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眉。”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声音暗哑,“杨业此生负你。”

原来他都知道…

悲喜不知,我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不想,他慧眼无双那一瞬间的尴尬,让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他:“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抬头看他,那一瞬间他的脸变幻莫测。

既情深何必叹缘浅,既缘浅又何必种情深

落花流水,都是落花流水…

他在冷宫门口,垂手默立,我一步步往里走,走得远了,才敢回头看一眼他,还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我苦守冷宫十多年,什么都不盼,甚至没有一句承诺。外面的事情有时也会传些进来,关于他的,只字片言,于我,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金沙滩一役,却连细节都传进冷宫里。

杨业以身殉国,血溅李陵碑,天下大惊

天波府一夜之间,素衣麻服,哭声震天。

他走得那样突然。

可是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独倚寒窗到天明。

此生此世,你我人天永隔。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所等的一切,都成空。

看不见,冷宫之外,杨柳依依,纠缠着春风,一生一世。

我已相思成灾。

第二十九章 朝朝暮暮(7)

“是吗?”清婉不以为然,“凡人的耶律寒,是各国惧怕的‘战神’。”

“那是外人抬举。”

“不呢,北院大王运筹帷幄,每战必胜,是哪个人敢望其项背的?”

他抿着唇笑,眼睛里冷冷的:“李元昊,不就在望着本王的项背么?”

她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最近上京来了很多商人,清婉姑娘若是需要什么东西,尽可以去账房支银子。”

清婉彻底脸色苍白,他每天在房里,根本没有迈出过房门,二十多天压榨,他早就只剩一副皮肉,居然还能保持那么缜密的心思!

就连她出见了西夏的奸细,暗号是账房里银子的事情都知道?!

他究竟知道多少?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留着她?

“姑娘不必惊慌,本王的王妃没有痊愈之前,姑是娘安全的,当然,整个雾影族都是安全的…元昊王子,也会安全。”他笑着端起茶水,动作有些虚浮,没有血色的双唇仍旧保持着睥睨一切的傲气。

“那…德王妃痊愈之后呢?”

“那便是姑娘态度的问题了。”他啜一口香茗,“大宋的龙井,本王很喜欢。”

“龙井香郁淳厚,回味无穷。”

“人也这样,细细品过之后,才知回味。”

他没有看她,可是那双眼盯着茶杯里的茶叶,却又像是透出某种讯息,她恨透了那种目光,恨透了他的无所不知!

“大王还是好生休养,别太勉强自己了。”清婉笑着福了福身,“清婉告退了。”

他含笑点头,密雪堆冷,黑衣骑从瓦檐上飞下:“大王”

“如何?”龙井的香气缓缓溢出来,他细细闻着那股味道,近乎陶醉。

“慕胤大被关在西平王府的地牢中,恐怕…”黑衣骑低下头。

“不能救吗?”茶香混合冷雪,似乎凛冽了些。

“不能救!”

“下去吧。”他放下茶杯,看着天空,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今天天气好,王府里的积雪,也该清扫了。”

“听王府里混了奸细呢,刚才被抓住了,十三骑立刻带走了”璃烁整理床铺,探出一个脑袋,“听说是个女子。”

“她泄露了什么吗?”茗烁问,手边的工作也停下来。

“她把大王身不适的消息送到西夏,这个时候,大王他…”

茗烁咬着嘴唇:“党项人又要做什么?”

“谁知道。”璃烁愤愤地。

“看见林小姐吗?她答应今天教我刺绣呢,现在都几点了。”茗烁看看天,时辰可不早了。

“耶律寒!”德锦刚从柔妃那里回,气喘吁吁,一进门就大喊,“耶律寒!”

“怎么了?”他从卷宗上抬眼看她,脸上漾着宠溺的笑容。

“海姐姐不见了…”她看着他,“香灵看到你和她在说话…”

他若有所思偏过头,忽然又笑道:“她说要去找个人,找到了就回来。”

“找什么人?”德锦有些急了,林海柔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温柔善良,待她极好,她最不希望她出事!

“锦儿,那是她自己的事,她不会告诉我。”

她想了想确实是那样,只是海柔突然不告而别,让她和娘都禁不住担心。

“那白天来王府里的女子是谁?”她抬起头,白天的一幕浮现在脑海中,她心中惴惴不安,只觉得那个女子不是普通人。

那时耶律寒在院里,靠着软蹋似乎睡着了,一个女子缓缓走进,长得美丽动人,叫她也忍不住失神。之后,她就只看见女跪坐在软蹋前,拉着他的手低声啜泣。

那种悲伤,似乎融进了空气中,也传染了她。

王府里一向都戒备森严,凌霄苑更是不同于其方,没有允许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进的,可是那个女人却明目张胆走进来,这不得不让她怀疑。

“女子?”耶律寒皱了皱眉,脑海中没有一点儿印象,白天他在院子里,因为身体的虚弱无力,他只坐一会儿就感觉疲累,于是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等醒过的时候,就看到清婉进来了。

清婉是德锦认识的,应该不是说她,不过…他的目光不确定扫过她的脸,她现在慢慢想起很多事情,可是想起的同时,又在遗忘很多东西,不定…今天把清婉给忘记了。

“是给你治病的人。”

德锦恍恍惚惚点点头,眼神黯淡了些,但还纯真干净。他一时动情,忍不住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在她唇上。

他很久没有碰过她了,因为她神智不清醒,所以每晚只敢拥着她入睡,亲吻她只允许吻的额头和脸颊,进一步的举动都不敢有。

她的唇娇美地像一朵盛放的红莲,让人迷醉,湿软的喘息像是蛊人惑心的咒语,引着他一步一步深陷。

“锦儿…”长久以来的感情全都化作缠绵的吻,陷落他在们交缠唇齿之间。

纠缠…

喘息…

德锦的双颊迅速飞红,沉浸在这样的亲吻中不能自拔,只能任由他肆意的侵犯。突然,她猛地推开他,眼神又惊慌又受伤,晶亮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跌落出来,摔得粉碎。

他有些后悔,似乎太心急了…可是,心里对她渴望却已泛滥成灾,他根本无力控制。

她捂着嘴巴,逃也似地离去。

第三十章 朝朝暮暮(8)

耶律寒失神望着她逃走的方向,半响才唤过躲藏在暗处黑衣骑,问:“王妃今天去过什么方?”

“瑶王妃的琼枝苑。”

“她遇见奚瑶了?”

“是,两个人还说了一会儿话。”

他抿紧透着苍白的唇,微抬起下颚:“本王说过把奚瑶送回奚部,为何到现在还没走?”

“瑶王妃曾过不要王妃的头衔,只求留在南王府,大王当时答应了。”

他慢慢回想,似乎是有过这么一回事。

奚瑶…留下她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她对锦儿说了什么?

“白天,谁来过这里。”

黑衣骑低下头:“大王恕罪,瑶王妃她…”

他垂在身侧手指不被人觉察抖了一下:“本王过不许任何人踏进凌霄苑…算了,你下去吧。”

德锦,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寒,寒…救我…救救我…”她抬起满鲜血的双手,颤抖地伸向他,满眼的恐惧无助…“救救我,救救我…寒…”

她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安静地躺在她怀里,那张稚嫩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透着一种死亡的青白,僵硬地躺着…

“韵蕾,韵蕾…”她全身都是血,就连身边是空地上,都汩汩流淌着鲜红的血液,将她围绕在中间,就像妖异曼珠沙华,诡谲地绽放。

“锦儿!”猛地坐起来,背脊发凉,刚才的梦里,他们的孩死了…明明只是一个梦,可是他竟然会有胆战心惊的感觉,仿佛真的亲眼目睹了那个孩子的死亡…

韵蕾…她给孩取的名字,叫韵蕾吗?

“锦儿?”透过窗外映照进的雪光,屋里不算黑,尚可以看清很多东西,比如…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锦儿!”他下了床,身体很虚软,触及面,都感觉轻飘飘的,心口连续几天的慌乱此刻更加强烈了,“来人!!”他连续喊几声,身体里的力气更像是一瞬间被抽光,竟然很没用地跌坐在床上。

侍从和丫鬟很快就进来了,跪了一地,哆哆嗦嗦,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呢?”耶律寒抚着气喘的胸口,发白的嘴唇略微颤抖。睡下之前她还好好在身边,为何一觉醒来,便没了踪影!?

下面的人全都不敢开口,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说话!”他一气之下踢飞了脚凳,又浑身虚软坐下来,气喘吁吁,胸口里排山倒海的慌闷袭,差点儿让他一头栽倒。

“大王,王妃老夫人那里!”茗烁从后面跌跌撞撞地跑上来,“当时您睡着了…”。

她竟然悄悄离开…而他也毫无察觉,他被噩梦缠身,以为她出事了…

“下去吧。”他摆摆手,无力靠在床柱上,烛光在视线中跳跃,很模糊,他看得力不从心。

二十多天的连续放血,任何人都会吃不消的,幸有清婉的药,否则,恐怕连醒过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屋的人鱼贯退出去,顿时又冷清下来。璃烁和茗烁立在门口,互望一眼,才走进去,璃烁问:“大王,是否把王妃叫回来了?”

“不用了。”

两人又退下去。

大雪满世界,一片银白。

“大王心里不受呢,王妃悄悄就走了,大王肯定是担心死了。”

茗烁皱了皱眉头:“可是我觉得王妃走得时候奇怪,悄悄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璃烁也皱眉:“我们都陪着王妃走到老夫那儿的,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王府里就乱了。

香灵早上进房叫柔妃和德锦起床,一进去,竟看见柔妃倒在床上,哪里还有德锦影子!

她冲过去,摇晃了久柔妃才醒过来。

“娘娘!公主呢!?”虽然来了这里很多天,但是香灵依旧改不了口,坚持叫德锦为公主,在她心里,德锦永远都是公主,怎么都不会改变的。

“锦儿,锦儿…”柔妃惊慌痛苦地看着香灵,“锦儿呢?”

香灵脑里轰地一声,大哭出来:“娘娘,您别吓我啊!公主昨晚和您一起睡的!”

柔妃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这边的***动自然很快就惊动了王府,柔妃跌跌撞撞跑出去,在院里就遇上赶来的耶律寒,她一下扑过去:“锦儿走了…她把我打晕了,自己走了…”

他的身体晃晃,竟然有些站不稳,身后的侍从连忙上前托住他的身子,他的容颜俊美如神,只是不复神的光彩照,他此刻显得苍白脆弱。

这个时候脑里都在长久回荡一个声音:

她走了…

她走了…

恍若一瞬间又回到那个红藕香残的秋日,寂寥的天空,滂沱的大雨…他追着马车,飞扬的雨水溅湿了他的一切,一切…那种恐惧,恐惧到痛彻心扉…

她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就离开?她离开了之后怎么办?

“记住了哦,一天都不能间断,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看看李清婉在哪里!?”他用最大的声音怒吼,愤怒激得他浑身颤抖,柔妃的哭声像是一阵刀光剑影,将他刺得很伤,“我会把锦儿带到您的身边,我会的…”

第三十一章 朝朝暮暮(9)

柔妃摇着头,泪水飞泄:“不,她走得时候很不清醒…”仿佛又看到那个在烛光的下女儿,清丽的面容,纯净眼神,轻声细语地说:“娘,我不要留在这里,你跟我走吗?”

她:“这里很好,有那么多对你好的人,你为何要走呢?”

“娘,这里始终不是我们的家”德锦摇着头,“而且我答应过元昊王子,要一生追随。”

“锦儿!清醒一些!”柔妃上前摇晃她的身体,企图让她清醒一些,可就在那瞬间,她抬起手,猛地砍下来,倒下去的瞬间,似乎看到她在笑…

“大王,李清婉也不见了”

耶律寒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般大小,孱弱的身体顿时充满了戾气,仿佛有一团火焰,能将周围的一切焚化!

“备马!”

“大王!”璃烁和茗烁两姐妹一起跪下,“您身体不好,不能…”

“滚开!”他没理会两个人阻扰,执意拿过大氅披上,“她们跑不远!”

十三骑也丝毫不敢怠慢,久未曾看到大王这样动怒了,平时深沉内敛的人,一旦怒火冲天,果然是十分可怕的。他们谁都不敢多一句话,纷纷跟出去。

璃烁茗烁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柔妃,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王妃竟然会下手伤害自己的母亲,然后逃跑,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将那个倔强善良,孤独美丽的德王妃和这样一位神智不清醒的女子联系在一块儿。

香灵哭得最大声,一张小脸被泪水染得狼狈不堪,她从小就认识公主,从小…她们就一起在柔妃娘娘身边,虽然她只是个小小的奴婢,但是也和公主一样那么深爱着母亲一般的柔妃,可是现在…公主居然会下得了这样的狠心,把柔妃打晕了逃跑,那是公主从小最爱的母亲啊!

凄厉的寒风灌进眼耳口鼻,每一个感官都饱受寒冷的煎熬。

耶律寒的大氅在冰天雪里,一抹突兀的黑色,衬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千里茫茫,他,恍若又成为那个天神一样的男子,睥睨着一切降临人间。

十三骑跟在后面,看着疯狂催促马快跑的耶律寒担心不已,最近他几近虚脱,现在又这样剧烈的追赶,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可是谁都不敢一句话阻止,若是说了,恐怕大王从此都不会再让他们跟随。

因为们追赶的人,是傲视天下的北院大王生命中最大的弱点,凡是和德王妃牵扯让任何关系的人或事,都能让他方寸大乱!

“她们跑不远!分头去找!发现王妃立刻通知本王!”他勒住缰绳,指挥十三骑分成四路,朝四个方向追赶,自己带着一路朝西边奔去。

颠簸马背,寒冷空气,皆让差点儿难以承受从马背上跌落,积雪很深,马儿奔跑起也困难,速度也慢下,心急如焚一天, 他们一天也不能分开!

锦儿,你不能这么任性!不能!

种种情绪暗藏在他幽深的双眸中,恐惧,心疼,愤怒…似乎把一切世间的悲欢离合都尝遍了。

雪地里唯一对追踪有利的便深深浅浅的脚印,因为是清早,所以人迹很少,仅有的马蹄印,证明有策马从这里跑过。

一串串脚印,向林深处蔓延…

耶律寒眯起眼眸,这显然不久之前才留下的,一匹马,脚印不深也不浅,看来是两个身形偏瘦女子共乘一骑!

“李元昊!把德锦公主送回去!把她送回去!”

树林里,被绑在树干上的清婉歇斯底里地大叫,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元昊没有出手阻扰,反而是她半夜睡醒,被德锦主绑出来,自投罗网到元昊手里!

这完全不可能啊!按理说,二十多天,耶律寒没有一天会间断的,德锦公主也应该慢慢清醒了,可是昨天的突然转变是怎么回事?完全,丝毫,根本没有理由!雾影家族的离魂术,她从小很时候就跟长老学得滚瓜烂熟,也在很多奴隶身上试验过,虽然从未破解过,但是长老世代流传下来一定不会错!

李元昊懒懒地靠在另一棵树上,臂弯里德锦安静顺从地靠在他怀里,他低下头,无比宠溺地看她一眼,她亦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回应他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