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现在已无事了,何必舍近求远呢?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轻似低喃的启唇,燕昔眸中波光流溢,淡淡的,浅浅的露出一抹雅淡如梨花般的笑,仿佛真有一缕幽香随着那笑飘荡出,嗅之不出,偏又久久不散,直沁至心深处。离源在旁也看的一愣,随后又猛地一惊,撇开了头去,脑中浮现出铃儿曾说的‘人不可貌相’来。宣偌看着那如雾似幻般的笑颜,心神一瞬间的迷惑,但转眼便清醒,从容温雅道:“神医看来已有良策,若须在下相助时,尽请直言无妨。”燕昔回眸一笑道:“自然。真到那时,燕昔定依公子今日之言,绝不客气。”

易亲王的不欲声张只造成了欲盖弥彰的效果,流言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开来。王爷显然不明白这世上坏事总比好事传得快,而不实的流言总比真相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兴趣,尤其是当这些有意被遮掩时。等齐斐毅的嫡亲兄弟齐二堡主到时,王府中私下里关于那件事如火如荼的议论,早不停留在是否为人故意下毒上了,已经直接在猜下毒者究竟为何人?其中怀疑‘赤掌破石’何挚冀与‘铁拳’钟缚的人最多。前者口碑差,曾与受害者中最有希望获胜的‘快剑成双’齐斐毅有过口角,又素来嫉贤妒能。何家这些年颇不如前,故其将这次招亲能否取胜,成为易亲王的乘龙快婿看的极重。

至于后者嘛,虽是齐斐毅的义弟名声也颇佳。可此事发生后,不知从何传出他与齐斐毅其实面和心不和,钟缚亦出生武林世家,只是年纪比齐斐毅小了五岁,过去年少才愿听之一二,如今也历练多时,足以独挡一面,便欲不再以其马首是瞻,两人隧渐生嫌隙。此次又要和他争抢佳人美娟,终于钟缚再难隐忍,因顾忌齐斐毅双手剑的利害,才暗中相害,至于为何要毒害其他人自然是想混淆视听。

流言越传越多,越传越真,甚至有人开盘设局赌这二人究竟谁为真凶。不过刚至此处的齐二堡主,齐斐智似是对这二人没有丝毫偏颇。传闻在探望了自那夜起便精神萎靡,似神志也有些不清的齐斐毅后,他不卑不亢,心平气和对易亲王言道:“王爷唯恐此事宣扬,无非是一来有损王府颜面,二来使府内众人不安,三来有防居心不良者乘机生事。可如今真相不明,满天皆是蜚短流长,长此以往王府声誉必损,人心必乱,乱则生变,只怕祸事将至,王爷英明量能明断。”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易亲王当场便将此事交由他负责,齐斐智却连道不敢逾矩,最后定由其与易世子——易雪松共同处理,查明真相。几日的调查后,矛头直指何挚冀,他不但有动机、时间,甚至还在他房中搜出了一纸包,里面只残留了些微粉末,疑似那夜许多不幸者的‘病因’。可何挚冀坚不承认,说那是他自己用的,问为何物偏又支吾着说不出,无奈只得寻人来验。既然已无须掩饰什么了,燕昔的神医身份自是又被提起。于是在满室肃穆严峻的大堂,请来了与其气氛格格不入,倍显泰然悠闲的燕昔大神医。

“殿下,燕神医那里的情况现在不知怎样了?”闻言,正执书卷浏阅的祁洛暄抬头,看了眼心绪不宁得属下道:“离源你在担心么?”

“殿下,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何挚冀虽然…可那事不该这么简单才是。”离源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呵,我说离源你何时变得如此多忧善虑起来,那事的结果如何,只要不影响到我们不就行了。”

祁洛暄不甚在意道。听得离源眉头皱得更深,这是他在变吗?变得好像是殿下吧,这般事不关己,漠然处之的作风倒像是…像是燕昔!这念头一出,离源自己先吓得一激灵,双眼直直瞪着面前的主子,似要将他劈开仔细看看一般。

“怎么了?”察觉到下属的古怪眼神,祁洛暄开口问道。“没…没事。”离源忙别开了眼,低下头去。

“你放心,你我都能看出蹊跷,燕昔断不会一无所觉。他至今不动声色,必是成竹在胸,我们等结果便是。”以为离源仍是担心此事,祁洛暄好心开口劝他道。可离源听后直觉似有不妥,不安更有增无减,试探着问道:“殿下你似乎很信任燕昔?当然神医他人是不错…呃…我是说他…他应无恶意,但您不是一向对不确定的事物都有警戒之意吗?怎会…”说完,仔细盯着祁洛暄,看其反应为何。却见他双瞳泛雾,似在出神地想些什么,良久才徐徐开口道:“燕昔他是个爱竹之人,断不会再雪上加霜。”所以我信他,至少这回,我信那月下将淡淡悲悯隐于笑颜后的怜竹之人。

看着眼前的一幕,燕昔不由觉得好笑。自那日听得何挚冀在房外的一番吵嚷后,心中便已然明了。分明只需除去对手即可,却为何要对那么多人下手,这不明摆着让人起疑吗?如此大费周章,到像是生怕他人不知一般。这只能说明下手之人有意将事闹大,而他必可从中获利。何挚冀?药粉?哼!无须到此他亦能知,何挚冀今日必定百口莫辩。谁受屈,谁得利他不管,只需找出幕后之人再想法对付便可,这之前的事,其余的人,想来那人自会解决。所以这几日燕昔过得颇为愉快,对他而言,暗着对付一人自是比明着对付一群人要轻松的多。不过今日既然人家请他来此,就当来客串回角色,顺便看场好戏又如何。谁知这场戏还真精彩。

如他所料,那些粉末确实是‘蚕食’,乃是从西域传来的,将以毒喂大的盅虫晒干,再配与其它草药磨成粉制得。中者初始稍有不适如腹泻、乏力等,慢慢体弱虚脱,神志恍惚,身体如药名般逐渐被其蚕食,最终垮掉。唉,记得铭烟知道有这种做法时,恨得咬牙切齿,她对那些盅虫总是爱护的紧。‘蚕食’通常不易被验出毒性,其症状又似染恙患疾,若非这次人数太多,决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察觉。

这也使自己更肯定下毒者果然别有用心,蓄意引起骚乱,只不知究竟为何人?总之,瞥一眼因得到那齐二堡主出言为其辩解,就从涨红脸对人大吼大叫,到一副感恩戴德样的何挚冀,多半不会是他便是。不过,这齐二堡主,齐斐智倒真是个耐人寻味之人,一脸庄肃,有礼有节,举止得体到不似一个才二十二岁,且始终有一个能干大哥为之操劳的世家子弟。其分析客观理智,不因何挚冀的无礼而针对他,也不袒护亲近熟念的钟缚。前者忍耐平稳相待,后者安抚温和以处,对易世子恭谨,对他人持礼。这样的人啊,燕昔不禁有些趣味的想,倘若不计较长幼之分,和武功造诣稍逊其兄这俩点,只怕他更合适坐那堡主之位吧。呵,齐家堡倒是人才辈出阿,只是…

垂下眼帘掩去眸光,只是一山二虎啊…呵呵,是福是祸呢?本来局面僵持不下,可在片刻前,有了巨大突破。何挚冀的挚友李淇被查出与那包‘蚕食’有关,易世子遂派人找他前来。李淇到此后称那纸包确实是他受托交于何挚冀的,但不知其中何物,更无教唆他害人之心。燕昔辨出他即是那日房外劝慰何挚冀之人,当日好言相劝的朋友,竟成今日指证之人,世事变换实是可笑。“何少主,那药包确实如李少爷所言是有人交于你的吗?”

易世子露出威严之态开口道。

“是,不过,那里面放的不是…不是那…”某人果不出所料,开始百口莫辩。

“这事非同小可,何少主如有难言之隐,在场众人皆立誓决不外泄一句便是。”

齐斐智沉稳得循循善诱道。可惜效果不佳,对方吞吞吐吐半天,还是没说出什么来。最后齐二堡主无奈只得提议,将与药包有接触的何挚冀与李淇暂时拘禁,易世子亦赞同此议。燕昔悠然在侧,对此不置一词。钟缚也沉默以对,他是受害者义弟,本该说的上话,但如今他亦有嫌疑,即使是空穴来风也是避嫌为妙。何挚冀自是又大吼大嚷起来,至于另一人嘛,燕昔斜觑到,李淇竟朝钟缚怨恨地瞪了一眼。

有意思,将戏从头欣赏至尾,始终不曾插手的燕神医朱唇微勾,李淇怨恨的为何既不是连累自己的何挚冀,亦非欲关押他的齐斐智,而是钟缚?是因为认定他才是真凶吗?呵呵,这场戏看来怕只是个序幕也说不准呢。

事事多变出意料

夜半,屋中只点了一盏快燃尽的烛火,显得昏晦不明。李淇一人坐在榻上心中颇为不安,事情怎会发展成如今这般?几年前,自己一时胆小怕事将姨夫家出卖给了夕影门,从此便不得不暗中为其出力。否则一旦事情败露,‘背信弃义’——就凭这四字,武林正道将再无容身之处,而夕影门更不会放过不听命之人!

此次奉命前来,监视离家少主与其同伴的一举一动。利用过去的一点儿交情和那玩意儿,得以结伴何挚冀同住西苑,便于执行任务。可不知他与夕影门的关系怎会被那人得知,借此要挟自己助其毒害‘快剑成双’齐斐毅,并栽赃嫁祸给何挚冀。他也是没办法,原本替夕影门办的不过只是些探查某名门正派秘密,或潜在某处作内应之类事,从未亲手害人。因为不需要,夕影门中高手如云,不屑他这种武技二流之徒出手,他没以此为耻,反指望自己永远就这样别成什么高手才好。这辈子主动摆脱控制他是不敢的,可至少若不是亲自害人的话良心会好受些。但现在竟有人知道了他绝不能让人知晓些许的秘密。惊骇,恐慌令他坐立难安,这秘密若传出去丝毫,那结果是他不能承受的。而夕影门若觉查到有外人得知了他们间的关系,那人虽会遭殃,可自己亦难逃一死。

“夕影门不留无用之人”诡秘门主摄魂之音犹在耳际,寒意,冻得颤人的寒意从心底冒出来,咬紧牙,他不能不答应那人。阖上双目,回忆今日堂前问审的一幕,齐二堡主——齐斐智居然是那样不浮不躁,镇定沉稳之人。在兄长被害与何挚冀的火爆脾气下,竟还能沉得住气。枉费他这些日子对何挚冀添油加醋,又四散谣言,就是吃定了那愚蠢的暴躁脾气到时必将他推至死路。因为人都一样,对面目可憎之人天生反感。可今日不仅没影响到齐斐智的判断,沉静一旁的神医燕昔对此亦是连半点情绪都不曾有过。

想起那位神医不由又是一阵胆寒,俊容天仪,不变的温雅,嘴角始终挂着笑,仿若置身其外,却洞察一切的笑,就像是天上诸神对凡人的笑,似怜悯又似嘲弄。就在这种微笑中他只觉自己的一举一动,掩饰挣扎都是可笑的,就像盆里的鱼明明只等待价而沽,却还妄想着自己仍是自由的。

最终,在齐二堡主的明智下和神医燕昔未变的笑容中,他和自己陷害之人一起成了瓮中的憋。之后呢?夕影门会怎样做,他不认为那位门主有耐性等自己含冤得雪,况且自个儿本就不冤枉,这点儿把戏决逃不过门主的法眼,他会怎的待自己?还有那人是会帮自己,还是…

这么想着突然一股杀气袭来,昏暗的房中划过一道寒光,李淇猛地一惊,仓仓侧身避过三尺青锋,扯过榻上丝布甩向握剑之人。唰,唰,唰!剑光转动,片片碎布飘落,挡了视线使人在这屋中更难看清,黑衣蒙面人不由缓了动作,李淇乘机跃起,作势要以掌击其左胸,来人右退一步,谁知李淇虚晃一招,闪身至门前,正欲夺门而出,剑锋逼至,无奈回身,出招相抗,却惊觉对方内力深厚。

谁?是谁要杀自己?夕影门吗?不像?瞧着身形到像是…

念头突起,未来得及深思,“钟缚!”这二字已然出口。来者一顿,更令李淇觉得自己猜对了,气怒已极大骂道:“钟缚!你这小人!不帮我便罢了,竟还要杀我灭口!你…”话未说完,却呆愣在原地,只见对方缓缓拉下面罩,竟是齐斐智!房门被打开,房外灯火通明,十多个手持火把的侍卫肃立于易雪松——易世子身后。“齐兄你果然厉害,用这招让贼人自露马脚。”易世子由衷佩服道,他自己就是不够聪明,还一直以为何挚冀就是下毒真凶呢。多亏齐二堡主跟自己分析其中疑点,说服自己今晚施这反间计,要不冤枉了好人就糟了!“易世子过奖,咱们还是快去将钟缚,那无耻歹毒之徒抓起来,再向那何少主道明原委,赔不是吧。”

齐斐智镇静宁和道。“对,对…齐兄放心,我已按你所言派人盯着那钟缚,量他跑不了,咱们这就去。”易世子现在对这齐二堡主可是钦佩不已,忙点头,命人将呆滞的李淇押到王府地牢里,再率众与齐斐智去捉拿钟缚。瞧着前面的齐斐智,易雪松边走心中边想,自己什么时候处理事情也能像这样从容不迫就好了。唉,父王母妃都说自己为人太直,不是不好,可如今局势,再加上自家地位实是让人忧心。他知道那是父母不愿苛责,自己说得难听些就是有点缺心眼,这王府的将来靠自己打理是不成了。

小妹雨竹倒是比自己聪明的多,可惜是个女子,终要出嫁,不能留在王府一辈子。哎,对了!若小妹能嫁给像齐斐智这样的人就好了。这心思一动,越想就觉得齐斐智的人品相貌,为人处事无一不是好人选,又非朝廷中人,不会有什么牵扯将来连累易家。说不定父王就是想找这么个人,才决定用比武招亲的方式替小妹找夫婿的吧。真难为他老人家一片苦心,恩,他这大哥也该出分力。等这事完了,劝劝齐二堡主留下参加比武。本来齐斐毅也要参加的,如今被人所害不能上场,他这做弟弟代表齐家堡上台也未尝不可。何况燕神医说那‘蚕食’解不难,需好好调理一阵方可固本培源,不会落下病根。那齐堡主,齐斐毅是断无可能再娶雨竹的了,齐二堡主若能娶上,也不算对他不起。他为这大哥赶来查真相,找真凶,将来许还要劳心费神的帮着管那齐家堡一段时间,让其静养。这么个弟弟,若齐堡主还要责怪,才是太不近人情了。随着一马当先的齐二堡主和神游天外的易世子领着众人离去,火光也渐渐远去,四周又慢慢暗淡了下来,近处檐上一抹白色飘逸身影亦无声无息的悄然隐于夜色之中。

“哦?那件事最后竟是钟缚所为!只因不愿长居人下,又想娶郡主,人、利两得才布得局。先下毒使齐斐毅无法出场,有意将事闹大嫁祸何挚冀,如此不动声色再除一劲敌。倒难得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阿。”祁洛暄在屋中听完离源的汇报,不禁摇头叹道。

“恩,殿下说的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淇竟与夕影门有关。之前属下就怀疑,上次伏击我的便是夕影门,如今他又插手易王府的事,不知目的究竟为何。夕影门近年突然崛起江湖之上,行事诡秘,实是让人不安阿。”

离源沉思着忧心道。“你说的我也曾思量多时,暗中亦派人查探过,无奈夕影门太过隐秘,手段毒辣,毫无头绪不提,还有几名密探一去不回。夕影门若真有意针对于我,那其与朝廷就必有牵涉,我会从这入手再仔细查查。离源,你们离家与我关系甚密,可要多加小心啊。”祁洛暄黑眸中睿光游动,肃然道。

“属下明白,殿下放心。现在还是先处理眼下招亲之事为要,那齐二堡主似有意代替其兄参加比武,他武艺或不如其兄,但也不容小觑。”“呵呵,哥哥不能参加,便由弟弟娶佳人,这齐家堡倒有趣的紧,当真只要与易王府联姻即可嘛吗?”祁洛暄轻笑道。“听说是易亲王和易世子经此事对那齐二堡主颇为赞赏,邀其参加的。”离源就其所闻答道。

“是这样。”略作幽思,祁洛暄目光再向离源问道,“燕昔呢?他对此有何反应?”

终于问了,离源在心中轻舒一口气。自上次发现殿下对那燕神医有所不同后,自己就不曾再主动提起,免得殿下又道自己多疑多虑,“说来就奇怪两日后就要比武了,燕神医却至今毫无反应。不过属下得知他嘱咐文二公子务必参加第一场初赛,又似已治愈了郡主之‘病’,并让其设法安排齐二堡主与何挚冀都参加第二场初赛。可属下想不明白,纵然这两人不与文二公子同时进行初赛又有何益,终有一人会胜出,莫非燕神医欲与他们一组使他二人都无法参加复赛。可文二公子更本不通武艺,无人相助又如何能过初赛,这…”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阿。“你说燕昔似已治愈了郡主之‘病’?”祁洛暄挑眉问道,未理会属下的诸多不解疑惑。

“呃…是…是这样没错。”咽了咽口水,离源发现最近自己的思路,越来越跟不上自己主子了。

“是吗?呵,那就不用再担心了。”祁洛暄似松弛下来,露出怡然欣悦的笑容。

“为…为何?”离源不抱能听懂的希望问道。“离源,燕昔会如此,便表示他已有十足把握此事必能成。”微眯瞳眸,祁洛暄无一丝不确定的款款道,“因此郡主才会再无装病之必要了。”

红布绸缎装饰的方台,树立于王府中平日的练武赛马之地。易王府中除郡主外,王爷、王妃、世子无一不曾习武,故才会在府中置这么一块地方。今日这平时空旷的地方挤满了人,火热的气氛浓郁的笼罩在此。在场多是习武的年轻人,即使不为那‘天殒第一美人’,光彼此间的比试较量,及能欣赏到一些高手间的对决,也已倍感兴奋,激动难耐。当然,无论何时总会有例外存在。

一文质彬彬的俊秀青年坐在一百无聊赖直打瞌睡的谪仙少年旁,这两人在此处均显得有些方枘圆凿,是故格外引人侧目。这少年在场不少人识得,正是江湖盛传‘燕昔若愿伸素手,阎王殿前且留人’中的神医燕昔。不过一些人挠头疑惑道:“燕神医要参加比武吗?怎么没听说啊?”有人干脆诧异道:“这神医燕昔会武功吗?江湖上只传过他的医术神乎其神,从未听过他曾与人动手阿。”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喝斥:“你傻了不是,但凡在江湖上混得,谁没有个万一的时候?和神医动手?吃饱了撑得,自个儿嫌命长也别害着他人阿。”周旁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先前那人只得噤声,不在多言。

燕昔对这些充耳不闻,他只觉得无聊。唉,自己就是命苦,无论怎么算今个儿这场是非亲自动手不可的了。瞟了眼一旁紧张万分样的文怀远,文二公子,忍不住心中有气,“文二公子,上台比武的似乎是在下,不知你在紧张些什么,莫非是信不过燕某?”“不是,不是,燕神医切勿误会,小生不敢对神医有丝毫怀疑,只是见到这场面就…就不由自主的…”文怀远说着说着自己羞愧的红了脸,低下头去。燕昔真想翻白眼,拜托!那才貌双全又有竹之性的易大美人,究竟是怎么看上眼前这个气度还不及女子的书呆子的。难怪王爷一点都不看好他,连自个儿也要怀疑帮这人到底值不值了!

“咳,文二公子,燕昔想知道,倘若这次无人相帮,你预备怎么做?”

燕昔温和儒雅地问道,“郡主曾告知在下装病不过是权宜之策,那之后你们是打算?”“小生会努力争得家父和易王爷的首肯。”文怀远显出胶有毅力的表情。

“唔,万一他们始终不同意呢?”

燕昔认为那种可能实在太渺小,“你没考虑过…那个…和郡主暂时结伴离开一阵子。等时间冲淡些往事,再回来,说不定他们就想通了。”

文二公子一时有些不能理解燕昔神医话中的意思,皱眉思索了半饷,猛然睁大眼瞪向燕昔,不敢置信颤抖着道:“你…你是…说…说私…私奔?”“是暂时结伴离开。”燕昔纠正道,真不明白这人不是读了许多书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用词都不会,好感度更低了。

“小生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丧德败行之事,神医不可胡言。”文怀远显然认为再如何文过饰非,私奔就是私奔,断然不可为的。燕昔失力,整个人靠向椅背,闭目,单手抚额,另一手臂耷拉下垂着。心中哀叹,计划了许久,耗了这么多心神,又已经向易郡主作了保证,不帮下去是不行的了,可这人…也太…郡主怎么会?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各花入各眼吗?

“不过…”没留心身旁之人的动作,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文怀远文气的脸上浮出少见的坚毅之色,双手握拳,“不过我还是会来这儿的,虽然我一点都不会武功,可我还是会上台比武,即使重伤,甚至死了也没有关系的,这样我总是尽我所能争取了,这样…”

“这样是不行的。”燕昔不知何时又坐起了身,定定看着文怀远道,“你若真这么做只是自私罢了,自己轻松的去死,以为不曾辜负这段情,可曾想过对方漫漫余生又该如何度过?若她一生不变此情,那就始终活在追思,痛苦中;若她移情别恋,亦难免心怀愧疚。所以别轻言死,死是世间最容易之事,要活着,好好活着才是最难的。”

“燕…神医?”文怀远困惑的愣愣瞧着第一次露出严肃表情的燕昔。燕昔却突然笑了,偏首朝向他,眉目飞扬道:“不过呢,呵呵,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我总算不必太后悔,自己花得那么多功夫了。”

“…呃?”瞧着文怀远更呆滞的表情,燕昔笑意更深,恩,现在可以略微了解易郡主的想法眼光了呢。

正午时分,随着易亲王、王妃、世子于主位入座,易管家宣布擂台比武正式开始。

场上顿时有片刻的安静,但擂台中很快便跳上一道身影,那人中等身材方面大耳,四面一抱拳,道:“在下张田庆,先来个抛砖引玉,请大家多多指教。”“好,就由我来陪兄台练练。”另一人跳出来道。即刻两人斗在了一处,你来我往打得激烈。此时燕昔的目光却不在台上,他望到祁洛暄与离源方才至此。前者正凝神,四处眺望,似在找什么。接到他的视线,眉宇微舒,含笑点头致意,却不朝这边走来,就近寻了个较清静的位子坐了。

唉,要是不用比武自己也想坐得远些。收回目光,燕昔发现场上已是热闹非凡,叫好声,助威声,此起彼伏。你舞大刀,我耍宝剑,你掌法烈如风,我拳式汹如滔…就这样来来回回,场上各路青年豪杰尽展武技,打败上一个对手,却又被下一个对手打败,我下来,你上去…

但见刀光剑影,掌风拳哮,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直到章穆壑上台后,连赢数回,众人均觉章氏家传剑法果然厉害。当一彪焊体壮的使刀汉子被打下台后,场上一时静了下来,无人再上台去。一旁易管家翻了翻这场比赛的名单,唔,除了文怀远,文二公子外再无他人。这文二公子迟迟不上台该不是怕了吧,也不能怪他,毕竟是文弱书生…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轻影如虹划过天际,悄然无声的落于擂台之上。燕昔衣衫飘扬,身形雅逸,仿若仙人渡临。在场众人看得一痴,离源不曾料到燕昔轻功已至此境,不由看直了眼。祁洛暄虽早知其修为致深,第一次亲眼见了,亦是一愣。燕昔微笑开口,声音如春风拂柳,却清晰传入广场上每一人耳中,“章兄吗?在下久仰了,今日便请不吝赐教一番吧。”

“呃,燕…燕神医?”章穆壑还未开言,台下易管家走进擂台仰头唤道。

“易管家?有事?”

燕昔微俯身,诧异问道。“嘿,那个您…您好像尚未报名…”易管家涨着老脸,小心提醒道。“噢…这我是在替那…咳,问诊时直接和她说得,她未曾转告吗?这该如何…”燕昔蹙眉似忧愁懊恼道。“噢,对…对,有这事儿,是老朽一时糊涂记错了。打搅两位,继续,继续比武。”

易管家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点头称是,退了下去。一边还不停埋怨自己,看这脑子,若没燕神医郡主还病着呢!神医忙着替郡主治病,又遇府中出了那事也劳其费心,自是没有时间专程报名了。到底人老了,非但未尽责亲自去问声,这回儿还…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咳,章兄那请吧。”

燕昔接着被打断的事宜。“燕神医客气了,章某一好友曾得神医相救,在此先谢过,若是往日定不敢厚颜对神医不敬。今日擂台公平比试,在下就斗胆得罪了。”

章穆壑上前对燕昔致上一礼道。呵,这人若不提什么好友的,我未必记得,他人更不知晓。偏他自己说了出来,却又不碍着有损仁义之名,而依旧要与我比试,倒是爽直之人。燕昔温雅抱拳还礼道:“章兄无需顾及,擂台比试正是要尽全力,方敬重了对手,表无轻慢之意。”章穆壑一听肃然起敬道:“神医所言甚是,在下肤浅了,如此,请!”言毕,章穆壑长剑迅提,矫健飞步冲向燕昔,后者微笑如常,只是隐约有股气流绕于周身。眼看那剑就要刺至燕昔眉尖,忽的,其身如风散浮云般,飘然消失于眼前。章穆壑茫然四顾,突闻一声轻笑,抬头见白影凌空而至,手中玉笛飞转,荡出气旋,忙举剑去挡,谁知剑触漩涡,竟被极大的回流风压振飞。章穆壑亦连退数步,方稳下身形。

燕昔落地后,不再相逼,眼中无一丝唳气,或得意之色,温和悠逸如初,道:“章兄可要再比下去。”章穆壑苦笑道:“兵刃已失,还比什么呢。神医之能今日的亲身一试,亦算不枉此行了。”

燕昔浅笑道:“章兄呼吸短促而沉重,内力略显纷乱,难以全凝聚于丹田。练的是上盘功夫,然而内功无法贯彻双手,指节力弱,如果改练拳法、掌法,则可事半功倍。靠腕力使的剑对你来说,却只能依仗剑招之灵巧,实是不利阿。”章穆壑闻言一怔,片刻后爽朗笑出声来:“哈哈哈…平日人人皆夸我章家剑法了得,父母师长教得亦是如何把握其中精髓。唯独神医仅就我章穆壑而评,竟要我弃之另习它物,果然与众不同。”

燕昔悠悠道:“章兄,再好的剑法招式亦是由人使之,自当以人为重,因人而异,其能反让人来迁就与其呢?”章穆壑看了燕昔许久,再次如前上去致礼,只是此次更为恭敬,“燕神医金玉良言在下牢记,今日受益匪浅,虽未能胜出亦无甚憾,就此告辞。”说罢,不去拾方才掉于地上之剑,下台,扬长而去。台下众人无不被刚才一幕惊呆,那…那是常日里看上去俊逸不凡,温和无害的燕昔神医吗?不…不会吧…主位上易亲王神色恍惚,与其说他惊于燕昔适才展露出骇人武功,倒更像是在追思些什么。一旁易王妃若有所思,神色复杂的回眸看了身旁夫君一眼,只是后者对此一无所觉。

“想不到燕神医不但医术高明,连武功都这么了得阿!”易世子对一旁的齐二堡主感慨道,这江湖上果真能人辈出,藏龙卧虎。唉,愈发觉得自己无能了。齐斐智闻言,只报以淡淡一笑,掩于袖中的双手,却紧紧地握住。为何?为何,自己竟不知燕昔会参加这场初赛?亦从不晓他竟有此能耐!“殿…宣公子,想不到燕神医他…他…”离源支吾着几难成言。“嗯。”

祁洛暄眸光幽深,神色难辨,低低道:

“燕昔比我想得还厉害上几分,燕昔…”

燕神医此时一人独立台上,面上一贯的泰然自得,心中却焦急不已,那文二公子人呢?怎么还不上来,八成又在犯傻了!自己刚才怎会觉得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呢?

终于,连祁洛暄已注意到不妥之处,让离源前去唤醒被之前一幕震呆的文怀远。他才战战兢兢的在无数讥讽声中,一步步走上擂台来。台下无人相信这个连轻功都不会的书呆子,能胜过才露过惊人本领的神医燕昔。

燕昔见其上台,立刻放松下来。好了,等这文二公子出招,自己再诈败,这事就总算能告一段落了。可等了半饷,那文怀远只是不尴不尬的诎诎看着他,偏不动手,燕昔连真把他一掌打下去的心都有了。

无奈何,已与佳人有约,只得忍辱负重。于是众人目瞪口呆的看到燕昔,燕大神医突然跃起,朝文怀远冲去,却一时没收住力,自己跌至台下,接着万分惋惜之态地仰头长叹,“唉,一时大意,可见轻敌果是兵家大忌,怎奈悔之晚矣。”然后,回身朝始终未动分毫的文怀远道:“文兄多谢指教了,在下自己之过,你胜之无愧,就不需为燕昔难过了。唉…”“这不算吧?!”台下不知谁恢复神志后,突然喊出这么一句,于是响起一片应和声。

“燕昔知晓诸位是在替鄙人难过,在下亦颇为懊恼,可胜负既定,又怎可反悔不认,这岂非无赖行径?齐二堡主你说呢?”燕昔一派虽不甘但不能有失风度的模样,突然挑眉向齐斐智问道。

齐斐智先是一惊,转首望向燕昔,目光深沉,似想看出他此举究竟有何意图。燕昔却雅笑如常,星眸灿亮,使其不敢再逼视。移目,眺了眼台上的文怀远,齐二堡主如往常一般不偏不倚,就事论事道:“燕神医所言不错,意外也好,技不如人也罢,只要定了胜败,就不该不认,难得神医高风,我等明日比武皆该以此为鉴。”燕昔笑道:“齐二堡主果然智明神慧,为人稳重。经二堡主这么一说,大家想必都心服口服了吧。”在场众人此时确再无异议,不过到底是真服了那信义二字,还是想到了若承认文怀远胜,那万一自己侥幸得入复赛,便无需与燕昔对阵,就不得而知了。易亲王与王妃亦无反对之意,或是认定文怀远必赢不了复赛,又或是陷入别的沉思而未反应过来,也不得而知了。总之,第一场初赛就此以谁都意想不到的结局落幕了。

雁现非昔月已寒

不必多言,除了文二公子本人,燕昔相信宣公子他们和自己都心知肚明。以这种难以服众的方式,获得入复赛资格,从此刻起,直到复赛那日,文怀远的麻烦决少不了,自己是没功夫照顾他的。

因此无视离源用不同往常的探究目光打量自己,和宣偌一脸深沉若有所思的表情,把整个犹在梦里的文二公子直接扔给他们照管,并顺便提了下宣公子曾说的由其处理后事,最好在复赛前几日就准备妥当后,燕昔神医便转身,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唉,累了半天,先回屋小歇一会儿。

可惜,当你想安宁时偏会出现些不速之客,燕昔行至南苑门口,迎面走来了何挚冀与齐斐智。

“燕神医,我与何兄散步没想到竟能在此遇上神医,真巧啊。”齐斐智上前致意开口道。

嗯,我就住在南苑,在这儿碰到能不巧吗?燕昔暗自腹诽,开口却温和客气:“齐二堡主说的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说,平时倒看不出,燕神医还有几分能耐嘛。不过可惜最后还是输了,还输给个书呆子,哈哈哈…”何挚冀因上次被冤枉时,燕昔不但一言不发还在旁边笑,心中有气,故出言讥讽。

燕昔心中轻叹,经上次一役,这人竟半丝长进也无,那之后…也只能怪他自己了。勾唇笑的格外亲和,却是对齐斐智道:“燕昔今日失利全因大意所致,齐二堡主明日比武可要留神,休重蹈在下之覆辙。”“哼!你放心齐贤弟聪明谨慎得很,绝不会犯这种傻子才犯的错误!”未等齐斐智开口,何挚冀抢先嚷道。自齐二堡主替其洗刷冤屈后,他便当他是自己兄弟了,自家弟兄怎能让外人触其霉头!

“齐贤弟?”燕昔碧波流荡,笑得愈发灿烂,“何少主之前也有个李贤弟吧?”

此言一出,何挚冀脸被怒气熏得通红,青筋暴起,齐斐智神情也是一凛,目光灼灼,紧紧盯着燕昔。燕昔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失言之处,连忙赔礼道:“在下一时失言,还望两位无怪。呵呵,李淇那无知小人,自是远不能与齐二堡主相提并论了。”、

别有深意的看了眼何挚冀,万分坦诚样道:“在下绝无恶意,不过是觉得何少主待人以诚,为人坦荡,不知世上多的是看似道貌岸然,实则阴险歹毒的小人,简直防不慎防。特别啊,会在最后朝你背上捅刀的,往往就是你最深信不疑之人。恩,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这番话说完,不再去瞧那两人的表情,径自回屋去了。

坐在内堂中,瞧着在自己进来后,便用复杂难明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易王妃,燕昔不由为被人打断的小睡难过。半时辰前自己才躺下,枕头还未热,突有人传话说王妃有请,无奈只得爬起身来到此地。本以为是今日自己诈败太过明显,故有人欲秋后算账,一路上说辞都反复思量几遍。谁料进的门来,半饷无语,易王妃只怔怔的看着自己,这倒让人有些困惑了。“燕神医,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得你极似一位故人。”王妃终于开言,眸中显出追忆之态。

“哦?”燕昔却困惑更深了几分,心中有丝不安冒出。“呵呵,那个人阿,如天上明月一般,光华夺目,却又透着清冷的傲气。”王妃起身望着窗外圆月略有些出神,喃喃道。强压下十多年不曾体验到的惊乱,燕昔亦起身,笑道:“王妃请在下至此,就是为了缅怀故人吗?”转身再次细细瞧着燕昔,王妃摇头道:“我是特来谢神医为小女费心,知女莫若母,她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王妃是指?”“呵,神医无需相瞒,若无我暗中相助,雨竹想装这么久的病也不容易。”易王妃明澈的双眼直视燕昔道:“神医第一次替小女遮掩时,我便知你有心助她,今日果然…”

燕昔知再装无益,颔首道:“在下鲁莽,实感于郡主痴情一片,更若其名‘竹’一般的志坚意决。”“呵,我这女儿痴情倒是与我当年如出一辙。”易王妃微笑道,尽是为人母者的慈爱与宠溺。

燕昔见了心中蓦得一酸,瞥了头去。王妃瞧在眼里微露怜惜之意,道:“今日请神医至此,还有一事,便是让神医见见之前提到的故人。”燕昔难掩惊讶之态,见王妃紧盯自己神色,当下略微收敛,故意奇道:“哦?王妃的故人竟到了此地吗?”易王妃命侍女退下,缓缓拉开右墙上的帘幕,一蓝衣飞天女子的画像赫然入目,燕昔一时竟僵在了原处。“这便是我那位故人了,只是她十五年前就已然去世了,燕神医或听过其名,她便是周亲王之妻兰寒月。”当‘兰寒月’三字响在耳边,燕昔不由浑身一怔。有多久?有多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呢?久到连他都忘了,或是他以为自己忘了,那人也从不提,是怕他伤心么?还是…自己不敢再让那三字出口呢?不错,燕昔就是周栖雁,‘他’本是她,从她五岁重回中原后几乎不曾再着女装,因为她不想有人代替娘亲为她梳头穿衣,等长大自己会了,早已习惯男装打扮,何况那也更方便些。

今日,这易王妃分明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可怎会呢?她说娘是故人,又有娘的画像,该是很熟了,可为何自己毫无映像?又为何这十多年来不曾听人提起?燕昔一时疑虑重重,难得的彷徨起来。

王妃此刻却看着画像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良久,才开口如自语般,幽幽道:“冬哥(易亲王名易天冬)与我都是将门之后,两家世代交好,我们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二十年前天下正乱,我们爹都死在战场了,冬哥便成了两家的主帅。但凭我们的力量是不可能打这天下的,那次冬哥输给了周暝义和祁非暮——也就是现在的皇上后,就决定率众投诚。两军汇合的夜宴上,我与冬哥第一次见到闻名江湖的‘冰月飞雁’,那时她与周暝义——周亲王,正当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那夜她醉酒当歌,就着篝火,举剑而舞,痴了众人。冬哥那刻的迷茫神采,就好像刻在我心上一般,永不能忘。可兰姐姐她眼中只有一个人影,其他人对她而言,与四周的树草想必并无不同。唉,但就是这种专注,却让旁人更不自觉地被吸引,即使明知无果还是移不开目去。”说到此长长一叹,却不知是为谁叹息。“哦?这么看来王妃该是不喜这位故人才是。”燕昔淡淡开口,看不出一丝情绪,心中却戒意徒生。“呵,若我说她是我此生最敬重的女子,神医怕是不信吧?”似看穿了燕昔心中的防备,王妃回望他一眼,眼中尽是真诚,“我彼时年轻、自负,心生不满,当场便邀她第二日决斗,她笑着答应了。于是,第二日我们就在营外林中比武,那次我输的彻彻底底,不仅人输了,连心也折了。”

王妃慢慢走至画像前,续道:“那场比试我自是输了,原本她是赫赫有名的魔君兰残阳之妹,令人闻风丧胆的兰家之女。是为情,不惜击掌绝义,与兰家、兄长划清界限,性子绝然无悔的‘冰月飞雁’。我不过是将门的千金小姐,怎会是她对手?可我当时偏不服,硬瞒着众人与她一战,差点惹出祸来。”“还记得那会儿,我迟迟不肯认输,她无意为难,就陪我耗着,直到闯出一群敌方的杀手来。我内息早已运不上了,她陪我耗这么久也是乏力之时。若她只是要一人逃离,或还不难,却执意不肯丢下我,与杀手正面交锋。”“呵呵,神医你可知晓吗?我看着一群杀手死在她剑下,血染其身,却更显风华绝代。她当日的身形与神医今日颇为相似呢。后来兰姐姐告诉我,那是她们兰家不二传的武之意念‘气消形幻无中生’。无关招式,内功所学等,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武中心道,便如剑有剑意一般。她还颇自豪得说,这世上只有流着兰家血统的人,方可领悟习得。”“哦?燕昔却是闻所未闻呢。”

燕昔似是好奇又困惑的开口。王妃只摇头朝她微微一笑,透着长者对小辈的包容疼宠。燕昔心中竟是一暖,娘死后再无一人这么待自己了吧。师傅那老头古怪的紧,哼,只怕自己死在他面前也不会皱下眉头。爹…许久不曾这么叫他了,这十多年来,他可以说是放纵自己随心所欲的吧。不穿女装,拜师,游荡江湖,都不曾干涉。父女相处得小心翼翼,再加上自己极少回家,更显得疏远了。“此后,我便真心将她当做姐姐一般。看着她与她的夫君一起布兵杀敌,指点江山。越看就越觉得自己萤火难与皓月争辉,可她得知后,并不如常人一样,说些什么不可妄自菲薄的话。却笑着问我,萤火有何不好?天上明月谁不仰望,可即使水中月亦不可得,陪人入眠的始终是床前之烛。我当时只觉有理,略宽慰了些。这些年过去,才发现兰姐姐此言寓意何深,只可惜她自己却…”

燕昔此刻悲从中来,却强忍住,不露分毫,笑颜未改,只是那笑终未入眼。

王妃眸含悯意,又有几分欣慰,道:“当年之事蹊跷难解,我听说兰残阳将军情透露给钨启国时,就觉得不对劲,隐隐不安。果然,不久就传来了兰姐姐的死讯,红颜白骨只在须臾…定国后,我便与冬哥商定处处谨慎,深居简出,以免树大招风。常听到些传言,兰姐姐唯一的女儿常年不见人,似乎是因在钨启为质时受了惊吓,而性情孤僻,又说是其体弱多病之故。我一直都为之挂心,今日之后总算是能放下心来了。”面向燕昔,笑容可亲到燕神医的脸都有些发烫了,“呵呵,我早该知道,兰寒月之女岂会寻常!”说完,王妃又就易郡主之事客套了两句,便离去了。堂中只留燕昔一人,她静静的望着月光斜照于画上。音容犹在人已去,兰花凋落雁难归!爹,你为我取名栖雁,却为何还是让你心中之雁一去不回?为何难做那让月下飞雁可栖身之所?

燕昔慢慢移步至画前,痴痴地伸出素手抚上画中人,低喃道:“娘…”

庭院里夜色融融,今日正是十五,满月透亮,如一泓从天而降的清泉,在林间静静地流淌,洗净白日的烦闷,散出清冷的气息。月明星暗,夜空中只闪着几点疏星,略显凄凉之意。

燕昔站在高高假山顶,闭着眼,感受夜风在四周穿梭,松声、草韵、禽鸣、虫叫,时缓时急。左臂隔着衣突感到温热的触觉,一只大手将自己从边缘处拉了下来。“宣公子?”带着疑惑不解,燕昔瞧着眼前紧握着自己臂膀,神色仓惶的人。

这一声使祁洛暄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急忙松开,收回那还留有对方体温的手。对上燕昔询问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怎么说呢?说他得知易王妃单独会见燕昔,担心他的安危?可燕昔的厉害今日方才见识过,不是吗?说他远远望到燕昔,衣随风摆,似要化羽而去,心中不觉一紧。飞身上来,见其闭着双目,月光流泻在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孤寂空茫,在自己还未意识到时,就已然伸出了手?可眼前之人,眉轻扬,眸澈亮,看似温婉和煦,却是掩着骨子里的恣意无忌,这样的人怎会孤寂?

定了定神,祁洛暄微微笑道:“在下见燕神医合目立于危地,忧心之下,实是失礼。此刻思来,以神医之轻功造诣又岂会有事?适才实在太过鲁莽,望神医勿怪。”“公子一片好心,燕昔又怎会见怪?”

燕昔虽对其此举略觉诧异,却也并非很在意。能使自己深思追底之事,不是会对她和身边之人有威胁的,便是会对她将来产生影响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不过宣偌刚才之举,显然这两样都不是。难不成,他还能就此捏断自己的手臂了?

“咳,那在下就放心了。”

祁洛暄努力恢复常态,想起到此的目的,偷偷打量着燕昔,确定他确实无恙,问道:“听闻易王妃请神医一叙,未知?”哦,燕昔明白了,或是她以为自己明白了,原来这宣公子到此,是担心相助文怀远之事有变阿。呵,量他再聪明也猜不出,王妃她叫自己来是…想到这儿,闪过一抹黯然忧伤,却很快甩开,甚至不许这类情绪停留片刻。

“呵呵,公子放心。明日,那事想来便会有个结果了,不过之后就靠宣公子你了。”燕昔轻笑道。“好,在下正要告诉神医,这后事的处理已然准备妥当。”是错觉吗?今夜那不变的漫笑中似乎有丝苦意,让人瞧着亦觉神伤。

“公子办事果然迅捷。”燕昔赞道。比预料的还快,看来这宣公子的身份和自己的猜测应是八九不离十了。嗯,若是如此自己以后可要远着点他才行,免得频生麻烦。“嗯?神医刚才说明日?复赛当在三日后才是,这究竟…”“呵呵,宣公子明日即知。”

“明日阿…”看着对方一脸天机不可泄漏的模样,那晶灿星眸中闪着几分顽皮,祁洛暄微笑着放弃了追问。这是第二次与眼前人单独共在月下了呢。转首望着天上玉盘,不由觉得丝甜意,怎会呢?也许是这月色格外皎洁,让人也心生喜悦了吧。

、何挚冀与齐斐智此时,也在边喝酒,边赏明月。“齐贤弟,你这酒真醇,来…来…小弟再敬你一杯。”

何挚冀已有了六分醉意,还在不断举杯。“何兄,少喝些吧,明日还要比武呢。”

齐斐智轻轻劝道。“对…对…明天还要比武,不…不喝了。”

何挚冀点头放下酒杯,忽抓着齐斐智的手道:“齐贤弟,万一…万一…老哥我明天赢了的话,你可不能怨我哦?”何挚冀就武艺而言,确实应在齐斐智之上,这么问倒不算狂妄。只若是常人,还是难免心中不快。齐斐智却毫无不悦之情,笑得委婉,道:“比武各凭本事,小弟怎会无此气度。若何兄真能获胜,小弟当祝福兄台与易郡主百年好合。”“好…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来为这话干一杯。”何挚冀作势又要倒酒,却被齐斐智栏下。

“何兄不是说不喝了吗,当心明日头痛。”“呵呵,无妨我早准备了上好的醒酒茶,一会儿喝了就没事。好…好…再喝最后这一杯…”

“唉,说好了,最后一杯。”

齐斐智无奈摇头,只是瞳中隐有道异光滑过。

螳螂捕蝉黄雀后

第二场初赛,自然不及第一场有新鲜感,可热血沸腾的才俊豪杰依然未稍减激情。助阵叫好,惊呼惧吼,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祁洛暄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难得的显出心神不宁来。

“宣公子,燕神医昨夜真对您说,今日这事便会有个结果吗?”离源实在按耐不住开口问道。这擂台上来来回回打了不少场,眼看何挚冀就要上台,那他与齐斐智之间的一决胜负也就快了。可现在别说什么其他的了,燕昔神医自己居然都还没到!

“燕昔…他…”祁洛暄犹豫道,这时才发现自己竟也什么都不知呢。以往他人办事的每个细节,他都了如指掌,可今次…因为对方是燕昔吗?“大家都到了呢。”燕昔笑意悠漫,在焦躁慌恐的文怀远身后突地冒出,使后者吓了一跳。离源,祁洛暄闻声亦是一惊,怔怔转向她。“咳,燕神医你总算到了。”离源觉得自己就如一根弦,时松时紧,再被这燕神医多拉两次就要断了。“嗯。”燕昔颔首,打了个哈欠,道:“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再睡下去就要耽误正事了呢。”

“…”离源。“燕神医坐吧。”

祁洛暄微笑请燕昔入座,顺手再递了杯香茶上去,‘算算时间差不多’那表示好戏要开场了吧。“多谢宣公子。”燕昔含笑坐下,接过茶,这宣偌对自己的习性,倒是愈来愈清楚了呢。忽转向文怀远道:“文二公子,你昨天休息的还好吧?”“还…还好。”文怀远颤颤道,昨日那一幕给他的震撼太大,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就好,这样你待会儿也该能受得住了。”燕昔笑得像个狐狸。“待…待会儿?”文怀远有不好的预感。“哎呀!”未理会文二公子明显的不安,燕昔示意众人看向擂台。在何挚冀打败耍飞刀的高个子后,齐斐智上了擂台。兴味的挑眉,燕昔勾唇道:“重头戏终于开场了。”这整场戏也是落幕的时候了。

何挚冀与齐斐智互行一礼后,不再多作客套动起手来。何挚冀外号‘赤掌破石’顾名思义,就是指其掌风如飓,扫过之处纵使岩石亦碎,这何家掌法成名已有百年,自有其独到之地。齐斐智使得亦是齐家堡的家传绝学——双手快剑。这套剑法,快如闪电,攻守互补,变化多端。其兄齐斐毅靠此剑法十五岁成名,得到‘快剑成双’的称号,在江湖上受人敬畏,与何挚冀齐名。故这齐家堡的剑法与何家掌法是各有千秋,不相伯仲。但齐斐智内力修为,招式活用,皆不如其兄。两人相交,双剑速转,交织冰影寒光,掌袭风至,似有毁天之力。常人只看得眼花缭乱,唯有武艺高强者,方可看出齐斐智防多攻少,已落下成。

“宣公子,这齐斐智再不出二十招怕就要输了。”离源大致估计道,收回目光发现自己主子在燕神医的邀请下,正与她一同品尝其带来的糕点,只觉胃一阵抽痛。“呵呵。离源,早在这齐斐智出第五招时,便露出了空门居于下风,从此被动,处处受制。那时胜负其实已分,之后的十数招皆是多余的了。”像是知道属下不满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祁洛暄悠然开口道。咽下糕点,他一般不吃甜食,不过这块味道不错,甜而不腻。见燕昔依旧毫无对应,不禁奇怪,胜负就快分了阿?开口问道:“神医觉得呢?”觉得?觉得有三分饱了。燕昔用手绢抹抹嘴,无限感慨道:“未到最后一刻,胜负难料啊。”

离源皱眉,今日燕神医的神情似乎格外高深莫测。祁洛暄若有所思地望向擂台。至于文怀远,文二公子始终在低头喝茶,欲逃避可能看到的血腥惨剧。事实上文二公子做的很对,虽则他也许是最不明白曾发生什么,将发生什么,甚至正在发生什么的人。再过十招之后,齐斐智疲态已现,眼瞅着何挚冀就要胜了却突然下盘不稳,整个人似神志恍惚了起来,出掌时缓时疾,时厉时弱,毫无章法,像极了醉汉。齐斐智乘机寻出其破绽,左手递出一剑,刺中其右腿。何挚冀步伐本来已乱,这时更是踉跄后退两步单膝跪于地上。何挚冀知大事不好,心中惊惶已极,怎会,怎会如此?这昏昏沉沉,犹醉似痴之感倒像极了那玩样儿。可…可自从上次那事后,就不曾再吃了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台下众人也对这变故惊疑不定,一时间议论纷纷。这时,只见齐斐智收回了本已架在何挚冀胫上的剑。提内力于丹田,用使在场者皆可听清的声音,语气极是惋惜道:“何兄,在下早就劝你,那五十散有害不可服用。之前李淇给你,实是有意相害,一则为接近你,以便陷害;二则那纸包,量你顾及名声无法辩解。在下念何兄亦是受害者,就替你瞒了曾服五十散之事。唉,何兄也答应齐某不再服用,可谁知今日…若非何兄曾用此物必胜无疑。如今在下是胜之不武阿!”原来如此阿!场上不少人知悉下毒之事的内幕恍然大悟,并说与不甚清楚的人听,嘀嘀咕咕之声不断。少不了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的,但齐斐智,齐二堡主能不因何挚冀是比武劲敌而替其保密,这份仗义,气度那是没得说了。至于何挚冀名声本就不怎样,上回虽是被冤枉的,终是只会留下更差的映像罢了,这世上原是同情的不如幸灾乐祸的。这会儿,竟被发现在比武前又服了五十散这种丢人丧德的药,实是遭人鄙夷。

祁洛暄瞄了眼身旁依旧怡然抿着茶,未朝台上望一眼的燕昔。暗自奇道,瞧她这样莫非事情还没完?离源瞅瞅自家主子,再瞟瞟燕昔神医,决定沉默以对,唉,即使他问了,量也只使自己更觉云里雾里罢了。台上的何挚冀在这一刻,突然都明白了。

自己何时与齐斐智说过五十散的事了?可他原来早知道了,却从未和自己提起!燕昔昨日的话响在耳侧‘特别啊,会在最后朝你背上捅刀的,往往就是你最深信不疑之人’,原来这个局自己始终是别人的棋子!别人踩着自己得到一切,而自己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连本来仅有的那一点也将失去了。何家少主食用五十散,不久就会传遍江湖,那他还有什么脸再回何家呢?又如何还能再在江湖上行走呢?恨,从未有过的恨意伴随亦不曾有过的绝望而生。那是对前途在无一丝希望的绝望!那是对余生已觉茫然无路的绝望!所以那是欲生吃其肉,喝其血,啃其骨的恨!!!人在极度绝望和极度愤恨的时候是不是会产生超越平日数倍的力量?或许能也或许不能,但何挚冀做到了,他突然觉得那原本已然无力的四肢重又集聚了力量,神志也异常的清醒。其实他未深思,从刚才能分析出事实真相时,神志已经慢慢恢复。

他也根本不曾再想这些,只是使尽全力,一掌击向齐斐智。齐斐智此刻正是放松之时,多日的谋划,算计,逐步离间钟缚和自己那大哥,甚至不惜与夕影门合作,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从此无须再看人脸色,成了易亲王的佳婿,这些日子造就的名声,再加上自己的好大哥,怎的也还需修养个一年半载,足够他彻底控制齐家堡。到时无须再与夕影门虚与委蛇,可施计号召正道一起对付他。他仿佛已看到自己站在武林之巅呼风唤雨了…

就在此时,猛然间他长声惨嘶,声音凄厉,透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何挚冀突然发难的那一掌正不偏不倚地直打在他丹田罩门处。何挚冀内力还没完全复原,否则以他平时刚猛无比的掌力,齐斐智必命毙当场,饶是如此,这一掌也已打得他呕血不止。一招得手,何挚冀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迅捷无比再出一掌拍向其脑门,齐斐智回手用剑去挡,右手手臂伸到一半,蓦的感到一阵剧痛,接着听到了一阵‘咯咯’骨节碎裂之声,何挚冀竟用了可谓‘赤掌破石’那最狠的一招!!惊惧胜过了惨痛,齐斐智立即使左手提剑,直刺向何挚冀胸口。按理倘若何挚冀不想死,定要回手护住自己的前胸。这样的话他的手臂或许还能保得住。但他不知何挚冀现与疯子无异,根本不理会是否会受伤或丧命,对这一剑竟然视若无睹,相反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再度听到自己骨头碎裂之声的齐斐智,居然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就这样死了么?自己刚才那一剑明明刺进眼前之人的胸口,为什么他还不松手?难道真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么?

透过何挚冀血红的眼睛,齐斐智清晰的瞧见自己的影像,那个面容惨白,扭曲的人是自己么?怎么可能?他齐斐智,自幼就不服大哥,认为他不过一武夫,怎及自己智谋超群!区区一个无脑愚蠢至极的何挚冀,怎么可能就这样逼他入绝境?幻象,一定都是幻象罢了。何挚冀血流不止终不支倒地,这才放开了紧钳于齐斐智身上的双手。那如山压顶之巨力消失于身上的一刹那,齐斐智亦似失去了唯一的持仗,眼前一暗,晕厥了过去。兔起鹘落,这场比试的结果竟是两败俱伤!比昨日更出人意料之外!众人一时都被怔吓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祁洛暄回神转首瞪着燕昔,只见她低着头,似是不忍心再看这一幕,目微合,眼睫垂下使眸中映出一片阴影,神色复杂,似怜悯,似讥讽,最多的依是漠然。无须再多言一句,这便是她昨日所指的结果了。今日这一幕,定与她有关!虽早知燕昔为人淡漠,可…可…说不明原因的就觉得她绝非狠心之人!为何呢?他明明曾在月下怜竹,他明明为一承诺,就可费尽心神相助文怀远。自己助之,尚有谋算在其中,可他只是单纯的想帮他们罢了。这样的人为何却能暗中设计,让事态发展到这一幕?自然他绝非布局之人,只是…只是将计就计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自己亦非心慈手软之人,但总觉得他不该…不该…是他…“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无奈在下同情之心有限,难以分给可恨之人。何况既敢谋算他人,自然也要承受失败的结果,以及被人谋算的下场。”像是看透祁洛暄心中所思,燕昔瞧着杯中茶水,淡淡开口,出言平静犹如杯中水一般无波。擂台上此时涌上了不少王府下人,侍卫亦围至其旁,一旁候着的大夫正上台处理两人的伤势。但情况太严重,显然凭他之力决无计可施。易世子见状急忙派人去寻燕昔,一旁王妃努努嘴,似要说什么,却终是未言。燕昔远望到此,对正深思其适才所言的祁洛暄,有些惊疑未定的离源,和彻底吓傻呆愣着的文怀远,温婉淡笑道:“看来有用得着燕昔的地方呢,容我先行一步。之后的事,就有劳宣公子了。”说罢,起身向擂台处走去,留下三人坐在原处,愣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齐斐智在朦胧中隐约觉得他的身子被人抬起、搬动,紧跟着耳边传来了易雪松急切的声音:“燕神医,齐兄他没事吧?”

似乎有种液体被滴在了左腕,右臂上,一瞬间锥心刺骨之痛再次袭来,当痛慢慢消散,清凉舒畅代之而来。他的眼也更沉了。在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一声无奈的轻叹幽幽传来:“齐二堡主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他的关节均被捏得粉碎,燕某无能…只怕…保不住了…”

不!!他想扯破喉咙大叫,却发不出一个音来,最终完全陷入黑暗,无穷无尽,再无半丝光明的黑暗…再睁眼,已是夜了,他正躺在软软的卧榻上。见他醒来,坐于一旁的易雪松露出心安神宁之态,欣慰道:“齐兄你总算醒了,燕神医说你三个时辰会清醒过来,居然正正好好不差分毫。你怎样?可有哪里不适?”“我…我的手…是…不是…”齐斐智勉力开口,希望眼前人告诉他,那昏睡前听到的都是幻觉。可易雪松只是为难尴尬,吞吞吐吐的说:“那…那个…我…去…去找燕神医过来,你那个…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如逃般的快步离开房门。齐斐智无力闭目躺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忽然一个疑问跃出,何挚冀分明中了自己的‘迷尘’,如何能在那时还有神志?还能使出内力?

凭他自己的意志?不,不可能…那是…燕昔!

最后看了眼还昏迷者的何挚冀,燕昔收起银针,缓缓步出,心中略有些释怀,他的性命保住了呢。

其实何挚冀不算大奸大恶之徒,也就脾气躁了些,性子爆了些,品德糟了些,为人差了些…咳咳,不过只能说他是个失败的人,却非奸恶之辈,阴险之徒。自己发现齐斐智欲对其下毒后,就在他事先准备醒酒茶中放入见效极慢的解药,唯有毒发后,此解药才会渐起效用。料定那齐斐智定会就五十散之事做文章,大仁大义一番。届时何挚冀正当恢复,再加自己昨日暗示,必可明白其中原委,看穿齐斐智真面目,以其脾性定然愤恨之极,必尽全力反击。此时又是齐斐智最松懈之时,当可攻其不备,齐斐智即使不死也将重伤!但何挚冀所中之药性尚未全清,又使内力催动真气,以至余毒速散,行遍周身,没几个月调息是万不能再动武的了。况且一旦何挚冀曾用五十散之事传出,哼!就不信易亲王宁可要他不要文书呆。

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是何挚冀竟会连命也不要了!重伤齐斐智后,不撤手反欲与之同归于尽,最后两败俱伤。虽则这结果也一样,殊途同归,达到使文怀远成为唯一胜出者的目的。可齐斐智是活该咎由自取,何挚冀付的代价,承受的结果未免太大了些…唉,人总不能事事料中,不差毫厘,燕昔神医有点伤感的叹到,不过其性命既然已经保住,自己也就无需内疚什么了。说来自己这十多年来都不曾内疚过,只除了暝夜那次…虽然他不曾有一点责怪之意,自己亦从不曾承认有何错处…“燕神医,你在这儿啊!”

燕昔闻声回头,易雪松,易世子正大步流星的从背后走来,颇显焦虑。“世子寻燕昔有事?”待其走近,燕昔开口问道。“嗯。”

易雪松低头踌躇着说:“燕神医,那…齐兄醒了。”“噢,差不多是时候了。在下早就告知过,是世子忧心非要留于屋内守候,现在可安心了吧。”

“不…不是…他一醒就问我手的事,我实在开不了口,所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