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擦,眼中的寒意越深。

“表姑娘怎么了?”入医提着医药箱小跑着进来,她第一眼看见方瑾枝脸上的伤口上,也是惊了一瞬。她不由自主地说:“天呐,伤口好长。”

方瑾枝本来被陆无砚抱着哄了好一会儿,已经忍下了哭腔,只是小声哽咽着。可是此时听了入烹的话,她“哇”的一声,又大声哭出来。

陆无砚冷冷地看了入医一眼。

入医暗自咬了一下舌尖,急忙走过去,从药箱里翻找伤药。

入线跟着入医回来的这一路已经听入医说了关于方瑾枝的事情,她脸色煞白,跪在入针身边,身体不停发颤。

“这药有一点疼,表姑娘要忍一忍。”入医在方瑾枝身前弯下腰,柔声说。

方瑾枝紧紧抿着唇,使劲儿点头。

“我、我以后是不是要变成丑八怪了?”方瑾枝睁大了眼睛,害怕地望着入医。话说一半,泪珠儿又滚落下来,瞧着就让人心疼。

“是,以后会变成丑八怪。除了你三哥哥,你谁都嫁不了了。”陆无砚将手中的帕子扔到地上,他的声音里是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有2更,12点以后。先放防盗,再替换。么!么!哒!

之前看见一个评论蛮好玩,说是希望有个现代人带着随身空间穿到古代把两个妹妹分开。

不会有超越古代背景的奇迹发生的_

但是后文真的会有一个小神医,毕竟这个文病号太多……

小神医叫刘明恕,从旧文追过来的小天使,还有人记得这只小瞎子咩?

心结

入医手腕一抖, 和入烹一起跪下。整个偏厅瞬间陷入一种死寂之中。

前世的时候,方瑾枝也伤了一次。不过不是在她六岁的时候,而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十三岁, 正是说亲的年纪。十三岁落下的疤就没有五六岁时那么容易祛了。

陆无砚很茫然。

他没能阻止方瑾枝受伤,也没能阻止父母和离。如今与前世相比, 虽然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可陆无砚震惊地发现似乎一切都在按照前世的轨迹前行。

这一刻,陆无砚忽然没了信心。

方瑾枝转过头来呆呆地望着陆无砚,以前就算是谁惹了陆无砚不痛快,他处置别人的时候都是笑着的。这样震怒于容的陆无砚, 方瑾枝没有见过。

是不是自己哭哭啼啼惹他讨厌了?

她用伤痕累累的手去抓陆无砚的手,小手刚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换另外一只干干净净的手去拉陆无砚的手,她抓住陆无砚的放在一侧的手, 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攥紧他的拇指。

“三哥哥,不要发火,我不哭了,别生气……”她怯怯地说。方瑾枝心底深处还是担心陆无砚厌恶了她。

陆无砚看着方瑾枝眼里的小心翼翼,慢慢冷静下来。他探出手, 用指腹抹去方瑾枝眼角的泪,努力压抑心里的愤怒,用一种平缓的声音说:“不要胡思乱想,让入医好好给你上药。只要你乖乖上药, 不会留疤的。”

“嗯!”方瑾枝认真点了头,忍着疼,让入医给她上药。

入医用的这种药的确会让伤口有一种被刀子割的疼痛,可是也是极好的一种药,不易留疤。方瑾枝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双小手死死攥着膝盖上的裙子,忍受着疼痛。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可是她紧紧抿着唇,再也不肯哭出声了。

陆无砚一直在看着她。

其实前世的时候,陆无砚是打算娶她的。可是小姑娘大了,心思就多了。无数次躲着他,更做一些让他厌恶的事情让两人逐渐生疏。

因为……身份。

陆无砚的身份,在整个皇城除了小皇帝,再挑不出更尊贵的。可是方瑾枝呢?商户女,又是父母双亡投奔陆家的小可怜。更何况,她母亲还是陆家庶出的女儿。

纵使那个时候的方瑾枝那么优秀,那么得陆家人的喜欢,可是陆家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同意这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除非是妾。

方瑾枝出生虽卑微,骨子里却是个心气高的。所以在她懵懵懂懂明白自己对陆无砚的感情起了变化时,她自己先退缩了。那一回她沐浴后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被陆无砚撞见,她半年不曾理他。陆无砚当她生气,却是不知她只是借机躲避。

她不仅躲避陆无砚,更是作出一系列故意惹怒陆无砚的事情,更甚至急匆匆为自己的亲事做打算。

家财傍身,她不愁嫁。

陆家那些庶出的哥儿,当然会有愿意娶她的。

她和陆子境的婚事快定下来的时候,陆无砚直接砸了阖远堂。他当着陆家众人的面,牵着方瑾枝的手,强硬地把她拉走了。那个时候府中已经有了一些关于陆无砚想要收了方瑾枝的传言。毕竟陆无砚怪癖严重,对于那些示好的姑娘家,只要靠近他,就会让他厌恶。导致他下面的几个弟弟都做了父亲,他还是未娶妻。

而方瑾枝则是这么多年为数不多可以接近他的人。

更有传言,方瑾枝早就是陆无砚的人了。

不过,两人身份悬殊,传言里也只是说陆无砚想要将她纳为妾,谁都没敢往明媒正娶上想。陆无砚当众将她拉走的事儿,就好像将两个人的关系摆到了台面上。同样的,也弄坏了方瑾枝的名声。

后来,还是长公主准了这门婚事。

可是方瑾枝还是不愿意。

两人身份差太多,她不愿意高攀,不愿意以一种低微的身份嫁给陆无砚,纵使是正妻。温国公府规矩森严,纵使她侥幸得来指婚,她也明白以她的出身做陆家的宗妇实在辛苦。

照顾两个妹妹已经足够艰难,她没有心力再去苦心经营。

更何况,那个时候小皇帝病情加重,方瑾枝已经隐隐猜到陆无砚以后的身份可能还会再生变化。她在温国公府这些年举步维艰,早就累了,倦了,只想过平淡的日子。

可惜的是,两个妹妹终究还是在她离开温国公府之前暴露了。恰巧那个时候她的脸上伤了,当时伤口很深,谁都不确定会不会落下疤。她几乎心如死灰般离开温国公府。

后来……

陆无砚闭上眼,藏匿眼中痛楚。他不愿意去想后来的事情了。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方瑾枝额头的伤口已经涂了药,包扎好了。入烹正捧着她的手,给她处理手背上的伤口。

“给我吧。”陆无砚说。

“是。”入医停了手,有些犹豫地将手中的药膏递给陆无砚。只因这种药膏的味道实在不算好闻,她有些担心引起陆无砚身体的不适。

陆无砚用指腹涂满褐色的药膏,轻轻抹在方瑾枝的手背上。他涂抹得很仔细,又动作十分轻柔,担心弄疼了她。

方瑾枝抬起头,偷偷望了一眼陆无砚的脸色。见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眼中的愤怒也不见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陆无砚看她一眼,复低下头更加温柔地为她涂抹膏药。比起她脸上的伤口,陆无砚更加担心她的手。脸上落不落疤,并没有那么重要。反倒是这一双小手,若是伤了关节,才要让他心疼。

人心最是复杂,直到如今,陆无砚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开方瑾枝的心结。他可以猜到方瑾枝长大了还是会如前世那般躲避他。

他盼着她早点长大,又怕她长大。

等到陆无砚将方瑾枝的小手用纱布一层层包好了,方瑾枝眨巴着眼睛,问:“三哥哥,你不生气了吗?”

“三哥哥永远都不生你的气。”陆无砚揉了揉她的头,又将她眼角残存的泪珠儿擦去。他宁愿他的小姑娘任性一点,不停哭闹也比这样小心翼翼怕他生气更好。

见陆无砚面色和缓了一些,入针和入线对视一眼,跪行到他面前。

“奴婢两个是来给三少爷送衣服的,碰巧在楼梯口撞见这位表姑娘。奴婢以为她和苏家的小孙子一样都是乱闯进来的。并不知道她是昨夜宿在垂鞘院的。三少爷的衣服穿过了就不会再上身,更不会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奴婢们见这位表姑娘穿了您的衣服,才去……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

“奴婢担心表姑娘弄坏了您的书,才会去书房拉她出来。也是不小心才踩到了这位表姑娘的手……”

入针和入线低着头,不敢看陆无砚的眼睛。

“说完了?”陆无砚冷冷地问。

“说……说完了……”入针和入线低着的头更低了,几乎贴在地上。

陆无砚笑了一下,问:“你们从她身上扒衣服?”

“是……”

“拉了她,踩了她?”

“是……”

方瑾枝瘪瘪嘴,在一旁小声告状:“还推了我!幸好我抓住了扶手,要不然指不定要从楼梯滚下去……”

陆无砚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方瑾枝嘟起的唇瓣。他点头,说:“砍断手脚,剥去人皮,扯断四肢,再以重锤剁成人泥,喂狼狗。”

入针和入线瘫倒在地,几近昏厥。

“是……”入烹硬着头皮应下。她和入医对视一眼,并没有求情,因为她们两个知道求情并没有用。

“慢着,”陆无砚顿了顿,“剁成人泥以后交给入绣,让她亲自喂狗。”

陆无砚因为但凡上过身的衣服不会再穿第二次的缘故,他有专门为他缝制衣服的锦绣坊。锦绣坊中绣女近百人,入绣则是锦绣坊如今的管理人。而入针和入线都是入绣一手调教出来的。

他这相当于把入绣一并罚了。

方瑾枝呆呆望着陆无砚,陆无砚刚刚说的话一遍遍飘进她的耳中。那些话,她虽然并不能完全懂,却知道个大概。

她被吓着了。

她虽然真的很气入针和入线这两个丫鬟,要不然也不会告状。可是她以为打一顿或是赶走就成,却没有想到陆无砚会用这么重的刑罚。

“想求情?”陆无砚看着她。

方瑾枝点点头,又摇摇头。

陆无砚蹙眉,就听方瑾枝说:“我、我都听三哥哥的……三哥哥说什么都好!”

“我说什么都好?”陆无砚又一次反复摩挲着她的唇。

方瑾枝娇嫩的唇瓣被他揉得有些疼,可是她没有躲开,鼓足勇气说:“是的,三哥哥说什么都好,瑾枝都听三哥哥的。”

“嗯。”陆无砚起身,拿了一旁的裘衣把方瑾枝裹好,抱着她走出去。

等待因为有太多不确定性,显得格外漫长。他决定不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墨色烟雨、凤卿舞的地雷。

兔渣渣、落絮、豆芽、香灯半卷流苏帐(这昵称好听)的营养液。

哄骗

方瑾枝越过陆无砚的肩头, 望向远处瘫倒在地的入针和入线。她侧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陆无砚近在咫尺的侧脸。陆无砚不笑的时候,脸上自带一种冷意。而若他轻笑的时候, 堆在眼角的笑意并不和煦,反而更添几分捉摸不定的阴寒。

方瑾枝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她知道他身上怪癖颇多, 不顾礼数,狂傲的时候根本不给别人留一点面子。根本不在意对方是什么人。她一直都知道温国公府上上下下无论是主子还是奴仆都从不敢招惹他。之前她还诧异,别人为什么要犹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对待三哥哥呢?

三哥哥对她多好呀!

会抱着她喂她吃饭,还会送她好多东西,带她编草蚂蚱、扎风筝, 教她下棋、写字……

给她穿衣服的三哥哥,喂她吃红豆糖的三哥哥,给她梳头发的三哥哥,就算是刚刚生气的三哥哥在给她上药的时候也是动作轻柔,动作比入医还轻咧……

比她亲哥哥对她都体贴!

可是……

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这段日子以来, 她所见到的三哥哥并不是完完整整的三哥哥。三哥哥对她好,并不代表他会对别人好。

那……

三哥哥现在对她好,以后也会对她好吗?

方瑾枝眨了眨眼,想起刚刚见到陆无砚时的心情。她的额头和手都好疼,可是一直忍着没有哭。见到陆无砚的那一刻, 好像一下子就安全了。就像……

就像爹爹、母亲,还有哥哥一样的安全。

她抓着陆无砚衣襟的手不由松开了一些。这样是不对的!三哥哥对她再好也只不过是表哥,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和他亲生的妹妹同音。

她……她不应该这么依赖他的!

陆无砚听见耳边细细碎碎的啜涕声,他侧首, 就看见怀里的小姑娘哭得委屈。她低着头,压抑着哭腔,只是小声啜涕。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蛋完全揪在一起,眼珠儿一滴一滴从大眼眶里漏出来。

和她刚刚因为疼痛的大哭完全不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瑾枝?”陆无砚停下脚步。

“三表哥……”不过三个字,又有泪珠儿滚落下来。

陆无砚微微蹙了一下眉。方瑾枝对他的称呼改了一个字。他垂眉凝思片刻,倒也不急着哄她。他抱着方瑾枝进了前方的一个八角亭里,他坐在石凳上,却把方瑾枝抱在石桌上面对着自己坐下。

坐在桌子上总是不和规矩的,叫人瞧见了可不好。方瑾枝扭了扭身子,想要跳下来。陆无砚摁住她一双小臂,说:“告诉我,为什么哭。”

“我只是疼而已。”方瑾枝转过头去,不敢看陆无砚的眼睛。

“是因为我处罚那两个奴仆太过严厉,你担心有一天我对你不好了,也会那样对你?”陆无砚缓缓问。

方瑾枝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咬着嘴唇不肯吭声。

陆无砚狠了狠心,冷声说:“如果你不肯说实话,我便从今日起不再理你。以后你也不必再来垂鞘院找我。”

方瑾枝的睫毛又颤了一下,就又有泪珠儿滚落下来。

陆无砚难忍心疼,他刚想放弃,就听见方瑾枝小声嘟囔了句什么话,她偏着头,声音太小,又带着哭腔,根本听不清。

“什么?”陆无砚靠过去。

“反正……你早晚都会不再理我!”

“为什么?”

“我知道你把我当你妹妹!你妹妹叫芝芝,我的名字和她同音!她小时候也没读书,她也喜欢吃红豆糖!我来温国公府的时候五岁,她……她去世的时候也是五岁!等我长大了就不像你记忆里的妹妹了,你就不会管我了……”方瑾枝一股脑喊出来,一边哭一边说,又一边推着陆无砚。

她用手捂着脸,断断续续地说:“我害怕,怕三哥哥以后不理我了……”

陆无砚想要将她捂着脸的手拿开,去给她擦眼泪,手还没碰到她又收了回来。

他默了默,说:“芝芝比我小四岁,她因为是早产的缘故,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所以才没有办法读书,也没有办法离开陆家。后来因为一些意外,她在五岁的时候去世的。而你三哥哥自三岁的时候就不住在温国公府。”

陆无砚顿了一下,掠过做质子的那两年,说:“而我是十岁以后才在温国公府常住。”

方瑾枝将手放下来,疑惑地望着陆无砚。

“瑾枝那么聪明,想明白了吗?”陆无砚含笑问她。

方瑾枝眨眨眼,她伸出手想要扒拉手指头,可是她的右手伤了,手指头都藏在厚厚的纱布里。陆无砚便笑着将自己的手递给她,借给她数。

方瑾枝犹豫了一瞬,才拉着陆无砚的手指头开始算。她算了好半天,才放下陆无砚的手,望着他疑惑地说:“她出生的时候三哥哥不在陆家,她去世的时候三哥哥也不在陆家……”

“是,”陆无砚这才用指腹去擦她脸颊上的眼泪,“幼时那几年我只有年节才会回陆家,芝芝对于我而言,我早就不记得她的模样了。我见她的次数还没有见瑾枝多。我记忆里的芝芝……她小不点的时候我还远远望过几眼,可是她四五岁的那两年,我并未见过她一次。若真说起记忆之中的芝芝,那也是刚刚会走路的小不点,还是娇滴滴的病秧子。咱们瑾枝像她吗?红豆糖……她喜欢吃红豆糖?”

“不是这样的吗?”方瑾枝望着陆无砚,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疑惑。难道一直以来她都猜错了吗?三哥哥不是因为陆佳芝的缘故,才对自己好的吗?

“可是……你只是我表哥!”方瑾枝不由又向后挪了挪小屁股。

“可是……咱们瑾枝不是说过长大了要嫁给我吗?”

方瑾枝愣了愣,“可是……”

她又迷糊了。

“咱们还拉钩了,瑾枝忘记了吗?”陆无砚眯起眼睛,将她耳边的一点碎发掖到耳后。

“瑾枝没有忘记,可是……”方瑾枝紧紧皱着眉,“嫁给三哥哥的话,三哥哥就会一直对我好了吗?是的吗?是这样的吗?”

“只要你嫁给我,我就会一直对你好,是的,是这样的。”

“可是……”方瑾枝低着头,还是不理解。

陆无砚笑笑,问:“瑾枝想一想,你爹爹对你娘亲好不好?”

“好!”方瑾枝使劲儿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