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就走了出去,月光如水披了她一身,叶子衿不由感叹:“可惜不是十五月圆夜…”顿了顿,走下台阶,立在院子中央,看着那些花影斑驳,树枝轻摇,而后猛的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望天上神明,庇佑宁默全身而退…”

紫苏眼见着,忙跟了出来,见她神色肃穆,也不出声,只在一旁默默看着。待到她睁开了眼睛,才说道:“小姐,地上凉,您若是想要许愿,我替您跪拜,也是一样的。”“不。”叶子衿口气很是坚决,“我一定要亲自来做。”虔诚的对着东方磕了三个头,又静静祈祷了一阵,才由紫苏扶着站了起来。

她穿的单薄,不过在白色的中衣外头披了件月白色的披风,在晚风中,一举手一投足,竟有了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往日她也不大信奉这些,这可真真算得上是临时抱佛脚,可她此刻除了祈祷,实在想不出该做些什么才能令自己心安。

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挫败过,明知宋宁默深陷险境,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安安心心等他归来。

进了屋子,平躺在炕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床顶,一夜无眠。待到第二日,也不觉得疲惫,只是不安。匆匆用过早膳,便也了院子,坐在亭子里头,眼巴巴的望着垂花门。府上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如同往昔,却并不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出现。

一直到了黄昏时刻,宋宁默还是没有回来。

或许是要变天了,暖风渐渐转冷,卷起花径上的残红,乌云一片片密集,俨然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叶子衿立在风中,任由风吹拂起她的发丝和衣裳,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怎样,一定要等到他回来。

“夫人,请您回屋子去。”艾叶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叶子衿嘴角嗡了嗡,终究是没有二话,顺从的回了屋子。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无理取闹,只能成为他的负担。若是情况当真如宋宁默所预料,这府邸受了牵连,她就这样光明正大的站在亭子里,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暮色降临,叶子衿坐在炕上,靠着大迎枕,拥着被子,愣愣出神。一颗心有如被放在油锅上,左右不是个滋味。虽然拼命压抑住胡思乱想的念头,但仍忍不住暗暗担心。朝堂之事,她隐隐也有耳闻。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就是亘古不变的规则。

垂下头,望着丝被上新亮的荷花,眼眶微湿。

“子衿,我回来了。”宋宁默一身黑衣,扶着门框,低低的喘息。

“宁默——”叶子衿心中怦怦直跳,嗖的一下从炕上坐起,也顾不得穿衣裳,只着单薄的亵衣,光着脚就跑了过去,“你有没有事?”“没事。”宋宁默摇头,笑了笑,很认真的凝视她,“我回来了。”

他说的倒是轻飘飘的,可叶子衿哪能不知这其中的艰辛,忙扶住他,“坐下来歇会。”宋宁默虽强撑着,可看得出来,精神有些不济,甚至有些萎靡。叶子衿正欲替他斟茶,就觉扶着他的双手,滑腻腻的。

摊开手心,一片猩红。

叶子衿的泪,瞬间便涌上了眼眶,“宁默,你坐在这里歇会,我立刻去寻大夫。”“不必了。”宋宁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拉住她的手腕,“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我自己知道如何处理。”“这怎么算一点小伤?”叶子衿鼻间满是血腥之味,强忍住心头的刺痛,说道:“你若是担心宫里的大夫靠不住,我们就去寻外头的大夫,可好?”

宋宁默却只是摇头。

叶子衿何尝不明白他的顾虑,按照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来看,二皇子只怕已经死了,他此时寻医,难免有些嫌疑,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找宫里的太医,稍稍走漏一点消息,可能就是惊天动地。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寻到医术精湛的大夫,定能叫他守口如瓶。”叶子衿咬了咬牙,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杀人灭口的打算。可是她没有别的法子了,哪怕身在地狱,她也要宋宁默好好的。

“子衿——”宋宁默低声唤她,“你不要着急,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无数,哪一次不是自己熬过来的?”笑着宽慰她,“这次也一样,不会有事的。”他能够泰然处之,叶子衿却没有时间和他打嘴皮子官司,也不管其他,径直朝门外走去。

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半开半合的门,咯吱一声被关上了。

定晴一看,才发现那白影,正是炕桌上的茶盏,打在门上,又落在地上,竟然完好无缺,就连里面的残茶,也没有低落出来。叶子衿一面感慨宋宁默高超的功夫,一面又有些着恼:“你当真是要自己强挨着?”

“当然不是。”宋宁默期期的望着她,轻笑:“我还有子衿呢。”叶子衿原本板着脸,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走到他面前来,柔声问:“你从前是怎样做的?”“去柜子最底下一层的角落将一个盒子拿出来。”宋宁默并不回答,只支使着她。

叶子衿三步做两步冲到了衣柜前,没费多少工夫就寻到了那盒子,捧在手中,沉甸甸的,递到他跟前去,又问:“然后该做什么?”“打开它。”宋宁默说话有些吃力起来,眼见着叶子衿毫不犹豫的打开了盒子,伸手从中拿出了一卷白布,又拿出了几个小瓷瓶,一排摆在手边,开始拉扯自己的衣裳。

他一手捂着伤处,一手去拉扯,自然有些不便,叶子衿见着他毫不留情的动作,心中似撕扯一般的疼痛。飞快握住他的手,“你别扯了,让我来。”宋宁默看了她一眼,略有些犹豫,“有些可怕…”

“我不怕血。”叶子衿的手抚上了他的胸口,黑色的衣裳被鲜血浸透,她的手,微微的颤。一点点撕开衣裳,那血已经凝结,这样硬生生撕开,其中的疼痛,可想而知。几滴泪从叶子衿眼中滚落,“怎么伤的这么重…”

“子衿,你就这样撕开吧。”宋宁默垂眼看着自己的伤口,“零零碎碎的,倒不如来个干脆的。”叶子衿眉头拧了拧。嗤啦一声,胸口的黑衣,被一把撕开,宋宁默却是眉头皱也没有皱一下,反而微笑的伸出手去轻抚她的面颊,“从前受伤没有人疼,如今一点小伤,有人肯为我落泪,看起来是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叶子衿心中一酸,眼中的泪似海浪,一波一波的涌上来,让她无法自抑。

一道狰狞的伤痕,有如拦路的狮子,横亘在他如玉的肌肤上。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统(二)

鲜血不时从伤口中涌出来,大片玉色肌肤上,一片潮红。

叶子衿双手微抖,轻轻用帕子替他擦试周围完好的肌肤,咬着下唇,不住盘算自己一会该如何做。她虽说种过药草,对医理略有所知,可如何为人治疗伤口,却是浑然不知。眼看着宋宁默浑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叫她又是心酸,又是不安。

宋宁默握着一卷白布就要扯断,被叶子衿一把捉住:“你不要用力,我来。”一面说,一面寻了剪刀,剪断了白布,“这些瓶子里头,哪瓶是止血药?”叶子衿望着那几个形状不一的瓶子,犯了难。

宋宁默伸出手,拈了葫芦形的小瓶子,在她面前摇了摇,“就是这个。”“我忍一忍,我立刻为你敷药。”叶子衿一手夺过了瓶子,就要上药。却听得门口幽幽传来一句呼唤:“宁默…”

这声音,这语气…

叶子衿心中猛地一跳,难以置信的望向门口,月光下,一袭白色的身影,在屋子里落下了长长的影子。“夕暮?”宋宁默显然也有些诧异,不过仍旧显得很是淡然,“你来作甚?”门口的人,没有吱声,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到了他身边,不由分说的扣住他的手腕:“这伤不好好处理,后患无穷。”

“死不了。”宋宁默轻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挑眉看他,“倒是你,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楚夕暮也不答话,似乎比从前更冷了几分,垂下头,轻轻瞟了眼他胸口狰狞的伤口,冷声说道:“要缝起来,你若是受不得疼,索性我用点药,将你迷晕便罢了。”

“你有什么招尽管使…”宋宁默不屑的冷哼,眼角余光见着仍旧着亵衣的叶子衿,略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子衿,去披件衣裳。”叶子衿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只穿着亵衣,他们夫妻二人如此相对倒极为平常,可这屋里生生多了个楚夕暮…

叶子衿一张脸涨得通红,忙一转身,放下了帐子,随手批了件披风。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妥,可又不能当着楚夕暮的面穿衣裳…

好在楚夕暮自进门起,视线便不曾落在她身上,似乎没有看见她一般。一面解了她的困窘,一面却又倍感凄凉。他们当初那样宁静的日子,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楚夕暮是太子,再也不能,是当初那个妙手仁心的楚大夫了。

念及此,叶子衿只觉得悲凉。

有些事,真的是错过了就不能回头了啊…

“你歇下吧。”正当叶子衿以为楚夕暮完全将自己视为陌生人时,却听楚夕暮轻声说道:“这伤口虽深,可要缝上几针,也不是什么难事…”叶子衿垂下眼去,默默无言。宋宁默伤成这样,叫她如何安睡?

只是没等她说话,就觉一阵眩晕,伸手轻抚额头,来不及吱声,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子衿!”宋宁默在外头听着炕边传来的动静,心中大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三步做两步冲了过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将她抱住,“子衿,子衿,醒醒…”

俊逸的面容,在这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恐惧。

楚夕暮悄无声息的立在他身旁,看着他如斯神色,心下一片了然。缓缓闭上眼,心中暗叹,又急忙睁开,冰冷的手指搭上叶子衿的脉,沉吟了半晌,说道:“无碍,不过是心力交瘁。待会我开一副药方,抓些药吃一服就没事了。”

宋宁默闻言,松了一口气,唯恐地上寒,忙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炕上,拉上了被子,望着她的眼中,充满了爱怜。“你胳膊也受伤了?”他一身黑衣,楚夕暮直到见鲜血自他手腕涌出,染红了被子一角,才察觉到端倪。

“小伤罢了。”宋宁默幽幽叹了一口气,离了炕边,“好生包扎一番,大抵就没事了。”楚夕暮薄唇紧抿,望了他片刻,从腰间取下装满了银针的夹子,神色冷肃的开始为他打理伤口。宋宁默虽咬牙强忍,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额头上却仍是沁出了一层细汗。

等到一切妥当,他面色已然惨白,只是仍旧谈笑风生:“过了今晚,你便今非昔比了。”楚夕暮只是垂着头,不发一言。许久许久,朝前走了几步,在他面前,深深做了三个揖:“这一鞠躬,谢你多年挂怀。二鞠躬,谢你不远千里従我游。三鞠躬,谢你以命相搏。此生已无以为报,惟愿来生,再做兄弟。”

“这一世做兄弟已经够惨了,还有下辈子?”宋宁默嗤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下辈子还是陌路人的好。”楚夕暮也不恼,反而神色淡然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晃动的月白纱帐上,“我们认识多久了?”

“十八载。”宋宁默盯着自己的双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怕过。”楚夕暮若有似无的目光自他身上瞟过,“可就在刚才,我瞧见了。”宋这默不过微微哂笑,“那定然是你看错了。”楚夕暮也不挑破,静默了许久,才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爱上她的。”

“那又有何不可?”宋宁默偏过头看他,“等到天下安定,我要同她一起,游历这大好河山…”“甚好。”楚夕暮也轻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在月色下,有些凄凉,“曾经,我也如此想过…只不过,天意不遂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会得到当初,回不到过去。

“你会是一个明君。”宋宁默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不多时就要天亮了。”楚夕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在案几上飞快的写下了药方,捉着笔杆,久久没有放下,直到最后,深深望了眼那帐子,才疾步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这时候才幽幽转醒,谁也不知道方才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睡了过去了…

侧耳倾听,屋子里没有什么动静,才松了一口气。

叶子衿安安静静的躺在炕上,宋宁默便坐在炕沿上,伸出手去,轻轻摩挲她细滑的肌肤,眼中尽是宠溺。

蓦地伏低身子,在她苍白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子衿,一切都结束了,快点醒来,我们去看这锦绣天下。”

这时,叶子衿双睫微颤,等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时,才动弹了一下手指。宋宁默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哪能不知她的这一细微小动作,微凉的唇在她额头摩挲,“醒了?”叶子衿只觉眼皮沉重,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就见宋宁默放大的俊颜,近在咫尺。

“我怎么…”叶子衿大惑不解,努力回想起之前的情形,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怎么突然就会躺在炕上的。想到他身上的伤,心中又是一紧,挣扎着就要起身:“你伤口怎样了?”“夕暮都处理好了。”宋宁默眼眸柔和的似能滴出水来,“你好生歇息,不要再操心有的没的了。”

叶子衿温顺的点点头,握住他的手,“你也累了,不妨陪我睡会。”宋宁默略略一思忖,道:“也好。”说罢,当真去拉扯衣裳。叶子衿唯恐他触及伤口,慌忙拦住了他,亲手替他解开了带子,“就不能留心些么?”

宋宁默扭头便堵住她的唇,一直到两个人都呼吸滚烫,才松开,微微的笑:“有子衿,自然会替我留心的。”叶子衿唯有叹息,轻抚额头,暗自嘀咕,自己以后可要更加小心才是。隔着薄薄的衣衫,两个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叶子衿闻着属于他的味道,终于安心。

这一下睡去,再次醒来时,屋子里一片昏黄。

宋宁默已经醒来,只是不愿起身,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唇边溢出了一抹笑,“子衿,懒丫头,起床了。”话虽是如此说,却并没有放开也的意思。叶子衿将头靠在他肩头,懒懒的蹬着被子,“你说对了,我的确懒。”

宋宁默摇头轻笑,径直起身,亲自从厨房端来了燕窝粥,一直看着她吃完,才摸了摸她的头,“若是还累,便继续睡会。”叶子衿看了看天色,撑着下巴,摇摇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相对而笑。

皇上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燕京城。

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起了白幡。一眼望去,青雀大街,恰似一条白色的长龙。

而更令燕百姓交口称赞的,是二皇子的孝心,闻说父皇过世,一时悲痛,无法自己,在屋子里服毒自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叶子衿心知肚明。而对于这宫中传出来的说辞,也不过是微微叹息。

于此同时,李贵妃被封为皇太妃,她的幼子,被封为荣亲王。而皇后在失去夫君和长子之后,精神遭受严重刺激,疯疯癫癫,早已失去了从前的权势地位。叶子衿直觉上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不过宫中事务,已经不是她所能操心的事情。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宋宁默…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统(三)

皇上大丧,天下臣子都要哭丧七日,守孝一年。

在这七日里面,叶子矜每日穿着孝服,前往垂文门前哭丧,一眼望去,宫殿前尽是披着孝服的命妇们。在等待之时,便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块,说些闲话。而晋王只在头一日出现过,便再也没有了踪迹。

至于大王妃和余氏,从头到尾,就没有踪影。有些和晋王府交好的妇人们见了不免惊奇,不时凑上来打听情况,叶子衿只得一一解说,大王妃和余氏身子抱恙,才无法出席。至于那些围观的人们是否相信,却又不在叶子衿考虑范围内了。

七日结束以后,叶子衿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每天天不亮就去垂文门候着,水米不进,长此以往,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也不过几日的功夫,叶子衿就明显的消瘦了下去。而宋宁默也时常眉头紧锁,每日一眼瞥去,总觉得他心事重重。

他这样忧虑,自然有他的道理。

楚夕暮能否顺利继承大统,就看这几日的功夫了。叶子衿也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暗自祈祷,希望这一切都能顺风顺水,可千万不要生出什么波折来,否则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关于二皇子是否乃是服毒而死,已经没有人再去探寻和怀疑。皇家已经给出了堵塞悠悠众口的理由,无人再敢貌似质疑。有些事情可以在一起说三道四,打发时间,可有些事情,是永不能被提及的,那是要命的大事。

这天下,无人不知道这点,皇家秘闻,还是少知道的好。

叶子衿便坐在榻上,手里的针线飞快的穿过光滑的锦缎,不知停下手来端详片刻。这是在替宋宁默做亵衣,不过也不好当着丫鬟的面做这些,只一个人窝在内室里,穿针引线,忙得不亦乐乎。

宋宁默偶尔凝视她,许久许久不曾挪开眼去,见着她手中的亵衣,心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喜悦。想到不久的将来就要穿上她亲手缝制的亵衣,小腹就一阵燥热。好容易才别开了头,手中握着的书卷里,那些小黑字,却一点点模糊了下去,似乎什么也看不了…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这时却听见紫苏在外头说道:“少爷,小姐,大王妃身边的妈妈求见。”这个时候?

叶子衿不假思索地望向宋宁默:“兴许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让她进来。”宋宁默放下了书卷,双手随意放在膝头,食指偶尔轻瞧几下,俨然是在沉思。随着帘子被撩开,一位身着宝蓝色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朝着夫妻二人行礼:“大王妃有东西让我带给少爷。”

叶子衿细细看了她一眼,隐约似乎有几分印象!或许是大王妃身边的得力妈妈,只可惜她在晋王府呆的时间实在太少,连下人们的脸,都无法认清。不过宋宁默应当是认识她的,瞅着那妈妈,淡淡说道:“递上来吧。”

那妈妈就递上一个黑木匣子来,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宋宁默手上,而后又说道:“王妃说,少爷的恩德,王妃定当永世不忘,唯有吃斋念佛,为少爷祈福。”宋宁默托着匣子,神色淡然。

那妈妈便默默无言的退下了。

叶子衿这时才细看那匣子,看样子是有些年代了,上面雕着两只黄鹂鸟,泛着柔和的光芒。上面还挂着一把小金锁,只是那妈妈似乎是忘了将钥匙交出来。“这里头会是什么?”叶子衿低声问。

“大抵是一些田庄地契吧。”宋宁默看也没有多看一眼,径直将它塞在了炕桌下,“我们也不缺这些。”叶子衿心念微动,想到那妈妈的话,不由问:“你是否找到大哥了?”“嗯。”宋宁默淡淡的应了,“也就是三天前的事情,一直忙着,也无暇告诉你。”

“在哪里找到的?”叶子衿诧异的问。普天之大,要寻找一个人,可谓是大海捞针,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在扬州。”宋宁默揉了揉眉心,露出几分倦意,“他身上带的银两不多,很容易就寻到了。”

叶子衿忙斟了一盏热茶放在他手心,又怜又痛,“若是累了,便歇息歇息。”这几日,大大小小的事,尽数压了他身上,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劳累。偏偏他又是那种无论如何也不会叫苦的人,一切也不过咬牙强挨着罢了。

“还好。”宋宁默抿了几口热茶,舒了一口气,侧头望她,眼中有子些许歉意,“你这几日也乏了。”叶子衿微微叹息:“好在没走了大褶子。”顿了顿,又问:“现在大哥在何处?”“在扬州的乡下地方。”见叶子衿意犹未尽地看着自己,又加了一句:“我给了他三千两银子,到底如何,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三千两银子,在乡下地方,足够富裕的度过一生了。

叶子衿也没有旁话可说,只是想到余氏,到底有些怜悯,“那大嫂…”“看样子,他似乎是不想见大嫂了。”宋宁默眉目一冷,“更何况,按照晋王的性子,若是大嫂贸然先去,只怕是反而拖累了大嫂,这事情也只能慢慢筹划了。”

叶子衿唏嘘不己,“不过晋王应当是容不下她们婆媳二人了,还有大哥的女儿…”宋宁默眉头拧了拧,又饮了一口茶,宋思平倒是走得一干二净,只可怜她的妻子女儿,在晋王府内,怕是寸步难行。

叶子衿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令人难过的事情,才发现不知何时,宋宁默已靠在榻上,双目紧闭,仿佛是睡着了。叶子衿细细凝视了他片刻,见他一动不动的,呼吸均匀,的确是睡着了,这才起身自屏风上取下披风,替他盖上了。

重新捡起针线,又开始缝亵衣。大半个时辰以后,一套亵衣总算是做完了。偏过头去看熟睡的宋宁默,见他在睡梦中犹自眉头紧蹙,一阵心疼。手指轻抚了上去,想要抹平他眉心的不虞。

哪知还没触到他的额头,便见他双睫微颤,似乎下一刻就要醒来。慌忙收回了手,握成拳放在身侧。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一刻宋宁默便幽幽转醒,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才伸手托住了额头,“我睡了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叶子衿从他身上握住下滑的风衣,柔声道:“要不要再睡会?去炕上舒服些。”“不用了。”宋宁默摇摇头,“眯了这一会,已经好多了。”话虽如此说,眉宇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倦意。

叶子衿明白此时正是非常时期,他手头的事情,不知积累了多少,也唯有叹息,暗地里吩咐厨房做些汤水与他进补。又拿出做好的亵衣,递到他面前来:“做好了,你看看?”宋宁默眼中一亮,飞快自她手中接过,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冷冷清清的眸孔中尽是一片暖意,“子衿女红真好。”

叶子衿脸一热,垂下头去,“你若是喜欢,我以后都替你做。”“好。”宋宁默勾唇微笑,不过这笑也不过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很快他的视线又落在了书案上。叶子衿心中会意,揉了揉眼睛,“我做针线也乏了,出去走走。”

说完,自起身出门去了。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望着那火红的山茶花,怔怔出神。

内室中,宋宁默眉头紧皱,一拳重重敲在了书案上…

只是没等叶子衿安静多久,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木莲的声音响起:“小姐,您可听说了?大王妃要出家了!”“什么?”叶子衿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这结果既在她预料之中,也在她预料之外。

大王妃和晋王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玻璃纸,已经彻底捅破。此时的晋王,对于大王妃,只怕丝毫不念旧情。说来说去,大王妃也的确是无路可走了。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弃,以她目前的年纪看来,回到娘家,怕是也无颜面对兄弟姐妹。

出家看起来,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到了那佛堂净地,至少能六根清净。

不过她这样一走,那余氏岂不是更没有依托了?

叶子衿想着,心头怦怦的跳,复又问:“那大奶奶…”“大奶奶见着大王妃要出家,也不说二话,执意要追随,也不等人说话,就拿着剪子绞了头发…”叶子衿嘴角微嗡,“那晋王…”

“听说是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木莲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听说晋王已经下令,以后谁再敢提起此事,立刻打四十大板…”寻常人二十大板都已经无法承受,这四十大板下去,分明就是要了命。

叶子衿垂下眼去,静默了良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一直到心绪平静了下来,才拔脚迈进了内室,开门见山的说道:“大王妃要出家,大嫂绞了头发,执意要跟随。”宋宁默轻轻握着的笔杆僵在了半空中,却没有说一句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统(四)

“是么?”宋宁默的声音,低似叹息。

叶子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脸色,唯恐错过些什么。

“这样也好。”宋宁默放下了笔杆,揉了揉眉心,“出家人四大皆空,过去的事情,便都过去了吧。”

真的,能这样过去吗?

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和苦楚,真的就能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便烟消云散?

叶子衿思绪纷飞,宋宁默却是不发一言,只将眼瞅着那窗外郁郁葱葱的花木,面色已与从前不同。眼中隐隐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让他棱角分明的俊颜,也柔和了下来

或许,这一刻,是真正释然了吧。

“你的事情忙完了吗?”叶子衿竭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还没有。”宋宁默闻言,眉头又拧了拧,“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以后就要大殓,到时候夕暮才能顺理成章的登基,这一段时期正是最混乱的时候…”

叶子衿暗暗叹息,“二皇子已经逝世,皇后也疯了,现在也只剩下朝堂上那些大臣了。”“不错。”宋宁默眼中幽寒似深不见底的冰湖,“夕暮毕竟离开了几年,那些个随风倒的大臣们,暗中早就有了图谋了。”

“你也说了是随风倒。”叶子衿瞧了瞧书案,“墙头草永远随着风摇摆,到如今,夕暮就是风,他们又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子吟——”宋宁默摇头苦笑,“人总要朝前看,墙头草长势好,将来可不算明朗。”

叶子衿愣了愣,细细揣摩他话里的意思,沉默了下去。

没几日,燕京城里传遍了消息,晋王府的世子病故,而大王妃和大奶奶余氏由于不堪打击,情愿出家为尼。有些相熟,平日里来往甚密的人家难免觉得有些蹊跷,可现如今既然是晋王府自己宣布了这样的消息,也只得亲身上门来悼唁。

晋王却以上有高堂在为由,只草草“埋葬”了宋思平。叶子衿是知道其中的缘由的,宋思平如今还好好的活着,怎么能下葬?不过外间仍有云里雾里的人们,都纷纷猜测是否宋思平大逆不道,开罪了晋王,才落得如斯下场。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可惜人人都得不出一个结果来。当然,不乏有好事者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道,渲染一番,添油加醋,博得满堂震惊。不过晋王府始终是紧闭门扉,无论外间如何,王府内始终平静。

这种平静,反而令人觉得窒息。

好容易度过了兵荒马乱的几天,叶子衿才能安生地坐在屋子里静静地吃茶。

“你说,晋王后悔么?”这句话刚说出口,叶子衿就反悔了,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后悔?”宋宁默嗤笑了一声,“他是那种哪怕九成错在他,也会用剩下的一成来辩解,撇清关系的人,日后如何不知道,不过我想现在是不会后悔的。”叶子衿顿时语凝。照理来说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被发现不是亲生,怎么说除了愤怒,也该会有别的情绪啊。

“少爷,林管家想要见您。”在两个人沉默之时,紫苏上前禀报。

宋宁默抿了一口茶,眉目不动,“让他进来。”叶子衿也是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暗想,林管家乃是王府的总管,这次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或许是受了晋王的差遣,来劝说宋宁默回心转意,搬回王府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宋宁默如今都是晋王府唯一子嗣了。

念头闪过,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抖。从叶子衿的角度来说,她实在是不想回到晋王府了。住在这府邸,日日二人相对,无琐事叨扰,也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不知道多逍遥自在。回到晋王府,还得日日给晋王请安,起得晚了还会被下人暗中指指点点,又何必自讨没趣。

“少爷,夫人!”林管家行了礼,说道:“王爷让我来传几句话。”

宋宁默神色淡然,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轻飘飘问:“什么话?”“王爷说,少爷已经成家立室,又是在外头住着。日后少爷的份银,就没有了。”林管家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不安,飞快地抬头看了宋宁默一眼。

“知道了。”宋宁默点点头,有些无动于衷,“还有旁的事么?”林管家想过多种可能,没想到这事情会这样过去,忍不住拭了拭额头的细汗,“无事了。”宋宁默端着茶盏,透出几分慵懒来。

林管家也是知趣人,见了形势,立刻离去了。

叶子衿却是无言地托着额头,好半天也不想说一句话。宋宁默一年的份银是一千两银子,在寻常人家眼中,自然是不小的数额,可宋宁默手中掌握着不知多少财富,怎么会在意这区区一千两银子。

晋王一心想宋宁默低头,能搬回王府,才试图从银钱上遏制宋宁默,希望让他主动低头。可惜这一招走错了。这么些年,宋宁默暗中经营的商铺田庄不知道有多少。早已不是当年在他眼中一事无成放荡不羁的小儿子了。

晋王府中,晋王望着躬身在前的林管家,双眼微眯,“他怎么说?”林管家心中忐忑,说道:“少爷听了,只说知道了,便没有下文了。”晋王冷哼了一声,一掌拍在茶几上,“没有了份银,我看他用什么花费,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回来!”

林管家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做管家这么多年,旁的不说,这察言观色,可谓是滴水不漏。他如何看不出来,当时宋宁默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有几分不屑。就连一旁的夫人,也是毫不在意,仿佛胸有成竹。

想到此处,忍不住委婉地提示道:“听说二奶奶的陪嫁也不少…”晋王神色一僵,挥了挥手,“你先下去。”林管事似得了大赦令一般,立刻退下了。这府上人人都知道,晋王这些日子阴晴不定,说不准一句话不对,就丢了小命…

“都说心急出烂棋。”宋宁默冷冷说道:“晋王年轻的时候倒是一肚子的算计,怎么临老临老了,反而是越活越回去了?”“呃…”叶子衿不冷不熟的加了句:“一时间遇到这么多事情,还能顽强的算计,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宁默转头,幽幽看了她一眼。叶子衿忙收了声,垂下头,捧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茶香。宋宁默看了她几眼,复又握住笔杆,在来往信件上回复几句。叶子衿也不去叨扰他,自己坐在一旁出神。

只是这种状态也没有持续多久,紫苏很快又在门前探了个头:“小姐,国公府的妈妈来了,说是夫人让您回去一趟。”自上次玲珑之事以后,叶子衿便再也没有踏入国公府半步。听说叶夫人派人来接,也有几分疑惑,忙换上了出门的衣裳,也拿不准是否要留夜,草草收拾了几套衣裳。

宋宁默默默看着她带着丫鬟们收拾,凉飕飕问:“岳母找你回去,是为了何事?””“我也不知道。”叶子衿摇摇头,“应该不是小事。”宋宁默眼中顿时有了些许促狭之意,“那就该是大事了。”

叶子衿只觉他口气说不出的怪异,眉梢微挑,“你又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宋宁默又恢复了一脸常色,“你回去便会晓得了。”叶子衿眯着眼,看了他好一阵,才挪开了目光。

宋宁默送着她出了垂花门,亲眼看着她上了马车,仍旧不折返,一直到马车渐行渐远,一直到消失在了视野里,才慢悠悠往回走。叶子衿到了国公府,径直奔向正房。叶夫人正坐在榻上,候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