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很快就回去了。

叶子衿望了眼身旁的宋妈妈,“那唐妈妈是一刻也没有多呆,住了一晚上就回去了…”“唐妈妈说是年关将近,杂事繁多,脱不开身。”宋妈妈冷声道:“既是国公爷身边的大忙人,又如何肯多留。”

叶子衿冷哼了一声,看着齐妈妈进门来,扫了她一眼,“妈妈要回去了?”齐妈妈点头,笑道:“这几日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总是要回去的。”叶子衿的视线落在门帘上,不咸不淡的说道:“这庄子简陋,妈妈是见惯了富贵的人,难免有些不习惯…”

齐妈妈虽心中确实有此想法,可在叶子衿跟前哪里好意思露出现形来,反而连连辩解:“人人都说江南是个好地方,怎么能说是简陋呢?”“是么?”叶子衿淡淡睨了她一眼,“妈妈这些日子在庄子上,理当是见了不少,也听了不少…”

也不待齐妈妈回答,转开了话题:“我听说祖父的身子骨似乎有些不利索?”齐妈妈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放心,我在这庄子上,只安心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人人都看得出来国公爷不过就这几年的时间了,而叶夫人的日子却还长着,实在没有必要得罪这二小姐。

叶子衿这才满意的微笑,“那就好。”说着,吩咐紫苑:“送二十两银子,与妈妈送行。”紫苑就递上了一个荷包去。齐妈妈没想到还有银子可拿,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撩开帘子出去了。

宋妈妈望着晃动的帘子,上前一步,“小姐,她当真不会乱说什么?”“要说早在唐妈妈面前说了。”叶子衿胸有成竹,“那日唐妈妈来了,她不过唱了个喏,就回去了,关于遇袭之事,是一个字都没有透露。这底下的妈妈们,婆子们,哪一个不看齐妈妈的脸色做人?只要堵住了齐妈妈的口,这事情就不会走漏出去了。”

宋妈妈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叶子衿想要隐瞒的并不是遇袭之事,而是怕好事者在这遇袭上大做文章,败坏她的名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早些未雨绸缪的好。

国公府内,叶夫人望着来报信的罗妈妈,目瞪口呆:“子佩有喜了?”罗妈妈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和得意,“大夫是这么说的,不过才上身,不好四处乱传,只告诉了老王妃和您。”“这孩子!”叶夫人虽说恼她心里过于执拗,可听说她有喜,还是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我库里还有几支老人参,待会带回去给她补身子。”

罗妈妈笑眯眯的应了。

见着屋子里无旁人在,叶夫人就低声问:“那事情如何了?”罗妈妈知道她问的是宁王府二姨娘小产一事,笑意就淡了些,“当日宁王回来了,还没有说上三句话,小姐就晕过去了,后来来了大夫,说是有喜了。老王妃什么话也没有说,让二姨娘搬到别处去住了。”也就是说,之所以如此风平浪静,纯碎是因为叶子佩有了身孕的关系。

叶夫人叹了一口气,“子佩性子烈,你做妈妈的,子佩又是你从小奶大的孩子,你的话她还是听得上的,你有时候也劝着些…”在叶夫人面前,罗妈妈自然无有不应。眼见着叶夫人露出了几分倦色,罗妈妈立刻起身告辞。莫妈妈早已将老人参装到了匣子里,让罗妈妈带回了宁王府。

“这消息派人和子衿说一声。”叶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莫妈妈一眼,“那孩子从小就聪慧,国公爷急急命她回来,她八成猜出了缘故,你命人将子佩有喜的消息告诉她,也好让她安心。”说到此处,笑容有些恍惚,“他们爷孙俩打量我们全都是傻子,全天下都任由他们做主呢!”

莫妈妈垂下头去,不敢多说一个字。

没过多久,这消息就传到了叶子衿耳中。

“有喜了?”叶子衿浅浅抿了一口茶,“那可真是好消息。”只是面上丝毫不见喜色。

紫苏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很快就转开了话头,“小姐,这快过年了,我们庄子上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准备什么?”叶子衿对年节的概念无外乎就是走家串户外加一封封红包。从前还能跟着叶夫人出去走一圈,现在在庄子上,怕是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紫苑眼珠子转了转,“小姐,我听说这地方过年的时候,市集上会很热闹,不如到时候我们出去瞧瞧?”“胡闹!”尚未等叶子衿开口回应,宋妈妈已瞪了她一眼,“小姐身娇肉贵的,这市集上鱼龙混杂,岂能说去就去?”

紫苑吐了吐舌头,垂下头去。

“我还从未去过市集呢。”叶子衿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这市集是什么样子的。”

不好意思,今天睡了一整天恢复了元气,晚上和室友出去吃火锅,闹腾到很晚,现在才能更新。学校照例是11点30断网,第三更会放在明天子夜起床后更新,粉红票到三十张了,所以子夜明天会加更!

第九十三章 茫茫(一)

苏明睿轻声的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如同落日的余晖,倒影着绮丽的光芒。

璀璨而不耀眼。

“还有我这个人…”苏明睿嘴角微勾,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看向她的眼中充满了揶揄:“如何?”这话语,落在叶子衿耳中,未免有些暧昧。她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我们庄子上,最不缺的,可就是人。”

苏明睿明知她在东拉西扯,也不挑破,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可你们庄子上,可有人能对抗那宵小?”他这么一说,叶子衿就想到了遇到强盗的事情。说起来,也的确是这样,平日里看着都是好好的护院,到了关键时刻,却没一个管用的。若不是苏明睿,叶子衿还不知今朝在何处。

想到那日他带的人也并不多,可照样将那群强盗打得落花流水,心念微动。

“难不成,你会武艺?”叶子衿将他从上打量到下,“身子骨看起来十分单薄,不大像啊…”苏明睿眼中噙满了笑意,“要不我露一手与你看看?”“不用了。”叶子衿想也没有就拒绝了:“若是舞剑,那便算了,这天寒地冻的,经不起你玄剑的寒意。”

苏明睿当真将玄剑拿得远了一些,轻声问:“怕冷?”叶子衿点点头,抿着嘴笑:“不止怕冷,还怕热,小时候曾在花园里见着蚂蚁搬家,那时候还曾经肖想过,若是能变成蚂蚁,不怕寒冬不怕酷暑该多好…”

哪一个人没有幼年,又有哪一个人没有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遐想翩翩?

苏明睿自己也有过,不免心有戚戚焉,笑意渐渐聚拢,“你倒是想得有趣,我小时候见着蚂蚁,调皮捣蛋,总要用指头碾死或是将它放入水中…”叶子衿暗暗摇头,果然,男子同女子之间,哪怕是见着一样的物事,所想所做的,也有天壤之别。

忍不住打趣道:“那得亏我是没有变成蚂蚁,即便是当真变成了蚂蚁,也万万不可去你家花园子里托生的。”“若是你当真托生在我家,我定然金盆洗手,不杀生灵。”苏明睿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如何?”

叶子衿这时才想起自己话中的弦外之音,脸上变得滚烫滚烫,只强装作无事人一般的笑:“做人虽苦,焉知做蚂蚁又不苦?也不过是少年人的心性罢了。”叶子衿说着,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苏明睿并不强留,亲自送着她出门,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又静静立了一会儿,才折转回了屋子。方才的一席话,犹自在叶子衿耳边回响,此刻出了门,风雪料峭,让她混沌的心一点点变得宁静下来。

总觉得这次苏明睿回来,有什么未做之事。

叶子衿几乎不敢深想下去。

在这庄子上,乡野之地,她学会了洒脱。可她骨子里,十三年来大家闺秀的骄傲和矜持,却是根深蒂固。

“小姐…”紫苏看了她一眼,轻声唤道。

叶子衿这时才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问:“何事?”紫苏咬着下唇,望着她,欲言又止。对于她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叶子衿心知肚明,暗暗叹了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腕,“回屋里再说。”紫苏默默点头。

内室的座椅都被铺上了厚厚的坐褥,叶子衿慢悠悠坐了下去,疲惫的挥了挥手,“都下去吧。”众人都屈膝行礼,随着一阵窸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屋子里蓦地安静了下来。叶子衿撑着额头,叹道:"有什么话,说罢。”

紫苏脸色有些发白,尚有些迟疑。叶子衿也不急,要说的话,不管怎样,总是要说出来的。只是侧耳倾听外头北风吹的正紧,心里也一阵紧过一阵。许久,终于听见紫苏略带几分担忧的声音:“小姐,奴婢觉得苏公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自几年前紫苏在叶子衿房中从每个月拿五百文钱的二等丫鬟升为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大丫鬟开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在叶子衿面前自称过奴婢了。叶子衿叹息不已,携了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淡淡的寂寥,“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奴婢窃以为,苏公子此次再次拜访,似乎是对小姐有别样情怀…”紫苏说完这句,深埋着头,不敢再抬眼看叶子衿一眼。出乎她的意料,叶子衿表现的十分平静,“这么说,不光是你,就是旁的丫鬟,也都这么觉得了?”

“没有。”紫苏急急否决:“这不过是奴婢的小意思…”

叶子衿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悠然长叹:“紫苏啊,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小姐——”紫苏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臂弯,“小姐,都是奴婢冒犯了。”“你没有做错。”叶子衿略显苍白的脸色,在雪光的浮光中,更是一片雪白,“谁也没有做错。”紫苏怔怔的望着她,忽的跪了下来:“恕奴婢说句轻狂话,苏公子和那陈文比起来,可是好上了一千倍,不光是相貌人品,还有这待人和气的性子…”

叶子衿心中猛地一颤,身子晃了晃,又坐了下来,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捂在手心,却感受不到一丝热度。“紫苏,这样的话,以后不可再提起了。”紫苏低低应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姐可还冷?要不让人再生几个火盆?”

“不必了。”叶子衿摇摇头,“火盆太多,这屋子里满是烟尘,呛人得慌。”横竖百无聊赖,叶子衿想了想,说道:“我们去厨房看看腊八粥准备的如何了。”似乎方才什么也没有谈及的淡然。紫苏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悠悠扶着她到了厨房,“小姐当心这台阶太滑。”

她话音刚落,叶子衿就滑了一脚,朝后倒去。好在紫苏和紫苑齐齐伸出手扶住了她,饶是如此,脚踝还是传来一阵刺痛。叫叶子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泪不受控制的盈满了眼眶。

飞速眨了眨眼,将泪意逼了回去。紫苏见着她脸色难看,一连声吩咐小丫鬟:“快去抬软轿来!”又焦急的问:“小姐,您怎么样?”经过了方才的剧痛,现在叶子衿也算能咬牙忍受了,闻言只低低说道:“似乎是扭伤了脚。”

紫苏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快去找楚大夫!”木莲急急忙忙奔出去了,连伞也顾不上拿。

叶子衿揉了揉眉心,暗自嘀咕,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秋菊听见外头的动静,穿着一身暗灰色衣裳探出头来,“这是怎么了?”紫苏也顾不上与她说话,只粗粗将叶子衿扭伤脚的事情说了一遭。秋菊手里还拿着锅铲,闻言二话不说就转身将锅铲扔回了灶台上,半蹲下了身子,“小姐,这里风大雪大,您先在厨房里坐坐,避避寒气。”

就这么站着,也的确不是个事。

叶子衿任由秋菊背着,几个丫鬟簇拥着,坐到了厨房的高脚椅子上,每动一下,脚踝就是钻心的痛楚。叶子衿咬着牙苦撑着,只盼着楚大夫能快些到来,好解了自己的苦楚。偏偏木莲一去不复返,而去抬软轿的人,也迟迟不至。

紫苑气得直跺脚,“那群小蹄子哪去了?这老半天的也不见人影,难不成是去哪厮混了?”紫苏按住了她的肩头,“稍安勿躁,小姐从来不曾用软轿,就是立刻让人去找,也得费些时候呢。”

紫苑犹自不解气,只是也不好发作,只掏出帕子替叶子衿弹落身上飘落的雪花。

叶子衿不由打量了这厨房一眼。

以前也进来过几次,只是每次都是走个过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次才好生看上一回。不得不说,这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口水缸,三个坑的灶台,墙面上还挂着灶台王爷的画像。

灶王爷一身黄衣,披散着头发,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叶子衿揉了揉大腿,企图分散脚踝带来的痛感。四处望了望,又见灶台下放着两个水桶,也看不清里头装了些什么,随口问:“那水桶里面是什么?”秋菊忙将水桶拎到了叶子衿眼皮子底下来:“这是明儿个要做腊八粥所用的食材。”

叶子衿低头,看了一眼,红红绿绿白白的,也不知用了多少种东西交杂在一起。

似乎看出她的疑窦,秋菊忙解释道;“这白色的是莲子,绿色的是绿豆,红色的是红豆和小枣…”这些叶子衿都一清二楚,不过就她看来,可远远不止这些东西,“那其他的这些是什么?”“是云豆、珍珠米、沾黄豆、蚕豆…”秋菊一一解释。

若是此刻没有脚踝传来的不适感,叶子衿倒真会因为这些五花八门的豆子们变得心情明朗起来。只不过眼下实在有些不大痛快。紫苏几个不通医术,谁也不敢贸贸然就这样褪下袜子看伤势,也只得等楚大夫来了再说。

只是叶子衿到底按捺不住,咬了咬牙,“楚大夫为何还不见人?”

熬了个通宵,室友看着我的黑眼圈,表示我一瞬间老了五岁…

以后果断不熬夜了…

欠下两更的人默默爬走…

第九十四章 茫茫(二)

“我已经来了!”院子里响起楚夕暮清冷的声音。

落在耳中,几乎要和这寒风冰雪融为一体。

叶子衿实在想不通为何世上还有人如此的冷清,却又在乡野间忙忙碌碌,不收分文为人瞧病。这两种极端就这样被揉合在了一个人身上,虽说想起来有一些不可思议,可看起来却觉得十分舒心。

随着木门被推开,楚夕暮一身雪白出现在了叶子衿眼前。

这让她想起了那个梦,心中又是一跳。

楚夕暮却丝毫不拖泥带水,径直看向她的脚,“怎么回事?”叶子衿低声说道:“在台阶上滑了一脚,似乎是崴了,脚踝疼的紧。”楚夕暮也不多说二话,蹲下身子,大手一伸,手里也不知握了什么,就这样生生化开了她的袜子。

叶子衿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左脚不由自主的挣扎了一下。

却被楚夕暮握得更紧,“别动!”厉声一句,叫叶子衿立时安静了下来。

垂下眼,望着他白玉般的面庞,嫣红的唇瓣,不由嘟哝了一句:“我还没有说是哪只脚,你如何就知道了?”楚夕暮转过身从药箱里拿了一个小瓷瓶,放在身边,眼也没抬一下,说道:“你右脚踩在椅子上,左脚悬着。”

言外之意自然是说,只有不痛的那只脚,才能胡来。

叶子衿脸上一热,讪讪然笑了:“楚大夫耳力真好。”这也是大实话,方才她在屋子里一句话,楚夕暮尚在院子中,就听见了。尤其是现在寒风凛冽,就是站在对面说话,不留神,也不一定能听清。

楚夕暮没有答话,搓了搓手,问:“暖炉呢?”叶子衿忙将怀中抱着的暖炉递给他:“喏。”楚夕暮抬眼,瞟了她一眼,才接过了暖炉。这暖炉上,似乎沾染了她的体温一样,捂在手心,暖暖的。

楚夕暮也不过捂了一小会,又还给了她,伸出手覆住了她的脚踝:“冷不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叶子衿心中一暖,微笑道:“不冷了。”楚夕暮嘴角有轻微的扯动,只是叶子衿看得不甚分明,姑且,当他是在微笑吧。

楚夕暮握着她的脚踝,摩挲了片刻,松了一口气:“没有伤及筋骨。”叶子衿也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都到年关了,若是带着脚伤,那可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那就好。”叶子衿笑了起来,露出了浅浅的梨涡,“这要休息几日会好?”楚夕暮拈起脚边的小瓷瓶,拔开了塞子,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叶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气,奇道:“这是什么香味?”

楚夕暮照例垂着头,将小瓷瓶斜了斜,倒出些绿色的汁液,“这药本来有股酸味,我加了不少白牡丹和白芍药的花蕊,闻起来就好些了。”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竟也有这等心思。叶子衿不由轻轻笑了笑,“难怪这样的香。”

楚夕暮又不答话了。

垂着眼,将药均匀的抹在她脚踝上,大力揉了揉。

叶子衿禁不住呼痛,只是想到楚夕暮的性子,又强忍了下去。只听得楚夕暮说道:“要叫就叫吧,这屋子里全是你的丫鬟,也无人敢取笑你。”叶子衿正诧异他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还未反应过来,又被他下一句话打入了地狱:“待会还有更痛的。”

叶子衿张了张嘴,将满腹的话,咽了下去。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得忍住了,决不能叫这人看了笑话去!

只是心中虽如此想,痛意却着实忍不住,双手紧紧抓住了凳子边沿,一双小手越发显得纤细。楚夕暮却不冷不热的说道:“这一次大力揉一揉,化开了淤血,日后就好了。”这可以看做是他的安慰么?

叶子衿胡思乱想着,紧接着就觉脚踝被人生生捏碎了一般,“楚夕暮!”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你倒是轻些!”痛楚过去,叶子衿拿接过紫苏递来的帕子,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才吁出了一口气。

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窘迫,讪讪然笑道:“对不住,我…”“没事。”楚夕暮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着些笑意,“我没生气。”“啊?”叶子衿怔了怔,有些不解,为何此人这样孤傲的性子,被人当面连名带姓的唤了,却显得有些高兴。

“你什么时候回去?”在叶子衿出神的当口,楚夕暮蓦地开口问。

“啊?什么时候?”叶子衿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自己也能答得七零八落的,忙答道:“尚不知呢,兴许明年,兴许,一辈子就老死在这庄子上了。”叶子衿盼着楚夕暮能说些什么,哪知他又陷入了沉默。

唯有脚踝传来一阵辣辣的感觉,提示着他的存在。

“你不喜欢这庄子?”楚夕暮揉了一阵,再次冷不丁开口。

好在叶子衿这才对他的突然发问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很快就笑道:“倒也不是不喜欢,知道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有些腻烦罢了。”叶子衿垂下头,看着自己抱着暖炉的手,轻笑道:“我总想着这一世,总要走几处地方,见见外头的风景,也看看不同地方的人…”

楚夕暮上下滑动的双手顿了顿,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不过见得多了,才会发现其实当初那一个,才是最好的。”叶子衿看着他微暗的神色,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触到了他心里最真实的那一面。

于是叶子衿悠悠说道:“不管怎样,总算是经历过,曾经沧海,也比一片空白来得好。”“是吗?”。楚夕暮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悲凉的笑意,“你倒是很像一个人。”“是谁?”叶子衿下意识的问。

楚夕暮却又不说话了,双手在她脚踝上停留了片刻,亲手替她穿上了袜子,才起身净了手。“为何我是这样的命运?”梦里的那句话,又在耳边浮起。叶子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是如此的落寞。

“要不要留下来用了午饭再走?”叶子衿出声挽留。

“不用了。”楚夕暮脚下不停,站在台阶上望了望这漫天的白雪,“你若是要走,派个人,同我说一声。”再没有多说一个字,头也不回的离开。叶子衿望着他挺拔的背影,雪白的颜色,在茫茫雪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垂下头,心中有淡淡的惆怅。

脚下犹传来一阵热意,似乎在提醒她,方才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叶子衿看着自己月白色的鞋面,怔怔出神。

一夜无眠。

因担心触及脚踝痛处,叶子衿一整夜也不曾翻身动弹,睡得自然有些不舒适,一大早的便起了。坐在炕上让紫苏揉了一回肩膀,垂了几下腿,才由小丫鬟搀扶着到了厅堂,尚未揭开碗,就闻见了一阵香味。

叶子衿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今儿个这腊八粥必然很好吃。”一旁服侍的秋菊脸一红,笑道:“小姐过奖了。”又望向她的脚,“痛的可好些了?”“好多了。”叶子衿微微一笑,“多亏了楚大夫,怕是没几日就能恢复如常了。”

桌上摆着好几晚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叶子衿拿起了调羹,示意宋妈妈几个坐下来:“今儿腊八节,也不用拘礼了,都坐下来吃腊八粥吧。”宋妈妈几个告了坐,在叶子衿下首坐了下来。

“这粥真好吃。”叶子衿握着调羹,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有空隙问:“这味道似乎和燕京的腊八粥味道不同,是不是放了旁的什么?”秋菊抿着嘴微笑,“也没有旁的,就是些野果子野菜,茨菇、荸荠、胡桃仁、松子仁、芡实、红枣、栗子、木耳、青菜这些。”

叶子衿低下头,看了眼花色斑斓的腊八粥,拨了拨,竟当真拨出小半块白花花的荸荠来,不由笑道:“这可真好吃!”这东西生在江南水乡,在燕京十分少见。秋菊见着她喜欢,忙笑道:“小姐若是喜欢,等到冬天过去了,到了春天的时候,我去给您挖上一篮子。

“好啊。”叶子衿十分高兴,“那我可就安心等着开春了。”想到一事,心中似卡上了一根刺,脸色渐渐黯淡了下来。紫苏见得分明,忙将话头岔开:“小姐,您再尝尝这旁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腊八粥,不止放甜果子,还能放青菜木耳的。”

叶子衿哪里不知她的心意,暗暗叹息了一声,强笑道:“是啊,这可真是稀奇!”

想到苏明睿和楚夕暮,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忙吩咐紫苏:“将这腊八粥用食盒装了,送一碗与苏公子,送一碗与楚大夫。”紫苏忙应了一声,在食盒外头裹了一层棉絮,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中,吩咐小丫鬟撑着伞,先去了南院,送了一碗给苏明睿,又去了楚夕暮的住处。

叶子衿这边其乐融融,国公府那边却是愁云惨淡。

“怎么回事?”叶夫人将一茶盅滚烫的茶水,连茶带水的摔了下去。

第九十六章 年节(一)

紫苏却莞尔而笑,“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叶子衿白了她一眼,吩咐丫鬟:“请苏公子进来。”随着帘子晃动,苏明睿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中。大红色的袍子已换成了青竹色的袍子,竟有了几分秋雨萧萧云梦深之感。

叶子衿看着,在心里暗赞了一声,“苏公子请坐。”苏明睿拱了拱手,才坐在了茶几旁。到底是在叶子衿的屋子中,苏明睿看起来又和初次相遇时没有二样了,落落大方而又隐隐透着几分疏离。

这种疏离和楚夕暮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不同,似乎仅仅出于一种礼节和尊重,只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和他说说话,哪怕是被他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只消看上一眼,你会毫不怀疑,这个人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翩翩少年郎。

可叶子衿心知肚明,面上永远如沐春风的人,其实心底比谁都更加的冷漠。

这样想一想,她竟有些怀念在南院时,苏明睿的洒脱和大胆。不过此刻屋子里这么多人,众目睽睽,哪怕个个都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无人敢乱嚼舌根,可苏明睿进了自己的屋子,却是被不少人目睹的事实。

“听说你脚崴了,我来看看。”苏明睿打破了叶子衿的神游天外,“现在可还好?”“很好。”叶子衿尽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擦了楚大夫的药,好多了。”“楚大夫?”苏明睿似乎是头一次听说此人,不由问道:“这村子里的大夫?”“嗯。”叶子衿含含糊糊的应了,很快就转开了话题:“腊八粥口味如何?”

她并不想就着楚夕暮的话头和他再说下去。

不为了别的,只是因为莫语那一句话。

莫语对于楚夕暮的态度,十分奇怪,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忌惮一个人。更何况,莫语说的清清楚楚,最好不要和楚夕暮来往。叶子衿自己没有做到这一点,可不想将苏明睿也牵扯进去。这个人到底有多深,有多聪慧,她虽然尚不知,可是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苏明睿,有着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从私心来说,叶子衿并不希望楚夕暮那不同寻常的身份被人发现。哪怕她现在还不能确定楚夕暮到底是何身份。

综上种种,让苏明睿对楚夕暮这个人,注意越少越好。

至于日后如何,连叶子衿也不知道,更不会煞费苦心的去琢磨。

眼下的悠闲和平和,才是最为重要的。

何必要自寻烦恼,去破坏它呢?

苏明睿也没将楚大夫这名号多放在心上,他满眼望着的都是叶子衿的脚,听她问起腊八粥,眼中漾开了一丝温馨的笑意,“很好吃,还是第一次吃的这样的口味。”“那是自然。”叶子衿眼角余光见他盯着自己受伤的脚踝,有些不好意思,朝内缩了缩,笑道:“里面放了干果子,还有些菜肴,和我们燕京的不同。”

苏明睿目光微闪,移开了目光,望向她秋水盈盈的大眼睛,有些心不在焉:“我记得从前腊八还有腊八面…”叶子衿看着他的神色,心念微动,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苏明睿笑了笑,“我原本想着你一定没去过市集,打算带你去瞧瞧的。”

“市集?”叶子衿眼中一亮,“你真的肯带我去?”苏明睿微笑着颔首,“总想看看这江南的年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叶子衿眉眼微弯,露出了浅浅的梨涡,整个人都焕发了光芒,“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不到十四岁的女孩子,如何能不喜欢热闹。

一旁的宋妈妈轻咳了一声,“可小姐您脚伤未愈,更何况市集上鱼龙混杂,也不知有多少人来来去去的…”“苏公子有一身好武艺!”叶子衿早知道宋妈妈会如此说,欢快的笑道:“他会护我周全的,是不是?”这句话却是朝着苏明睿说的。

虽说她不曾亲眼见过苏明睿用武,可遇见强盗那一次,他手下没带多少人,就轻而易举的赶走了那些强盗。更何况,苏明睿身上,有一种连叶子衿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让人不自觉的就想要听从他的话。

似乎,这就是浑然天生的信赖感。

“既然如此,那得等小姐脚好了才能去。”宋妈妈也是从少年时过来的,如何不懂自家小姐的心意,“现在可是万万不能四处走动的。”叶子衿忙不迭点头,“妈妈放心,我省得。”能得到宋妈妈的许可,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而更为踊跃的,是一早就想要去市集逛逛的紫苑和几个小丫鬟。此刻人人都对眼前的苏公子充满了好感,紫苑更是毫不掩饰的笑道:“这可多亏了苏公子…”苏明睿淡淡的笑,神色不见变化,只是视线下移,又落在了叶子衿脚上,“这脚伤得多久才好?”

“楚大夫说好生休养上三五日,就好了。”叶子衿满心欢喜,“到时候我去市集上看看花灯。”“听说这地方到了春节,还有舞龙舞狮的!”紫苑两双大眼睛闪闪发亮,“真想看看!”叶子衿在家时,曾经见过舞龙,那还是在国公爷五十岁大寿的时候,家里请了好几个戏班子,摆了几天的宴席,那时就有人舞龙,不过她也是在叶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不过是隔着水榭遥遥望了一会儿罢了。

想到马上就能近距离看见那些稀奇物事,还能尝尝这江南的各色小吃,叶子衿心中的愁云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似乎是生怕苏明睿反悔,望着他,又加了一句:“到时候你可不许说话不作数…”“自然不会。”苏明睿见着她笑得开怀,心中漾开了一层层涟漪,眼中柔和的似能滴出水来,“不骗你。”

叶子衿听在耳中,十分顺耳,也就说道:“待会你也别走了,留在这吃过中饭再走。”苏明睿自然没有拒绝,很痛快的应了。宋妈妈看了看苏明睿,又看了看自家雀跃的小姐,不自觉的,嘴角微勾。

有些事情,似乎正在朝着好的一方面发展。

只要不逾越了规矩,宋妈妈等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对于宋妈妈的心思,叶子衿却是浑然不觉,她满心满愿都想着去市集上见见世面,哪里顾得了许多!作为一个十三年来,首次出远门的大家闺秀来说,能有机会在人群中东瞅瞅西瞧瞧,这是多么难得的经历!

苏明睿眼角余光,挂着翘着脚的叶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