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不知道它所带来的,是生机,还是死神。

第89章

他们在水中一步步跋涉,那点光芒似乎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每次感觉离得稍近一些,却走了半天还到不了,水位开始到达大腿处,两个人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萧阑停了下来,在陈白手心写道:不走了,累。

陈白嘴角抽动:再坚持会儿,你走的方向没错,我感觉到地势确实是往上的。

萧阑还是耍赖:小白你背我。

如果不是情势非常,陈白真想捏死他,但此刻显然行不通,所以陈白只好任劳任怨地弯下腰,任某人趴在自己背上。

往前。萧阑在他背上画了向上的箭头。

得,自己成坐骑了。陈白无语地向前走。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这里的地形设计极其古怪,因为坡度非常平缓,以致于几乎察觉不到,而陈白几次把手伸入水中,发现水流是向下流的,才惊觉这一点。

这个小发现对他们很有帮助,起码说明那点光芒也许是挂在最高处的某盏灯,只要他们一直往上走,总能到达目的地。

水位越来越高,陈白咬牙走得更快了些,背上的萧阑不时用箭头给他指明方向,陈白只要一想到有人在他们旁边指点萧阑怎么走,就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过去。

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不是一年不洗澡,更不是学期末门门科目被当掉,而是在这个地方,裤子以下全泡在水里,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见。

造孽哟,这下子总算知道那些聋哑人的痛苦了,可怜哥身上还背了个大沙包。陈白愁眉苦脸地边想着,冷不防萧阑在他背上画了一个大转弯的箭头,示意他向右拐。

陈白一愣,反应也算快了,当即就按他说的做,结果就感觉到一个东西飞快地从自己耳旁擦过,耳朵立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是暗箭,这里埋伏着很多机关。萧阑写道。

陈白顿时一身冷汗。

他忽然明白萧阑为什么要让自己背他了,这样的话就大大减少了两个人行动不协调的机会,虽然速度慢了一点,但安全性明显大了很多,否则就算萧阑在前面带路,突然来这么个急转弯,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恐怕早就被射成马蜂窝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离那点光亮越来越近,陈白这才看清楚,那确实是一盏灯。

准确地说,是被悬挂在一个半圆的小铜球里的烛火,正幽幽发出橘黄泛着微紫的光芒。

这种用来点灯的烛台做成半圆形状的并不罕见,与此造型类似的银制镂空香薰球,曾是汉朝到唐朝宫廷所青睐的精巧玩物。

烛台的外形就近似这种镂空半球,但是功能却完全不一样,烛火在黑暗中分外显眼,简直就像他们的指路明灯。

如果这里就是古蜀遗迹,那么这盏灯是已经亮了数千年,还是刚刚被人点燃起来的?前者的话,用来燃烧的材料是什么?若是后者,又是谁会去点这盏灯?

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在陈白脑海,他拼命往前走,与时间赛跑,在这些水将他们彻底淹没之前。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等到双腿又酸又麻,几乎再也迈不开一步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那抹烛火近在咫尺。

陈白停下脚步,目瞪口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离开水浸的地方,而萧阑从他背上下来,站在他旁边。

这是一棵树。

准确地说,它有一个学名,叫三星堆二号坑一号青铜树。

但是陈列在三星堆博物馆里的青铜树,只是眼前这棵青铜树的三分之一。

三星堆博物馆里那棵青铜树,几乎是每个去参观博物馆的人所必看的展品,它所蕴含的心思与寓意,远远超过了人们对于那个时代的认知。

三星堆青铜树上以“一龙、九鸟、十二果”的装饰而著称,而眼前这棵巨大的青铜树,“一龙”与“十二果”未变,“九鸟”却换成九盏烛台,其中一盏就是刚才为他们指引了方向的,由于九盏灯分别挂在不同高度与方向上,被其他枝节挂件挡住,所以两人刚才只看到一盏,因为高度和独特的地形设计,甚至一度产生灯是挂在天上的错觉。

在陈白还沉浸在这棵青铜树带来的震撼中时,萧阑则已经移开视线,左右张望。

“小白,这么一棵树,肯定是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造出来,也许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奇妙的是,在进入这个大厅之后,声音又可以传播了。

萧阑这么一说,陈白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竟是一个大厅,为了容纳这棵巨大无比的青铜树,大厅也开凿了恐怖的高度,往上望去,黑洞洞一片,完全看不见底。

他们寻寻觅觅想要找的,比史载还要早的古蜀遗迹,也许就在这里。

他们现在所接触的,也许已经是人类从未踏足过的区域。

正因为三星堆的存在,中华文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五千年,而眼前这一处文明,也许还要更早。

热爱历史和考古的人,往往都是热爱这个民族的人,陈白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难以压抑地激动起来,他终于能够理解刘教授为什么只看到几张照片,就千里迢迢地跑过来。

他不是天真,他只是太爱历史,也爱这个民族。

萧阑也觉得很激动,但是他的表达方式跟常人是不一样的。

陈白:“……你在干什么?”

“最大程度地亲近历史,了解古人的心路历程,倾听文物的心声啊!”萧阑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正趴在青铜树的树干上,双手双脚并用,活像八爪章鱼。

陈白一脸黑线,还来不及说什么,这个时候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出两个人。

“贺渊?”陈白讶然,视线所及,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女人。

江秀敏见到他们两人也很惊讶,她的腿似乎还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偶尔像贺渊瞟过去的眼神似嗔似怨。

她觉得贺渊没有绅士风度,不仅不提出背她一程,还自顾自走在前面,却忘了自己自己脚踝扭了一下,并不严重。

“小黑,你俩被分到一块去了?”萧阑笑嘻嘻地从青铜树上下来,拍拍衣服。

贺渊嗯了一声,走过去。

“怎么弄的?”他看着萧阑全湿了的鞋裤。

陈白发现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这世上除了萧阑这种缺心眼,恐怕也没什么人能跟他相处得下去了。

他想起之前自己背着萧阑,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情景,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第90章

“之前我们走的路被水浸了,”萧阑不甚在意地回道,看看江秀敏,又看看贺渊:“你们碰见了什么?”

江秀敏并不是钱多烧着的娇娇大小姐,她身手敏捷,决断力也强于一般男人,贺渊虽然没受伤,但衣角袖口都有些腐蚀的痕迹,可见他们此行也遇见了危险。

贺渊没有回答他:“把鞋子脱了,裤子卷起来。”

萧阑喔了一声,也不多问,乖乖照办。

陈白看得嘴角抽动,忍不住走过去,拉过萧阑:“脱了鞋怎么走路,前面可能还有危险!”

贺渊淡淡道:“等会还会有人来,需要修整,再不济,我背他就是。”

陈白脸色冷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看这个人越来越不顺眼,中学、大学,他认识萧阑的时间比这家伙足足多了十来年,凭什么没心没肺的萧阑一对上他,就说什么听什么。

那头萧阑脱下鞋袜,从背包里拿出打火机和一个小型简易火炉,把鞋子放在上面烤,甚至还拿出两根香肠丢在上面。

陈白无力抚额。

贺渊依旧面无表情,眼里却多了些笑意,在他旁边蹲下,帮萧阑卷起裤脚。

一个容貌俊美冷淡的人,做着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动作,竟也没有一点不协调。

陈白抚额的动作一顿,变成暗暗磨牙,隐隐还后悔自己慢了一步。

江秀敏早已看得微微发愣,她总觉得贺渊跟萧阑之间看起来不像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就说这里有出路,你骗还不信!”

“老鱼头你拽什么拽,这次要没有我,你就死定了!”

“切……”

随着两个互相埋怨的声音传过来,刘教授和于叔两人拉拉扯扯从黑暗里走出来,一眼就看到那颗如同要插入云端,极具震撼感的青铜树,都傻眼了,反倒忘了树下的几个人。

“这这这,这是无价之宝啊……”刘教授的神情立刻变得极为痴迷。

于叔眼看这么大一棵树,搬也搬不走,上面更没有宝石玉器,很快失去兴趣,视线落在萧阑他们身上。

“小阑尾?”于叔有些吃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哟,还有贺大师,人真齐啊?”

听到贺大师三个字,江秀敏禁不住又看了贺渊一眼。

贺渊却没看她,只望向于叔:“你们遇到什么了?”

两个人看起来比他们都惨,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可却出奇的精神奕奕,刘教授一看到青铜树比见了爹妈还亲切。

于叔猛地拍了下大腿,把刘教授拽过来。“你手不是还受伤了吗,还看什么呢,赶紧过来包扎!”

刘教授任他扯着,眼睛还恋恋不舍盯着那棵青铜树,嘴里一边嘟囔:“小伤而已……”

“屁!血流了一碗,脸白得跟鬼似的!”于叔啐了一口,不由分说拿出纱布和药,陈白忙过去帮忙,萧阑蹲在旁边,递了根香肠过去。

刘教授感动不已:“还是咱们家小阑尾贴心啊……”蓦地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来了?”

萧阑一脸无辜:“我来找你们啊!”

刘教授气急败坏:“这里这么危险,你来干什么,万一出事怎么办,我把你当关门弟子的,要是我不行了,这衣钵还得你来继承!”

于叔阴恻恻的:“看你中气还挺足,那香肠干脆让我吃算了。”

刘教授立马闭嘴,埋头啃香肠。

陈白实在拿这堆活宝没有办法,问:“袁小姐和其他人呢?”

于叔愣了一下:“进去之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他们不在你那边吗?小阑尾,你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贺渊突然道:“这是一个八门阵。”

江秀敏也坐在地上,揉着扭伤的脚踝,适时接口:“能详细说说么?”

八门是奇门遁甲的其中之一,在古代,经常被用来摆阵法,三国时诸葛亮所创的八阵图,原理就来自八门,看似简单,实则变化万千,内有乾坤。

八门,开,休,生,死,惊,伤,杜,景。

三吉三凶二中平。

也就是说,这八个方位,分别代表三种大的格局,一般来说,在阵法里,走到“开、休、生”三个方位的,意味着此行平安无事,逃出生天,而在“死、惊、伤”三个方位的话,等于困难重重,危机四伏。

阵法结合了八卦与五行,更加显得神秘莫测,虽然到了现代,诸葛亮的八阵图只留下一片莫名其妙的遗址废墟,但在三国时代,它曾被誉为可以抵挡十万精兵。

在某些方面,古人的智慧是现代人所无法想象的,而阵法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刚才走的地方,有水银,属金,却不难通过,应该是生门。”贺渊轻描淡写地将自己刚才险象环生的处境一笔带过,又道:“萧阑走的,属水,是休门。其余的人,情况也差不多,从相同的入口进来,被分到不同的方位,幸运的,如我们,可以走到这里。”

“不幸的呢?”江秀敏问完,发现这个问题简直是废话。

不幸的,自然再也走不出来。

她有点急了:“难道其他人都……有没有什么办法?”

饶是贺渊,也不是万能的:“等等吧。”

萧阑把鞋袜都烤干,拿下来穿上,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用两只鸡翅膀,两只鸡腿,又拿过贺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袋面包片,三根香肠。

这些东西统统都是他在出发前塞进去的。

陈白瞪着他:“你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就这些了,其他都是压缩食品。”萧阑笑嘻嘻的,“上次在楼兰,衣服都湿了,我怕这次也是,就带了个烤炉,后来想想,有烤炉怎么能没有烧烤的东西,人家聪明吧?”

陈白无语。

食物被烤熟的香气阵阵飘散出来,所有人连同最矜持的江大小姐都盯着那些食物,不住地咽口水。

几分钟后,饥饿交加的众人一边热泪盈眶地吃着香喷喷的熟食,内心一边默默吐槽:他们究竟是在探险,还是来郊游的?

在原始森林下面的洞穴里开烧烤大会,说出去谁会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老爹:扶苏,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