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阳郡王似是松了口气。

“郡王爷,”徐清欢上前道,“常州战事,有不少暴徒趁机作乱,衙门一直在缉捕这些人,不知郡王府的护卫有没有将那些人抓到。”

听到徐清欢这样说,顺阳郡王神情一僵,他竟然忘记了这件事,不过很快恢复如常看向护卫:“那些人抓到了没有?”

护卫抿了抿嘴唇:“我们突然被袭,等发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逃脱了。”

顺阳郡王皱起眉头:“看来此事还要告知衙门,让衙差寻找那些人的踪迹,防备那些人再次行凶作乱。”

顺阳郡王说完就向卫所外走去,徐清欢立即行礼相送。

“父亲。”

清朗的声音过后,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走过来,他穿着得体,手握长剑,面容俊朗,身上隐隐透着一股的贵气。

那是顺阳郡王世子爷,世子爷长袍上有些殷红的血迹,仿佛刚刚与人有过一番打斗。

“母亲让我向父亲禀告,家中一切安好,那凶徒也被我带人围住诛杀了。”

听到这话,顺阳郡王皱起的眉头松开了些,连连颔首道:“那就好。”

徐清欢向顺阳郡王世子爷行礼,世子立即还礼道:“安义侯爷可在军帐之中?我去给侯爷请安。”

等到顺阳郡王父子离开,徐清欢才听到张真人的声音:“这位才像世子爷。”

徐清欢当然知晓张真人指的是什么,她转过身果然看到哥哥脸上轻蔑的神情。

“没见识的老杂毛,”徐青安道,“有眼无珠,亏你还自称什么老神仙,小爷告诉你,外表看着光鲜的未必就是好人,扒开衣服之后,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肮脏龌龊…”

张真人捋着胡须。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怎么?不相信?等小爷找到证据,定让你这个老杂毛心服口服。”说着像是要得到支持般看向徐清欢。

徐清欢点头道:“许多事的确不能光看表面。”

徐青安不禁心中得意,果然宋某走了之后,他那可爱的妹妹就又回到他身边了。

不但心疼他每日会送来汤水,还会在关键时刻支持他。

徐青安扬起了头,一扫几日来的颓态。

徐清欢道:“顺阳郡王方才没有问那些人有没有抓到,仿佛心中早已经有了定论,可见他很清楚护卫遇见的都是些什么人。

而且作为郡王府的护卫,穿着一身深色的短褐本来就很奇怪。”

徐青安道:“就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说着他满脸笑容,“小爷就说吧,看着外表光鲜,谁知道瓤是黑色还是红色。”

“哥哥说得对,”徐清欢目光落在徐青安身上,“不过像哥哥这样表里如一,偶尔也该收敛一下。”

徐青安快靴上满是尘土,身上还沾着草叶,他偷偷跟着妹妹一路去了宋家,又回到卫所偷听父亲和顺阳郡王交谈,这样一圈下来,虽然脸不红心不慌,但身上却留下了罪证。

徐青安吞咽一口,伸手拽着衣衫:“我也是担忧妹妹。”

徐清欢轻声道:“下次再去拜会宋老太太,哥哥可以跟我一起去。”

“不去,不去。”徐青安不停地摇头。

徐清欢接着道:“宋老太太人很和蔼,就像祖母一样。”

徐青安脸色更加难看,那他就更不能去了,他害怕万一坚持不住,也被迷惑了,谁来保护妹妹,谁叫父亲是个不争气的,别人不过两三句话,他就默认了这个女婿。

看着哥哥仓皇逃走,徐清欢不禁一笑,转身向军帐里走去。

“见过宋老太太了?”安义侯看着儿女。

徐清欢颔首道:“宋老太太是个慈祥、和蔼的人,说话也很直率,还为父亲带了许多伤药前来。”

安义侯心中稍安,这些日子他反反复复地思量,最担忧的就是女儿嫁到泉州之后会被人轻视。

如今看宋家人这样的态度,他总算得到些安慰。

“我已经让人收拾好,明日就搬回城中住下,”安义侯道,“这样若是宋家想要商议婚事也会方便些,你也不用跑来卫所照顾我。”

安义侯说着拿出一张大红帖子,他这是第二次在上面写上女儿的生辰八字,换给的却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结果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还没有告诉你祖母和母亲,”安义侯道,“我猜想既然宋家长辈已经来了,不会等到回京之后再提婚事,我就先做了些准备。”

安义侯不禁又叹了口气。

“父亲为何忧愁,”徐清欢端茶给安义侯,“宋大人是少有的英才,将来人人都会羡慕父亲得了个好女婿。”

“你呀,”安义侯望着女儿,“只会为我宽心。”

父女又说了会儿话,感觉到父亲的心情好多了,徐清欢才走出卫所,准备回到江阴城中。

“徐大小姐。”

徐清欢刚要上车,就看到李煦带人走了过来。

李煦身穿官服,手中拿着文书,显然在为这桩案子忙碌。

“李公子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了。”

徐清欢转身就要离开。

“苏纨已经被抓,按理说白龙王的案子已经了结,郑家和那些大族看起来也只是常年与总兵勾结,想要在子孙仕途上谋利,应该与白龙王无关,你却为何还是这样小心翼翼。”

李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徐清欢脚步微微停顿,不过很快就又向马车里走去。

“顺阳郡王的护卫死的有些蹊跷,”李煦道,“徐大小姐也会去查问吧?你是担忧常州府内还有苏纨那些人布下的眼线。

他们恐怕不是单单图谋常州,他们想要的是整个东南,所以除了表面上的‘白龙王’之外,暗地里必然有不少人手来回传递消息,我查过卷宗,苏纨想要做成这桩事,需要掌控整个常州的情形。

就说他利用王家和谢家,必然先要知晓两家的秘密,可见背地里有人为他筹谋,若不将这件事弄清楚,日后无论谁执掌常州都会觉得不安稳。

也许不光是常州,而是整个东南。

你要利用这次的机会,尽可能找到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将他们都抓出来。”

李煦说到这里,眼睛如皎月般明亮:“你现在就已经开始在为他安排这些了,是要让他以东南起家吗?”

徐清欢静静地站在那里,就算她不去看也能知晓李煦脸上是什么表情,李煦才到这里不久,就已经洞悉一切,那么他找到她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李公子,”徐清欢转身道,“你太关心我的事了,不必将精神花费在这上面,没有任何用处。”

第三百三十四章 前世阔别

此章特别篇。

“李侯夫人在太后娘娘面前求恩典,想要回北疆养病。”

宋成暄听着身边的人禀告。

北疆能养什么病?宋成暄眼前浮起那纤细、消瘦的身影,那还是裹在层层华服之中展现在别人眼前的模样,她真正的情形恐怕更加羸弱不堪,他不太明白,一个养在侯府的女眷,嫁人十多年的光景,甚至还没生产过,如何将身子“照顾”到这种地步。

自然,这些不是他要思量的,为此焦急的该是远在北疆的李煦。

李煦夫妻恩爱众所周知,所以皇帝才会将李煦妻室扣在京中,这样就等于握住了李煦的把柄,不怕李煦再有异心。

宋成暄想到这里,明澈的眼睛中一闪清辉,皇帝这是打错了主意,任何可以被抛下的东西,都算不上是珍爱,李煦能将妻室扔在京中这么久,心中应该已经做了舍弃的打算。

那么聪明的女子,作为一个“质子”在京中处境尴尬,却为北疆劝去了曹睿、张这样的人才,真是一心一意为李煦着想。

“太后娘娘答应了没有?”宋成暄问过去。

“没有,”传话的内侍低声道,“还在慈宁宫中跪着呢,李侯夫人有病在身,奴婢瞧着也支撑不了多久,八成这件事也会不了了之。”

宋成暄点点头,内侍低头退了下去。

紧接着又有人走进屋子,手中捧着的都是需要宋侯看的公文。

自从进京之后,宋侯每日都是这样忙碌,书房中的灯会一直点到深夜才会熄灭。

他虽然已经从东南进京,按照他和薛沉的计划却还没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自然每走一步都不能大意。

“侯爷,歇了吧!”

永夜低声催促。

宋成暄合上了眼前的公文,抬脚向卧房中走去。

梳洗、换下衣服,他才躺在了床上,休息的时间很短暂,很快就要起身上朝,所以不能浪费一丁点时间。

小厮离开屋子,永夜轻轻地阖上门,他们都知道宋侯会很快睡下,宋侯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他不会轻易被情绪影响,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手握权柄,让大周所有人不敢小觑。

作为宋侯身边贴身护卫,永夜也习惯性地抱着长剑,靠在门外闭上眼睛小憩。

整个侯府一下子沉静下来,就如同过去每一个深夜。

床上的宋成暄却睁开了眼睛,也许是今晚处置的公务太多,没有让自己的心立即静下来,他竟然有些失眠,虽然知晓他很快就要上朝,适当的休息才能让思维更加清晰,可他依旧睡不着,一直蹉跎到府中的管事叫起。

又是繁忙的一日,午后又传来消息,李侯夫人再次跪到了慈宁宫。

李侯夫人这次仿佛格外的坚定。

他站起身来递折子入宫。

天将黑,宫门要落锁时,他看见了徐清欢,她走路比往常更加慢了些,往日那乌黑发亮的长发,垂下几缕在耳边,她显得异常的憔悴,甚至没有发现他就站在不远处。

大约是跪的时间太长,从慈宁宫走到这里,她就需要靠在下人身上暂做歇息,她紧紧地攥着下人的手臂,以免会就此跌倒,露在袖子外的皮肤,看起来苍白的有些发青。

其实在她昨日请求回北疆时,他就该知道,能让这个骄傲的女子低下头,必定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

那一刻他先想到了北疆,也许是李煦打了败仗性命堪忧,不过他也知晓,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见到她,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她是真的时日无多,已经病入膏肓。

京中一早就有传言,李侯夫人病得愈发严重,恐怕很快北疆就要戴孝。

这一天还真的要到了。

“李夫人。”宋成暄忽然开口喊住那柔弱的女子。

女子脊背挺直,转身时候,一双眼睛亮若星辰,短短一瞬间已经找回了她往日的坚韧和骄傲。

不过她那异常苍白的脸上却有种深深的疲惫。

“李夫人那么想回到北疆吗?”宋成暄淡淡地道,“北疆寒苦之地,只怕不利于李夫人病情,那会让李侯更加忧心。”

徐清欢微微一笑:“妾身已经无需养病了,如今只想魂归故里,也算为自己寻个去处。”

她话说的很洒脱,就像看花开花落那么的简单。

没有任何的情绪,又或许所有一切在她眼中已经没那么重要。

宋成暄沉默片刻道:“李侯可答应吗?”

徐清欢微微迟疑,却又很肯定地道:“侯爷盼着我北归。”说道这里她嘴角微微扬起带了几分笑容。

宋成暄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就在她们认为他已经走远时,他停下脚步,眼见着她的肩膀垮下来,让人搀扶着继续慢慢向前走去。

没有意外,明日她还会来哀求,也许终究能感动皇帝和太后答应她北归。

宋成暄唤来内侍,解下自己的腰牌:“送去养心殿,本侯想起来,还有事向皇上禀告。”

晚上又是那一轮皓月,让宋成暄难以入眠,这次他没有等到天亮,而是起身吩咐永夜:“让人打水,我要去浴房。”

“公子呢?”薛沉是被人匆匆叫起身,听说公子的举止有些奇怪,恐怕是因为一些事而烦心。

有关于公子的私事,能与公子说上话的人不多,薛沉算是其中一个,任何时候公子都不会拒绝与军师见面。

虽然心中有所准备,薛沉看到眼前的情景心中还是有些惊诧。

公子穿着中衣,躺在浴桶之中,浴桶旁边的地上摆着几只空酒坛,此时此刻的公子显得有些颓靡。

“军师来了,可有要紧的事?”

公子的声音依旧清亮,仿佛他们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没有。”薛沉急匆匆的赶过来还没想好。

“那就明日再说吧,”宋成暄道,“我有些累了,想要自己待一会儿。”

这些年薛沉唯一一次听到公子说“累”,即便数月征战沙场,身负重伤,公子也从来没有疲惫过。

“公子,”薛沉忍不住道,“您向皇上、太后娘娘说情,放李侯夫人北归…是否心中有其他思量?”

宋成暄没有说话。

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北疆,李煦会请求来京接走自己的妻室,还是会在北疆按兵不动。

“北疆如今兵强马壮,”薛沉道,“李煦随时都会举兵,若是李夫人死在京中,李煦也就有了借口…”

宋成暄声音忽然十分冷漠:“李煦以北疆事务繁忙为借口,对病重的妻室不理不睬,尤其这一年里,放逐她在京中…心思已经很明显。”

也许换做旁人也就留在京中,可她偏偏还要北上,是要去看个清楚吧。

他想到了在宫中遇见她时,她脸上的笑容。

对于她来说,一切都已经不重要,跪在慈宁宫外请求时,她就已经抛下了所有。

宋成暄收回思绪,专注于手中的酒上,这世上本无对错,来去无悔,她算是做到了。

酒液到喉咙,味道辛辣。

薛沉不由地叹了口气:“也是一个聪慧的人,何苦这般。”

第二天宋侯一身酒气上朝,仿佛得知李侯家中不久会乱成一团,因此提前纵欢。

李侯之妻临走之前,宋侯果然出现,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走到李夫人马车前。

他低下头,声音略微显得有些沙哑:“夫人回去对李侯也没有了用处,不如为自己做个打算,免得将来看遍旁人繁华,独留自己一人悲凉。”

他知道他的劝说无用。

在她眼中无非阴谋诡计。

她低声道谢,义无反顾走上了那条不归路,而他也不知为何,一直站在那里,直到那马车再也不见踪迹,他依旧没有离开。

她已到悬崖边,会毫无意外地飘落而下,身底是万丈深渊,没有人会拉住她。

这世间从此,再也不会有那个人。

一切终了。

于李煦,于她。

“找人跟着。”最终宋成暄下了决定。

第三百三十五章 恳求

李煦望着徐清欢的背影,每次她与他说话,面容都是平静而淡漠的。

不算是有敌意,也肯定不含半点的友善,即便两个人共同办过案子,却也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

不管世事如何变幻,都不会有任何的关系,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做出什么事,对她来说永远只是一个路人。

没有任何原因,只是不会再相顾。

就像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一样,不必将精神花费在这上面,没有任何用处。

她就如湖中那轮明月,就在眼前,却永远碰触不到。

可徐清欢不是月亮,她就是一个真实的人,这样一个人就在他面前,划出了一条他无法跨越的横沟,让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去看清她。

以后更不可能去了解,因为她已经决定嫁给宋成暄,就在他到常州的当晚,猜测她在宋成暄军帐中时,他就已经有所预料,而今也算得到了证实。

徐清欢已经登上了马车,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冷漠的背影,仿佛是在告诉他一切都已经了结。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在她哪里已经到了终点,竟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李大人。”

李煦不知站了多久,有衙差过来提醒,“几位大人还等着您呢。”

李煦这才向前走去,宋成暄虽然在泉州官职不高,但不管是从薛沉对宋成暄的态度,还是宋成暄统帅水师的气势上,都能看出宋成暄的野心不止于此。

如今又加上安义侯府相助,在东南必成气候。

早在从凤翔回京路上见到宋成暄时,李煦心中就对此人有了防备,如今来到东南,才发现宋成暄的动作比他想的还要快。

如果这桩事处置好,常州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那么宋家与安义侯府结亲,看上徐大小姐就是因为徐大小姐能够帮衬他吗?

而她心甘情愿下嫁,是认定宋成暄他日必成气候。

李煦不由地想起徐清欢用剑驱赶父亲那桩事,也许她对他如此不过是心中蔑视。

衙差撩开帘子,李煦走进军帐,大理寺正常悦已经等在那里,面前积压的文书让常悦有些焦躁,看着李煦气定神闲的模样立即道:“李大人,您可真是一点都不着急啊,朝廷随时都可能会问我们案情进展,如今尚未整理出头绪,你却还有时间四处走动。”

李煦面色平静而从容:“文书上的事不必着急,早晚都能完成,这些便是衙门里的书吏也能做好,朝廷让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这桩事。”

常悦丢下手中抹汗的帕子,惊讶地看向李煦:“李大人这话何意?”

李煦道:“朝廷命刑部、大理寺来此,是要查验案情,自然一切都要以案情为重,华阳长公主驸马虽然被押送京中,但这桩案子是有人里通外敌,若是不斩草除根,日后必然还成祸患。”

常悦愣了片刻:“李大人的意思,常州还有人没抓到。”

李煦表情变得郑重:“被关押起来的犯人名单我都看了一遍,许多案情细节还有缺失,那些出海联络‘假白龙王’,与倭人平氏来往的人,都是驸马爷培植的人手?驸马爷常年在京中,可似谢家家宅内多年的恩怨,他却都能知晓的清清楚楚。

就算我的猜测有误,但再仔细查验一番总是没错的,长公主驸马苏纨回到京中,定然对这桩案子闭口不言,只有找到更多的线索,才能为其定罪。”

以他对案情的推测,王允和苏纨都不过是旁人手中的棋子,顺藤摸瓜或许能够找到背后设局之人,但是这些话李煦不会向常悦提起,常悦不会明白。

常悦顿时有了精神,真的抓住这些人,他们自然是大功一件:“这么说,李大人已经有了眉目?”

李煦摇摇头。

常悦满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