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林怀桂朝林大娘望去,大眼水汪汪的。

他还是胖,就是胖得不是太夸张了,像个正常的小胖子。

林大娘现在对他也严厉多了。有父亲在时,她还能安慰自己他们头顶上还有个老胖爹在为他们遮风挡雨,对小胖子馋嘴偷懒的事也会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爹没了,她也好,小胖弟也好,他们俩都得担起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份任务。

“姐姐不去,烦不着我。”林大娘朝小胖弟眨眨眼,盅惑他,“那怀桂去好不好?”

“啊?”林怀桂咬了咬小红唇,想了一会,说:“怀桂去了,姐姐不烦了?”

“不烦了。”

“那怀桂去。”

小胖弟乖乖的,蒙他做事的林大娘一点负疚感也没有,她这个大人可心狠了,胖弟一答应,她就起身去牵他,带着他往外走,毫不留情地教坏他,染黑他,“他们烦姐姐好几次了,你说是不是坏蛋?”

“是坏蛋。”心疼姐姐的林怀桂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们还要抢爹爹留给我们的吃的,我们的银子,你说他们是不是坏蛋?”

“是!”林怀桂当下就点头,连小脸都绷紧了。

“他们还要赶我们出去,这可是爹爹留给我们的家…”

这次不等林大娘说完,林怀桂就握起了胖拳头,一脸的愤怒,“怀桂不喜欢他们!要请他们出去。”

林守义带着林计跟在他们的身后,听到林怀桂这话,老管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这时也不禁深深忧虑了起来,小主子性子这么软,以后可怎么办?林府以后怎么办?

第21章

林大娘看了后面的老管家一眼,微微一笑。

她也知道家里这几个管家对胖弟的担心,不过她还好,小胖子毕竟是宇堂先生教出来的学生,在宇堂先生那种有强大浸透力的人物的教育下,小胖子还能保持他的本性,简单也是不简单。

再则,这几年,她爹也没少教他。

从根本上来说,林大娘是相信她这个弟弟的。哪怕小胖子会做错事,她也并不会怀疑他。

她当初自诩是穿越人士,什么都懂,可没少在她爹手底下闹笑话,可往往那个时候,爱逗她的胖爹并不会说她,而是让她看清真相,再来一次。

耐心,才是一个人最快,最好的成长方式。

她是不可能有她胖爹厉害了,她没他那么有远见,也没他那么有见识,也就是因为如此,对小胖弟的耐心她会多一点。

弟弟性子也慢,慢慢来吧。

不过,林大娘对于亲弟弟的耐性只是限于有耐性对其拔苗助长,一路还是高高兴兴地牵着弟弟,一步都没缓,把亲弟弟送去豺狼虎豹面前接受风雨的洗礼。

林家的族老们这些年没少收林府的银,也没吃林府的粮,但大概是血缘近了,这些族老十之九八也觉得这是应该。

不过族老们并不全糊涂,之前在林宝善为姐弟俩善后的时候,有几个是明言会站在林府这边的,但林宝善一死,他们就不出声了,冷眼旁观。

林大娘也不着急,他们想旁观,就让他们旁观着,只要他们现在不跳出来添乱就好了。

剩下的这几个,跳得最高最勤快的就是林五公了。

林五公与林府的血缘是最近的一个,他是林宝善的亲叔叔。

这亲叔叔先是败在了林祖父手里,林祖父儿子们内斗,居然没死一个,三个都活着,他又没斗过林宝善,一直与他想要的林府遥遥相隔。

他现在年纪也大了,都八十岁了。

林家长寿的人多,但长寿的林五公对于姐弟俩是最有压力的一个,他血缘太近,古代有按血缘关系的远近来分决策权高低的规则,按说他的话和行为在家族来说还是很有份量的。

此时,林五公就坐在林府贵客堂的上首,喝着茶,老鼠眼耷拉着看着下方。

林大娘牵着小胖子一进客堂,就见林五公坐在以往只有她胖爹才有资格坐的大椅子上。

胖爹虽然走了,椅子没换,林大娘也并不打算换,干瘦的林五公坐在比他大近十倍的椅子上,林大娘不知道他有没有坐出坐龙椅的快感来。

但她现在很不高兴。

她胖爹也并没有教她什么气都忍着,按她胖爹的话来说,要是什么气都忍着,不如你的人的气都要忍着,那不叫顾全大局,那叫窝囊。

小胖子在,林大娘就指着上面的人跟林怀桂道:“怀桂,你看,爹爹才走,就有人迫不及待要坐上咱们林府家主的椅子了。”

林怀桂看着上面的人,他认识,是五叔祖公公。

他看了看姐姐,得到了她的点头后,松开了她的手,往林五公走去。

他走到了这老人的面前,开了口,嗓子软软,“五叔祖公公…”

林五公一直沉着脸看着这姐弟没说话,他今天只跟了另一个族老来,现下客堂里站的都是林府的下人,他此行也还是并没有打算强来,小胖子一开口,他就朝小胖子看去。

林怀桂并不喜欢这个叔祖公公,这个叔祖公公看他的样子让小胖子觉得很不舒服,但这个公公坐了他爹爹的椅子,所以小胖子还是鼓足了勇气,“五叔祖公公,你不能坐爹爹的椅子,这是我们家家主的椅子,是怀桂学好本事以后坐的,你不能坐,请你下来。”

林怀桂被林宝善亲手教过,他知道林府是他的,他长大后,要照顾母亲,要养着娘亲姨娘,还要给姐姐风风光光出嫁,这些都是他答应过爹爹的,他记的牢牢的。

林五公没理他,只是抬起眼,慢慢地道:“这就是你们姐弟俩现在的待客之道?”

林五公这个人,是有点让人感觉可怕的,林大娘一直说不来那是种什么感觉,现在倒有点说得上来了。

这个人身上带着股腐朽的死臭气。

林大娘没说话,只听林五公又慢吞吞地道:“你爹爹才死,不要才几天,就把他在世时的规矩都忘了。”

他在世时,你连门都进不来。

也不敢进。

现在只剩他们寡妇姨娘孩子的,就来了。

林大娘的眼都是冷的。

她并不害怕这个带着死气的老人,这老人怕她的父亲,来他们家逞威风,被她客气送出去过一次,现下又来了,完全不记得她是她爹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孩子这个事实。可见,这些年他唯一的本事,就是能比人活得长一点。

上次来,他还不敢坐,这次倒敢了。

踩过一次连虚实都没摸清的底,胆子就疯长了。

有些人,真是哪怕活到一百岁,活到死,也活不明白。

这次不等林大娘说什么,林怀桂却开口,只见他胀红着脸激动地对林五公道:“怀桂没忘,爹爹说了,对上以敬,对下以慈,对人以和,对事以真,怀桂没忘。”

“那你敬了吗?”林五公看着林怀桂,扬高了声音冷笑着。

“您坐了我爹爹的椅子…”林怀桂捏着小拳头激动地说着,眼里泛起了泪花,“怀桂请你下去,五叔祖公公,这是怀桂爹爹的椅子,也是怀桂以后的椅子,请您莫要乱坐。”

“你既然知道敬上,我是你的叔祖,你的至亲长辈,一把椅子我也坐不得了吗?这是乱坐吗?”看着小娃儿都快哭出来了,林五公更是冷笑了起来。

一介小儿,还能奈他何?上次他来,这女娃娃不还是得对他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

他现在才是林家活得最长的人。

林宝善啊林宝善,你威风了一世,在老夫头上压了老夫一辈子,可你的儿女以后不还是得仰老夫的鼻息而活?老夫想让他们活他们就活,想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林五公想着,这时他的眼睛嘴唇里,都透出股狠劲来,吓得林怀桂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这是怀桂爹爹的椅子,”见有理说不通,被吓着了的林怀桂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伤心地擦着眼泪,可还是努力地跟老长辈说道理,“怀桂有请您了。”

他不想让别人坐他爹爹的椅子。

“可你爹爹死了,”小儿的眼泪并没有打动林五公,他吊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怀桂,淡淡地道,“他坐不成了,我是他的长辈,更是你的长辈,这椅子我还能坐不成不成?”

“可这不是您能坐的。”林怀桂说不过他,他委屈地看着林五公,见他不为所动,他掉过头去寻找他的依靠,泪眼汪汪地看着姐姐,“姐姐,这是爹爹的椅子。”

林大娘以为她很铁石心肠了,可这一刻,看到弟弟那满是委屈与控诉的眼,心口还是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这时,身后的管家们要动,听到脚步声,她朝后略摇了下头,往林怀桂走去。

她看着林五公走去,无视林五公带来的那个族老此时在旁尴尬笑着的干笑声,直到走到人的面前。

“女娃娃,你忘了给老夫行礼了…”林五公见她从容不迫走来,很是不悦,但他沉得住气,等人站定了,才淡淡说道。

林大娘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而是低下头,看着抱住了她的腿,伤心哭泣的小胖子。

不过一会,她的裙面就被泪水浸湿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伤心了,小胖子从小并不是个那么喜欢哭的孩子。

“怀桂,”林大娘知道自己很残忍,但世道就是这样,在头上有强大的人保护的时候,他们可以天真,可以不谙世事,但那个人没了,他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她把小胖子抱了起来,让他高高地看着那个坐在他们父亲椅子上的人,对小胖子陈述道:“你看,有的就是不讲道理,你跟他讲道理,他就假装听不懂,会倚老卖老欺负你。”

她看着努力不哭的小胖子,问他,“宇堂先生有没有教过,爹爹有没有教过你,遇到这种为老不尊的人,你要怎么办?”

“打,打出去。”林怀桂抽泣着道,他在姐姐的怀里转过身,对着老管家软软地道,“义叔,打出去。”

老管家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这是小主子让他把人打出去,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回头叫护院,“来人啊,打出去!”

“你敢!”林五公火了,想拍桌子,但椅子太大,离桌子太远,他拍到了椅面上。

椅面太结实,震得他手掌发疼。

但不等他发火,林府的护院就来了。

林五公连声都没出,就被蒙着脸从梁上跳下来的乌骨粗鲁地一脚踢到地上,把人踢昏了过去且不说,他还一脚踩到了人的脸上。

林大娘抱着小胖子转过了身,看着椅子。

林五公这个人,于林大娘来说,就是只纸老虎,还是只老得只差推一把进土的纸老虎,她胖爹当年是怎么收拾他的,她现在也还是可以怎么收拾他。

不过,她需要几块让小胖子成长的绊脚石,有时候不得不留他们一步。

这时,林守义作为林府老管家还是要留几分颜面出来,他拦住了想把林五公的脸踩扁的乌骨,让护院架了这林五公出去,而那个一直没出声,也没阻拦林五公,只干笑过的族老站了起来,不安地在原地打了个转。

等林大娘朝他望过去,他这才像知道要怎么办一样,一挥袖子,干笑一声道:“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是林宝善堂了又堂的堂兄弟,对林府也一直心思不正,但他从没在林宝善手里讨过好,林宝善才刚死,在他心里余威还在,他还是怕的,这时见林大娘那冷冷看过来的眼睛居然跟她爹看他的时候有点像,一下子就怕了,都没跟林府的人打招呼,一溜烟地就跑了。

也是个孬的。

他们走后,林大娘没放下手中的小胖子,她抱着才六岁,就差不多都有三十多公斤了的胖子弟弟,对着椅子问他,“怀桂,他们再来,你要怎么办?”

“请出去!”林怀桂本要说打,末了,还是说了“请”。

但林大娘知道此“请”跟他先前所说的“请”不一样了。

她轻叹了口气,慢慢地把弟弟放到了椅子上站着,然后看着胖子弟弟的脸,很是严肃地对他说:“小胖子,你得减肥了。”

就差一点,你就差一点压坏你姐姐的手了,带你飞的亲姐姐的手。

第22章

父亲过逝所带来的问题不止一点两点,具体到细节上,是日日必须要过问的琐事。林大娘也记不清这一个多月有没有睡过好觉了,很多时候睡眠于她只是打个盹的事。

林家家大业大,也就是说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不说林家本身,光她作为这个穿越者为林家所带来的一些细微的变化,就是不能见人的。

因为她所提出的选种和因地制宜的施肥问题,林家这些年的粮产量已经远远高于了十几年前林家粮食的亩产量。

林家本来就是种田世家,往上数能数得出祖上五代的地主来,怅州的第一批开荒者,或者说发现者就有他们林家的祖上。一个事情能做百年,就能做出心得来,何况种田这事,身为地主的林家干了近两百年,林家自有自己种田的独特办法。而后来林大娘也来到了林家。作为一个前世没种过田,没见过猪跑,但朋友遍布农学院的人来说,她是跟着朋友去旁听过种田课的,多少懂一点,加上操纵她提出来的理念的都是她胖爹所下的种田老手,试多了也有瞎猫碰上老鼠的时候,这些年来,林家肥田的亩产量已经超过了原本的四分之一。

这远远比不上她所处的时代的杂交粮的产量,但在这完全不存在杂交粮的年头,在林家本身占地万顷的条件下,这多出来的四分之一,数量就相当的可观了。

而这种变化,显然并不是能瞒得住的,打林家主意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尤其今年涝灾,林家居然提前做了准备,还有稻秧下田,如若不是林老爷恰好在这时过逝,林府就留寡妇带着儿女守丧,怅州的地主都要把林府的门踩平了。

而林宝善作为江南第一善,是个换了皇帝,都能牢牢抱紧新皇帝大腿的人,他根本不是个一般人物,在知道自己来日无多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不给儿女留后手——现在怅州的知州就是他这边的。

林宝善在怅州这任的知州身上花了很多的功夫,多到这任知州在他死后上门祭拜的时候,都不顾跟林大娘这等小女子说话有损官威,找到她亲自跟她说,他是他爹的人,有事尽管找他。

这知州姓任,光靠那天他跟林大娘所说的这话,林大娘都觉得这任大人真是对得起他的姓,任性得可以,也很对得起她胖爹这三年在他身上所花的心血。

任知州态度也不是白表态的,这月五月初五,怅州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过几天就要开赛了,他让他夫人送帖来,让林大娘带着弟弟,那天跟着他和他夫人一起坐在知州首位观赛。

三月十七,林老爷逝世,林家的圣龙在四月一日由林宝络兄弟和林家族老带着人照常请。

人走茶凉,活着的人要继续活,就此林大娘不觉得世态炎凉。但林家宗堂除了来人问他们家要银子维持比赛开销,这些族人家里都不来个人看看她生病的娘,比赛流程的帖子也不送到他们家来让他们林府过过目,她就知道人走茶凉要比她以为的还要凶点。

任知州也知道林家的情况,帖子里也没说要请林夫人,就说请林大娘带着林府小家主随他一家过去一睹盛况。

所以,一收到帖子,林大娘就动起来了,吆喝着丫鬟们赶紧给小胖弟定制战袍。

他们守丧,以前闪耀震惊一片的衣裳都不能穿,所以要重新做新的不太闪耀,但一定要震惊一片的战袍。

林大娘出生的早,多活几年就多做了几年的衣裳,她这些年不知道送走了多少林家的死人,战备充足,但以前因为过于娇贵,根本不放出去见人的小胖弟还是缺少的。

现在,林府的战略储备要放出去示威了,不能等闲视之。

林大娘就此忙得风生水起,自动自行把自己升级为战斗机水平,因此,那最北方的小军长来的信送到她手里,她也只是一看信封,就放到了一边,跟宇堂先生商量着让他怎么教小胖弟狐假虎威。

这几年,有仇女症的宇堂先生跟林大娘的誓不两立并没有好多少,但仗不住林大娘这个狡猾的现代女性攻克了他的夫人。

这世上,宇堂先生大概唯一不讨厌的女人就是他夫人了。

林大娘还是没见过这位只让人闻其名,不让人见其人的夫人。但林府最是不缺钱,不缺好东西了,她是得了任何好的东西都往宇堂府送一份,久了,宇堂先生看着她还是一张仇恨六亲不认脸,不过可以容忍她说几句话,而不是只要她一开口,没三句,就只能看见这位仇女症潇洒的背影了。

“先生,你能不能教教他,说话的时候不要老看我…”胖弟爱她,林大娘对此很高兴,但他说两句话就要来看她请示,这就不太好了。

在家没关系,在外哪有小家主还要看姐姐脸色的。

哪怕他还小,但谁管那么多,一看他要看她说话,这闲言碎语不用想,下午就能传遍怅州城了。

所以这样子还是要装起来。

这个林大娘要是去跟胖弟说,胖弟答应是答应,但绝对做不到。

她对小胖子的威慑力远远不如以前了,现在她吓唬他,说他,他可能是知道她不会不管他,根本不太上心。

但宇堂先生不一样了,他们姐弟在敬畏这位仇女症的这事上,步伐走得很是一致。她怕这位先生撂摊子不干,连重话都不敢跟他说,小胖弟一样,也怕不听先生的话,他先生能让他生不如死,胖不如瘦。

“娘子…”这时,收到北方来的信就兴冲冲送来的小丫忍不住提醒了一声看过信,就把信就搁在桌上,看都不多看一眼的林大娘。

林大娘正专心卑微地贿赂宇堂先生呢,朝丫鬟摇了下头,示意她别多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诚恳地看着宇堂先生。

宇堂先生听完,皱着眉,摸着空无一胡的下巴,一副很是纠结思索的样子。

林大娘知道他正在思考怎么敲诈她,也是绷紧了神经,全力以赴地盯着这一位根本没有丝毫师德的旷世奇才。

看大娘子眼睛都瞪直了,小丫也是无奈,小声地提醒,“娘子,是最北方来的信。”

是大娘子那位刀小郎君来的信。

这时候,林大娘正在等宇堂先生开条件呢,哪顾得什么最北方,她挥手,“一边去。”

“是刀小将军。”小丫都要急死了。

什么刀啊刀的,林大娘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个,对小丫的老开口烦不胜烦,瞪她,“一边忙你的去,没事干了呀?”

她是对她太好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