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反正话她点到了,也算尽到了‘熟人’的义务,在九公主和堂弟那边也有所交代。至于王七娘能不能领悟,并且躲过今天这一劫,她就不好保证了。

“是呀,今年春天的时候,我曾经在青州住过一段时间,正巧梅娘也在那里养胎,偶然间遇到的,”王绮芳还是没有明白钱氏的意思,不过,她的好意,王绮芳还是能感觉到。所以,对钱氏的问题,她都很尽心的回答,“…后来,我的三舅父要做棉花生意,梅娘手里也有些良田,我们姐妹又谈得来,便干脆三家一起合作做起了棉布的生意。”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钱氏一拍手背,笑着说:“是了是了,前些日子家里给我的信里提到过这件事,”只不过她忙着处理夫君的一些琐事,根本就没有在意。不过,当着外人,她自然不能提及这一些,“恩恩,棉布生意好,现在的棉布价格那可是一路飘升呀。对了,前两天二郎夫妻进京了,妹妹你知道吗?”

“知道,二少爷顺便还给我带了些玻璃,”王绮芳见钱氏有意回避静薇公主的话题,便猜度着,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循着钱氏的话题,顺便帮自己的温泉庄子做做广告,“…玻璃暖房里种了不少新鲜的果、蔬、花卉,且都是用温泉水浇灌的,正巧那蔬菜又熟了一茬儿,赶明儿我回去后,便差人给姐姐送去些尝尝鲜”

“这个时节还有新鲜的菜和果子?哎呀,那敢情好呀,妹妹的好意,姐姐就厚着脸皮收下啦。”钱氏一听,楞了下,说实话,在大周的贵族圈子里用暖房种植牡丹,她倒见过不少,可专门建了玻璃暖房去种菜,这还真是头一回,唔,有时间还真要去王绮芳的那个什么芳菲温泉庄园去瞧瞧。

“哟,杨大*奶,赵二奶奶,您两位可真会找地方,怎么在这么个犄角旮旯聊起来了?都聊了些什么呀?”

王苏氏穿着一身簇新的月白缂丝富贵牡丹的高腰长裙,外面披着一件翻毛的蓝底因杏黄色宝相花纹的窄袖襦衣,手上端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头上的钗环步摇也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也没什么,”钱氏对王苏氏的态度也很是冷淡,见到她走过来,也不起身见礼,而是随意的说了句,“怎么不见王太太的那位才子堂弟?啧啧,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苏童苏子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四绝才子呢。更何况,今天又是静薇公主的赏花会,苏郎怎能不露面?”

“呵呵,哪里哪里,杨大*奶太客气了,我家三郎不过有些小才情,哪敢称什么‘四绝才子’?”王苏氏嘴里说着谦虚的话,可脸上那洋洋自得的神情,却没有半点‘不敢’的意思,若不是顾忌她贵妇人的形象,没准儿早就笑开了花。

“再说了,琴棋书画不过是闲暇之时消遣的东西,都是些华而不实的歪门邪道,考科举才是正经本事呢,”王苏氏提起来年的春闱,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那自信的神态,仿佛状元已经被苏家的儿郎握在了手里。

只可惜,面前两个人对她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她的话说完后,没有一个人出声应和,这让王苏氏感到很没面子,她悻悻的拨了拨手炉盖着的帕子,语气冷淡的说:“对了,杨大*奶,静薇公主‘有请’”

“…知道了”

钱氏的嘴角抽了抽,忍住了满肚子的咒骂,她无奈的站起身,转头对一旁的王绮芳说道:“妹妹,今天咱们虽是头一回见面,却难得的投缘。只是今天的时间紧,咱们姐儿俩也不能好生说说话,这样吧,等哪天得了闲,妹妹一定要来姐姐家里喝杯茶…对了,我家在学府巷,杨给事郎府上便是。”

“好,妹妹记下了。”

王绮芳感觉到钱氏的变化,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究竟钱氏被静薇公主拿捏了什么,怎么一听到‘有请’两个字,脸色竟会如此的难看?

“二少奶奶,这位是刘记米行的刘大太太,她们家的米行遍布大周的十多个郡县呢…来来,刘太太,这位就是儒商业协会赵家的二少奶奶,也是青州三棱布的股东之一。”

“冯太太,您不是最喜欢温泉吗,我们二少奶奶在陵县的庄子里挖出了好几眼温泉,等得了闲,您也去瞧瞧?”

“哎呀,这不是林员外郎家的林四奶奶吗,呵呵,您可是好久都没去我们戏楼听戏了,咱们戏班子排了一出新戏,可着大周就我们戏班有这出戏,您不去看看?”

“…”

接下来的时间里,紫鹃充分发挥了‘外交官’的职责,这位官太太、那位富家少奶奶的叫个不停,硬是将在场的十之八九的来客认了个遍,也间接的将陵县的温泉庄子和反季蔬菜宣传了出去。

王绮芳呢,也和在场有过几面之缘的太太、少奶奶们闲谈着,几个女人说说笑笑,场面甚是融洽。

“赵二奶奶,静薇公主‘有请’。”

王绮芳正和几位少奶奶谈着美容心得,身边走过来一个小丫头,低声回禀道。

“好,劳烦姑娘带路”

王绮芳特意看了看周围几个少奶奶的反应,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在听到‘公主有请’几个字时,原来还笑语不断的贵妇们,纷纷露出复杂的神情——同情、可怜、庆幸兼有之。

“妾身赵王氏拜见静薇公主”

王绮芳跟着小丫头来到花房的一角,见到静薇公主端坐在一丛盛开的牡丹旁边,正出神的望着那几朵碗口大的牡丹花发呆。

“恩,赵二奶奶无需多礼。”静薇公主仿佛刚看到王绮芳的存在,笑道:“二少奶奶真不愧是儒商业协会会长的儿媳,做生意都做到我的赏花会来了…不过,本宫很是奇怪,以二少奶奶如此精明的性格,怎么会被个刁奴欺瞒了去?”

“刁奴?妾身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王绮芳心中一禀,直觉告诉她,静薇公主接下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她这边还没有猜出是什么事,耳边已经传来静薇公主笑意盈盈的声音:“腊月初八,东市李记杂货。二少奶奶,你不想知道那位李大掌柜现在的靠山是谁吗?他究竟吞没了你多少银子?恩?”

正文 第007章 忍无可忍

静薇公主慢条斯理的说完这些话,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去观察王绮芳的反应,而是依然专注的看着面前盛开的牡丹花,仿佛头一回见到如此娇艳的花朵般。

装逼

王绮芳心中冷冷一下,哼,你不就是想等着我大惊失色的问‘公主,您是如何得知’之类的话。

只可惜,你打错了算盘。

知道她的行踪又怎样,能查到李怀恩的底细又如何?想她王七娘一个商户家的少奶奶,都能供奉几位身手了得的侠客高徒,难道还不准人家堂堂公主也豢养些鹰犬?

更何况,有三公主巾帼英雄的光辉形象做楷模,大周的公主们也多有私下训练娘子军的现象,当然,数量没有三公主麾下的人数多,但每家有个三五十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静薇公主好歹也顶着公主的名头,手里岂能没有武艺出众的女侍卫?

而这些女侍卫工作的范围很多,除了保护主子的安全和宅院的平安外,也顺便帮主子搜集些信息。

因此,王绮芳稍作思索便知道,静薇公主如何知道她今日的行踪。

“恩?”静薇公主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王绮芳的回应,有些愕然的扭过头,深深的看着她,道:“怎么?二少奶奶没有听到本宫的话?还是觉得这些事情太过琐碎,二少奶奶不感兴趣?”

“回公主的话,妾身不敢,”王绮芳微微欠了欠身,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神态平和,眼中也没有静薇公主预期的慌乱或者不解。

“…”静薇公主有些无措,像今天这种场景在她的公主府以及上演了N次,每次都能达到目的,怎么今天偏偏失去了效果?

王绮芳这种不温不火的反应,让静薇公主很不爽,仿佛自己费尽心力打出去的拳头,没有击中对手的要害,却打到了一堆棉花里,连半点回应都没有。

“公主,早就听说您府上的红梅开得格外鲜艳,今儿承蒙公主错爱,特意邀了妾身来‘赏梅’,不知——”

王绮芳见静薇公主楞在了那里,便出声提醒道。

“呵呵,二少奶奶果然沉得住气呀,”静薇公主回过神儿,颇有深意的看了王绮芳一眼,不理她刚才的话茬,而是顺着自己的计划,继续道:“好吧,想必李记杂货的事太小了,根本入不了二少奶奶的法眼。那本宫就再说一件事,前些日子,二少奶奶派人悄悄的给九姐姐送去了一根长近两尺的人形何首乌,对吗?”

王绮芳笑而不答,只是微微的点点头,表示静薇公主的消息准确无误。

“那本宫就纳闷了,二少奶奶从哪里得来这么名贵的药材?”静薇公主初战失利,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悠闲,而是语气咄咄的问:“买的?不能吧,别的地方不好说,可就这京城里,若有哪个店铺得了这样的宝贝,断不会轻易卖出去。就算是肯出手,那又是哪家药铺?”

说道这里,静薇公主故意顿了顿,仔细端详着王绮芳的反应。可不知是她说的还不够直白,怎么这赵二奶奶的神色还是如此坦然?

暗自咬了咬牙,静薇公主决定改变以往的套路,直奔主题的说道:“本宫在京城以及青州都调查过,近十年来,两地的药铺都没有出现过如此罕见的人形何首乌。所以,你送给九姐姐的何首乌肯定不是买来的。”

“别人送的?也不可能,因为二少奶奶今年春天以前都几乎没有出过家门,人际交往更是少得可怜,想必没有什么人送你如此贵重的药材。”

“呵呵,既不是买的,也不是人送的,难不成是二少奶奶自个儿‘种’的?”

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静薇公主总算说道了重心,她用力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掐下,放在鼻端闻了闻,表情很陶醉,嘴里并没有闲着,“只是二少奶奶远在陵县的庄子,虽然种了不少果蔬、粮食,却没有种过一根药材,更不要提有什么何首乌”

王绮芳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静薇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这是在怀疑自己送出的何首乌的来历?

嘶~~真该死,她大意了

当初王绮芳想送点贵重的礼物给九公主,以答谢那日九公主的仗义帮助,考虑到九公主出身皇室,又深受今上的宠爱,家中贵重稀罕的物件儿肯定不少,若是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未免俗了些。

思来想去,王绮芳突然想到,紫鹃曾经说九公主前些年生产的时候难产,经过医女们精心的抢救后勉强捡回一条命,却伤了身子,屡治不愈。而她的空间里,则有大片大片的珍贵药材,品相好不说,更关键的是,药效绝佳。

于是,王绮芳询问了通晓药理的清云,得知何首乌有治疗产后诸疾的功效,就去空间的百草园挖了一颗种植时间最久的何首乌,出土后,她惊喜的发现这颗何首乌不但个头大,而且仔细看的话,还是个人形的,便知道自己挖到了宝贝,连忙拿红段子包起来,亲自给九公主送了去。

九公主见了后,非常高兴,也没有跟王绮芳客气,爽快的收下了何首乌…

王绮芳小心来小心去,生怕被人探知了空间的秘密,连最亲近的赵嬷嬷都瞒着。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端倪。

“怎么?二少奶奶还是不肯说吗?你那何首乌是从哪里来的?”静薇公主终于看到了王绮芳脸上露出异色,心里顿时一阵快意,她步步紧逼,“哦~~对了,本宫听说二少奶奶深有佛缘,连稀罕的菩提子树都能弄来,更何况这小小的何首乌?只是本宫一直不明白,佛祖究竟是如何将菩提子树和何首乌交给你的?还是凭空变出来的?恩?”

王绮芳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咯咯笑道,“妾身真是荣幸,竟然得到静薇公主的青睐,事事都被静薇公主关注。本来呢,这些都是小事,妾身并不想说。不过,公主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妾身若还是不做解释的话,没准儿会被人误认为是什么‘妖孽’呢。

菩提子树是妾身母亲留下的一颗菩提子种子繁育出来的,至于怎么繁育的,因为牵扯到家族的秘密,恕妾身不能相告;至于那颗何首乌,还确是妾身自己种的,如果静薇公主肯赏光去妾身的温泉庄子游玩的话,妾身亲自领静薇公主去‘百草园’瞧瞧”

“自己种的?怎么可能?本宫明明——”静薇公主失态的脱口而出,当她意识到险些将自己手里的‘暗探’们暴露出来时,连忙咽下了后面的话。

其实,她的确派人去查验过,手下人回禀的真真儿的,陵县的庄子里,根本就没有种植任何药材难道王绮芳撒谎?

“好呀,早就听说二少奶奶的庄子里挖出了温泉,这大冷天的泡个温泉倒也舒服,”静薇公主决定亲自去看看,“只是不知,本宫什么时候去方便呢?”

她倒要瞧瞧,王绮芳真有这么大本事,还能凭空建一个药圃出来。倘若被她抓到王绮芳说了谎话,那就别怪她静薇公主不留情面,到时候她可要提出比今天多两倍的条件,否则,她就要请大师来捉妖了。

“公主莅临,那是妾身的光荣,待温泉庄子建妥后,妾身第一个给您送请柬”还好温泉庄子里有一个地方有娘子军驻守,外人进不去,她还能趁机做做假。

“本宫等着,只是,不要太久哦”今天就派人去温泉庄子盯着,看王绮芳还能玩什么花样。

两个人笑靥如花,暗地里却各自想着心事。

傍晚,牡丹园。

“启禀二少奶奶,属下调查清楚了”

清风一身寒气的从外面进来,顾不得满脸的灰尘,躬身对王绮芳施礼道。

“辛苦了,紫苑,给清风端杯热茶暖暖身子,”王绮芳穿着家常的白底蓝碎花小袄,随意的坐在临窗大炕上,炕几上堆放着从李记拿回来的账册,刚刚对完账的紫晶则一脸不忿的站在一旁。

“谢二少奶奶,”清风接过茶杯,三两口把茶水喝光,将空杯子再递给紫苑,拱手道:“属下一路跟着李怀恩出了城,来到一座位于京城不远的农庄上…听当地的农户说,这个叫李家庄的小庄子,有良田两百六十余亩,是李怀恩大儿媳秋娘的陪嫁。

只是,属下又听说,这个秋娘的娘家并不在京城,而是在偏远的关外,除了当初买土地的时候,有个自称是秋娘大哥的人去办的手续,但秋娘成亲的时候,这位大哥却没有露过面。

另外,除了这个农庄,秋娘还陪嫁了三个铺子,分别位于东西两市,听说生意还挺红火。属下去那三个铺子瞧过了,并打听了周围的商户,据说这三个铺子并不是同一年买下的,分分别是十八年前、十一年前,以及六年前买下的。经手人也是秋娘的大哥。”

“哦?还有吗?”

“恩,还有一点,”清风揉了揉鼻翼,带着几分犹豫,道:“不过,这不是属下打听到的,而是属下自己的一点小看法…属下觉得,那个秋娘的娘家很有远见,似乎早已预见自己能生个女儿,且女儿会嫁进京城。否则,怎么会在女儿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帮她在京城置办了嫁妆?”

“啪”

王绮芳一拍炕几,事情调查到这一步,她若再猜不到,那她便是个傻子。

想到母亲留下来给她保命的铺子,被个黑心的刁奴贪墨了十之八九,她就恨得牙根直痒痒,再加上白天的时候,被静薇公主一通算计,王绮芳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本来想着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可这些人却…简直就是婶婶能忍,叔叔不能忍”

正文 第008章 无需再忍

清晨,接到店里伙计通知的李怀恩,换了一身半旧的靛蓝色夹棉长袍,从街面上拦了一辆马车,便急匆匆的来到东市的李记。

坐在破旧的马车里,李怀恩面沉似水,怔楞的望着车厢一角发呆。这时,寒风呼呼的吹着车窗外的粗布帘子,那一下一下的声响仿佛敲在他的心头。

不知怎的,他总有不太好的感觉。

但若让他说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偏又说不出,只好将一双干瘦的手笼在袖子里,一边惴惴的胡思乱想,一边暗自唾骂这该死的天气。

街面上,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上的积雪尚未融化,厚厚的铺成雪白的毯子,向远处延伸着。不过,李怀恩乘坐的马车“吱嘎吱嘎”的驶过,在净白的地毯上划出了两道深深的印迹,那条轨迹一直延伸到“李记杂货”。

“阿~~阿嚏~~”

李怀恩一下马车,就被外面的寒气激得打了两个喷嚏,忙低头掏了方帕子擦鼻涕,也就没有注意店门外不远的地方停着两辆马车。

“老朽见过大小姐,不知这么早唤老朽来,有什么吩咐?”

只见李怀恩随意的进了门,抬眼瞧见王绮芳正端坐在大堂一侧的椅子上,身后站着几个丫头,有的抱着镂金大红府绸翻毛的兜帽,有的端着精致的手炉,有的则什么都没有拿,腰间却挂着宝剑。

宝剑?等等,难道是侠客?

李怀恩两只老鼠小眼滴溜溜乱转,当他看到随侍在王绮芳身侧的携剑女子后,咯噔一下,脑子里的弦顿时紧绷起来,语气也带了几分小心。

“吩咐?呵呵,我哪敢吩咐您堂堂李大掌柜”王绮芳冷冷一笑,冲着一旁站着的紫晶扬了扬下巴,“只是昨儿看了李大掌柜的账册,我有几点疑问,想向李大掌柜讨教一二紫晶?”

“二少奶奶,奴婢在。”紫晶抱着几本厚厚的账册,从王绮芳身后闪出来,走到李怀恩近旁,打开其中一本,指着上面的几行小字问道:“李大掌柜,我看了您给的账本,有几个地方不甚明白,还望李大掌柜不吝赐教。”

说着,也不等李怀恩有所回复,便开始念起账册的记录:“…隆庆十一年五月初八,支出纹银一千三百四十二两五钱,入库周氏棉布一百四十匹;隆庆十一年六月十二,支出纹银二百七十六两,入库钱氏玻璃四十见方;隆庆十一年七月初三,支出纹银一百二十二两,入库赵氏铜质烛台二百四十四对…”

“厄,紫晶姑娘,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李怀恩听到紫晶念出第一句话时,消瘦的腮帮子禁不住的抽搐了两下,他弓着身子,声音带着几分不明显的颤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有问题,”紫晶翻过这一页,指着下一页的记录,故作不解的问,“李大掌柜,这些东西,采购的价格、入库的数量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可为什么在出库的时候,却没有详细记录,只是笼统的说什么‘出库,得银一千一百两’?

“还有,明明这些东西购入的时候,花了共计二千七百四十两五钱银子,您这铺子卖了半年,却只收回一千一百两?呵呵,李大掌柜,中间差额去了哪里?总不能一笔买卖买亏了,其他所有的货物也卖亏了吧?”

“这…”李怀恩楞了下,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找到了账册的漏洞,张了张嘴,最后将嘴角往下一拉,哭丧着脸说,“呜呜,大小姐,都是老朽没用呀,被那黑心的奸商骗了去,花大笔的钱购进的货物,要么成色差,要么花样单一,足足卖了小半年才把货物清空…老朽自知犯了大错,所有,当年的分红和薪俸,我是一个铜板也没要呀”

“哦?原来是这样”王绮芳微微挑了挑眉梢,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满脸悔恨的李怀恩,吩咐紫晶:“你继续”

“是,二少奶奶,”紫晶也鄙夷的白了李怀恩一眼,掀过这一页,接着念道:“…隆庆十四年三月十二,支出…隆庆十六年七月初八,支出…隆庆十七年四月初五,支出…隆庆二十一年…隆庆二十二年…”

“啧啧啧,李大掌柜未免也太背了吧,”王绮芳听到这里,脸色阴沉,手指轻轻的敲着一旁的方桌,啧啧有声的嘲讽道:“做棉布生意,被人骗了,赔做瓷器生意,被人害了,赔做粮食生意,赶上大旱,赔做水运生意,船又翻了,还赔嘶~~我还真就纳了闷了,您有不赔的买卖吗?”

“我…”

冷汗顺着额头流到干瘪的脸颊,李怀恩越听心里越像长了荒草,毛毛的,充满不安。

“哦,也不是,您还真有挣钱的时候,”王绮芳根本不给李怀恩辩解的机会,继续说道,“唔,我算算,好像除了我母亲在的时候,您经营的这间李记杂货挣过钱之外,剩下的二十二年里,您多少也挣了不少,只可惜,每次都是今年挣了一千两,来年一定赔九百两,而盈余的一百两刚好付伙计和您的薪俸,以及铺子的各项支出…这样算来,从年头到年尾,我这两楼两底的房子,一文钱都没有挣到。”

王绮芳顿了顿,见李怀恩还是双眼乱转的想方设法的辩解,胸中的怒火“轰”的冲了上来,“啪”的一拍桌子,呵斥道:“我看你不是不会做生意,而是将我铺子挣得的钱,转手又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李怀恩,你对得起我母亲对你的信任吗?你还有没有良心?连救命恩人的银子都要贪墨?恩?”

“老朽冤枉”

李怀恩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尖着嗓子高声喊道,“大小姐,您说老朽没用,老朽承认,谁让我守着铺子,却不能给东家挣钱,活该被您骂。但您说老朽没有良心,老朽确实冤枉。呜呜,我李怀恩绝不是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

“好好好,我冤枉你了?”王绮芳气极反笑,她摇了摇头,“哎呀,李大掌柜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吧,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刚落,门外的几名娘子军拎小鸡一样拎进来一个人,年纪约四十岁左右,人很壮硕,虽然被拇指粗的麻绳捆着,但仍是挣扎不已。若不是两侧押送的娘子军有防备,还保不住就让他挣脱了去。

“李怀恩,你认识他吗?”王绮芳将身子靠进椅背,凉凉的问道。

“你?你怎么?”李怀恩听了这话,悄悄的扭头一看,当他见到来人的面孔后,便知道自己的底细已经被人家摸了个清清楚楚,自己再装,也不过是给人家演猴戏罢了。

意识到这些后,李怀恩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整了整有些褶皱的长袍,然后才噙着一抹笑意,对王绮芳说道:“大小姐好本事,仅仅两天的时间就抓到了我的义弟。好吧,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刚才猜测的没错,高价买进货物、再低价卖出的是我,将铺子蛀空的也是我,让义弟假扮秋娘的哥哥置办铺子、田产的也是我,可你能奈我何?”

“你都承认了?忘恩负义,谋夺东家财产,还作假帐欺瞒东家,这些都是你做的?”王绮芳收起笑容,定定的看向李怀恩,“李掌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真的背弃了我母亲的信任,将她苦心建起来的铺子搬空、蛀空?难道你真的忘了,当初你落难京城的时候,是我母亲救了你?”

“哼,大小姐,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提起自己的救命恩人,李怀恩老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只是,比起已经淡忘的救命之恩,财帛更能打动他的心,“没错,这些都是我做。不过,大小姐,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呵呵,我可不是你家签了卖身契的奴才,更不是签了活契的下人,我与太太之间签的契约只有二十年,早在三年前便到期了。说实话,过去那三年我没有把铺子卖了走人,已经是看着太太的救命之恩了。”

“见过不要脸的,还没有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王绮芳冷笑着摇摇头,“你还想把铺子卖了走人?这点我相信,若不是地契和房契在我手里,想必早在三年前,这个铺子就换了东家吧?”

“大小姐,我敬你是太太的女儿,所以才处处谦让。过去我是太太雇佣的伙计,身份低你一等。可现在我是自由身份的平民,和你也没有什么区别…行了,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没有必要演下去了,铺子还给你,那三年的工钱我也不要了,你只要放了我兄弟,咱们从此之后路归路桥归桥,各不相干”

“如果我不放呢?”王绮芳直起身子,面对如此无耻的小人,她真是忍无可忍,那就不用再忍了。

想到这里,她目光凌厉,“我不但不会放了这个京城有名的小混混儿,我还要把你也送交官府查办来人,把李怀恩给我捆了,拿了二少爷的名帖,直接送京兆府衙门”

“你,你敢?”李怀恩见“唰”的围上来两个身手敏捷的小娘子,忙色厉内荏的喊道:“你可知我的新东家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哟?谁呀,是不是儒商业协会会长赵永年的大儿子赵天白?哼,捆了”

正文 第009章 意外发现

“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怀恩错愕的愣在当场,身侧的娘子军见状,两步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拧,同时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将李怀恩结结实实的摁在了地上。

“我怎么知道的?”

王绮芳这次真的被气到了,她的性子只是有些懒散,并不像本尊那般懦弱。想她前世一个人苦苦挣扎,内心特别渴望能有亲人的呵护,家庭的温暖。当年母亲过世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的发誓,如果有来生,她一定好好珍惜、保护身边的亲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如今异世重生,身边不但有忠心守护的赵嬷嬷,还有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赵嬷嬷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贴心跟随,元娘那种全心全意的依赖和真挚的孺慕之情,让她这抹无根飘散的浮萍,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王绮芳渴望已久的,所以她倍加珍惜,并暗自发誓一定要拼劲全力也要保护自己的家,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让任何人破坏她们‘一家’的温馨生活。

为此,王绮芳放弃了帮本尊报仇的打算,也放弃了彻底脱离赵家的机会,决定带着孩子平平淡淡、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但是,最近几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王绮芳猛然发现,她实在是太天真了。这个世道,和前世没有什么区别,你弱别人就强,你退别人却未必肯让,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不,她人还没有离开赵府呢,就已经有人开始算计上了。先是一个民间公主,捏到了一点凭空猜测的短处,就想趁机勒索她;紧接着,又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像蛀虫一般吃光了母亲作为救命之物留给她的财产,还毫无悔意的满嘴无耻言论。

好吧,静薇公主顶着公主的名头,她暂时还不能动,但是对李怀恩,王绮芳便没有什么顾虑了。

“…”李怀恩被人死死的按在地上,他艰难的抬起头,迎上王绮芳嘲讽的眸子,而肩膀上传来的痛感,让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惨然笑道:“呵~,我怎么这么笨,大小姐既然能这么快抓到我义弟,身边又有这么多武艺超群的侠客,岂是一般人家的少奶奶?我,我…”

“我夫家是什么门第,并不重要,你也不需要知道。”

王绮芳摇摇头,其实,昨天接到侠客盟发回来的消息后,她还真有些吃惊,没想到李怀恩的新东家竟然是赵大少爷,更没有想到的,则是赵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在普通商贾眼中竟有如此高的地位。

发现了这一点后,王绮芳便有了异样的想法。

说实话,在她心里,因为赵太太和赵天青的原因,王绮芳一直都看不上赵家,也没有怎么重视赵家的影响力。

可经过李怀恩的事,她才猛然间意识到,或许在皇亲国戚眼中,赵家不过是一介商贾,即使有功名,也真是个虚职,毫无实权;但在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商人眼中,儒商业协会会长赵永年则是神一样的存在。

因为经过儒商业协会认证的商人,便会摇身一变成了儒商,而儒商又可以参加科举,见到五品以下的官员可以免跪拜,社会等级与举子相当。

当然,除了身份上的变化外,还有很大的经济利益。那便是,儒商除了缴纳正常的商业税外,不再缴纳任何赋税,也不必服徭役。

可以说,普通的商人,一旦当上了儒商,便相当于寒门士子们考中了科举,整个家族的地位都会发生彻底的变化。儒商业协会对于自古地位低下的商人来说,绝对是道金光闪闪的龙门,跃过去,光宗耀祖;跃不过去,便回归社会最底层。

有了这种致命的诱惑,大周的商人们简直削减了脑袋、拼尽家财也要拿到儒商业协会的入场券。而赵永年呢,则有一半的生杀大权,究竟成龙成虫,他能做一半的主。

所以,赵永年和他的两个儿子,是商人们竞相巴结的对象。

反观李怀恩,在京城经营了二十多年,亲眼见到了那些儒商们优越的社会地位和肆意纵横商界的风发意气,更见多了那些背后有贵族支撑的商人有多么张扬,心里早就有了改变自身社会地位的渴望。

贵族就不用想了,他们高高在上,别说他一个小商人,就是真正的儒商也未必能结识;剩下的便是儒商业协会了,但以他目前的身价,根本没有资格见到会长赵永年,甚至连二少爷赵天青也不会将他看在眼里。

好不容易,李怀恩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接上了赵大少这条线,赵大少对他的能力很看重,更是亲口承诺,来年春天儒商业协会考核新儒商的时候,将会留一个名额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