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崔幼伯还曾听最擅长化妆的金枝提过,市面上有一种香粉,颜色微黄,许多善化妆的女子,用它来调和脂粉的颜色,使那些白色的香粉看起来更自然些。

当然,金枝也告诉了崔幼伯一些趣闻,比如谁家贵妇喜欢用这种香粉装病。

装病?

阿娘竟是装病?

崔幼伯不是个天真孩童,他只稍稍一想,便猜到了阿娘为何在他面前装病,无非就是想逼他去找娘子问罪,进而达成她的心愿罢了。

说实话,崔幼伯可以理解阿娘为何这么做,但他却不能原谅阿娘骗他、利用他。

因为,发现阿娘装病的事实后,崔幼伯会不住猜想,刚才阿娘口口声声说想他,这是不是也在骗他?

崔幼伯也感觉到了,自从他过继到荣寿堂后,大夫人对他就不似过去那般百分百的疼爱了,他回洛阳那几年,大夫人对他更是冷淡。除了几封公式化的信,其它的什么都没有给他。

哪怕是一个荷包,一双袜子,大夫人再也没有给他做过。

崔家不是没有针线房,崔幼伯也不缺那点儿小东西,但这是一份心意呀。

过去十几年,大夫人每年生辰都会给他亲手做一件{衫,但过继后的那一年,以及洛阳的三年,崔幼伯望穿秋水也没有等到。

这一切的一切,崔幼伯不是木头人,他都有感觉的——阿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全心全意疼爱他、宠着他的阿娘了。

如今,阿娘更是开始对他撒谎,使心机了。

用力闭了闭眼睛,崔幼伯忍下心底的悲哀,凉凉的说道:“阿娘?您的病好了?”

郑氏正指着两个儿媳斥责,耳边突然传来儿子的声音,她这才发现自己忘了装病的事儿,忙以手扶额,哀哀叫了两声,软软的依靠在隐囊上,“哎哟,我的头好晕,好痛,赵妈妈,快来扶着我!”

赵妈妈应声就要起来,萧南身侧的红花却按住了她。

郑氏大怒,一边扶着额,一边低吼道:“萧氏,你、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竟敢忤逆!”

萧南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大伯母,我刚才已命人请了太医,太医马上就到了,您既然不舒服,还是让太医好好诊治一番吧。至于这个刁奴,还是交给堂嫂处置比较好。”

王氏轻轻颔首,对着郑氏笑道:“是呀,阿娘,都是这个刁奴蒙蔽,儿竟不知您得了病,险些误了大事。您既头疼,还是躺下来好好歇一歇,待太医来了,给您诊脉。

郑氏见两个儿媳都不听话,火气上涌,有些耍赖的说道:“我不要什么太医,我就要赵妈妈,你们若是孝顺,就按我说的办。否则,否则我就去告你们忤逆!”

王氏脸色一变,心中对郑氏的恨意更浓——难道在这个婆婆的心目中,她这个儿媳竟不如一个老奴?

崔幼伯看不下去了,走到郑氏榻前,强扶着她躺下,嘴里还劝着:“阿娘,我知道您身体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就更不能动怒,您还是躺下来歇会儿,太医马上就到了,这次给您请的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卢太医,他定能医好您的病。”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陌生男子的斥责,“好啦好啦,别推了,老夫的骨头都要散掉了…”

听到这个声音,王氏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目光满是复杂的看向萧南:不是她想的那般吧?!

第015章 郑氏吃瘪(三)

话音方落,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清瘦老头儿,被海桐搀扶着走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个提药箱的小童儿。

见来了外人,屋里的众人也不再说什么,王氏直接给那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会意,上去两个直接掐住赵妈妈的胳膊,一手塞嘴,麻利的将赵妈妈拎出了寝室。

崔幼伯则迎上前来,率中欣竦溃骸澳炒抻撞,见过卢太医。此乃吾家大伯母,身体微恙,还请卢太医帮忙瞧一瞧。”

卢太医挣开海桐的‘搀扶’,不急着回礼,而是慢条斯理的从袖口摸出一方帕子,细细的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将帕子慢慢的叠好塞进袖口里。接着又整了整衣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光整理仪容就花去了一刻钟的时间,只把在场的诸位看得额角直抽搐。

尤其是王氏,她早就听说过太医院有个极品太医,医术了得,但脾气古怪。若不是圣人看重他的医术,早在八百年前他就被人撵回乡下种田去了。

而京城的权贵人家,只要不是真得了什么重病,绝对不会去请卢太医――请他?找虐呀?还是想找挨骂?!

没想到,萧南竟把这朵大奇葩请了来,王氏忍不住猜测:这位郡主弟妹,到底是无心呢,还是有意?

萧南对王氏投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她转头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小丫鬟几句,那小丫鬟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卢太医将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掸了掸,这才正眼瞧了下崔幼伯,好奇的问道:“你就是崔家的大郎?那个为祖母在山间守了三年孝的崔肃纯?!”

崔幼伯怔了下,他实在没料到卢太医一开口就说起了自己的八卦,还问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忍着嘴角抽搐的欲望,讪讪的回道:“某正是崔家大郎,刚从洛阳守孝回来。卢――”

崔幼伯想提醒下卢太医。他家阿娘还等着问诊呢。

结果,又被好奇心旺盛的卢太医打断,只见这清瘦老头儿上下打量了崔幼伯一番,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唔,确实消瘦了不少,满脸菜色,显见是吃了好几年的素食。”

崔幼伯好想仰天长啸。他请太医来是帮阿娘看病,而不是研究他是不是真的守了三年孝呀。

而榻上装虚弱的大夫人,听了卢太医的话,更是咬牙暗恨:这个可恶的小子。他还真遵循古礼,硬是三年不近荤腥呀。这个不孝子,父母还在,他就敢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把身体熬坏了,岂不是要让她这个做娘的心疼死?!

卢太医虽上了年纪,但眼睛很好使,而且心眼也灵活――他若是个笨的,也不会得到圣人的器重。只凭医术。在太医院是混不下去的。

他一进门就看到在场的几位亲属一脸怒色却不见丝毫担心,他就知道,榻上那位‘病人’估计也没什么大病,否则她的近亲也不会这般神情,更不会任由他拖拖拉拉不进正题。

既然没什么大病,那一切就要按照他的规矩来,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奇葩’的美名呢。

卢太医继续研究崔幼伯的身体。听他是这么说的:“不过,身体还不错,小子,你每天都在山间锻炼身体吧?爬山?还是习武?”

面对这样的问题,崔幼伯真不想回答,可受不了这位老头眨巴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他呀。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崔幼伯揉了揉额角,无奈的说道:“某在守孝的草庐耕了几分天。每日种田除草,权作锻炼身体了。卢太医,您还是先瞧瞧吾家大伯母吧,其它的事儿,小子一会儿再给您说?”

话里不自觉的带出几分哀求,崔幼伯就差开口请求了。

卢太医却似没听出来。一边挽袖子,一边继续八卦:“这么说你小子还真像洛阳百姓传的那般,自耕自食,三年都没有下山?”

崔幼伯干脆从小童手里接过药箱,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打开盒盖,取出精致的小脉枕,问道:“卢太医,这是您惯用的?”

卢太医点点头,继续发问:“哎呀,放心吧,有老夫在,你家大伯母不会有事。你还是快点儿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三年不下山,不访友,连嫡长子周岁宴也没有请客?”

崔幼伯将脉枕放在榻上,轻轻的把大夫人手放在脉枕上,他已经没力气叹气了,直接点头:“是的。”

卢太医很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见崔幼伯真的有些恼了,就没再发问,反而啧啧有声的赞道:“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弟呀,就是崇尚古礼,守孝都这般严谨。啧啧啧,了不起呀了不起!”

卢太医入太医院十几年,也算是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还真没有谁能像崔幼伯这般尊古礼守孝,且守孝守得一丝不苟。

唔,一旁那个素衣的妙龄女子就是传说当中的襄城郡主吧,只看她同样消瘦的面颊,卢太医也能猜出她的身份――据坊间传说,这位郡主娘子陪郎君一起在山间守孝,每日麻衣素食,抄经念佛,做足了孝妇的事儿。

话说襄城郡主陪夫君守孝的事在京城传开后,很是让皇室得意了一回,尤其是圣人和大公主,更是数次在公共场合夸奖萧南,言下之意太明白了――谁说皇家贵女不知礼数、不孝翁姑?

看看萧南,她可是正经的公主之女,钦封的皇家郡主,现在所行之事,比最守规矩的贤妇、孝妇也差不到哪里呀。

不对,何止是不差,简直就是超越呀。

萧氏阿南,太给皇家贵女长脸了。

卢太医之前听了不少类似的传言,起初他心里也有所怀疑,三年茹素,听着貌似不是很难的事儿,但对于舒适惯了的贵女们来说,未必能坚持下来。

但,今日看到萧南的脸色,虽还算红润。但她整个身体的消瘦以及气色,作为专业医生,卢太医还是瞧出了些许端倪。

也许,坊间的传言都是真的,这位婚前最嚣张、最恣意的公主之女,嫁入崔家后果然变成了个知书守礼的贤良妇。

崔幼伯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继续催促道:“卢太医,请!”

卢太医知道八卦时间到此为止。缓步走到榻前,坐在下人搬过来的月样杌子上,探出手指搭在大夫人的手腕上,眯着眼睛诊了起来。

许久。卢太医睁开眼睛,目光不善的看向一旁守候的崔幼伯,开始展现他的毒舌功力:“崔大郎君,你是不是想考校老夫的医术?”

崔幼伯不解,“卢太医何出此言?”

卢太医抽回自己的脉枕,冷冷的说道:“如若不是,为何不把真正的病人请来?反而弄一个壮得可以打死老虎的健康人来哄我?”

噗~~萧南好想喷笑,什么叫壮得可以打死老虎?

大夫人榻前虽放了幔帐,可隔着那几层薄纱。外面的人还是隐约可以看出里面躺着的是个老妇。

卢太医居然说她‘壮’,这、这也太挤兑人了吧?!

崔幼伯连忙摆手,“卢太医误会了,小子并不敢哄骗卢太医,这位确实是吾家大伯母…大伯母说她头疼得厉害,且浑身无力,想是得了什么病。小子听闻卢太医医术高超,这才请您前来帮大伯母诊脉――”

不等崔幼伯解释完,卢太医板着脸站起来,冷声道:“浑说,以脉象看,这位夫人身体好得很,老夫虽看不到她的气色,但绝对可以肯定。她的气色肯定比你好。哼,真是钱多的烧得难受。”

崔幼伯被说得俊脸通红,低声解释,“卢太医,吾家大伯母年逾六十,这人上了岁数。身体难免――”

卢太医炸毛了,不悦的喊道:“什么?你这么说就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咯?哼,坊间都说你是个孝顺的,可依老夫看,你竟是个愚孝的,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唉,不对呀,不是说崔家玉郎学富五车,算、医、货殖皆有所涉猎?如果你不信老夫的医术,大可自己给人把把脉,看看老夫有没有骗你!”

一边说着,卢太医一边没好气的把脉枕塞进药箱,双手交替的把袖子撸下来,作势要走人。

萧南见崔幼伯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忙上前打圆场,道:“卢太医,吾家郎君也是心急则乱,因担心家中长辈,不敢自己出手,这才请太医您来。这样,要不您再看看大伯母的气色。医书不也说了吗,‘望闻问切四字,诚为医之纲领’。”

卢太医听了萧南的话,微微一怔,反问道:“等等,‘望闻问切四字,诚为医之纲领’这句话出自哪本医书,话虽通俗,道理却不假。”

萧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一着急竟把明朝中医药书中的话说了出来。

张了张嘴,萧南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道:“额,之前偶然扫了一眼,具体出自哪本书,我倒忘了。”

卢太医很失望,脸上的怒气也小了不少。

但守在大夫人身边服侍的葛妈妈却开口了,她似在嘀咕,音量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到:“大夫人的旧疾得了好几年,太医、民间的好大夫不知看了多少,他们也都瞧不出病因,卢太医瞧不出来倒也正常。老奴愚见,还是再请个高明的大夫来仔细瞧瞧吧。”

竟是在明说卢太医手艺不精,这才没能诊出大夫人的‘旧疾’。

一旁的王氏听了,心里暗道:糟了,这下子婆婆该吃苦头了!

第016章 崔涵

葛妈妈这么说,也是动了一番脑子的。

话说在大夫人身边,一共有四个贴身妈妈,其中最得宠的便是葛妈妈与赵妈妈。

原本,葛、赵两人在大夫人跟前的受宠度差不多,一个嘴巴好使,逗得大夫人心情舒畅,一个则心眼儿多,有事没事儿的帮大夫人出主意。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夫人越来越依仗赵妈妈,有些时候,大夫人还会把葛妈妈打发出去,跟赵妈妈悄悄的嘀咕什么。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葛妈妈在内宅混了几十年,对危险的直觉还是非常灵敏的,她甚至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努力,极有可能与那两个不受重用的婆子一个下场――大夫人不在意了,下头的管家娘子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甚至那些小丫鬟们都会对她冷眼相看。

葛妈妈绝对不允许自己沦落到要看小丫鬟的眼色的境地。

而今日此时,就是个极好的机会――赵妈妈已经被王氏拿了下去,大夫人身边只有她一个得用的老人,只要她谋划好了,帮大夫人圆过这一场,以后她定能取代赵妈妈,成为大夫人跟前第一得用的人。

思及此,葛妈妈才会主动开口。

榻上的大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对呀,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只要她一口咬定不舒服,饶是卢太医医术再高明,他也无可奈何。

就像之前几个太医,诊了半天,什么都诊不出来,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她上了年纪,底子弱什么的,然后再开一堆吃不吃都行的补药,就算交了差事。

眼前这个卢太医诊不出来,又不肯帮着她圆谎,那她就咬死了不舒服。这样一来,儿子们也只能说他医术差,谁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说她装病。

好,就这么办。呵呵,还是葛妈妈办事靠谱呀,不像赵妈妈那个没用的,竟撺掇着让她装病,险些被弄得下不来台。

郑氏心里有了主意。紧绷的神经也送了下来,更加卖力的呻吟着:“啊哟,哎哟,我的头好晕呢~~~”

一旁的王氏和萧南看了。都想喷笑,心里吐槽:我说婆婆哎,您老就算是想装病,好歹也装得像一点吧,似你这般不关痛痒的呻吟,傻子听了也觉得不对劲呀。

崔幼伯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也说不出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他的双眼不经意的与卢太医那含笑的眸子相对时,他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阿娘这般。也、也太丢人了些。

卢太医清了清嗓子,道:“唔,郡主娘子说得对,看病嘛,应该是望闻问切,如今我只切了脉,并不曾看过夫人的气色。如此草率的下了断言,确实不妥。这样吧,崔郎君,你不介意的话,就让老夫瞧瞧尊伯母的面色,如何?”

崔幼伯深吸一口气,转头柔声问大夫人,“大伯母。你觉得呢?”

大夫人眯着眼睛,哼哼了两声,然后吩咐道:“把幔帐撤了吧。葛妈妈,扶我坐起来。”

哼,她就知道,这个什么卢太医跟过去那几个太医一样。没词儿了,就自己找台阶下,摇头晃脑的一通引文据典,背诵几段医书,最后才谨慎的说什么‘没什么大碍,需静养,不要让老人家动怒’之类的话。

偏这些话,是大夫人最需要的,尤其是最后一句,是她目前唯一能辖制王氏的法宝――你不听话,我就晕给你看,气得婆母犯了旧疾,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呢。

葛妈妈应了一声,麻利的指挥小丫鬟将榻前的幔帐撩起来,自己则跑到榻前,小心的扶起大夫人,然后又摸起一个隐囊塞到她的腰后。

大夫人半坐半趟着,蜡黄的脸色仍是布满虚弱,有气无力的看着在场的众人,只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一个精瘦的小老儿的时候,忍不住瑟缩了下,不自然的避了开来。

卢太医噙着一抹古怪的笑容,凑到榻前,仔仔细细的把大夫人看了个遍,最后似是闻到了什么,还轻轻抽了抽鼻子。

崔幼伯一直守在旁边,看到卢太医的表情和动作,他更觉羞愧。

卢太医看完了面色,捋了捋胡子,又笑着要求道:“夫人,麻烦你张开口,啊~~~~”

大夫人心里不耐,但还是按照卢太医的要求,‘啊~~’了一声,好让卢太医看清她的口腔和舌苔。

看完舌苔,卢太医再凑近几步,弯腰伸手拨了拨大夫人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卢太医下手有点儿重,只把大夫人弄得痛叫了几声。

“抱歉抱歉,老夫光想着查清夫人的病情了,竟忘了手上的力度,弄痛了夫人,真是罪过。”

卢太医没什么诚意的告了罪。

然后才扭身看向众人,他清瘦的脸上满是凝重,欲言又止,仿佛大夫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

崔幼伯心里已经认定阿娘在装病,可看了卢太医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暗自打鼓:难道阿娘真得了什么重病?

王氏和萧南是听说过这位卢太医的,这会儿见了他这番做派,心里只想笑,脸上却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王氏是荣康堂的主母,亦是大夫人的嫡亲儿媳妇,忙凑上前来,低声询问:“卢太医,吾家老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卢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眼中充满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慈悲,良久,他才郑重的说:“夫人、夫人只是微恙,待老夫开个方子,先吃着――”

说到这里,卢太医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如果不见效,郎君可再唤老夫来,老夫试着再开几副。”

这幅神情、这个话语,这个语调,让崔幼伯忍不住想起了崔令平夭折时太医说的话,他颤抖着双手,一把抓住太医的胳膊,急声问道:“卢太医,你、你是说大伯母的病――”

还没说完,崔幼伯自己就用力摇头,嘴里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阿娘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萧南见此情景,忍不住在心底赞一句,这位卢太医,不愧是太医院的大奇葩呀,医术好,懂得变通,而且演技还绝佳,若不是她知道此人的底细,如今瞧了他的做派,估计也会像崔幼伯一般上他的当呢。

就是半躺在榻上的大夫人也无法淡定了,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看向卢太医,似是等着他的最后判决。

卢太医见崔幼伯真情流露,暗自得意,脸上却仍是那副慈悲样儿,挣开崔幼伯的手,轻声道:“放心吧,老夫定会尽全力,不过,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切还要看夫人的命数呀。”

得,他这哪是安慰呀,分明就是变相的恐吓,只把崔幼伯惊得小脸儿煞白,双唇不住的抖动。

王氏不好一直站着打酱油,扭头吩咐丫鬟们准备纸笔,好让卢太医开方子。心里忍不住猜测:额,这次这位卢太医是在药方里加黄连呢,还是在药性不冲突的情况下加巴豆?

萧南也‘镇定’的请太医去外间写药方,顺便还暗示丫鬟们准备好诊金谢礼。

崔幼伯脑子里满是阿娘得重病的各种虚弱模样,一时忘了送客,双眼含泪的看着榻上的阿娘,心里决定,他一定要好好伺候阿娘,断不能让阿娘吃什么苦、受什么罪。

萧南吩咐完丫鬟,转头看到崔幼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暗道一声不好,这戏演过头了,郎君竟似信了卢太医的戏言,倘或大夫人此时提出把阿沅抱过来,郎君都会点头同意。

不行,她必须想个法子。

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忙碌的王氏,萧南心头一动,转身冲着大夫人身后的某个角落使了个眼色。

谁也没有留意,大夫人矮榻一侧的某个小丫鬟仿佛得了主人的差事,低着头往外面走去。

路过萧南的时候,萧南侧了侧身,似是让开门口,实则她偏着头低声说了两个字:“崔涵!”

小丫鬟好像没有听到,依然低着头,弓着身子出了门。

来到外面,她才站直了身子,平凡的小脸上,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泛着潋滟水光。

萧南凑到崔幼伯身边,小声说道:“郎君不用担心,卢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连圣人的旧疾他都有法子调理,定会医好大伯母的。”

说到这里,萧南故意叹了口气,自责道:“我也不知大伯母的病竟这般重,否则别说是阿了,就是阿沅我也愿意让她来伺候大伯母。”

微闭着眼睛的大夫人,听了这话,耳朵不由得一动,愈加留心萧南的话。

崔幼伯也是一怔,扭头看向萧南。

萧南露出一个不舍又决然的表情,继续道:“不过,阿沅终究是小了些,性子又跳脱,她在大伯母这儿,我真怕她会惹大伯母生气。唉,若是阿沅再年长个三五岁,她也能替咱们在大伯母跟前尽孝呀。”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堂婶,堂妹年幼,不能服侍祖母,我已及笄,我愿意来照顾祖母!”

王氏见了来人,暗自惊讶,听了她的话,更是火大,没好气的喊道:“阿涵,你又乱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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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钉子

第017章 钉子

崔涵,是崔彦伯与王氏的嫡长女,今年刚及笄,小娘子长得颇似崔彦伯,身量高挑,面庞圆润,五官秀丽,眉目清朗,一看便是那种主母们喜欢的标准儿媳妇模样。

自崔涵春天及笄后,王氏一直在给女儿寻找合适的婆家。

真心说,崔涵的条件极好,首先她有一个好姓氏,博陵崔氏旁支的嫡长女,嫁给太子都不掉份。其次,她有一个好祖父和好曾祖,宰相的嫡亲孙女,父亲的官职小些,但也足够傲视京中同龄的小娘子了。

最后,崔涵的样貌和品性都很好,让人一看便是受过严格教养、出身极好的大家闺秀。

虽没有什么‘才名’,但贵女们该会的技艺才能,她全都会,而且尤善女工,崔彦伯就整日带着个女儿亲手绣的荷包,不知羡煞了多少同僚。

俗话说,一家好女百家求,崔涵样样出色,还不等她及笄,便又不少人家来打听她的婚事。

对此,王氏很高兴,也隐隐有些得意,愈加仔细的帮女儿挑选起对象来。

王氏重视女儿,平日里除了管家,便将崔涵待在身边亲自教养,现在忽然看到她出现在正堂,还说出要照顾郑氏的话,顿时心里一沉,一时顾不得卢太医还在外间,便走进来轻声斥责女儿,还不停的用眼神提醒她,‘不要不懂事,不要乱了阿娘的计划’。

崔涵年纪虽小,但颇有自己的想法。阿娘的眼神她自是读懂了,不过她并不想就这么放弃。她冲着王氏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又笑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氏气急,却也明白,她这个女儿打小就有主见,平日里又有她细心教养,见识和心智远超其它同龄女子。

难道。女儿真有自己的计划?

王氏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到底是阻止女儿,让她远离不靠谱的祖母?还是顺着女儿的心意,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就在王氏左右犹豫不定的时候,崔涵已经走到郑氏的榻前,她先恭敬的给崔幼伯和萧南行了礼,接着才坐在榻边,轻轻捧起郑氏的手。缓声道:“祖母年迈,如今身体又不适,阿娘整日里忙着管理庶务,儿虽愚笨。但也能帮阿婆奉茶摇扇。阿婆,以后就让孙女在您榻前侍奉吧?!”

大夫人见到崔涵忽然出现,也吃了一惊,这个长孙女,自小便养在儿媳妇身边,跟她这个阿婆并不熟,平日里也只是跟着王氏来请安,除了晨昏定省,其它时间。大夫人也见不到崔涵。

猛不丁的,这个与自己不亲的孙女却跑来说‘侍疾’,大夫人一时弄不清这孩子此举的意图。

唔,难道又是王氏的算计?

大夫人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瞥向一旁的王氏,发现这个儿媳眼中也闪烁着疑惑,似是也不清楚为何崔涵会忽然冒出来。

那也就是说,这不是王氏的意思咯?

大夫人又把目光调回来。落在崔涵粉白圆润的面庞上,只见这孩子一双清澈的双眸中满是真挚,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充满孺慕。

只看这眼神,大夫人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孩子是真心想来侍奉她。

这、这…貌似不太合常理呀。

萧南立在一边,心里暗自感叹,这个家里还真没有笨人呀,就这么个小姑娘。放在前世,还只是个玩乐嬉闹的中学生,而崔涵却已经开始学会算计了。

诚然,这其间有她的暗示,可也要崔涵想得通其中的关节呀。

啧啧啧,不愧是王氏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呀。确实不一般。

在场的女人们各自有着自己的心思,唯有崔幼伯这个大男人想得比较简单,他一心只关心阿娘的病。

这会儿听到侄女的话,很是欣慰,也有些感动,笑着点头道:“嗯,阿涵果然长大了,知道孝顺长辈,甚好甚好!”

外间儿,卢太医唰唰几笔便写好了方子,转手交给一旁随侍的海桐。

海桐跟着玉簪学了几个字,却看不懂药方,她草草扫了一眼,便恭敬的拿到里间,双手递给崔幼伯:“郎君,这是卢太医开的方子。”

崔幼伯懂医理,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看到最后,他忍了好几忍,还是问了出来:“这、这方子里的黄连似乎分量重了些吧?”

若按照这个分量抓药,熬出来的药汤肯定苦得难以下咽,喝多了,人的舌头恐怕会暂时失灵呢。

卢太医难得‘耐心’的解释了一回,“此方上所需的药材,必须按照这个分量熬制,添一分、减一分都不行,否则郎君就另请高明吧。”

意思很明白,你丫不听‘医嘱’,就换个大夫来瞧。

崔幼伯无奈,这位卢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大夫,如果他一甩袖子走了,他再去哪里寻个好大夫?

孙大大已经离京了,崔幼伯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高明的大夫。

罢了,苦些就苦些吧,只要能治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