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默默无言,渐渐止住了泪。这个倔强的人,他的心即便是在烈火中炙,在热油中烹,他的面上依然那么沉冷如冰,沉静如水。她不觉叹了口气,他们似乎,真的很像。

“你乖乖的躺一阵,爷这就命人传太医。”

“可是我想回家。”

“乖,等你好些了,还得去向皇阿玛辞行才能回家!皇阿玛特意吩咐的。”

“这事惊动皇上了?”

“宫里的事,皇阿玛什么不知道!何况你差点——算了,不说了!”

“为什么宜妃那么讨厌我?爷,你一定知道什么的,对不对?”玉容盯着胤禛的眼睛,定定的问道。

胤禛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只见德妃、兰馨等簇拥着太医前来,便忙起身迎接。经太医诊治,所幸玉容已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德妃忙又细细嘱咐一番,命人做些清淡粥水过来,兰馨陪在一旁向她细说这几天的事,自责不已,说若不是她让人请她过去,就不会那么倒霉在路上遇到宜妃了,玉容忙又笑着宽慰她,说了好一阵,兰馨才释怀。

次日下午,乾清宫中,玉容跪在明黄绣红花的地毯上,垂着头一声不吭。

宝座上的康熙若无其事的批完手里的奏章,抬起头淡淡道:“玉容丫头,昨日醒过来的?”

“是,皇阿玛。”

“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回皇阿玛,太医看过了,说是身子有点虚,过几日就好了。”

“躺了五天五夜人事不省,不虚就怪了!一个老四一个你,还真是!”康熙轻轻叹着气,摇了摇头。

“玉容知罪了,以后不敢让皇阿玛、德额娘和爷操心。”

“这次的事也怪不得你,可你自个想想,你这么做的代价是差点失去这条命,值得吗?”

玉容心中一颤,忙叩首道:“皇阿玛的话如醍醐灌顶,玉容惭愧!”

康熙微笑着点点头,叹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一点就透,比那个老四倒是好些!这也是奇了,按说你二人都这么个不肯让步的倔脾气,竟然还合得来!”

玉容不知该如何回答,怔了怔,道:“玉容脾气不好,亏得爷肯担待一二。”

康熙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是啊,他对别的人和事也肯像对你一样担待一二,那就好了!”

玉容又是一愣,默不作声。

“往后不许胡闹了,知道么?老四府上最近事多,你多劝解劝解他吧!唉,弘辉那孩子,打小聪明懂事,竟就这么去了,真是可惜!”

玉容心中一痛,低声道:“玉容谨遵皇阿玛教诲。可丧子之痛,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劝解过来的,只好等来日方长,慢慢淡忘吧。”

“你说的也是!老四子嗣单薄,玉容啊,你们可得抓紧了。”康熙意味深长的瞟了她一眼。

玉容不由大囧,伏地叩首,声轻若蚊应了一声。

康熙不由大笑,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别让老四等急了!”

玉容如释重负,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刚出殿恰好碰见胤祯迎面进来,玉容忙福了一福,道:“十四爷吉祥!”

胤祯伸出手要扶她,半空一滞,忙又垂下,笑道:“小四嫂不必多礼,快起来吧!你的身子还没康复,别又添了病。”

玉容笑道:“我身体向来好得很,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都喜欢把人家说得弱不禁风的!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十四爷呢!那日玉容失礼之处,还请十四爷海涵!”

“举手之劳而已,小四嫂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还是叫我胤祯吧,你一口一个十四爷,我听着都别扭。”胤祯笑道。

玉容一笑,尚未答话,一个声音平平稳稳毫无感情道:“还是叫十四叔吧,这才合规矩!”不是胤禛又是谁。

“四哥,你来了!”胤祯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

胤禛当即握住玉容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玉容见他兄弟二人的架势,便笑道:“爷,咱们走吧!十四叔,告辞了!”

“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还笑成那样!”没走多远,胤禛揽着她,有些不高兴的说。

“他好歹救了我嘛,若不是他请来额娘——”

“哼,是个正常人碰到这事都会这么做,你没必要承他的情。”

“他好歹是你亲弟弟,!”

“他要是记着是我亲弟弟,就不会跟着老八他们落井下石,哼,算了,别提他了,爷不想提这个人!”

玉容望了望他寒冰似的脸,很识趣的闭上了嘴。有弟弟在多幸福啊,她想,若是她的弟弟在,为了弟弟哪怕付出一切她都愿意,可惜,没机会了!她眼睛一黯,有些走神。

猛然感觉肩上一痛,只见胤禛扳着她的双肩,急急道:“怎么了?你,你又不舒服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望着他眼中透出的毫无遮掩的焦虑,她又感动又好笑,索性脚下一个踉跄,靠扶在他的怀中,有气无力道:“我,我有些头晕。”

胤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道:“乖乖的闭上眼睛靠在爷身上,咱们回府传太医。”

“可是爷您抱得动我么?到宫门很远呢!”

“给爷闭嘴!”

玉容环着他的脖子,窝在他宽阔的胸膛,忍不住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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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55章 冰玉镯子

虽说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然而终究阻挡不住春天的脚步,才几日的光景,春意更浓。绿树成荫,百花争艳,彩蝶蹁跹,完全找不到一点曾经白雪茫茫的痕迹,空气中充满着馥郁香甜的花香与清新的泥土的气息,使人的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对生命的热爱与向往之情,仿佛一切都是美好的、充满希望的。

四贝勒府中,叶愈绿,花愈红,越衬得人萧索凄凉,因为府中的小主人弘辉前几日因病去世了。满园的春光没有了他的笑声,青青的碧草地上不见了他的身影,显得寂寞了许多许多。那拉氏更是面色冷峻,双目空洞,形容枯槁,丢了魂一般整日不见一丝活气。

闻听四贝勒与玉容回府,她依然装扮齐整,穿戴得体的率领府中众人在门前迎接,淡淡施礼道:“爷回来了!”又向玉容扯出一丝笑容,柔柔道:“妹妹逢凶化吉,将来定是好福气!”

玉容望着双目凹陷、憔悴的不成样子的那拉氏,禁不住又滚下泪来,忙低头擦掉。想要说点什么又怕忍不住哭出声来反为不美,垂头勉强一笑,屈膝福了福,低声道:“谢福晋吉言。”

胤禛望了一眼依偎在李氏身旁三岁多的弘时,身子一僵,向那拉氏淡淡道:“你身子不舒服,别太操劳了,好好休息!”

那拉氏屈了一膝,柔顺的答应着,看不出是悲是喜抑或无悲无喜。

回到荷风苑,见了小山、云儿、雪儿,相互禁不住都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短短的几天时间已是物是人非,弘辉去世了,玉容则在鬼门关溜了一圈。

“侧福晋,您慢点,奴婢已经让厨房准备了燕窝鸡丝粥和几样江南小菜,您看还要不要添点什么?”小山忙拿了靠垫替她放好,与云儿一块扶她坐下,雪儿替胤禛解下披风、斟上热茶,忙又拿了软缎拖鞋替玉容换上。

玉容瞧瞧紧闭的门窗,皱皱眉道:“小山,把窗户打开,也不嫌闷!”

“不行!”胤禛与小山同时说道。

“太医说了不能再受凉。你方才还说头晕呢,还敢开窗!对了,云儿,去传太医过来给侧福晋瞧瞧!”胤禛放下茶碗。

玉容本想阻止,见他蹙起的眉和板着的脸,只好闭了嘴。结果太医诊了好一阵,在胤禛炯炯的注视下又不敢说“确无大碍”,只得顺着胤禛的意思又开了一大通温补之药。胤禛便将药方递给小山:“赶紧叫人去抓药吧,记得让你主子按时服用!”

“是,奴婢这就去!”小山响亮的答应着,毫不犹豫的抬脚就去。玉容暗暗叫苦,好生后悔不该戏弄他。

忽见胤禛呆呆的望着平日里弘辉坐的椅子出神,玉容轻叹口气,握着他的手道:“爷,你,你到福晋那去吧,福晋她——需要你。”说完忙垂下头别过脸去。

把自己的男人推到别的女人身边?想想都觉得难为情!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这么贤惠、这么三从四德的,天地良心!

胤禛怪怪的瞟了她一眼,反手将她的柔荑紧握,抬头长长舒了口气,淡淡道:“不必去了,爷还是留下来吧。这会子,福晋不想看到爷,爷也不想面对她。何况她,你放心吧,她自然明白自个的身份不仅仅是弘辉的额娘,也是四贝勒府的女主人,这道坎爷受下了,她自然也受得住。”

玉容黯然:原来他们都不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彼此相对,只能徒增伤感!福晋心底定是怨着他吧?他从前对她的宝贝儿子那么严厉……

胤禛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发呆了?”

玉容轻轻笑了笑,“我只是在想,世事果然无常啊,有的时候只需要几天时间,便可搅出天翻地覆的变化!”前世的她,一月之内失去最疼爱、呵护自己的祖父、母亲,受尽原先嫉妒自己的堂兄弟姊妹们的报复欺负,那时也是恨天无路的吧。“不过,天翻地覆不是凡人能控制的,怎么来,怎么受,爷,你说是吗?”玉容的语气竟不自觉含着忿忿的悲愤。

“容儿,”胤禛抬起吃惊的眼睛,看着她眼中的决然与痛楚,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仿佛有许多许多磨难与沧桑沉淀其中,虽然那表情一闪而过,可他依然看清了。胤禛情不自禁的有些害怕,怔了怔,皱着眉道:“容儿,爷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不喜欢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你别吓唬爷!”

听着他有些发颤的声音,玉容“嗤”的一笑,恢复了原先的云淡风轻,伸出手指轻轻抚着他皱起的眉,轻轻道:“爷不喜欢玉容以后不说便是!玉容笨嘴笨舌的,原先还想遵皇阿玛吩咐开解爷呢,哪知道越说倒越惹爷担心了!”

“皇阿玛让你开解爷?”胤禛嘴角扬起一缕讽刺和苦笑。他责备他办事不懂瞻前顾后、一味邀功不惜逼死人命倒是真的,他革了他的差事美名其曰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也是真的,唯有他的开解他没听到!

听了玉容的话,胤禛原本愤懑的心有些释然了,他一向敬仰的父皇心中,终究还是有他这个儿子!

玉容见他的眼神飞快的闪过一丝欣喜安慰,心中一松,垂下眼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腕上带着一只半透明润白的镯子,不觉一怔,诧异道:“爷,这是?”

胤禛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摸着她的手腕与那镯子,轻轻道:“这是皇额娘贴身带着的冰玉镯,她临走前留给爷的。爷本想等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后来怕——”

“后来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是不是啊?”玉容笑着接口。

“不许胡说!”胤禛手一紧,竟含着恐惧,继而低低呓语般道:“先时皇额娘也是这么说,说等我长大,她便亲手将这镯子送给我心爱的女人,又自开玩笑说只怕等不到那一天……容儿,爷不许你也说这样的话!”

玉容好生抱歉,吐了吐舌头,笑道:“爷不要生气,我再不说了!”她垂首细细看那镯子,半透明纯净的莹白色,中有流云般的絮状丝物纠结交缠,最奇的是镯子中还有一颗黄豆大小血色的红点,十分夺目。“爷,这镯子很贵重吧?”

“爷只知道这是当年太宗皇帝赐予孝庄文皇后之物,本是一对,皇额娘手里有一只,额娘那里也有一只。”说了皇额娘又说额娘,他的语气里总有一丝别扭,在他的心里,亲母德妃终究不及养母佟贵妃来得亲近。

玉容“哦”了一声,不由举起手腕,眯着眼将那镯子转来转去的打量,她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咦”了一声,疑惑道:“爷,为何容儿总觉得这镯子有些怪怪的。”

“胡说八道!这是皇额娘的遗物,爷不许你如此无礼!”胤禛脸色一沉。

玉容吐了吐舌头,忙将镯子掩在袖子下,心中却仍存着疑惑,这个镯子,以她后世独到的鉴赏眼光来看,似乎……确实……有点那么……

第二卷 第56章 赋闲在家

次日悠悠醒转,明媚的晨光透过碧绿的薄纱窗已在地上投下片片光影。玉容揉揉眼睛,习惯性的一拍身边,不料那人含含糊糊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一手扣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玉容一怔,反倒清醒过来,睁开了眼,讶然的瞧着本该去上朝了的他。

胤禛半眯着眼,迎上她略含疑惑、苦苦思索的双眸,不由“嗤”的一笑,捏了捏她暖热泛红的脸颊,笑道:“看什么,不认得爷了吗?”

“可是,可是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该上朝去了吗?”

“皇阿玛体恤爷,让爷好好休息一阵子!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还问!”他瞪着她。

玉容轻笑,戏谑道:“还真有点不习惯!而且,你居然睡得着,我本以为你会像往常一样老早就醒了。”

“还好意思说,爷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能睡不着吗?”

想到自己就是那个害他好几天没合眼的罪魁祸首,玉容有些愧疚,怜爱的抚摸上他瘦削的脸庞,柔柔笑道:“既然这样,再睡会?”

“好。”

直近中午,二人才慢悠悠起身,玉容慢条斯理的穿衣、盘扣、挽发、跻鞋,猛一转神,发现胤禛早已穿戴整齐连带梳洗完毕,呆呆坐着,拨弄着茶碗,双眼却迷迷茫茫望着前方出神。她情不自禁感到一阵怜悯,乍然这么闲下来,他的心底定是失落落、空荡荡的吧?

坐在梳妆台前仍思绪飘飞,不留神镜中忽然出现两张容颜,另一张正是胤禛。玉容一怔,与镜中人相视而笑。胤禛拿过她手中的象牙梳子一边替她轻轻梳理着柔软的秀发一边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也让爷来个画眉添妆吧!”

玉容“嗤”的一笑,偏头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眨眨眼,揶揄道:“爷连自个的妆都没添过吧,会给别人添么?”

胤禛身子略僵,有些讪讪,笑道:“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吗?让爷试试不就知道了?”

玉容眼珠转了转,唇边漾着浓浓的笑意,咬着唇点头微笑:“那好的很啊,让我也见识见识爷无师自通的本事!”

二人嘻嘻哈哈之际,胤禛的手却没停过,细细替她通了头,双手齐发根握着她柔顺的秀发轻轻向后挽去,玉容顺手拈起一根碧玉慈姑花头发钗,极自然的就着他的手接过秀发,用长钗子一挑,松松的将头发挽盘在脑后。胤禛微眯着眼端详一阵,得意道:“真是云鬓花颜,肌肤胜雪,爷的手艺不错吧?”

玉容不由格格笑起来,抿着嘴笑道:“爷还真不客气!这就夸起自个来了!”

“爷是实话实说,不信你瞧着!”胤禛说着就势坐在她的身旁,在她的梳妆台上扫描了一眼,挨个打开看了看,最后拿了一个白玉扁圆的盒子,闻了闻,笑道:“这是你平日擦脸的吧?爷替你擦上!”

玉容忍着笑,微扬了扬脸,任由他折腾。胤禛便笨手笨脚替她上妆匀脸、画眉、描唇,只见他弄一阵,端详一阵,摇摇头,又重新来过,然后再端详,再摇头,再东添西补,可就是怎么也不能令自己满意。不知不觉,他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不禁渐渐拧起,似在苦苦思索,脸上还有些讪讪的神色。

许久,玉容只觉脖子和整个头部都僵硬了,某位好学的、精益求精的、追求完美的相公还在精雕细琢,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样子。她轻轻扭了扭身子,嘟囔道:“多久了,怎么还没好嘛!”

“不急,马上就好!”某人的手似乎抖了抖,声音里明显透着慌乱,引起另一人极大的好奇心和疑心。

“真的吗?那我看看成什么样了!”玉容说着略略扭了扭脖子斜眼望镜中瞧去,胤禛急忙伸手拦道:“别,别急——”

“啊——”玉容不等他拦,已然瞧见了镜中的尊容,诡异与陌生之感徒然而起,捂着脸大叫起来。

“怎么了,主子!”小山与云儿雪儿姊妹忙不迭的掀帘进来,玉容慌忙整个扑在胤禛肩头,头也不回喝道:“出去!都出去!不准进来!”这副模样若是叫人见着了,她和贝勒爷都要被人笑死的。

小山三人呆若木鸡,愣了愣,换来贝勒爷憋着笑的一瞪眼,忙莫名其妙的退了出去。

玉容一边用帕子使劲擦脸,一边恨恨道:“爷,人家画眉添妆成了典故,爷您倒好,一出手差点酿成事故!我还以为见鬼了!”

胤禛脸上有点发红,扎着两只手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索性涎着脸凑上去嘻嘻笑道:“怎么会?爷觉得还是不错的!容儿天生丽质,怎么妆扮都好看!”

玉容对天翻一个白眼,哼道:“某人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啊!”

胤禛搂着她的肩微笑道:“情有可原,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爷多试几次不就会了么?”

“罢了,爷,您要是跟谁有仇就去祸害谁吧,你那么疼容儿,自然不会跟容儿有仇吧?”玉容摇着手笑,毫不客气的拒绝。胤禛一笑,在她腮上拧了一把,嗔道:“还敢嫌弃爷!”

一时收拾完毕,两人携手出了卧室,已是中午时分。小山忙福了一福,笑道:“爷,主子,可要传膳?”

玉容立刻感到胃里一阵空虚,忙道:“那还用说,快传!”

胤禛也笑道:“没想到一晃就过去半天了!今日得闲,去,把弘辉也叫来一起吃吧,他最喜欢——”话到一半生生扼住,脸色一黯,怔怔默然。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了无声息,空气仿佛凝固了,大家都被他的顺口之言吓着了,尴尬的不知怎么办。

玉容瞥了他一眼,心叹他到底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洒脱、那么镇定、那么看得开、那么放得下。弘辉虽然走了,他的潜意识里依然在排斥这件事,顺口就会叫出他来。玉容摆摆手,小山等默默退去,自去安排。她递给他一盏清茶,柔声道:“爷还不习惯吧?我也是一样呢!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会过去的!”

“是啊,愚蠢的人才会拿已然发生的事来折磨自个,一切都会过去的!”胤禛勉强一笑,握着她的手,手指节有些泛白。玉容心头一震,回以柔柔眼眸。

用过膳,二人靠在宽敞的后廊放眼眺望。不远处的堤岸早已绿意盎然,垂柳嫩黄如金线,密密层层;芙蓉叶绿似滴翠,迎风摇曳。灵巧的鸟儿时而翻飞,时而驻枝啾啾,扑落碎花点点,一派勃勃热闹的生机充满天地间。

眼前池中的荷叶已经长成如盘,或卷或舒,或大或小,平铺在水面,带着娇弱的嫩嫩的绿色十分惹人喜爱,一扫冬日的颓败萧瑟。在温薰的春的气息的抚慰下,那一个个碧玉盘似的圆叶似乎每天都在长大,叫人忍不住预见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可见它们填满整个小湖,烘出一片清凉的绿荫,而且孕育出一盏盏娇羞明艳的花朵。

想到去年,那么近,又那么远。玉容的唇边不觉泛起一丝微笑。胤禛瞧见了她的笑,自身后拥住她,凑在她耳畔柔声道:“想到了什么?想到了去年中秋吗?那是爷第一次见你。”

玉容微微扬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清新脾人的空气,笑道:“那天的事爷还记得啊?我只记得差点被爷吓死!”

胤禛佯怒瞪了她一眼,哼道:“爷只记得某人没心没肺,不识好歹!身子好了还悄悄躲着不去伺候,还明里暗里把爷往外赶!”

玉容“嗤”的一笑,撇撇嘴道:“爷把人家一晾就是半年,也不兴人家出出气么?”

胤禛怪怪的瞅了她一眼,道:“你是爷的女人,出嫁从夫你不懂么,还敢要出气?”

玉容心底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想到那不知飘到了何处的真正的钮祜禄玉容的魂魄,那些日子她是何等凄凉、何等抑郁、何等忧苦烦闷,不觉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脸色也不由变了变,一时默默不语。

胤禛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她身子尚未康复又感不适,忙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急道:“怎么了?又头晕吗?这儿到底有风,咱们还是进屋去吧,等会药煎好了赶紧喝药是正经!”

想到那气味古怪滋味古怪黑魆魆晃亮不见底的药水,玉容真恨自己,她苦着脸可怜巴巴望着胤禛,才低声下气说了一个“爷——”字,在他挑起眉毛意喻“你再说一句试试”的眼神下,很没骨气的闭了嘴,一边在心底哀嚎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一边乖乖等着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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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57章 别庄小住

两人足不出院,在荷风苑呆了四天:

第一天,本就起得晚,嬉闹一阵,看一阵荷叶,赏一阵繁花,说说闹闹很容易便过了一日;第二天,两人一起看书练字。看书时玉容试探着问起《西厢记》,胤禛只盯了她一眼,道:“嗯,你想看吗?那书你倒也可以看,只悄悄的就好。”玉容其实对诗词歌赋戏曲一类本不感兴趣,也不过本着“是否禁书”的好奇心那么一问。受了他应允的鼓舞,偷瞄他一眼,兴致勃勃得寸进尺小声道:“那《金瓶梅》……”话没说完立刻被某人横眉立眼呵斥教训了一番,再也不敢吱声。

尔后,研上宝翰凝香名墨、提起万年青管狼毫笔、展开梅花玉版笺练字时,胤禛又趁机取笑了玉容的字看起来方方正正、中规中矩却不成体法,哪一家的真传也没得到,白练了那么久,又叹息简直糟蹋了上好御制的文房四宝。玉容素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听了这话有些窘,脖子一梗,道:“成不成体法有什么重要?既不是认祖归宗也不是选美大赛!字么,不过是一种沟通交流的符号,能叫人认得出就行了,非得什么颜体、柳体才行么?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最后一句似乎引用的有点不搭调,玉容便很识趣的闭了嘴。胤禛听了她一番诡辩明显被噎了一下,苦笑了笑,一边从她身后揽着她,握着她的手认真指教,一边笑道:“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说得有点道理,不过你身为爷的女人,以后不许再说如此粗俗的比喻,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女孩家的字么,还是写好看些的好!”

玉容顿感无力加无语,手抖了抖,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这话粗俗么?这可是邓爷爷的经典语录!也是她奉行的用人准则之一!

第三天,忽见院子里两株桃树枝头尽挂着被雪冻坏的黑黢黢的花骨朵,可怜还未来得及绽放,就这么花死胎中,一点一点手指大小的黑点密密麻麻缀满枝头,在碧芽初现、翠意渐浓的枝条上显得格外碍眼与不协调。玉容便叫人拿来修剪的工具,细细的休整,将那不协调因素极尽所能的除去,胤禛背着手在一旁含笑相陪,间或说些什么。最后,玉容索性将院中所有花木休整一番,胤禛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花锄,在她指手划脚的指点下蹲在地上松土除草,云儿雪儿等趴着窗子向外看,不由莞尔。

第四天,两人不知该干嘛,大眼瞪小眼一阵之后,胤禛拿了本《左传》顺势端坐在书桌前,一手持卷,一手叩桌,不一刻便看得入了神。玉容歪在他对面的榻上,见某人满脸专注,望天无语,抱着一盘松仁瓜子靠着高枕,翘着腿嗑瓜子。随着瓜子壳前赴后继的从她殷红小巧的嘴中飞出,地上也一点一点的变得凌乱。

胤禛向来讲究规矩,严于律己,做事一丝不苟、有板有眼,偶一抬头见了她云鬓散乱、衣松带褪、懒散拖沓的模样,皱了皱眉,再看看飞满瓜子壳的地毯,他终于忍不住在喉底含糊哼了一声,道:“钮祜禄玉容,注意你的形象。”见她毫无反应,细看之下,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歪着头沉沉睡去,光洁白皙的面容十分恬静自然,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几缕青丝随意搭过脸颊,手中犹自半握着那盘瓜子。

呆呆的看着她娇憨沉梦的可人模样,胤禛的目光变得柔和眷恋,唇边漾起一缕笑容。他不觉心痒,坐到榻前,轻轻将她的头揽靠怀中,伸手抚摸她光洁细腻的脸颊,心中泛起柔柔的情意。玉容手不觉一松,盘中瓜子哗啦啦尽数洒落出来,盘子也顺溜的滑落在榻,沉闷的响了一声。玉容一怔,慢启秋波,轻轻流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挣扎着斜靠坐起,微笑道:“爷什么时候在这,我怎么不知道?”

胤禛刮了刮她滑腻的鼻头,笑道:“没见谁像你这样的,吃着东西就睡过去了,还睡没睡相。”

玉容嘻嘻一笑,稍稍坐好,没精打采道:“人家觉得无聊嘛,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爷,明天咱们怎么过啊?”

胤禛顿感无力,“有你这么问的么!”

“爷,不如咱们出城到庄子上住几日吧,我还没去过爷的庄子呢!”玉容满怀热切的期待,眼巴巴的望着他。

胤禛寻思一阵,道:“你的身子怎样了?还有没有不适?”

玉容精神一振,挺直了身子笑道:“我早好了,你瞧瞧这几日不是一直好好的吗!真没事了!”

胤禛微微一笑,道:“那也好,就去积翠庄吧,靠山临水,景致不错,也更适合休养。收拾收拾,明日便去吧!”

玉容大喜,抱着胤禛用力亲了一下,乐得从榻上跳了下来,忙不迭呼喊着:“小山、云儿雪儿,赶快收拾东西,明儿出城去积翠庄!”

胤禛暗笑摇头,便吩咐李忠立刻差人快马出城去庄上知会一声,务必一切妥当。

次日临行,乌喇那拉氏除了形容清减不少,神色一切如常,率着府中姬妾人等在府前为胤禛送行。玉容偷偷瞟了她一眼,深自佩服。胤禛也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那拉氏优雅的屈膝、甩帕子、福身,不显喜怒却柔顺恭谦道:“爷放心去吧,若有事妾身自当第一时间差人禀告爷。”胤禛嗯了一声,道:“你办事,爷放心!”

积翠山庄坐落在城南二十多里的一座叫积翠山的小山下。玉容不禁莞尔,心想她的爷还真能偷懒,积翠山下的庄子就叫做积翠山庄了!

绕过一片樟树与枫树林不远,便是一个宽阔澄亮的椭圆湖泊,湖泊旁是起伏柔和的连绵草地,草地上开满金黄、粉红、雪白、淡紫的野花,望去如一袭铺卷延伸至天边的地毯,美得张扬。

某日胤禛带着她与戴泽策马踏青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这样一幅如画美卷。明媚的阳光与温暖带着草香的春风、高远湛蓝的天空更为这美景加分不少。

阳光下,一袭鹅黄骑装的玉容站在湖畔,忍不住迎风张开双臂,闭着眼睛,嘴角含笑,深深呼吸着充满生机的春的气息。春风扬起她飘逸的秀发,轻拂她明润的双颊,飞扬着她的裙角,跟着呼吸进入她的心底,抚慰着她身上每一处毛孔,涤荡了先前一切的阴郁。

耳畔传来一阵宠溺的低笑,她轻轻睁开眼,迎着胤禛黑亮炯炯的眼眸,扬起笑脸道:“爷,这里真好,我好喜欢这里!”

胤禛怜爱的捋了捋她被风吹起的鬓发,抚弄着她柔腻的小手,笑道:“爷也喜欢这里,而且爷发现这里比从前美的多了!”望着她略显迷茫的神色,不由凑到她耳畔低笑道:“因为有容儿在啊!”

听到他带着暧昧贼贼的软语,玉容只觉心神一荡,脸上一片潮热,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颊上,连带她的脸颊也觉发起热来。她不觉低垂着头,轻声啐道:“爷什么时候也这么无赖了!”

胤禛不答,目光灼灼含着久违的热情,只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望着她含羞带娇、灿若明霞的脸,潋滟温柔如春水的眼波,他不觉心驰神荡,猛的将她拥入怀中,深深的吻上她湿热的唇,玉容一阵轻颤,轻嗯一声反手抱着他,香舌交缠激吻,一个求索,一个释放,仿佛天地再无其他。玉容只觉一阵晕眩,顿觉身酥骨软,耳畔萦绕的只有彼此粗重动情的喘息声,仿佛,还有来自她喉间那断续低低的呻吟……

直到近乎窒息,朱唇生疼,胤禛才恋恋不舍离了她的唇,看她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玉容很没用的身软无力犹如无骨,整个人紧紧依靠在他的怀中方不至于滑倒在地,随着粗重的喘息胸口一起一伏。胤禛被她极具诱惑的呼吸与起伏的胸部挑得心猿意马,再看怀中的人儿双颊泛红、媚眼如丝、娇酥无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他有点报复性的重重捏了她的胸部一把,不理她抗议的娇吟,咬牙低吼道:“你这小妖精,爷这就回去办了你!”一把将她抱上马,飞驰而去……

第二卷 第58章 十三来访

山中无日月,不知不觉过了六七日,玉容对周遭一切依然兴致勃勃透着新鲜,每日里与胤禛四下游玩,或骑马踏青,或泛舟垂钓,或登山远眺,或流连山野,采蘑菇,挖竹笋,摘野菜,折野花,好不悠闲自得,惬意十分。

难得这一日不出门,原因是庄上捕获了好些开春大鱼,玉容心血来潮挑了两条大的预备亲自下厨。不想鱼才交给下人剖洗准备,胤祥与兰馨却带着随从笑盈盈出现在庄外。

多日不见,自是一番欢喜。胤禛笑得很舒心,脸色平静,眉目轻盈,望着胤祥的眼中满是兄长对幼弟的疼爱、欣慰之情,拍着他的肩膀,却只说了句:“到底是十三弟——”

胤祥咧着嘴笑得灿若阳光,黑亮的眸子中晶晶闪亮,俊朗的眉一扬,笑道:“四哥,小嫂子,你们倒是会乐,德额娘还让我和兰馨妹妹好好陪陪你们散心呢,我倒看不出来你们需要人陪散心的,不怪我们打扰就好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玉容与胤禛相视而笑,横了胤祥一眼没说话。胤禛听了胤祥的话,心中没来由多了几许暖暖的温情,道:“老十三你倒长本事了,拿你四哥玩笑!”一边说几人进了屋。玉容知道他们兄弟多日不见,必是有事要商量,说笑了几句,便笑道:“十三爷与兰馨妹妹真是会算卦不成,今日我心血来潮要亲自下厨,偏巧你们就来了,待会可要尝尝我的手艺!”

兄妹俩个同时“哦?”了一声,胤祥眉毛一挑,含笑打量,似是不信,兰馨却欢然笑道:“小四嫂还会下厨吗?以前怎的不知道啊!”

玉容笑道:“哪能让你一次什么都知道呢!细水才能长流嘛!”

胤禛“嗤”的一笑,道:“先别说嘴,连爷也没见过你下厨呢,等会可别丢爷的脸!”

玉容撇撇嘴,还他一记似笑非笑的白眼,知道他们兄弟多日不见必有体己话要说,便携了兰馨告辞,往庄子里玩去。

榆柳浓荫之下,二人对坐饮茶。兰馨眼睛一眨不眨细细瞅了她好一阵,方满含歉意道:“看到小嫂子你精神不错,也没变瘦,我心里也好受些了。对不起啊,上次的事真怪我,若不是我要留你,你也不会遇上宜妃娘娘了……”

玉容摇摇头打断她的话,无所谓的笑道:“怎么能怪你呢?反正她看我不顺眼,迟早会找机会收拾我的,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你放心,皇阿玛好好的给了她一顿旁敲侧击,以后她不会再刁难你了。”

玉容脸色变了变,有些些发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莫名其妙的被人整得差点丢了命,人家受到的不过是一顿旁敲侧击的所谓“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