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们的话题无非也就是吃喝穿戴家长里短,燕七坐在窗根儿,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着窗外春暖花开。

第二堂课是棋艺课,大家集体移步棋室,见当屋摆了十张棋桌,按课室的座位顺序入座,两两一桌,最后就把燕七同学给余了出来。好在桌够,自己独霸了一张,正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和大家一起等着教下棋的先生来上课。

上课钟响,进来了一个小老头儿,上去叭叭叭地讲,都是些最基础的围棋知识,燕七在家里跟着启蒙先生学过一阵,听起来倒也不费力。

第三堂课学画,凌寒香舍也有专门的画室,第四堂学女红,这一门大家都有基础,从小就开始学,因而教授女红的女先生先让众人各自绣了个花样儿摸了摸底,这才针对性地选择合适的阶段开始教起。

下午第一堂是健体课,小姑娘们在更衣室换上了女式短褐,足蹬小靴,集体拉到了位于锦院与绣院之间的一片宽阔平地上。这个地方叫“腾飞场”,其实就是学校的操场,男院与女院共用设施,燕七目测这一圈也差不多有四百米的周长,地面用红色的土压制得夯夯实实平平坦坦,哪怕是大风吹过也基本上扬不起什么灰尘。

因是男女共用的场地,两院班级又多,所以难免会在同一堂课上有两个或更多的班同时使用,眼下场地中央就正有一班男学生在那里玩蹴鞠,见这边来了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由停下来望着这边嘻嘻哈哈地笑。

世风开放嘛,这帮小姑娘见这情形还不至于羞到立刻转头跑掉,有些内向的红了脸低下头,更多的人不管心里自不自在,反正外表看来还都算淡定,目不旁视地只管望着她们的健体课老师。

这位先生人高马大,穿着劲装,小麦色的皮肤透着阳刚健气,目光扫视了一遍站在面前的这帮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来笑:“书院设健体这一科目的意义所在,不必我再阐述了吧?诸位,话说在前,上我的课,把你们那些娇气的毛病都收起来,我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管你们家里官列几品权有多大,在腾飞场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一切都由我说了算!你们可听清了?”

众人不管听着这话高不高兴,嘴上都唯唯诺诺地应了,偏这位还故意皱了眉头追加一句:“敢情儿我教的是一群蚊子不成,大些声回答我——听清了么?”

“听清了!”小姑娘们尖着嗓子叫。

叫声方落,不远处响起一片笑声,望过去见又是一班女学生,也由一名五大三粗的男先生带着在那里列队,估摸着也是来上健体课的,此时正都望着这边笑,梅花班的女孩子们便都觉得分外尴尬。

“纪晓弘!你笑什么笑!”这位先生冲着那位先生吼,“好好带你的班!”

“我笑关你什么事,管得宽你!”不知跟纪晓岚是什么关系的纪晓弘先生不甘示弱地冲着这厢吼回来,“先把你自己手里头这些娇花嫩柳捋直了再说吧!”

“你说谁手底下是娇花嫩柳?!”这位开始撸袖子,“我这儿随便抽出一根儿来就能掀倒你一片!”

“吹!接着吹!我看你甭抽一根儿出来了,你直接冲我们这儿吹上一口气,我保证认输!”

梅花班的学生们整个都不好了,泥马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二货先生啊?课还没上先干起架来了,我们还在这儿傻戳着呢,你们有什么恩怨请背人处自行解决行吗?这种事就不要让人围观了好吗?我们连板凳和瓜子儿都没带啊!

“切,就你那水平,带一个坏一个,带两个毁一双!”这两位还在吵,已经上升到互相攻击业务水平的阶段了。

“嘿哟,好像去年的头魁班是你带出来的似的!”

“前年可是我带出来的!”

“大前年呢?别告诉我你未老先衰忘记是谁带出来的了!”

“大大前年…”

燕七站在队尾,偏头看着另一边。另一边的操场上又排着队整整齐齐地过来了一支队伍,是锦院的男学生,穿着统一的短褐,个个精神抖擞,与此前先到的那一班男生打了照面,双方的先生简短地说了几句,然后带领各自学生分踞一边,一阵调兵遣将,竟是要进行一场蹴鞠比赛。

这是男学生们健体课的内容,燕七瞅见燕九少爷慢吞吞地走到场边,和几位不必上场的男生站在一起。以这位说话行事永远比别人慢半拍的行径,肯定是不可能上场的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燕九少爷也忽然转了头向着这边望,瞅见燕七一身短打的挫样,面无表情地又把脸慢慢扭了回去。

“行了!以前的咱就不说了,有种咱们就比今年!”这边两位教女学生的健体先生吵到了新的段落,纪晓弘撸着袖子叫道。

“行啊,比就比,且看到时候…”

“甭到时候了,就现在吧!现在就先看看谁的学生更胜一筹,杜朗,你敢不敢?”

“来来来!老子还就不信了!”

两班的女学生们面面相觑,这踏马的是幼儿园么,这二位先生怎么这么幼稚!拜托这可是我们新生第一堂健体课啊!我们是女人不是男人啊!比什么比什么啊!比谁跑得慢比谁摔跤摔得花样多吗?!

二位先生显然是宿敌,一碰面就火花乱溅,谁也不肯服软的情况下,女孩子们就成了宿敌相见分外眼红的炮灰。

“比什么?”纪晓弘问。

“你们都会什么?”杜朗转过头来问自己的学生。

大家连忙一起摇头:不会不会,叔叔我们什么都不会。

“也是,我估摸着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也就会踢个毽子荡个秋千了。”杜朗笑了一声,他倒不急。

“我还会踢沙包!”队伍里一位细眉细眼的姑娘不大服气地接茬。

“沙包?唔,这个不赖。”杜朗打了个响指,好像有了主意,转头就去找纪晓弘。

众人纷纷冲那姑娘侧目,那姑娘自知失言,却又不肯示弱,一甩手转头向众人道:“怎么了?对方都挑衅到脸上来了,难不成就退缩了?没个争胜的心,你们千方百计地进锦绣书院来又是图的什么?”

这姑娘还真是快人快语,大家挤破头地进这书院,为的不就是争个好夫君好婚姻好未来?头一天上课就迎难而退,将来会有更多的敌人更多的挑战,又要从哪里去拿勇气面对?

众人一时各有思量,却听得武玥叫了一声:“说得对!我们与她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都是新进学的,没道理就比她们差,比就比,就算比输了又掉不下一块肉去,咱们就是输了人也不能输了阵!”

众人闻言果然打起了精神,纷纷应和。她们很清楚自己身上都背负着什么,女人这一生最大的事无非就是结一门好亲事,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族,在官家圈子里,一门亲事不仅仅只是缔结两姓之好,它甚至很可能还关系着自己背后整个家族的前程命运,每一个要进锦绣书院的女孩子在入学之前无不被家中长辈叮嘱过:进了锦绣书院,你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要去争,要去搏,要去证明,证明给所有人看,你,才是人中之凤,你,才配得上高门权贵,你,才是最值得娶进门光耀婆家的第一夫人!

这么一想,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们便也升出一股子斗志来,在这个地方容不得你软弱矜持,一步跟不上,你可能就会被大部队越落越远,最起码,你得借此机会证明自己有一个足够健康的身体,足够承担起为婆家开枝散叶的重要责任。

振臂一呼的武玥可没想那么多,武将世家的环境熏染,这位只是单纯地有着极强的胜负心,更何况管你是要比什么,人从小跟着家里大伯小叔哥哥弟弟在一处跌爬滚打,踢毽子丢沙包什么的简直弱爆。

两位先生很快便商量出了要比试的项目,鉴于这帮姑娘都是才刚入校,健体课要学的东西一样还没学,所以就选择大家小时候基本上都玩过的游戏来对决,那就是:丢沙包。

规则简单:猜拳决出攻守双方,攻方分成两拨,分站于场地AB两端,守方站于AB之间,A端攻方向着B端的方向丢掷沙包袭击场地中的守方,守方进行闪躲或接取沙包,如若沙包未击中守方人员,则B端的攻方拾取沙包后继续向着A端的方向投掷沙包并袭击守方,如此往复攻击。

如若沙包击中守方人员任一部位,则被击中人员出局,退出场地,直至守方最后一名人员被击中出局,判定攻方胜,而若守方将攻方投掷的沙包接住并且没有落地,则攻方本次投掷沙包的人出局,直至攻方最后一名人员出局,判定守方胜。

规则宣布完毕,双方各派一人代表本队猜拳,杜朗便点了方才那名细眉细眼的姑娘出列,结果对方胜出,先做守方,两队点了点人数,梅花班一共十九人,对方李花班一共十八人,因而梅花班需要去掉一人,站在队尾的燕七就这么光荣地被排除在了比赛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锦绣小剧场】

燕九:恭喜作者 灵犀阁主 拾获人品道具〖一日双更丸〗,那么说今儿有两更了。

燕七:我刚瞅见她想把丸药偷偷扔进茅坑里。

燕九:那样的话,马桶下水道会不会一日双堵?

燕七:多么恶毒的诅咒。

燕九:对待这种“因自我感觉本章太水而不得不双更以掩饰心虚”的作者就必须像近期的寒潮一样冷酷无情。

燕七:…寒潮来袭,请读者朋友们注意身体,今日双更,周日愉快~

健体

梅花班兵分两拨,九人一组,分站AB两端,李花班十八人,全部站于AB之间的场地正中,纪晓弘与杜朗为裁判,分别监视攻守双方是否有违规现象出现。

沙包还真有,书院的“器械库”里存了十几个。

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攻方投掷沙包,守方躲避或者接取。

一帮女孩子开始尖叫,不管投没投着,反正先叫起来再说。场中的守方人多,挤挤挨挨之下沙包轻易便能丢中,中包者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就稀里糊涂地出了局。

“站开点站开点!身体要灵活!”纪晓弘在旁边喊。

攻方继续丢沙包,准备做投掷的那个女孩子将沙包捏在手里,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一时犹豫不知要扔哪一边,燕七断定这位一定是天秤座无疑。沙包软绵绵地丢出去,连半场都未过,更没挨着守方的一片衣角,对面的攻方连忙跑出一个人来将沙包捡起,回到攻击线以内继续投掷。

你来我往十几回合,守方众人随着沙包的投掷不断地转身变换方向,有身体不协调的转了几下就脚下绊蒜跌倒在地,好在地是土地,摔一下也不算疼。

对于平日运动很少的千金闺秀们来说,这个游戏实则守方更不容易,不仅要求身体的灵活性与协调性,还要有足够的体力转来转去跑东跑西,十来分钟下来,守方已经全军覆没,一次沙包都未接到。

梅花班的学生们轻声欢呼——闺秀们嘛,还不至于要用到咆哮来庆祝。

稍歇片刻,攻守互换。

梅花班的大部分同学比起李花班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被一击命中就是自己控制不住身体而跌倒,然而梅花班却有个武玥,在守方阵营里左躲右闪灵活得很,甚至还接下五六次沙包,连杜朗都在场边叫起了好。

梅花班的同学们被武玥的表现激起了热情,出局的人在场边为她击掌加油,还留在场中的人则打起了精神积极应对,然而此游戏毕竟是一个集体项目,只有武玥一个人表现得好也无法挽救局势,最终场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体力下降,终究还是被击出局。

两局比下来,梅花班为攻方时无一人出局,李花班为攻方时有六人出局,很明显,梅花班胜出。

“再来再来!”纪晓弘不肯罢休,“这一回合只能算是摸底,没有应用战术的比赛能算比赛吗?再来!三合两胜制!”

攻守互换一次算是一回合,纪晓弘这一要求倒也不算无理取闹,杜朗看了眼自己手下这帮小姑娘,此刻都正娇喘连连有气无力,毕竟都是千金之体,猛然接受略大些的活动量都有点承担不来。

“不若这样吧,”杜朗和纪晓弘道,“第二回合不要再上这么多人了,就从各自班上挑十名进行吧。”

纪晓弘同意了,要挑当然得挑体力好的灵活性佳的,刚才第一回合让他对李花班上这帮姑娘的素质多少有了些了解,于是很快便点齐了十名。

梅花班这边,杜朗头一个就挑了武玥,然后是那位细眉细眼的姑娘,最后向着燕七一指:“还有你,方才没有参加,这会子体力比她们都足,这一回合你来加入。”

这游戏燕七小学玩了六年,这会子让她上场,那纯属就是用来碾压李花班可怜的小朋友们的,第二回合上半场仍由梅花班先攻,燕七捡起沙包,随便那么一丢,两丢,三丢…不过五分钟,李花班守方的同志们就全军覆没,纪晓弘老师所谓的战术一点没用着。

“嗬,还是个神投手。”杜朗笑着看了眼燕七。

梅花班换到守方,燕七和武玥两个你接一次沙包我接一次沙包,又不过五分钟,攻方的李花班悉数出局,梅花班取得压倒性胜利。

“服不服?”杜朗叉了腰得意洋洋地问纪晓弘。

“行了行了,不过是哄这些孩子们玩的游戏,你也当个什么似的显摆,”纪晓弘将手一摆,“有本事一个月后竞技会上见真章。”说着便带了自己班的学生们上正经课去了。

杜朗也不多缠,让梅花班的学生们重新整好队,道:“玩过游戏也该正经上课了,在健体课上除了要学会强身健体之外,你们还将学习竞技技能,体现一国国力之强的,不仅仅是土地、军队和财富,这天下无论男女,都是天子子民,民强则国强,纵然如今四海升平,也需时时存有居安思危之念,身为国之一员,自当竭尽所能保家护国,即便诸位身为女子,亦当为国尽力尽忠,虽不要求你们去冲锋陷阵,但也要求在非常之时不要成为国之拖累,你们,可听明白了?”

就是说让女人不要当男人的累赘呗,男人骑马跑路的时候女人得能跟上,男人搭弓射敌的时候女人得能递箭,男人翻山越岭的时候你不能拖后腿,男人死光的时候你得接手继续保家卫国。

不愧是全能媳妇的培养基地。

“明白了。”好媳妇预备役们齐声应着。

“第一堂课就先练跑步吧,”杜朗用手比划了一下,“排着队沿场地外圈慢跑,目标是一圈,可以跑得慢些,但不允许停下或走步,就从这里开始吧。”

一帮千金闺秀们就开始沿着操场外圈跑起来,燕七被这诡异的古今交错感搞得十分恍惚,这可太逆天了,怎么这个时代总给人一种出现BUG的错乱感脚啊?

确定开国皇帝不是穿越前辈吗?

实在太颠覆那么多年看宅斗小说形成的架空世界观了啊。

难道这是个体育竞技类的副本?

你能想像一帮金钗玉簪襦裙深衣的古典仕女换上短衫裤褂撒腿就跑的情形吗?!

说好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封建女人行为守则呢?

说好的高门大户不受宠的嫡/庶女凭心机靠手腕斗主母/小妾斗姐妹/刁奴最终嫁得金龟婿的传统宅斗桥段呢?

剑走偏锋有风险,任性设定需谨慎啊。

对啊,任性,这个时代太任性了,让一帮千金闺秀绕场跑圈究竟是什么路数啊,开放度和自由度太大一时竟有些承受不来啊。

这莫名的“全世界都在玩儿我”的诡异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嗵!”燕七被响在自己后脑勺上的这一声打断了脑子里的弹幕刷屏,头一疼眼一花,身子向前一趔趄,人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摔了出去,直接五体投地趴了个实在。

“呀——”有几个女孩子尖叫,接着远处一阵脚步声向着这厢匆匆奔过来。

燕七趴在地上眩晕了一阵,这一下子必须是轻微脑震荡啊,她都有点想吐了。

片刻起不了身,脚步声已经到了身边,一个声音低下来问她:“晕了啊?”

你说呢,不晕能随便就往地上趴啊。

“还能不能动?”这声音又问,哑着嗓子,典型的正处于变声期的男音,像感冒了的老鸭子叫。

你说呢,能动还在地上一直趴啊。

“说话,能不能动?”哑嗓子有点不耐烦。

卧槽你还不耐烦了,滚滚滚,声音难听死了。

这人并没滚,伸了手过来扯住燕七胳膊,一边一根,然后用力往起一提,上半身是提起来了,下半身还在地上,手再不小心稍微一松,燕七就跪好了。

“有事没事?”这人探下头来瞪向燕七。

你眼呢,都晕成这样了能没事?燕七扶着头抬眼看他:“你们是双胞胎?”

“…”好嘛,看人都看出重影儿来了,这肯定是给砸晕了。这人脸色有点不大自在,正要说话,又有几个人跑到了跟前,其中一个就叫起来:“元昶,惹事了吧?!还臭吹你那脚法好不?是好,准准砸人后脑勺上!”

旁边的人就跟着轰笑,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让元昶赶紧道歉。

“都滚一边去!”元昶语气里似有几分恼羞成怒,一把将燕七扯着站起身来,粗声粗气地道,“你行不行?难道还要我背你去看郎中?”

你个踢球肇事的还理直气壮啦?!手放开,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我告你酒驾啊!

“只怕你找不到郎中。”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在燕七耳边响起,接着一只手伸过来将她胳膊扶住,顺便拂开了元昶扯着燕七胳膊的那只手,是燕九少爷。

“李医师不就在百药庐么?”元昶语气带着疑惑。

百药庐相当于校医室,是书院为防万一专门设立的,李医师就是校医。

“你这样的脚法,我怕你拐去了藏书阁。”燕九少爷不紧不慢地道。

藏书阁是书院的图书馆,离着百药庐十万八千里。

“你——你再说一遍?!”元昶受嘲,登时大怒。

“呵呵。”燕九少爷结束聊天模式,扶了燕七转头走。

“燕九!你给我站住!”元昶不依不饶地两步追上来拦在头里,怒瞪着燕九少爷,“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够胆就再给小爷说一遍!”

燕七偏脸问燕九少爷:“你同窗啊?”

“嗯。”燕九少爷道。

“看着挺欢实的。你这孩子怎么偏就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啊?”燕七道。

“蚂蚱也蹦得欢,连冬都过不了。”燕九少爷淡淡道。

“你知道什么动物才总是慢吞吞的么?”燕七问。

“你知道什么动物才总是面瘫着脸么?”燕九少爷反问。

“乌龟。”

“羊驼。”

“…你们下堂课学什么?”

“算术。”

“这个也学啊?那我问你,小明一共有十八个苹果,一口气吃了十三个,还剩几个?”

“小明死得真惨。”

姐弟两个边说边绕过元昶走了,被直接无视的元昶立在原地一脸凌乱:小爷在跟你们说话啊!什么叫“看着挺欢实”啊?!小爷这叫强壮好嘛!你才蚂蚱!你全家都蚂蚱!有你们这样自说自话把人当空气的嘛?!瞧不起人是吗?!你们知不知道小爷是谁啊?!你们——

燕七向杜朗请了假,燕九少爷便带她去百药庐看大夫,元昶在后面气鼓鼓地跟着,毕竟他是肇事者,本着“大丈夫敢作敢当”的人生信条,自是要跟去承当一切后果。

“你到底有没有事?”元昶跟在慢吞吞走路的姐弟俩身后,一派的不耐烦,“我还要去和他们蹴鞠,你要是不能走快,大不了我背你去!”

“啊,你要是着急就先去吧,”燕七回过头来和他道,“如果医师检查出问题来,我会通知你的。”

“通知我…”元昶嘴角微抽,不就是让球砸了下脑袋吗,那里头充的是气,又不是铁,还能砸你个脑浆迸裂啊?!瞅这意思还想不依不饶了是怎么地?!“行啊,医药费我出,我现在就能出,十两银够不够?不够就二十两?”语气里满带着讥讽,把燕七当成了碰瓷大妈。

这个时代的一两银合人民币三百元,二十两就是六千元,皮球抽一下脑袋要六千医药费,不是敲诈勒索是什么?

“随身带这么多银子不怕丢啊?”燕七道。

…重点是这个吗?!元昶继续抽嘴角,他还真没带这么多钱。

“书院里看病还要收钱呀?”燕七转回头去又问燕九少爷。

“总不能让医师靠吃药渣过活。”燕九少爷淡淡瞥了自己这位亲生的傻姐一眼。

“我选修课选了医药,会不会是这位医师教啊?”

“那他会提前知道有一种傻无药可医。”

“…”

“…”元昶简直想要抓狂,这二位也太会转话题了啊!几次三番让他的拳头打进棉花堆里了啊!这么自然地避过锋芒会不会显得演技太刁钻啊?!

元昶已经不想再理这两人了,憋着一肚子莫名其妙的火气只管跟在后面,三个人从腾飞场出来一直往东走,穿过一小片迎客松林,出现几畦田地,细看田里种的却是各色草药,药田旁边,一片土墙茅顶的田舍搭在那里,门楣上挂着写有“百药庐”三字的匾额。

这一片房舍既是医务室又是学医药的学生们上课之所,土墙上嵌着明亮的玻璃,从外面一眼便可看到室内整齐的课桌,此时没有课,做为教室的房间空无一人,从正门进去,沿走廊直行,尽头处一扇小门,门上挂着牌子,写有“医室”二字。

医室是李医师的办公之处,没有课业要教授的时候他就在这间屋中休息或备课。元昶几步迈上前去敲门,半晌无人应。

“不在?”元昶有些烦躁,李医师这会子若是不在,他怕是还要陪着这面瘫脸的笨丫头在这里等,他可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宝贵的蹴鞠时间,加大力气又敲了几声,见仍无人应,便往旁边走了几步,旁边是医室的窗户,嵌着玻璃,透过玻璃向里望,然后元昶就“咦”了一声,大步走回来“咣咣”地使劲砸门。

作者有话要说:【锦绣小剧场】

燕七:我刚瞅见作者悄悄往地上扔了一把〖“哎呀突然好想收藏一下本文”丸〗和〖“闲得好无聊啊不如留个言调戏一下作者吧”丸〗。

燕九:我也看见好几个读者往她脚下扔了〖一日百更丸〗和〖“卧槽忍不住想要剧透男主是谁怎么破”丸〗。

燕七:…江湖真险恶啊。

药庐

燕七走到窗边向里瞅,见北墙整面一壁都是药橱,靠西墙的是一张罗汉床,东墙陈设着药炉、药锅、臼子等物,当屋则是一套桌椅,而就在这张桌上,趴着一位穿着藏蓝衣衫的人。

睡着了么?元昶这都快把门卸下来了,睡得再死也该被吵醒了,可这人却仍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燕七伸手推了推窗,连个缝也推不开,元昶在那厢又是砸门又是推,却也无从得入,显见这医室是从内部将门窗全部插了起来的,除非桌上那人起身过来开门,否则外面的人要想进屋,也就只有强行破门一途。

“别砸了,”燕九少爷对元昶道,“你脚程快,去叫人。”

元昶停下手看了燕九少爷一眼,果然转身匆匆跑了,燕九少爷在后头慢声叮嘱:“别跑出了书院门。”

书院门距百药庐拐个弯儿还有五万四千里。

都这个时候了这货还不忘嘲讽。

“李医师是不是死了。”燕九少爷站到窗外往里看,似乎和燕七一样对死人免疫。

“咱走吧。”燕七道。

“他若当真是死了,一会子官差来了还得叫你我回来问讯。”燕九少爷回过头来看着燕七,“怕了么?”不等燕七作答,已是走到旁边的课室门口,推开门向里一指,“去里面坐着等吧。”

这货几时这么会心疼人了?

“免得你吓晕在地还需我扛你,你这么胖。”燕九少爷慢悠悠补了一句。

“…”

乔乐梓乔知府带着一干小弟赶到锦绣书院的百药庐时,医室的门已经被人强行从外面砸开,正主李医师被放平在地,脸上盖着布,显见已是死尸一具。书院的几位领导面色凝重地站在医室外,倒也很清楚规矩,没有大肆破坏死亡现场。

照理这样的死亡事故衙门派几个差役过来处理也就完了,奈何锦绣书院它不是一般的书院,这里头的学生可都是官眷,这里头的老师那都是名儒,这书院的大山长那可做过帝师,乔知府一听这信儿哪敢怠慢,若是衙门里事忙吧他也就不过来了,正赶着今儿下午他碰巧格外的闲,一把贱骨头不干活就又痒又疼,于是乎就亲自带着人跑来掺和了。

趁着衙役们一拥而入进屋勘查的功夫,乔知府与这几位闻讯赶来处理善后事宜的校领导简单招呼过,紧接着便直接进入正题:“谁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领导甲带着乔知府往旁边的课室去,一进门乔知府就无语了:怎么又是这俩孩子啊?就算燕子恪上辈子坏事干太多也不能把衰运报应在孩子们的身上嘛,真是的。

俩孩子起身冲他行礼,旁边还夹带着一个半大小子,眉似刀裁目如点漆,十分地精神。

“说说当时的情形吧。”乔知府随便拽了把椅子坐下,半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

元昶操着一副老鸭嗓把经过讲了一遍,也不过几句话的事,听得乔知府头皮直发麻,正处青春发育期的熊孩子们还真是杀伤力巨大啊,听这嗓子锯的。

“你们来时的路上可曾遇到行迹看上去较为可疑之人?”乔知府待元昶说完便问。

虽然还不确定死者的死因,但总归还是要问得全面些详细些才好。

三个孩子一起摇头。

“进药庐时可还有别人在?”乔知府问得很细。

三个孩子继续摇头。

才问了两句,便有个小衙役拿了张纸过来交给他:“在死者桌上发现的。”

乔知府接在手里细看,见竟是封遗书,内容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吾自知罪孽深重,枉为人师,无颜再活于世,今自裁以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