,梦游般穿过满地碎石的大厅,站在楼层水泥台边缘向下望去,只见废弃工地上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能隐约望见地面横陈着一道扭曲的人形。

那是林炡。

他死了。

“呼呼”

身后传来吴雩粗重的喘息声,他踉跄退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张志兴触电般一回头,发现是林炡在搏斗中丢下来的那半张纸!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六点我在顶楼天台等你,我愿意和你好好商量这件事情。】

【张博明】

张志兴脸色微变,刚要伸手去拿,吴雩却把纸条一折收进胸前内袋,精疲力尽道:“待会拿给宋局他们做笔迹鉴定,应该能算是张博明坠楼一案的重要证据,虽然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竟然要拿去做笔迹鉴定?!

张志兴紧盯着吴雩那张惨白失血的面孔,脑子里的念头飞快转动,勉强挤出声音:“依我看,要不还是把这张纸撕了吧。”

吴雩一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