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扶额,问顾横波:“师叔可有什么法子?”

顾横波迟疑道:“我已经发信去琉璃宫询问了,琉璃宫弟子博闻强识,说不定能有法子,但琉璃宫远在海外,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有回信,要不给晏宗主去信罢?”

晏无师几日前才下山去长安,十五完全不敢想象对方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恐怕会勃然大怒,然后迁怒于他们罢?

十五有点胆战心惊,可他更害怕自己师尊从此就这样,永远恢复不了。

“我马上写信!”

晏无师的反应与他们所想象的都不同。

截然不同。

起初看见小沈峤的时候,他也愣了好一会儿,但宗师毕竟是宗师,人家很快就回过神来:“若非人力为之,也未尝不是一段机缘,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恢复如初了。”

十五傻眼:“那万一恢复不了呢?”

晏无师看了他一眼:“你师尊教了你这么久,身为大弟子,连门中重任都担不起?”

十五惭愧道:“多谢晏宗主教诲,十五知道了。”

晏无师满意地嗯了一声,朝小沈峤走过去。

小沈峤自然不认得晏无师,他看着这个俊美的男人步步走来,眼神有着对陌生人的正常疏离,以及些许好奇。

“我是晏无师。”晏无师单刀直入,不出意料看见小沈峤睁大眼睛。

“师尊说过,你与他交过手。”小沈峤道。

晏无师:“不错。”

小沈峤歪着头瞅他,有些奇怪:“可是,可是师尊明明说晏无师是个很年轻的人……”

晏无师:“我难道不年轻吗,你忘了前几天是谁还在床上抱怨我精力充沛,让我不要那么久的?”

这话几乎是贴着小沈峤的耳边说的,十五也没听见。

小沈峤满脸茫然,完全听不懂的表情:“???”

晏无师忽然觉得沈峤暂时变成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好骗好玩,等他恢复之后再回想起来,估计能面红耳赤钻地缝。

“我带你去山下玩。”

小沈峤摇摇头:“我要待在这里。”

这些天他虽然没有见到自己熟悉的人,但好歹知道这里就是玄都山,山上的人对自己也很好,一点恶意都没有,他自然哪里也不肯去。

晏无师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他不像十五和顾横波他们那样,好言好语哄逗半天,直接伸手就把人给劈晕了。

十五:“……”

见晏无师抱起人就要走,他忙上前阻止:“晏宗主,您要带着师尊去哪儿!”

晏无师扫了他一眼:“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别辜负你师尊平日的教诲,本座带他下山去玩,等他恢复了就送回来。”

他肯跟十五解释后面那几句,已经是看在沈峤的面子上格外赏光了。

小沈峤万万没想到自己醒来就已经不在山上了,他看着四周全然陌生的环境,再加一个刚见过一面的晏无师,迷茫与恐惧登时涌上心头,瞬间泪眼汪汪。

晏无师好整以暇:“你要是哭起来,就再也不送你回去了,你也知道我与你师尊交过手,是坏人。”

小沈峤强忍眼泪,不敢再哭,却忍不住反驳:“师尊没说你是坏人,他说你资质卓绝,以后武学境界定然不低。”

晏无师没想到对方年纪那么小,在自己面前还能保持话语流利。

他对沈峤喜爱得不行,但这种喜爱在更多时候却是体现在逗弄和欺负上。

此时也不例外。

见小沈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晏无师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好了,我带你去玩,过两日就送你回去。”

小沈峤含着泪,委屈兮兮扯着他的袖子:“晏宗主,你,你能带我去见师尊吗,我想他了。”

晏无师:“好呀。”

小沈峤瞬间喜动颜色,小脸绽放出来的光彩简直肉眼可见了。

二人下了马车,外面正是市集,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有了新鲜事物看,就暂时忘记伤心事,小沈峤左顾右盼,满脸好奇。

晏无师抱着他来到一处做糖人的摊子前。

“给你捏个师尊好不好?”

小沈峤看着栩栩如生,颜色各异的糖人,欢喜点头。

小贩笑道:“小郎君想捏的人长什么样,有多高,穿什么衣裳?”

小沈峤认真比划:“这么高,喜欢穿青色衣裳,背后还背着一把剑……”

小贩心灵手巧,很快将糖人捏好:“小郎君瞧瞧,这样可像?”

小沈峤连连点头,眼睛都转不开了,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晏无师笑道:“我没骗你罢,这不就带你来找师父了。”

小沈峤愣住了,小嘴微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糖人,眉毛拧起,陷入纠结半天,似乎很委屈,又忍下去了。

连晏无师都忍不住有点佩服他的自制力了,要知道这不是十岁的沈峤,更不是十五岁的沈峤,他仅仅不满七岁,一夜之间忽然来到陌生世界,周围一个熟人也没有,还能勉强维持基本的判断力,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但忍得再好,小沈峤说话时也带上了一点鼻音:“晏宗主,您知道我师尊在哪里对不对,能否劳烦您帮我找一找他?”

晏无师:“他将你暂时托给我,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他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必然不会有事。”

他的温柔抚慰,让小沈峤稍稍缓解了惶恐,后者吸了吸鼻子,环住晏无师的颈子,点点头。

但下一刻,晏无师低头张口,直接咬掉糖人的半边肩膀。

小沈峤目瞪口呆,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37章番外9

一瞬间,晏无师遭遇了包括小贩在内,来自四面八方的谴责目光。

生得人模人样,竟然去跟小童抢糖人,还把人家的糖人咬掉一大块,这种情况下,有哪个孩子不哭啊!

小贩家里也有两个儿女,见状有些心疼,忙道:“阿叔再给你捏一个,不哭了不哭了!”

小沈峤闻言反而停下哭声,抬袖抹了抹眼泪,鼻音浓重:“谢谢阿叔,我有一个就够了。”

再看一眼自己没了肩膀的“师尊”,不禁鼻子一酸,小沈峤连忙强忍住眼泪,看起来越发可怜又可爱,别说那些母爱泛滥的女子,便是小贩见了,都忍不住想多捏几个糖人哄他一笑了。

也有心生不平的路人想斥责晏无师,奈何对上对方的冷眼,为其气场所慑,愣是憋得面色通红,没敢开口。

晏无师对小沈峤道:“好啦,我方才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让人再捏一个给你就是,这个残缺的祁凤阁就给我好了。”

小沈峤怒道:“师尊才不残缺,是你咬掉的!”

晏无师笑道:“可你再这样凶,我就将你直接带走,再不让你见到祁凤阁了。”

小沈峤扁扁嘴,要哭不哭,泪眼汪汪:“师尊……”

“我要师尊!!!”

压抑已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小沈峤直接变成哭包,这下子十个糖人也哄不住了!

晏无师抱着人,额角和嘴角直抽抽,终于体会到自作孽不可活的销魂滋味。

素来乖张肆意的晏宗主,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若怀里不是沈峤,而是别人,他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让对方闭嘴,但沈峤在他眼里,无论做什么都可爱,只是晏无师表达喜爱的方式与别人不太一样,他也忘了小沈峤和沈峤的年龄差距,一不小心就逗弄过火了。

……

所有人都以为沈峤在一夜之间变为小童,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沈峤睁开眼睛,就发现有点不对劲。

诚然,身下还是柔软的被褥,头顶也是熟悉的房梁,但窗外却是沉沉夜色,明月高悬。

黑夜没什么不妥,不妥的是习武之人一向五感灵敏,正常情况下绝不至于陷入昏睡状态,就算他睡得沉一些,这会儿也早该天亮了。

无须烛火,借着月光,沈峤将屋内四周打量一圈,发现更奇怪的事情:此处的确是玄都山,可这屋子分明是他从前当弟子时住的屋子,不是醒来之前住的地方!

古怪的感觉越发浓郁,但沈峤毕竟不是小沈峤,他固然感到惊骇,但与此同时心中也萌生了某种设想。

莫非是在梦里回到了过去?

他思忖道,一边起身,推门往外走。

夜静悄悄的,沈峤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又朝左右望去。

这一望,顿时愣住了。

他所站的地方,正是一座小楼前方,而这座小楼,则是师尊祁凤阁及门下弟子的居所,他当了掌教之后,不愿占了师尊的屋子,便在旁边屋子住。

而此时,左右俱黑,唯独师尊从前住的那个屋子,正幽幽透着微光。

烛火摇曳,仿佛里面有人在。

沈峤的心一时激动起来,他上了楼,一步步朝那个亮着烛光的屋子走去。

既觉得像在做梦,又怕在梦里失望。

他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脚步声,屋里之人自然很快发现他的存在。

“外面是谁?”对方没有起身开门,语气随意温和,似乎坐在烛下翻书,一如沈峤无数次听见的熟悉。

他无法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眼睛跟着一酸,视线迅速模糊起来。

“是谁?”没有听见沈峤的回应,对方有些奇怪,终于起身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两人面面相对,多少次回忆起来的面容就出现在自己眼前,沈峤的身形仿佛被定住,连半步也迈不开,他定定看着对方,眼睛都不舍得眨。

“你是……”祁凤阁顿了顿,“阁下何人,不知来玄都山有何贵干?”

此时的祁凤阁,正当盛年,鬓发乌黑,想是刚沐浴好,头发束起,犹带湿气,他的容貌并不十分俊美,充其量只能说俊朗,但岁月的洗练,阅历的丰富,涵养学识的宽广渊博,却为他增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若说这世上有一种人,会令人见之而不由自主去信服,那无疑指的就是祁凤阁了。

沈峤记得很清楚,在师尊冲关失败即将坐地仙逝之时,沈峤曾奉命进去见了他最后一面,那时候的祁凤阁已经完全没了平日保持了数十年不变的容貌,脸色变得衰败,鬓发也都生出丝丝霜白,连眼神都黯淡无光,所以当他再一次看见旧日模样的师尊时,怀念悲伤一下子纷涌心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直接流了下来。

“师尊……”沈峤哽咽一声,发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匆匆将眼泪拭去,再抬首:“师尊,弟子是沈峤,是、是二十几年后的沈峤,弟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回到从前了,也许这么说您会感觉意外,但弟子并非心怀叵测之徒……”

祁凤阁:“我信。”

沈峤的话生生中断,他有点吃惊地看着对方。

祁凤阁笑道:“我信,你虽然变……长大了,可轮廓还是那个轮廓,话语步法乃至其它种种都能看得出昔日模样,怎么会认不出来?”

说罢,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沈峤的头顶:“原来阿峤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的。”

沈峤只觉头顶一时温暖,忍不住又有鼻酸的冲动。

祁凤阁:“不过这是什么神通,你说你是二十几年后的沈峤,那六岁的阿峤呢?”

不愧是祁凤阁,一下子发现关键。

沈峤皱眉:“弟子也不知晓,我原先在打坐,不知怎的就昏睡过去了,再醒来便发现自己回到二十几年前。”

祁凤阁饶有兴趣地问:“那二十几年后,为师又在何处?”

沈峤沉默。

祁凤阁了然:“那时我已死了。”

沈峤:“师尊……”

祁凤阁好笑:“生老病死,不过寻常,练武之人虽然多些寿数,也不可能与天齐寿,阿峤为何作此情态,难道你空长了二十几岁,反倒看不开了?”

沈峤深吸了口气:“弟子受教了。”

祁凤阁:“不知玄都山那时候是谁当掌教?”

沈峤:“是弟子。”

祁凤阁并无太大意外,反倒含笑点了点头。

沈峤:“其中种种变故,说来话长,师尊可容弟子细禀?”

祁凤阁摇摇头:“不必说了,该发生的必已注定,知道了也无甚益处,说不定反倒不好。”

常人若有知道未来的机会,必然止不住好奇心,祁凤阁说出这样的话,沈峤却并不意外,因为对方的确就是这样一个豁达的人。

祁凤阁:“如此神通也不知能维持多久,为师好容易见长大之后的阿峤一面,岂能见光阴都浪费在此处,今夜正好上元灯节,你师兄弟他们都下山去玩了,你想不想也下山去走走?”

沈峤欢喜道:“弟子自然是愿意的。”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山,祁凤阁用上轻功,身形飘若游仙,沈峤发现在梦中的自己非但对周围事物触感一如现实,武功竟也丝毫不曾削减半分,倒不像是在做梦了。

祁凤阁刚刚站定,便见沈峤也立在他身旁,不由欣慰:“青出于蓝,玄都山后继有人了!”

沈峤笑道:“师尊过奖了,我武功比起师尊全盛时期尚有不及,倒是晏无师……”

他发现自己说了这个名字之后,接下来那些关于未来种种的事情,却像有股力量在冥冥之中制约,令他无法出口。

祁凤阁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晏无师?看来二十多年后他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

沈峤没法细说,只能点点头。

祁凤阁也没再追问,目光落在眼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上,笑问道:“二十多年后的玄都镇,想必要更热闹一些?”

花灯满眼,缤纷繁复,孩童嬉闹声不时传来,果然是一个热闹的上元灯节。

沈峤:“看着好像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