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后,先在软榻上歇了会子,后经由人搀扶着到院外走了走,散散食,然后闲暇之际,偶尔翻看着府中的账本,偶尔闲来无事翻看翻看话本子解解乏,或者由底下几个轮番念,她闭着眼边听边闭目养神,委实惬意。

虽是初有孕,实则秦玉楼对孕妇并不陌生,想当初袁氏有孕,还是经由她手把手在一旁打点着呢。

便是没吃过猪肉还没闻过猪肉香么?

或许在之前方成亲的时候,对于孩子,着实没有多少心里准备与打算,可现在既然已经有了,秦玉楼定会竭尽全力去保护,及以最好的心态去迎接他的到来。

于是,在底下一众丫鬟们的眼底,瞧见到的便是:自家姑娘好似又恢复成了往日里在闺阁中那般懒散、懒惰、但却又无比轻松、惬意的生活状态,整日吃吃喝喝,寻着法子找乐子。

姑娘每日还要求几人可不能忘了给肚里的宝贝肉疙瘩说说话,万不可冷落了他。

大伙儿整日只顾围着自家姑娘与姑娘肚里的那块宝贝肉疙瘩打转,至于院子里的另一号主子?

唔,有听到她们家姑娘提及过吗?

话说距离那日过去已有好几日了。

这日戚修回得早,往日,妻子定会牢牢记好了他每日当值下值的时辰,有时也会早早的到院子口迎着,可眼下甭说迎着他,便是过了好几日了,都没能正眼瞧过他两眼。

话还是会与他说,他主动说一句,她便应一句。

笑还是会冲他笑,却是端得那种端庄又秀丽的浅笑,在外头与人应酬时敷衍假笑的那种。

他打量着她的神色解释说是那日是他的不对。

妻子淡笑着说:“夫君是不会出错的···”

他皱眉说那日是他喝多了。

妻子淡笑着说:“妾知道···”

她自称“妾”,而非“楼儿”。

他沉吟了许久,只说不知道孩子的事儿,他并非有意。

妻子淡笑着说:“所幸孩子无碍···”

然后,他不说话了,妻子再也不会主动与他说话,不看他,借着有了身子的缘故,吩咐下人们伺候他,人却也一直候在一侧,半点未曾失了礼数。

以前,戚修觉得妻子围着他打转,虽精心,但有时也会觉得因为他是丈夫,伺候他是理所当然的,而非因着是他,所有才想要精心伺候的。

觉得有时会···有些刻意···

可直到现如今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刻意与表面···

这几日,戚修只觉得日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第一次发觉日子原来有时会这般难熬。

却说这一日,老远便在院子里听到由屋里头传出来的阵阵说说笑笑,也不知正说着什么,只忽而听着妻子笑吟吟的道着:“是该罚,是该罚,犯了错就想这般蒙混了事,这是哪个教你的···”

那声音酥酥软软的,戚修听了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扬了起来。

可下一瞬,却是无意中意识到那下意识的话语中的意思,戚修嘴角的淡笑便一把生生的凝固在了脸上。

犯了错就想这般蒙混了事?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不多时,便忽而听到屋子里的说话一时猛地止住了,里头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了,凭着这几日的经验,戚修知道,定是屋里的人发现他了。

果然,不多时,便见一个瓜子脸面十分胆小的丫头正探头探脑的出来查看,然后,一个个皆迎了出来,纷纷给他行礼,然后各自开始有条不紊的忙活了。

戚修立在原地立了一阵,只垂着眼,打量着手中提着的这个小食盒,打量了一阵,又将手握成拳置于唇边轻轻的咳了一声。

这一回,没有直接交到厨房,而是由自个亲自拎着进了屋。

屋子里秦玉楼见戚修回来了,只由着归昕轻手轻脚的扶着起了,秦玉楼双手置于腹前,远远地立在原地朝着戚修福了福身子。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方才戚修在外头还听着她一脸笑吟吟的声音,可眼下细细瞧着,那眉眼间自带的流盼目光、婉转多情哪里还能瞧见半分,有的皆是刻意透漏的生疏与疏离。

戚修微微抿着嘴,不多时,只又轻轻地咳了声,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前人一眼,方道着:“我···我听闻夫人胃口不佳,上次见你喜爱这道酱肘子,这···日便特意去同福楼给夫人捎了一份回来,夫人待会尝尝——”

话音将落,便见秦玉楼又朝着戚修福了福身子,礼遇有佳的道着:“妾多谢夫君——”

戚修只将手中的食盒捏得紧紧地。

第98章

结果, 用饭时,饭桌上由始至终安安静静, 未曾发出丁点响声。

其实按照戚家的规矩,历来是食不言寝不语该是正理的,整个饭桌上须得静悄悄的,整个过程除了碗筷间发出轻微碰撞, 便无一丝声响, 这历来是常态。

可自成亲后,每每妻子皆会温柔小意的殷切给他添菜,也会偶尔轻声道几句“夫君多吃些”、“夫君尝尝这个”, 话虽不多,但两人每每如此, 在加上偶尔视线碰撞在一块儿, 眉来眼去间,便是夫妻间的情意。

可眼下,这些全都没有了。

秦玉楼端坐着, 姿态、仪态尽显一派大家风范, 便是要添菜了, 也没有自个动手, 只眼睛轻轻往某处一扫, 便自有她的贴身丫鬟眼明手快的将菜给夹到了她的碗碟中。

由始至终, 她都是微微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用着饭,没有往他这边瞧过一眼。

期间, 戚修忍不住主动夹了一块她爱吃的酱肘子放到了妻子的碗碟中,轻声道着:“你尝尝这个···”

结果这秦玉楼当即便放下了筷子,目光堪堪只落在了他的下巴处,淡笑道着:“多谢夫君——”

一直等到他起筷了,她才不紧不慢重新拾起了筷子。

这一段时日,霁修堂的气氛颇有些怪异。

便是连院里负责跑腿洒扫的丫鬟婆子都瞧出了些不同寻常,夫人倒是与往日并无多大异处,若非得说有,便是镇日欢欢乐乐、吃吃喝喝,日子反倒是要比以往滋润清闲不少。

倒是那世子爷···

每日回来时,无论下值回来时,还是前去给老夫人请安回来时,或者夜里打从书房回来时,总是要在院子里徘徊许久,方才进屋。

瞧在旁人眼底,总觉得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似的。

且观世子爷这几日脸色瞧着隐隐也有些不大好,进了屋还好,在院里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黑着张脸的,所有的下人们瞧了都躲得远远地,生怕触了霉头。

话说这脸色不好的戚修下值后竟一连着几日都先且去了一趟同福楼。

只这一日,戚修立在同福楼门外,徘徊犹豫了一阵,久久没有进去。

墨玉在身后见了,忍不住提醒着:“大少爷,这任凭再如何喜欢的东西若是日日尝的话,总会有腻歪的一日,您就与小的说实话罢,究竟是夫人嘴馋,还是···您嘴馋?”

戚修闻言,只眯着眼侧眼瞅着他一眼。

墨玉便立马禁言,只紧紧地闭上了嘴。

戚修见状脸色没有好转,反而只紧紧的皱了皱眉。

实则不由想到这几日他每日亲自绕到城南买的酱肘子,除了头一日妻子尝了一口外,前日只淡淡的瞧了一眼,到了昨儿个倒好,却是连眼尾都没有扫过一眼了,结果,那满盘子酱肘子到最后都原封不动的进了戚修的肚子里。

便才有了方才墨玉那么一说。

于是,今儿个戚修便有些犹豫,不知妻子不喜的是肘子,还是···他···

戚修分明清楚的记得,第一回听妻子念叨时,他捎回来后,妻子那满心欢喜的模样···

可眼下,自那日后,两人实则已有好些日子未曾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妻子分明还在恼他。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真心搭理他了。

墨玉见戚修这神色,只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半晌,一阵语重心长的道着:“大少爷,这哄人除了耐心是远远不够的,还须得多花些心思,您说您这日日给夫人捎酱肘子,甭说夫人,便是连小的我瞧着也有些腻歪了,要不,要不咱们···换一招罢?”

戚修闻言只抬眼冷冷的看着墨玉。

墨玉双眼躲闪,却仍壮着胆儿与之对视。

良久,便见那戚修收回了视线,壮似无意的低声问了句:“何种?”

墨玉见状顿时咧嘴一笑,只颇有些洋洋得意,不过一张嘴倒是微微噎住,少顷,便又有些尴尬的讪笑道:“呃,这小的若是有主意,不早就巴巴给少爷支招了么?这墨玉又没哄过人,如何晓得?”

见自家主子脸慢慢的黑了,墨玉忙不迭继续道着:“墨玉虽心里没招,却晓得有一人定有法子···”在戚修如利剑般的目光下,只如实道:“那人便是游少爷!”

戚修闻言,面上的表情却一时只有些古怪,似有些不大情愿。

墨玉却乘胜追击道:“游少爷此人虽有些不大正经,但花招历来最多了,少爷您是晓得的,以往咱们还在福建时,这上至太夫人下至府里的那些个洒扫的婆子丫鬟,无一不被游少爷给收拾的妥妥帖帖的,以往但凡是游少爷惹了祸,全府上下想着法子兜着偏袒着,便是连表小姐那样刁蛮任性的都给收拾得乖乖顺顺,现如今少爷面对的这些毫无头绪,在游少爷眼中定全然不在话下的···”

墨玉边说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主子的脸色,最后,便又下了一剂猛药,直道着:“少爷您这一不会放软性子低头认错,二又不会甜言蜜语的哄人,甭以为小的不知,便是凭着您对夫人对小少爷做了那等事儿,还想让夫人既往不咎当做没事一样么?那定是不可能的,眼下与其日日跑到这同福楼来买肘讨夫人欢心,倒不如寻了法子将与夫人的心结彻底解开了方是正理,不然这夫妻间的矛盾拖得久了,便会离心了···”

墨玉可谓是费心费力、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十八般武艺悉数皆给用上了,见自家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说到最后那一句,只见主子两颊的肌肉都直绷了起来。

墨玉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不由道了声:成了。

得了,这两位闹上了,苦的可不是他这个苦命跟班的,墨玉只盼着这二位赶紧和好如初,给他一条活路,不然,便是没被他们主子的冷脸给冻死,也该被夫人跟前那几个丫头片子的白眼给翻死了。

于是,这一日,霁修堂得了个消息,今儿个不必给世子留膳了,世子今日在外与友人相聚,晚归。

秦玉楼闻得这一消息时,倒是实实在在的愣了片刻,这丈夫戚修素来不爱与人为伍应酬,往日里除了必要的宴会宴席,一律早出晚归的,片刻不在外头逗留,更别说出去与人相聚晚归了,这还是成亲以来打头一遭。

秦玉楼垂着眼,默了片刻,便又抬起了眼往院子外瞧了一眼,方面色如此的吩咐着:“如此,那便摆饭罢···”

芳苓前去招呼,芳菲只一连着将秦玉楼瞧了一眼又一眼。

秦玉楼察觉到那道炙热的视线,却头也未抬,只懒懒的道了句:“有话便说罢,又或者···憋回去···”

归昕闻言偷偷忍笑,芳菲脸上一抽,方苦口婆心道着:“姑娘,奴婢听说男人在外面应酬都喜欢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去喝花酒,您说世子他今儿个会不会——”

秦玉楼闻言只微微眯起了眼,面上却是笑吟吟道着:“那感情好啊,若是回头在往咱们这霁修堂添上一位主子,可不就热热闹闹了么···”

若是那呆子有此等觉悟,她也不该被气得镇日脑瓜子生疼了。

芳菲听到秦玉楼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打趣,不由心急道:“姑娘,您知道奴婢想说的不是这个,奴婢是觉得——”

只小心翼翼的瞧了秦玉楼一眼,方道着:“那日···那日虽世子爷有错在先,可这毕竟不知者不罪,那日世子吃了不少酒,想来定不是故意的,现如今姑娘与肚里的小少爷皆乃是平平安安的,奴婢又冷眼瞧着这些日子世子镇日愁苦,瞧着怕是也有些不好受,姑娘何不原谅世子得了···”

说着,只犹豫了一阵,方道着:“以免夫妻间闹僵了,闹得生分了便不好了···”

秦玉楼闻言,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情绪,只脑海中却是忽而闪现出一副画面,便是那日夜里,丈夫大醉酒后,眼中的那抹猜忌与疏离····

秦玉楼沉吟了片刻,方抬眼瞧着芳菲,淡淡的问着:“定是顾妈妈教你的这番话罢···”

芳菲闻言,脸微微一红,只结结巴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姑娘的眼···”

顿了顿,又忙道着:“虽顾妈妈有些话奴婢虽并不大认同,但···有的却是极为有理的,譬如那最后一句···”

秦玉楼闻言则若有所思了一阵。

而此时,怡红馆二楼的包厢内。

一排十二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花枝招展的站成两排,陆游歪在椅子上,一脸油腔滑调的直笑眯眯的冲着对面的戚修道:“这些个可都是怡红馆最出挑的姑娘们,来,表哥,弟弟且让你先挑!”

戚修:“···”

第99章

戚修冷着脸坐着岿然不动。

陆游倒也并不意外。

只翘着个二郎腿歪在椅子上。

手中握着只白玉壶往一边嘴里倒了口茶, 一边熟练的冲着前头一排姑娘们吊儿郎当的点着下巴挑拣道:“你, 你,不对,是你, 对,就你们俩, 过来, 我这位哥哥长这么大可是打头一回逛窑子,今儿个定要通通将你们看家的本领都给我使出来,都给我好好伺候着, 若是伺候的好,小爷定有重赏——”

话音将落, 便往桌上随手放置了一锭金子。

只见那两位被点的姑娘顿时两眼冒光。

随即纷纷一脸欣喜的主动上前,一人坐到了戚修一边,作势便要往他身上搂靠上去。

结果戚修冷眼一扫。

那眼神许是过于凌厉。

二人顿时只有几分忌惮, 只得同时悻悻地收了回。

不过这青楼里的姑娘向来机灵, 各种各样的客人可见多了,对这样的场面倒还是能够应付。

少顷, 只见一人忙拿着团扇替他扇着风。

另外一人则殷切的倒了杯酒递了过去。

结果戚修由始至终板着张脸正襟危坐, 眼都没抬一下。

那倒茶的姑娘倒也不恼,只径自端着酒杯自个慢慢的抿了一口。

嘴上却直笑吟吟的道着:“哟, 这位爷倒是好生有趣,但凡到了咱们这怡红馆都是前来寻乐子的,瞧瞧这位爷, 这脸黑的,又如何能寻到乐子玩的松快···”

对面的陆游许是头一回瞧见戚修面临此情形,顿时瞧得直乐呵大笑。

当下,便也挑了个姑娘直接搂在了怀里。

将其他姑娘们都打发下去后,又熟稔的接了那姑娘亲手喂的酒砸吧尝了一口。

陆游方笑眯眯的道着:“都说了人今儿个是打头一遭来,至于能不能玩的松快,自然是要看诸位姐姐们的本事了···”

他历来会来事儿,说着,自个倒是与几位姑娘们率先调笑了起来。

墨玉守在外头听了,后背直冒冷汗。

难以想象自家主子在里头是怎样一副脸色。

当即,不由有些后悔起来,这个游少爷,怎么好似比以往还要更加不靠谱了。

一时,又想着,若是被府里的那些人晓得竟是他唆使着最后将少爷领到这青楼里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死了。

墨玉守在外头心里头一阵叫苦不迭。

果然,不多时,只见对面的戚修冷眼瞧着,可瞧着瞧着只见眼底慢慢的冒起了寒光。

片刻后,只忽而嗖地一下立起了身子,冷冷的扫了对面的陆游一眼,道:“明日便送信给姨丈,下月便回你的福建去——”

只不知恼的是陆游这一身放浪形骸,还是擅自将他领到了这里。

说罢,转身作势便要离去。

陆游闻言顿时弹簧似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