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观众来信很难得是货真价实带妖气的,文骏驰伤愈归队,替补队员阿九就下场了。临走前图南豪气万丈的发誓这次一定会保护好江珧,在卓九不信任的眼神中,一行人出发了。

目的地是北方一个小工业城市,这片土地本来一片荒芜,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发现了矿脉,于是矿区工厂几乎一夜间建立起来,很是热闹了十几年。可惜矿藏储量估计出错,不到二十年就耗尽了,于是资本撤离,大批工人下岗,这个因工业崛起的城市又迅速衰落下去。

说完背景,图南拿出观众来信说:“这是当地医院工作人员以个人名义写来的,起因是两年前开始,医院陆陆续续接受了十几个奇特的案例,查不出病因,可人就是昏迷不醒。本来吊水吊营养也没什么生命危险,但最近几个月开始死人了。”

言言嗅嗅那张纸,肯定道:“味道淡了点,但是妖气没错,附在人类身上慢慢吸取精力的妖魔吗?”

文骏驰道:“这种类型都没什么战斗力的,连整个的都吃不下,只能这儿偷一点那儿偷一点。”

吴佳感慨:“听起来还挺可怜,跟个吃不饱的流浪汉似的。”

江珧插不上嘴,只静听大家说话。现在这个剧组里的每一位成员的真身她全部知道了,梁厚言言吴佳可以被归为无害的小妖魔,而文骏驰则是山海经中提到的“铰”,型似白马,嗜食狮虎,十足十的猛兽,怪不得图南总是让他担任警卫工作。

这一次的工作则做了更严密的安排,图南决定寸步不离。一行人下了飞机,开车前往目的地医院,只见道旁树木萧瑟,人烟寥落,整座城市像座破败空旷的大工厂,充满了钢筋水泥的晦暗坚硬。

看地图,这座小城的规划是很完整的,不仅有自己的教育系统,还有医院、游泳馆、疗养院等等配套设施,可见当年风光一时。只可惜地理位置不佳,矿脉消耗光后又没有建立起新型的产业顶替,衰落是不可避免的。

车开到一个小十字路口,黄灯一闪,很遵守交通规则的梁厚立刻停车。谁知后面一辆载着沙土的大卡车超载,司机猛踩刹车也无法立刻停下,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卡车追上了商务车的尾巴。

江珧坐在司机位后面,本来是最安全的位置,但她没扣安全带,身体随着惯性向前猛冲。她眼前一黑,只觉昏天暗地内脏移位,自己撞在什么又滑又软的东西上面,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卓九尹冲进病房,只见几个跟班愁眉苦脸在墙边站了一排,唯图南坐在病床边,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滚滚而下,江珧人事不知,全身插着监控和输液管,眼看是不成了。

“又死了?!”面瘫脸一声咆哮,奔过去抓住江珧的手,只觉软得没骨头,彻底没力了。

“我给你的手册里写的很清楚了吧?下车走人行道,上车系安全带!弄死一次又一次,你以为养成这么大很容易是吧?!”

图南哭得嗓子沙哑,哽咽着回答:“我挡住了,我最后用鳍卷住她了,不应该出事的,我明明挡住了啊……”

五千年来,卓九尹已经记不清多少次面对这样的情形了。他检查一遍,发现江珧的身体没什么明显外伤,但魂魄彻底消失不见了。他后退挥手,浑身燃起一团漆黑的火焰,接着就消失在一道凭空出现的裂隙中。吴佳紧紧捂着嘴巴不敢作声,她有限的生命中还没见过能够随意穿越异空间的生物。

过了约有十多分钟,又是一团黑火,卓九尹重新出现在病房中。图南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找到了吗?”

卓九皱眉摇头:“不在冥界,定是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图南望着江珧的身体垂泪:“我这次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怎么受点惊吓就离体了?”

卓九尹冷冷道:“因为我二十年前才刚养好魂,身体更不是原来的,联接不够紧密,你忘了鬼窠那件事了?若不赶紧找到魂魄,这躯壳也没用了。”

图南就是不能相信两小时前还欢声笑语的人,现在就成了一具“没用的躯壳”,忍不住抱住江珧的身体失声恸哭,鲲鹏之泪如同水罐翻倒,顷刻间把她的脸和身上的薄被打湿了。

雨,好大的雨。

江珧在雨中猛跑,扑簌扑簌溅起一朵朵水花。她要到哪里去呢?跑了好半天,她停下了,茫然仰视天空。灰蒙蒙的天幕阴暗低沉,大雨如帘般洒下。江珧舔舔嘴唇,雨水是咸的,像海水。

她擦擦脸,四处检视自己的所在。

这是个废弃的游乐场,有停止转动的巨大摩天轮,斑驳失色的旋转木马。但这地方到处都是呆板冷硬的四方形水泥建筑,锈蚀的吊车悬挂在空中轻轻晃动,整个空间仿佛破落工业区和废弃游乐场两者的结合体,诡异而晦暗。

她这是在哪儿?为什么会在这儿?

江珧感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茫然四顾没有头绪,想找个人来问问,但奔跑了这许久,竟然一个活动的影子都没看到。

“有人吗?有人吗?有没有人听见我说话?!”终于,她受

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放声大喊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后悔自己这么做,一个影子出现在街角阴影中。它颤抖着,四肢呈现一种扭曲奇怪的形态,蹒跚地向江珧走了过来。

“你好,请问这是……”她下半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就住嘴了。那是个穿一身破旧肮脏戏服的小丑,不知道身上暗色斑点是什么,它 “喝喝”做声,喉头像被切断了似的不断冒出暗红色的血。

江珧冷汗直流,不断退后。小丑像是经历了严重车祸事故,一边肩膀像断了线的吊着,而腿又向后折过去。它身负这样的重伤居然不肯倒下,涂成鲜红色的嘴唇依然在笑,嘴角裂到了耳朵。

这绝对不是活人。江珧一声不吭,拔腿就跑。好在那小丑行动缓慢,很快就被她甩出去几条街,看不见了。江珧扶着墙壁歇息了一下,赫然发现地面是干的。刚刚这城市难道不是在下大雨么?她向周围查看,没有见到一滴水渍,干燥的沥青路上布满尘土,像是沙尘暴刚过。

这太诡异了,太诡异了!她想大声呼救,又怕会再次把那小丑引来。伸手去掏手机,但摸出来的居然是个小孩儿玩的游戏机。这东西什么时候跑到她口袋里的?江珧睁大了眼睛,摁下开关,磨损的屏幕亮起,俄罗斯方块开始向下落。

没有看到别的居民,想借手机都没处借,江珧四处寻找固话。运气好,还真让她找到一个电话亭。那个亮橙色柜子更像卖爆米花的摊位,还贴着很多剪成小动物的花纸,这座废弃游乐场的设施都还能够使用,却没有一个人维护。江珧摸索着身上的零钱,抄起电话先拨110,接下来她发现那话筒下面根本没有电话线。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现在不方便接听……呵呵呵……”孤零零的话筒里传来提示。江珧发誓她在尾音听见了一个女人压抑的戏谑笑声,而这段提示既不像电子音,也不像移动客服提前录好的温柔语音。

江珧迷茫地从电话亭里走出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一身宽松如睡衣的半旧运动服。高中毕业后,她就不肯穿着这种东西出门打酱油了。种种奇异的现象,让迟钝的她明白了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个梦。

车祸后已经第三天了,一个伤员躺在S市医院加护病床上,各种体检片子证明她没有脑震荡,没有血管破裂,甚至没有骨折外伤。江珧就这么一直昏迷着,看起来只是沉睡,却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如果明天还不醒,就得准备插食管了,单靠点滴不行。流食我们医院提供,也可以自己家做好拿来,最好是有营养又易吸收的粥、汤类。”医

生对陪床的“家属们”交代完就走了。

吴佳小声嘀咕:“插上那个,不就真成植物人了?”

梁厚朝她使眼色:“千万别在溟主面前这么说,他会发火。”

“小城市医疗条件也不怎么样,要不然我们把带子转院到北京去好了。”

文骏驰只是摇头:“魂不见了,医生再好有什么用?”

在江珧昏迷的这三天中,图南和卓九尹发疯一般四处寻找她走失的魂魄。不明原因的昏睡不醒明明就是剧组要采访的事,联想到信纸上淡薄的妖气,可知这不是医学问题,而是异世界居民下手。江珧的运气可以说是烂透了,刚到对方的地界就中招,而下手的人却连面都没露。

没有实体可寻,大家只好用人类的方式来调查寻找,首先要查就是案件中的其他受害人。在一位护士长的帮助下,他们开始一一寻访这十几个昏睡中的病人,虽然确实有点妖气残余,但都稀薄的可以忽略。如果不是睁大眼睛寻找,吴佳这样粗心大意的家伙都发现不了。

搜完这家医院,他们又根据病例寻找其他转院的病人,甚至还曲折的找到了回家疗养的人——时间上最靠前的一个中年男性。

按照家属叙述,他当时在屋里换灯泡,一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下来,按说距离不高,患者的身体一直又比较健康,本不应该摔得那么严重。但他居然从此一睡不醒,至今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年半多了,家里的财力也基本到了极限,正在讨论是否要拔管。

图南挫败地咬唇:“没有附在他身上。”

卓九说:“但魂魄确实都不见了。”

“可以肯定是同一个干的,这东西太狡猾了,宿主设得隐蔽,又没留下一点痕迹。”图南基本上可以圈定这种妖怪的属性,会慢慢蚕食灵魂的妖魔普遍比较弱小,因此它们对更加擅长躲避敌人,逐渐壮大自己的实力。

“要快,它太贪心了,吃得越来越快,已经有两个人衰竭而死。” 卓九的脸色如寒冰一般。魂魄是最重要的,是“她”的最后残留。人死了,还能够寻找下一个躯体重新培养;但魂一旦被吞噬……

两人对视,同时明白了这件事代表的可怕下场。这意味着这“她”将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宿主到底在哪儿呢,难道就没有别的病例了吗?!不,肯定有痕迹,我一定要想出来……”图南眼中射出阴狠的目光,这是江珧从未见过的神情。“就算要把这城吞进去,我也要找出它在哪里,挑出来磨碎!”

回到医院,图南下载了市区的卫星地图,将这十几个能寻找到的病例一

个个标记在图上。又按照性别、年龄、昏迷前的活动区域、出事地点等等做出列表,这样杂乱无章的人际关系和地理位置就一清二楚了。

“就这些人的情况来看,年龄大的六十多,小的有中学生,男女老少都有,看来它倒是不挑食。”

言言说:“也就是说这跟他们的生活范围有关,据我所知食魂的妖魔都比较懒,在一个地区总要活动几十年才会搬家。”

图南点头:“因为懒,所以不会长途跋涉出去狩猎。受害人的居住地和活动范围比较分散,出事地点看起来倒是比较集中。有的人上班路上被广告牌砸到,有的人是在跟同学打闹时滚下楼梯。如果把这些点连起来……”

地图上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图形,跨越十几平方公里,中央恰巧就是他们的所在地——S市附属医院。

吴佳插嘴道:“我觉得这样讲不科学,要是有人受伤打120,救护车肯定往附近医院送,所以带子也被送到这里来了嘛。”

图南摇摇头:“这个市一共三家大医院,小诊所数不清,都会经常接急诊,怎么就没有类似这种特殊的案例呢?人类在生活中会发生各种意外,偶尔受到惊吓时魂魄会不稳。如果说那鬼东西就居住在这里,随机挑选附近出意外的人夺走他们的魂魄,才更符合逻辑。”

江珧一无所知得躺在床上。倘若她还有意识,定会被妖魔们看着卫星地图一会儿“科学”一会儿“逻辑”的会议震惊。

吴佳扭头瞧瞧插着的闺蜜,叹息道:“我们在这儿住了三天,就算是豆芽菜那么小的妖魔也该被揪出来了。哎……”

图南再次审视这张标记过的地图,抚着下巴琢磨。

“中心点是这里没有错,不过我们是不是因为病人会被送到医院,所以太关注这一小块地方了呢……十几平方公里,其实中心区还可以再扩大一些。”他把卫星图的比例拖到最大,一所建筑一所建筑的浏览过去。

“被寄生的宿主肯定不会是健康活泼的人,就算当年还不错,时间长了会慢慢虚弱憔悴,如果不在医院治疗,也必须整天在家休息。”

文骏驰站起来:“那么我们就搜索这个区域的所有住宅,找一个常年养病的人是吗?”

言言想到这个工作量,立刻塌肩弯腰:“那也太麻烦了,我找黑客朋友翻翻S市所有病人的病例行吗?”

吴佳翻白眼:“你们俩说的都够麻烦的好不好!”

图南摆摆手:“先用最简单的办法。看这里,不到四百米远就是S市职工疗养院,长期身体不好的人,如果在医院查不出问题,那会

去哪儿呢。”

四十分钟后,图南在这座小楼里找到了一个患嗜睡症的九岁男孩。他已经在疗养院里住了三年,每天蜷缩在背阴的小房间里睡超过二十个小时,比同龄人矮小不少,显得面黄肌瘦。

“几乎忘了怎么说话了,因为缺乏锻炼,他的肌肉也已经开始萎缩,这孩子算是毁了。”护工拉开窗帘,出现在眼前的是冷漠的水泥建筑和灰色天空——一座凋零中的工业城市。男孩的父亲在本地矿业集团工作,儿子常年得病,探望也很少有机会能说上话,因此最近一年几乎都不来了。孩子是家庭的纽带,一年前他的父母离婚,母亲离开了这座城市。

一个完美的宿主。

弥漫着的妖气集中在男孩儿身上,图南捏着手指,指节咔咔作响。卓九尹制止了他:“不能强拽,魂魄会受伤。”

“行行,你是专家,请。”图南摆手让给了对方,“赶紧救出她来,本座请客给你买一套福腾宝的大马士革菜刀。”

卓九绕着那男孩儿走了两圈,眉头紧锁:“不行。”

图南怒气上涌,大声叫道:“还等什么!我明明已经感觉到了,拽出来揍一顿让它把魂吐出来不就行了吗?”

“我们猜错了,不是食魂的妖魔。”卓九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相当难看:“是食梦的。”

卓九抱起那睡着的男孩儿,大步流星往外走,图南不得不施行催眠术,让护工和保卫视若无睹。

“你的意思是……她的魂魄在这孩子梦里呢?”

“正是。”

第48章 男孩和气球

第四十八章男孩和气球

患嗜睡症的男孩儿被放置在江珧身边,两具身体一动不动,显得毫无生气。

“我听说过这种妖魔,挺稀罕的。”言言好奇的摸摸那男孩的额头,感受妖气的精神波动。“它们数量很少,性情孤僻,基本上不跟别的妖魔来往,所以大家也不晓得详细情况。”

图南坐在江珧身边,握着她的手,“白泽马上就到,听他怎么说吧。”

在《非常科学》这个班子的所有成员中,主任白泽的地位不高,能力也很弱,但却是最年长的妖魔,甚至比图南活得还要久。没人晓得他的真实年龄,白泽以特有的圆滑姿态和博学见识周旋在大妖魔之间,墙头草随风倒,几万年间混的都不错。神魔们没有百度谷歌,如果想查什么事,就要拜托这位异界百晓生了。

白主任踏入病房时风度依然翩翩,但发型和衣物却显得有点凌乱,他扑在江珧病床边,像几辈子的世传家臣般表达了最悲切的关怀。

图南白了他一眼:“够了够了,没有做戏的时间,快点说说怎么办。”

白泽立刻爬起来扶正银框眼镜,号脉般搭在江珧手腕、额头上试探,沉吟半晌道:“主公的魂魄被梦魇抓住了。”

“果然是这样……这妖魔什么来头?妖气不强,却这么难搞。”

“溟主不知,这是最近二三百年才诞生的新品种,是貊的近亲。它居无定所到处流浪,寄生于人类梦境中,以噩梦为食,一般吃饱就走,从没听说会附在人身上几年的情况。”

图南朝江珧一指:“特例就在这儿呢,本座数度召唤,它竟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是智商低还是存心不想活了?”

白泽擦着汗道:“溟主在上,绝无人胆敢轻慢。只是梦魇这东西睡起来没完没了,轻易叫不醒。因为不跟别的妖魔夺食争地,对人类危害也不大,是以没什么天敌。”

吴佳喃喃:“现在它是我们大伙儿的敌人了,主任你要是有办法叫醒,先帮它烧三炷香吧。”

白泽不答,他详细询问过江珧车祸到昏迷的过程,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片刻之后,白泽开口道:

“据属下猜测,这只梦魇觅食到此处,碰巧遇到一个睡不醒的宿主。估计这孩子连绵不绝的做噩梦,是一座无穷无尽的食物宝库,梦魇生性懒惰,有的吃就不想走,干脆寄生在他身上。期间若碰到游荡的人类生魂,就顺手拉入这孩子梦中,只要人的身体还活着,魂魄就能继续为它造梦。几年下来,这孩子梦中大概积攒了许多生魂了。”

言言突然插嘴:“恐怕不止生魂。我刚拜托

朋友查了一下,S市最近三年的猝死几率比以前高了两倍,原因五花八门,心肌梗死、脑溢血、肺栓塞。如果梦魇只喜欢吃噩梦,这男孩儿的梦恐怕会非常吓人。这些得急病的人可能本来还有救,但魂魄被拉进梦中,承受不住噩梦摧残,魂魄被破坏后人也就死了。受害人其实不止十几个。”

这段推论图南早就有所知觉,只是一直本能的不愿深想,现在被言言挑破,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卓九默默地听了半晌,“就是说,她可能像昏迷的那些人一样在梦里坚持一两年,但也可能像猝死的人一样马上就魂飞魄散。”

图南腾地跳起来:“一分钟、一秒钟也不能等了!要么把梦魇唤醒杀掉,要么把魂魄夺回来。白泽,你说怎么干?”

看着魔王焦躁欲狂的神色,白泽此时不敢再说什么从长计议,只能道:“好叫溟主知道,您提出来的这两条计划,都必须深入梦中才能做到。”

“那我这就去。大梦千年不觉晓,世界上没有谁比本座更擅长睡觉的了。”他把陪人床抓到旁边,跳上去跟江珧并排躺下。

卓九尹目光锐利点了点头:“我也一起。”在第二张陪床上,他躺在江珧另一侧。

“宝贝儿,再多坚持一会儿,我们这就来叫你起床……”图南最后亲了一下睡美人,只是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吻苏醒。

图南卓九两人的意识同时远去,一场未知的旅程就此开始。

“他们俩就这么睡过去,留下的身体不是很脆弱么?”吴佳傻站了半天,突然发话:“如果我现在拿刀戳他一下,或者画个花猫脸,魔王也不会有反应了?”

梁厚叹息一声,劝道:“你还是歇一会儿吧,他们只是意识潜入梦境,魂魄还好好留在体内。你想过攻击一个有结界加身、睡着了的大妖魔是什么下场吗?”

众妖魔盯着这个年轻无知的混血儿,同时留露出可怜她的神情。

吴佳郁闷的要命:“哎,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机会翻盘呢……这么两位霸气侧漏的大佬一起行动,想必是无坚不摧,几分钟就搞定醒过来了吧。”

白泽摇摇头,神色不定地说:“未必,他们进入的是别人的梦,因此要遵守别人的规则,不会带着现实世界的威力进去。孩子啊,你梦中的溟主是什么样子呢?”

吴佳一愣,想到自己梦见过的鲲鹏足球、鲲鹏寿司、鲲鹏生煎包等等一系列幻想。

“哈!你也会有这一天!” 人鱼姣好的面容上冒出了诡异的笑容。

江珧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梦里呆了多久,她渐渐地失去

了时间的概念。或者说,梦本来就不存在时间。一个美梦或许会无限短暂,但一个荒凉诡异、扭曲异常的噩梦却像永远不会结束。

难道她已经死了,这是在地狱中吗?江珧奋力奔跑,感觉自己的肺在胸腔中几乎撕裂。背后是一只八条脚的庞大怪物,它的下半身是蜘蛛,上半身却是毛虫,浑身布满恶心的黑色刚毛,就像生化恐怖片特效小组最得意的道具。但江珧知道这不是道具,那怪物会将到手的猎物拖进蠕动的口腔里,那里面满是锋利细小的牙齿,就像一台绞肉机般让人发出惨叫。

是的,惨叫。她见到一个人类,一个茫然不知逃跑的中年男性,被这八只脚的怪物捕捉并咀嚼。化作鲜血和碎肉从毛虫的口腔里不断迸溅出来,消失不见了。他会在现实世界里苏醒吗?擦着冷汗、拍着胸口回忆这个可怕的噩梦?

江珧不知道那男人的下场,她无法让自己冒这个风险,以惨死来换取苏醒的微弱可能。她只能逃走。

这个空荡荡的游乐场(或者说废弃的城市)是一个无边噩梦,它像一座巨大的鬼屋,各种不可思议的怪物潜伏着,趁机蹦出来攻击进来的游客。杀手们奇形怪状,有动作缓慢的小丑,有成群飞舞的剪刀,有嘴角裂到耳根的可怕僵尸,还有刚才那种纯粹的怪兽。

还有别的“游客”在这里受折磨吗?她不知道,有许多人形远看正常,凑近了才发现是怪物。那个躲在哈哈镜屋里的疯女人可能曾经是个体面的大学教师?江珧试图跟她交流,却被扔出来的镜子碎片割伤。

理论上讲,梦里不需要饮食,也不需要休息,但这个混乱的空间完全没有逻辑可言。随时随地、没有征兆的攻击和骚扰令江珧疲于奔命,她想自己的精神快到极限了。

逃过八条腿的异形怪物,江珧来到游乐园的广场上。旁边是斑驳的旋转木马,偶尔有阵风吹过,会嘎吱作响的缓缓移动。卖零食的小亭子她不敢再接近了,上次想抓一把吃的,爆米花里却伸出一只干瘪的爪子,差点把她整个拖进去。

广场空旷,自己是个显眼的目标,最好不要久留。但接下来去哪里呢?江珧头痛得要命,她还没发现过能让自己安安稳稳呆上一小时的地方。

蓦地,她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幼小的孩童在低声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我……你说话啊,不能张嘴了?”

江珧伏□子,猫着腰偷偷走过去。她藏在一个米老鼠雕塑后面向那边望去,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背对她站在广场正中,他身穿条绒背带裤,背着灰太狼书包,手里还拽着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

卡通氢气球。从外表看,就像一个来游乐场玩耍的普通小学生,但江珧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梦。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生怕那是个伪装良好的怪物。

小男孩儿看起来相当郁闷,他低头自己短小的手脚,然后猛扯拽手里的棉线绳子,把那气球拽地风中凌乱。

这玩具……看起来还挺眼熟。江珧发现那是个黑背白肚的虎鲸气球,圆呼呼的身材,两只小短鳍,尾巴卷起贴在肚皮上,形成一个球状。

还没来得及深思其中的联系,江珧发现从旋转木马后面出来一个踉跄的影子,鲜红的厚唇和大鼻子,四肢像木偶一样折断吊着。小丑缓慢地向男孩儿那边移动过去,他马上发现了这个畸形的怪物,但没什么反应,微微歪着头只是观察。

江珧忍了数秒钟,直到喝喝怪笑的小丑近在咫尺了,那孩子还是不动,她实在忍不住了,大吼一声:“笨蛋!快点跑!那可不是真的小丑!”

男孩儿猛一转头,看到藏在米老鼠后面的江珧,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抿住了嘴唇。他听从建议向江珧奔跑过来。可能是慌张,也可能是年纪小,他的动作看起来不太协调,步子迈得特别大,短短五十米摔倒了两次。

小丑紧跟在他身后,江珧跑出藏身处,把摔倒的小孩儿一把拎起来,握住他的小手拼命跑。逃出广场,到了积木屋附近,江珧停下喘了口气。她生怕孩子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引来别的怪物,但小男孩居然十分镇定,手里攥着他的气球,弯腰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别怕,那东西行动很缓慢。” 他提前把江珧想要说的话讲出来了。

“这……小朋友你还挺勇敢的啊。”江珧揉揉孩子的脑袋,有点哭笑不得。他长得非常可爱,打扮又清爽干净,让人一瞧就母性大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