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培风竟感到有一丝恐惧,因为这样的眸光。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迅速回过神来,“哈,不需要…”他逼近源墨,“源墨,你想不想知道你娘是怎么伺候我爹的?”

“你说什么!”源墨瞳孔猛然缩紧。

周围有不断传来的议论声。

“你回去问问你娘,穿着透明的薄纱跳九天玄女舞,是什么感觉…”话音未落,源墨挥手又是一拳,然而这一次,却没有打中培风。

培风早就料到一般,懒懒地扬手,便有无色的水帘哗的一声在他面前张开,挡住了源墨的一拳,反而是源墨被弹了开来,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

太过分了。

十三气得热泪盈眶。

“堂堂司礼大臣,却以自己高强的御神术来欺负一个不会御神术的人,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嗯?”培风怔了一怔。

周围的人也都是一怔。

“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培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三深深呼吸,站到培风面前,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略带危险的目光,“我说,堂堂司礼大臣,却以自己高强的御神术来欺负一个不会御神术的人,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培风忽然觉得好笑,更多的却是愠怒。

“不会御神术,就是那么可耻的一件事情吗?”十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难道你们这些冷眼旁观他人作恶,不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起哄的人,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更加可耻吗?”

这时候的十三,还只有十五岁而已。

身子还十分的瘦弱,穿着窄袖的褥裙,显得有些单薄。眉目清丽,却还是没有舒展开的样子,像是早晨即将绽放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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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众人中间,挡在培风和源墨的中间。

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精巧的下颌微微扬起,仰视着培风,眼底却是深深的不屑。

她比培风矮了一个头,然而——

培风觉得那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他竟觉得眼前的女子,高大如远处延绵不断的山峦,她的眼神竟是那样动人心魄,让他在那一刻愣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

便是在面见明王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不曾有过这样既敬又畏的感觉。

以至于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好,既然如此,本公子就不用御神术,跟源墨徒手相斗。若他能赢得了本公子,本公子日后见了他,退避三舍。”

“退避三舍”三个字说得很重。他是看准了源墨身子孱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得知信临侯府的公子培风和将军府的公子源墨要在这里决斗,人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一些店家甚至关了店门前来观战。

“应该是公子培风会赢吧。”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这么想。

而公子培风和公子源墨早就扭打在一起。

起初是公子培风占上风,一群侍从在周围不断地呐喊叫好,培风也是沾沾自喜道:“怎么样,源墨,你服是不服?都说你是野种——我看你爹是谁,连你娘自己都不知道吧,她上过那么多男人的床…”

源墨的脑子里轰然一响,满腔的热血直往上涌,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咬牙扑了上去。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拳打在培风扬扬得意的脸上。

许是没料到源墨会忽然发狂,培风猝不及防,竟然被这一拳打倒在地。

源墨扑上去,两个人紧紧地缠斗在一起,滚倒在雪地上。源墨一拳一拳狠狠地落下,砸在培风的脸上、身上。原本培风是比他强壮许多的,更有御神术护身,可是这一刻,不知道源墨从哪里来的蛮力,简直是不顾一切地疯打。

培风也被吓傻了,竟忘记了自己的御神术,又哭又叫起来:“你这个野种,你敢打本公子!本公子要了你的命!”一边冲周围同样吓傻的侍从吼,“还不过来帮忙!”

侍从们闻言,急忙一拥而上,却拉不开两人,又不敢擅自动手,怕伤了自己的主子。

有熊熊的怒火在源墨胸腔中燃烧,燎过枯萎已久的心房,一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般轰然而至。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出云城成为了他的噩梦,他在出云城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人平添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心底不是不恨的,但他却自己没有办法反抗。

可是这一刻,他被心里的怒火烧红了眼,压在培风身上,掐住培风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开,培风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侍从们也都慌了,再也顾不上许多,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把源墨拉开。源墨被狠狠地掼在雪地上,侍从们一拥而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十三看在眼里,急忙冲上去想要拉开那些人,“你们做什么——说好了——说好了是一对一的决斗…”那些人哪里理她。

身后一股猛力朝她袭来,是培风从身后踹了她一脚。她猝不及防地倒在源墨身上,那些拳头便悉数打在了她的身上。

十三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咬紧了牙,紧紧地抱住公子。

如果一定要有人承受的话,她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替公子挡去这些拳头,挡去这些侮辱。

在她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知道那是愤怒。

是出离理智的愤怒。

苍白的天空落下细细碎碎的雪花,只是非常细小,若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事实上,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些细碎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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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忽然刮起的大风上。

仿佛是从远处的山谷袭来的一阵强劲的风,它不强烈,却给人极其强烈的存在感,只要稍微有些御神术造诣的人,都能感受得到,这不是寻常的风。

是由青国人驱使的风,而且——

培风能够感觉得出,驱使这阵风的人的御神术造诣,绝非他所能想象。

“难道是青国的密探!”周围开始骚乱起来。若是寻常的青国人,绝不敢在明国的司礼大臣面前,为了一个公子墨而使出这样强大的御风术来。

人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想在对方的脸上找出密探的影子来。

“公子?”培风的侍从也慌了,扔下被打得几乎奄奄一息的十三和源墨,跑上前来,紧张地请示。

培风神情紧张,转身打算离开。

然而,源墨却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一堵石墙,挡在他面前。

嘴角带着鲜红的血迹,白皙的脸庞因为沾染了地上的污泥而有斑驳的黑色。

他的表情坚毅如铁,月牙白的袍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好像他正站在风的正中心,他周身的风尤其强烈,墨色的发被吹得飞起,在他身后如墨色的蝶。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点。

据说青国的密探是极其恐怖的,他们奉青王之命隐藏在每一个角落,看似普通,然而一旦出手,便是血流成河。

因此所有人心底,都有恐慌漫延。

培风心底亦是恐慌,此时不由大怒,揪住源墨的衣襟低吼:“源墨,你不要得寸进尺,本公子今天且饶了你,马上给我滚!”

“给我簪子。”源墨的表情淡漠而倔强,眼底却有极深的愤怒。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拥有平静如水的表情的同时,眼眸里却烈火熊熊。

“哈!”培风仿佛是怒极了,反而笑出声来。

风越来越强劲,周围的人开始骚乱起来,纷纷向四周散去。

培风扬起手,只听见一声轻响,他手里的簪子掉落在青石地面上,他的嘴角扬起一个最不屑的笑,抬脚狠狠地踩在簪子上。

没有声音,然而他的脚移开的时候,地上的簪子已经是支离破碎。

“你要?你也配跟本公子争吗?野种!”他冷笑着转身而去。

源墨静静地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上下翻飞。

“公子。”十三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巨痛却抵不过她的担忧。

看到源墨表情的那一刻,她的心猛地一颤。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公子那样的表情,出离的愤怒,几乎让他白皙如梨花的面容扭曲得变了形,狰狞可怖如同最可怕的恶魔。

似乎就在一瞬间,狂风大作,强劲而猛烈的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卷起一排排的屋瓦铿铿落地,碎成片片残骸,连路边的经年老树都被连根拔起。

人群惊恐地尖叫着,慌忙中竟都忘了要用御神术来保护自己,只顾抱着头朝屋子里冲,祈求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培风凝神皱眉,迅速施展御神术,结出水之光球将自己包围。他咬牙定神,将全部的注意力凝结在水之光球上,光球慢慢扩大,将他周围的随从一齐护在光球中。

十三深深呼吸。

她知道,这是上乘御神术中的结界护身光球,只有贵族世家才有资格学习的一种御神术。

太无耻了,身为明国的朝臣,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只顾及自己和随从的安危,置百姓于不顾!她急忙拉住僵立在那里的源墨:“公子,我们也快跑吧!”

然而源墨像是脚下生了根,扎进了青石板里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风越来越大,夹杂着碎瓦片狠狠地向人们砸去,然而奇怪的是,那些碎瓦片却好像长了眼睛,全部避开了源墨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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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风撑开光球,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试图从人群中找出施行御风术的人。然而除了源墨和他的侍女十三,所有的人似乎都处在惊慌失措当中。

到底是谁?!

这时候,忽然有白色的影子从在大街遥远的另一头出现。

像一只在半空中飞翔的白鹤,展开了柔美的翅膀。那白色的影子越来越近,直到距离他们不足百尺开外的时候,十三才从风沙中认出来人。

竹凤浅嘴角含笑,双眼媚如狐妖,只见他伸出手来,五指在半空中伸展开来,然后慢慢收拢,如夜里闭合的花朵。

风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好像被他收入了掌心一般,消失不见。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可真是乱得很——墨儿,你还好吧?”

源墨脸色稍缓,语气恭敬,“墨儿还好,劳先生担忧了。”

十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竹先生她就会觉得莫名地安心,或许是因为竹先生一定会保护公子周全吧。

“原来是公子浅。”培风收了水之光球,上前来略施一礼,“本公子还觉得奇怪,到底是谁为了这家伙出手。”他淡淡地瞄了一眼源墨,眼底满是不屑。

竹凤浅看了一眼源墨,眼底的光芒捉摸不定。

“公子风今日怎么有这样的兴致,跟小徒在大街上玩闹。身为司礼大臣,这样的行为怕是不妥吧?”他将折扇抵在唇上,“竹某稍后要进宫为王上送些奇珍异宝,若是不小心提起,那可如何是好?”

培风的表情阴郁,“公子浅身份尊贵,为何要与这野种扯上师徒关系?若公子浅肯弃暗投明,信临侯府是极其地欢迎。”

竹凤浅笑,“竹某一个人惯了,倒不想去那规矩多的地方对人低声下气。”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去,“还有,竹某有个毛病,就是护短——若再让竹某听见有人侮辱我的徒儿…”他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却有着极强的威慑力。

培风闻言愠怒,脸上却维持着极有风度的笑容,“既然如此,培风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随即转身带着一众随从仓皇离去。

百姓们纷纷从路边的屋子里探出头来,见是公子凤浅,一个个都放下心来。竹凤浅的来历和身世,在这王城里是尽人皆知的。

“墨儿。”竹凤浅走到源墨与十三面前。

“多亏先生你及时赶到,不然公子可就被那个恶棍欺负了!”十三愤愤地说。却没注意听到这句话的源墨原本缓和的表情又是一僵。

竹凤浅却看在了眼里。

源墨弯下腰去,捡起地上已经支离破碎的簪子。青铜色的簪子碎片摊开在他白皙的手掌上,像是一幅撕裂的山水画。

“断了。”他的声音轻若无闻。

十三的心里猛然刺痛,上前小声道:“碎了就碎了罢,十三知道公子有这份心便已经足够。”

源墨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十三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她竟在公子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深情。然而只是转瞬之间,那深情便换成了一脸的嘲笑,“自作多情,谁有什么心意…”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十三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墨儿,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竹凤浅含笑拍了拍源墨的肩,察觉到源墨的肩膀似乎缩了一下。

源墨淡淡含笑,点头道:“那么墨儿先告辞了。”

竹凤浅静静地看着源墨和十三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地冷下去,最后变得冷若冰霜。

有一只彩蝶慢慢飞来,在他身后渐渐幻化成一名妙龄女子。

“呵呵呵…公子您又救了公子墨一次呢。”彩蝶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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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凤浅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方才的风,不是我驱使的。”他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狂风乱作,一片狼藉了。

“不是您?”彩蝶有些惊讶。

“不是。”竹凤浅若有所思,“这其中一定有非常有趣的故事,或许一切都要等待今晚小十三替我们揭开这个谜底了。”

源墨,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你身为明国公主和大将军之子,对御水术一窍不通,却偏偏拥有这么强大的驱使风的力量。

也许今晚十三能帮他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