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都习惯了娘子随意打骂将军了,笑嘻嘻地上饭。

不过林大娘看到她们也心痛,这些丫鬟也要跟刀家军的军士过日子了,哪样都少不了她这个娘子给她们添,她也不能她吃香的喝辣的,就让她们在旁边光看着咽口水。她看到她们还笑,面无表情道:“别笑了,送完就撤,忙你们的去,你们还以为你们少给我花钱了呀,你们这一个个都让我心里好焦虑,你们知不知道…”

丫鬟们憋着笑上完菜赶紧撤了,生怕大娘子怒了,说不给她们添妆了。

这饭桌一摆好,乌骨就从梁上翻下来跟小将军抢饭吃了,一顿饭就看他们刀光火石的抢得就差拔剑相向了,谁少吃了都要怒瞪她,他们敢瞪,林大娘就冷笑,要是谁敢开口,她就眼一横瞪过去。

“看我我是要收钱的,嫌少?府里大锅吃去。”等人又瞪上她了,林大娘这次忍不住开口说道。

按说份量做的已经不少了,但谁让这两个人都是大胃口,随便几口一盘菜就没了。她这没怎么吃的还没说话,两个抢的要是还有脸说,她明个儿就把自己的小厨房给撤了,让他们谁都没得吃。

两人顿时老实上了。

林大娘这才满意,扫视他们:“看明白了,这个家,吃什么用什么,我说了算,给你们你们就…”

她这威风还没逞完,就见乌骨把她碗里的一颗牛肉丸子夹去了,随即,小将军追了过去,打他的手,乌骨怒目相瞪,小将军不甘示弱冷酷回视…

这家是没法当了。

林大娘感慨着,趁这俩闹着,把她爱吃的最后那只蜜汁鸡腿夹了过来,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等两人回眼怒视她,她咽着蜜汁肉,朝他们嫣然一笑。

怎么着?她的小厨房,她还不能吃口她爱吃的?有种他们掀桌子啊!看她怎么治他们!

——

这头大将军在督察卫呆了好几天,连刀家的兵部尚书都走马上任了,也没见他进宫来磕谢,皇帝也是奇怪了,问他大内总管,“刀将军这是几天没来了吧?用过朕就丢啊。”

张顺德回:“您是不知道,卫府那边忙的很,什么天才都来了,昨晚还有个老汉在府所墙头对着月亮发功的,又把大将军给发过去了。”

“这…”皇帝失笑,“他不能什么人都理吧?”

“不理不行啊,这发功的是新户部侍郎刚进京的老爹,说是要给您当天师的,侍郎大人在墙下磕头求他爹别闹,赶紧回去呢,人不听啊,那墙又高,您也知道的,卫府的墙都一丈多高快两丈去了,卫府里的高手都被韦卫长带走了,这府里也没个能把人请下来的,长梯都不够那么高,就只能去请大将军。”

“那人是怎么上去的?”皇帝奇怪了。

大内总管也是哭笑不得,“洪侍郎大人说他爹以前练过壁虎功,现在那小身手还在着呢。”

“厉害呀!”皇帝这听得御笔都搁下来了,“多大年纪了?还有这身手,了不得。”

“说是六旬多了。”张顺德想了想说,“应该是,年纪应该也大了,洪侍郎都四旬的人去了,您想,老爹怕也是六旬左右的事。”

“了不得,了不得。”皇帝搓了搓用久了有点僵硬的手,“那大将军来了,飞檐走壁把人带下来了?”

“是,说是来了就一个箭步飞上去了,就是…”总管说着也笑了起来,“就是到了半空就松了手,把下面的侍郎大人吓得伸手就去接,跟他老爹倒在了一块。”

“大将军这脾气!”皇帝失笑,“不过朕要是半夜在娘娘窝里被吵醒,朕也得罚罚人不可。”

这次,老总管不敢答话了。

“诶,他不来,咱们就叫他来吧…”也没事,传个话就来的事。他要是不来,都没办法让他去拿韦家开刀了。

趁韦达宏没进京前,还是把韦家收拾了吧,要不那高大粗汉一回来,一看他那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都不好意思抄他这忠心耿耿的老手下的家。

“是,那老奴这就去着人传话?”

“去吧,就说朕传他进来,听他说说他替朕都招揽上什么人才了…”皇帝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就他这些天听的,那些人才一个比一个荒唐,也不知道他们大将军是怎么忍下来,没进宫来说不干了的。

——

这厢皇帝一说要见他,刀藏锋就把事情交给了下面的人,去了宫里。

一见到他,皇帝看他大刀阔斧地走了进来,大将军那姿态那模样,天将下凡大概也就如此了,让他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丽怡就真没再去找过你了啊?”他忍不住问。

“杨相现在看我,都是拿下巴看…”刀大将军请完安,笔直地站在御桌前,嘴里恭敬地回着皇上的话,“要是如您所说的,郡主要是还找我,他许是一头就要撞在您的御桌前了,您的能干大臣怕是又得少一位了。”

皇帝淡道:“杨相这人脾气还挺好的,不至于。”

“是挺好的,昨天还跟御史台的大人一道喝酒,说我刀府很不成体统,很失先祖风范,太辜负皇上恩宠了。”刀大将军还是很恭敬地回道,就是他说话的时候腰杆挺得太直,稍稍缺欠了点诚意。

“消息还挺灵通的。”皇帝轻咳了一声,把笑忍了下去。

“几部之间的例行小聚,兵部的人也去了,我二叔耳朵恰好没聋,在旁边听到了。”

“是吧?”皇帝装糊涂,也不好再调侃下去了,揭过赶紧说另一事,“督察卫怎么样啊?这几天替朕找到什么国家栋梁了没有?”

“督察卫的人都摸清楚了,韦卫长留下的那几个心腹也盯上了,人手要是要用的话,那末将也能调动,这几日他们间有不少人还是服末将管的…”

“是吧?”皇帝这也是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大将军,“你还真是什么都明白。”

知道他派他去督察卫干什么的。

到时候他这大将军带着韦达宏的人,去抄韦家的家,韦达宏这辈子是别想跟韦家有什么瓜葛了,也别想再跟他这抄了他家的大将军表面不和,实则深交不浅了。

他也就需要一个能给他当一辈子的督卫长,实在不想要一个跟大将军一样能干的韦将军。

这个朝廷,有一个兵马在握、能力不凡的大将军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好了,多一个,他怕他晚上真睡不好觉。

“末将明白,也想明白。”刀藏锋颔首,“末将想多活几年,您要做的,就是末将会做的。”

皇帝又背手站到了他的面前,听到这话,笑着摇了摇头。

这大将军,是真狠,更是忍的下,而要出头了,他也敢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强横。

他不活下来,谁能活下来?

皇帝都能从他身上看到当初自己的几分影子了,如果当初他不是每一个决策都下得正确,现在坐在这皇位上的人,绝不是他这个连外家都被抄了的人。

“大将军,你太能干了,你这一回来,朕都好像多了十只手似的…”皇帝感慨,“太聪明了,朕都害怕。”

见皇帝又拿话捏他了,刀藏锋也是无奈,抬眼看着这个不把臣子全吓死了绝不罢休的皇上,“您能不吓末将吗?”

他不过是在卫府多呆了两天而已。督察卫两千的人,他也是要点时间才能把人收服跟他去抄他们韦卫长的家的。

韦家那位庶长子韦大兄,可是很深得人心的。

就连他,小时也是很敬佩过这韦大兄,便连现在,也还是敬佩这位兄长的刚毅勇猛。

“韦家是可以动了…”见大将军终于把他那头抬起来了,皇帝也朝他的龙椅走去,“昨晚韦高景把他那原配娘子尚还在襁褓中的嫡长子掐死了,把他那心爱小妾的小孩替上去了,一岁多的小儿替换成不到半岁的小儿,他当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的?朕活这么时间,从没见过这么,这么…”

皇帝坐上了龙椅,都找不到词来说他大壬的这大将军了。

荒唐跟胆大妄为都不足以“称道”他了。

第82章

“他们家韦老爷子也糊涂了?”刀藏锋看着皇帝。

“老喽…”皇帝拿手指点了点头示意,“这里,彻底不中用了。”

韦家现就在就一老一小两个大将军,老的是老太爷,现在的韦高景是小的那个将军,其父护国大将军早些年在战场受伤,回来没多久就去了,韦高景就是承的他的韦家军。

这也是韦达宏纵有奇才,也无法在韦家施展最大的原因,看重他才华的韦父过于早逝,没给他留条好路,只把他送到了皇帝面前,以为这对韦家有利。

但皇帝哪是臣子想当然耳的,刀藏锋觉得当年护国将军的几步棋,无论是送韦妃入宫,还是送韦长兄到皇上身边办事,棋有其好,但是,都只能顾了眼前——韦家传承之人才是韦家根本,他立不起来,有多少人护着他都没用,反而生生把有能力的儿子送到了皇上身边被拘了起来。

“为个女人?”刀藏锋还是有点不解。

“他从小胡国带回来的那个。”皇帝提醒。

“呵。”刀藏锋冷冷地轻笑出声。

小胡国都不算国,只算是个部落,韦将军打了这么多年也没把一个部落打下来,他都不屑提起。

他是略知韦将军还把部落首领儿子领到燕地请求皇帝陛下“怜悯”,施以胡人援手,来要钱要粮的事,当时他在战场听到京中探子说到这事,都忘嚼嘴里的干粮。

他们打仗的不把人打得落花流水,把人搜刮一空,反而带着敌人到自家老窝去要自己家的金银财宝米粮食物?皇帝当时都没给够他们军士一顿饱饭吃,皇帝要是这样干了,朝廷一半的士兵听了得把手中的刀仗扔了。

还好皇帝把那狮子大开口的所谓部落首领儿子脑袋给斩了。

那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跟小胡国的战争本就是因小胡国不断潜入壬朝境内,厮杀壬朝国民而起,不为民报仇为国尽力居然把人带回家里要钱要粮,当时刀藏锋都想不出,为何有韦大兄那种后人的韦家,怎么就出了这种人、这种事来。

没想,现在更荒诞。

听出了大将军嘴里的嘲讽,皇帝也摇了摇头。

同样一代的将军跟将军,就是差这么多。

这就是苦罐子和蜜罐子里出来的差别?

大将军很不以为然,皇帝其实也不以为然——但就是这么荒唐,他大壬的将军为个女人,把家国抛在了后面。

这种男人,应该是个风华雪月醉死美人乡的公子哥,而不是个打仗的将军。

他唯一的弟弟安王都没敢这么干,这将军反倒干了,皇帝也是想忍,都忍不下了。

“朕想这事由你出手,你看如何?”这位大将军聪明,皇帝也不想太绕弯子了,再如何,给他生儿育女的韦妃还在宫里,不能由他出面动韦家。

“是末将想动他已久了,”刀藏锋低头扣剑,“末将听闻韦家私藏敌国小胡部落中人,就带人潜入韦府一探究竟…”

说着他抬起眼,看着皇帝,“等末将找到人和孩子,就把人带到皇上面前来前罪,还请皇上到时发落末将擅闯韦府之罪。”

到时候给个不怪罪,发现实情有功,让他去抄韦家就是。

皇帝顿时哑口无言。

他都没想到,就这么点时间,他这大将军就把对策想出来了——果然不愧老把人打到老巢,把人家底都要掏穿的黑豹旗旗主。

这是真能耐。

“那末将去了。”见皇帝不说话,刀藏锋当皇帝是默认,躬身退到了宫门前,再一深深弯腰,转身去了。

“这大将军啊…”这里里外外就几句话,他自己就把这事给定了,转头就去做了,皇帝也是长叹了口气,“要是满朝的臣子都有他这脑袋魄力,朕这一生,不知道能做多少事出来,他当武将,实则可惜了。”

这样的臣子多几个,他也不至于一件能惠及百姓及其国家利益的事,都要拖个七八九年才能落到实处,还得他死死紧紧地盯着,才能把好处落到老百姓手里。

张顺德也跟着叹了口气,没有回话。

他知道皇上的意思,但一个国家,有脑子的文官多的是,这个不行,还有下个,一个不行,两个聪明脑袋总抵得上一个聪明脑袋,一个做事的不成,那就多几个,多几年总会成的;但一个脑子清醒、捏得清轻重、还能打仗的武将,要比百个分不清轻重,不够果决勇猛的武将都要强,也让人放心。

总得有国有土,才有天下。

皇帝也知道这点,他也只是感慨,摇摇头就没再说了。

——

刀藏锋带着他的两个随行死将快马回了府,见他大中午就回来,小娘子眼睛都发亮了,不断朝他招手,他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晚上办事,回来挑人,家里的要带走几个。”

“办事呀?哦,做事好,那午膳在家里吃不?”

“吃。”

“有什么想吃的?”

“那个有点辣的肉片。”

“什么叫那个有点辣的肉片?水煮肉片!都跟你说好几遍了。要喝酒吗?”

“不喝了。”

“那就不喝了,给你煮点甜米汤喝喝。”

“酒我晚上办完差,可以喝吗?上次那个酒,叫竹叶青的。”酒长得很好看,翠绿翠绿的,还很香。

“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娘子哭笑不得。

刀藏锋抬手摸了摸她因笑而翘起的嘴,想了想,“半夜吧,你早点睡,睡饱等我。”

那个时候他也把人劫到宫里放到皇上的心腹大臣大理寺卿手里了,审人不是他的事,等回来吃饱肚子,就可以上朝看皇上发火杀人了。

“诶,也行,你说我造了什么孽啊,嫁个小郎君,自己家的小郎君,香喷喷的,还得半夜才能见,也才能好好一起吃一顿饭,陪着喝两盅酒,这都叫什么事…”

小娘子长嘘短叹的,但眼睛里有笑,也没有责怪之意,刀藏锋知道她其实没有不高兴,晚上等到他吃好,再带她上屋看个星星,她能在他怀里笑半天,比谁都开心。

“看星星。”

“也就这点强了,还能看个星星,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新鲜菜可以做出来的,你去挑家里的人,挑好了把手洗干净了过来吃饭。”

“嗯。”

刀藏锋看着她欢欢喜喜吆喝着丫鬟们地去了,他抬头看梁上的乌骨,“今夜办事,你留家里陪她。”

“韦家手还能伸到刀府来不成?不成,我要去看热闹。”

“我不回家,小娘子夜里慌,睡不着,你在梁上她就好多了…”刀藏锋转了转脑袋,放松了一下筋骨,淡道,“韦家只是韦高景脑袋糊涂了,韦家人还是有的。”

“诶,你说你这人,怎么没以前那么…”乌骨低下头,正好对上了小将军那双冷如寒剑的眼,噤声了。

“那打一架?”反正也很久没打了。

他早想揍这老跟他抢肉吃的人几顿了。

“嘁。”乌骨不屑,又缩回了脑袋,“留下就留下。”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小郎君,也是不得了,头几年被他揍得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现在反过来能打倒他了,动不动就说要打他。

回头跟小娘子告他的状,不给吃不给喝的,看他怎么办。

这顿刀藏锋吃饱喝足,带着他挑的暗将走了,走时,就听小娘子在跟乌骨吼:“你再吃撑了胃疼,我就要拿针把你嘴巴缝了!”

早该缝了,他回头得空,要去买一把针给她。

——

是夜,韦家主院的灯火通明。

韦家的镇军大将军夫人痴痴呆呆地靠在窗边望着刚起的月亮,怀抱着一个襁褓轻拍着它,鼻间轻哼着哄小儿入睡的调子。

门响了,她懒懒回头,“大郎来了?梧桐儿已经睡了。”

红着眼的丫鬟走进来,勉强笑道:“大将军今晚怕是招待大人们去了,没空来,您跟小公子早点睡吧。”

韦夫人低头看着襁褓,在没有孩子的襁褓上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双痴痴呆呆的眼慢慢地变得清明、且冷漠了起来。

“是在那个女人那吧?”她闻了闻还有她孩子奶香味的襁褓,淡淡道。

“夫人…”丫鬟跪了下来。

“信送出去了没有?”

“夫人,没有。”丫鬟哭了出来,“大将军把我们都软禁起来了,但凡是您带过来的人,哪怕是相好的,不是关的关,就是杀的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