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摆的小猫扑蝶的绣屏极是精致,正反两面,同样漂亮。赞叹了一时,程雪岚不好意思的道,“这还是爹爹从前跟皇上求来的恩典,从宫里请了位老嬷嬷来教我这些,只可惜爹爹过世后,我们来了荣阳,她就给京城别的人家请去了,我也只学了个皮毛,比起她来可差得远了。”

钱灵犀连连说这样已经很好了,并不去谈那些伤心事。程府表面看着还风光,但仔细观察,却在不少地方能瞧出颓败的痕迹。家里的下人也少,冷冷清清的,不过是维持个表面繁荣而已。

心中微叹,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程家的孤儿寡母怎么要跑到荣阳来,要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起码照应的人也应该更多些不是么?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或者是难得找个人说说知心话,程雪岚也不避讳的低声解释,“皇上虽然好,但牵扯到皇家的事情总是复杂的,原先娘是想着这边会清静些。可这地方虽清静了,但也清静得太过了。”

看她嘴角的苦涩,钱灵犀能够理解,以程雪岚的美貌,就算皇上不惦记,难保那些皇子皇孙们不惦记,但她没有父兄的庇护,这样一个孤女要是入了那样家庭,日后怎能立足?

可程氏就这么躲了出来,也不见得就是个好法子。天高皇帝远了,找麻烦的人就多了。凡事有一利就一弊,想两全其美可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钱灵犀心中嗟叹,不谈这些,却是关心起她家生计,“那你们家现在作何营生?田地商铺谁来打理?”

家中没了男丁,总得弄两个钱傍身吧?

未料程雪岚听得却脸上微微一红,露出一丝不屑的样子,“我们有积蓄,京城还有一座老宅,倒用不着为生计奔波。再说,我们家又没有个男丁,娘早就把田地变卖了,省得成日里夹缠不清。”

钱灵犀听着很无语,她上辈子就算是再不管事,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一个家底的丰厚程度大半是靠田地商铺来支撑的。只有地里有出产,才能有长久的收入。而程家居然连田地都卖了,这样过日子岂不等于坐吃山空?

而程雪岚似乎还对经济之事有些反感,就知道那位程夫人肯定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她们在这一点上没有共同话题,谈不下去了。

不过程雪岚倒是主动跟她提起一事,“上次你在长春观劝我的那些话,回来我跟娘说了,她说你是真心为了好,才会劝我那些的。往后我会注意,不会再随便去外头骑马。你们会骑马么?”

听钱灵犀说不会,她笑道,“我们家后头就有一个小马场,灵犀妹妹,你要不要学?我可以教你。”

“好啊!”抢着答应的是钱敏君,她在旁边一直插不上话,早呆得不耐烦了,现听说有马骑,顿时来了精神。钱灵犀正觉跟程雪岚没有共同语言,能去骑骑马也好。

别看程府前头不咋地,后面却着实养了几匹好马,还有专人看管。

程雪岚见到心爱的马儿顿时眼里放出异样的光采,“这些马儿还是我爹在世时精挑细选的,马夫也是从前的,你别看周大叔不爱说话,本事可大得很呢!他能跟马儿说话,在他手下的马儿,就没有不听话的。”

她说的那位周大叔,是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男人,长得确实不大起眼,看着程雪岚的眼光里却充满了和善的笑意。

只是钱灵犀看着那精致的马厩,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她在乡下呆过,知道马没有牛力气大,但吃的草料却要精贵一些。除了一些有条件,或是常要出门的人家,一般百姓都不太爱养马,嫌费钱,宁肯养条驴或者骡子来代步。而象程家这样没有进益还来养马,实在称得上是一个奢侈的爱好了。

钱灵犀实在是不愿意把这位程大小姐跟花瓶之类联系起来,可是在现实面前,这样单纯又过于美丽的女孩却是极难生存得好的。

等从程家做客回来,石氏因跟程夫人聊得更深,更加感叹,“我原以为程夫人深居简出,家中花销必是少的,可一聊才知道,那位程夫人当真完全不会过日子。你们可知,她居然至今还养着程指挥的几个妾室,又没个一儿半女的,何苦把她们也拖着守下去?既不通人情,也添了花销。家里又不添个收益,倒把些得力老家人全放了出去,这样过日子,便是女儿嫁了,娘家如此败落,将来也必是要受气的。”

她有了危机感,当晚就抓着两个女孩开始教她们管家理财之道,哪怕钱敏君弄不明白,也要先给她灌输几个最基本的理财概念。

等到终于可以回房休息了,钱灵犀却掂量着怀中之物有些犯愁,她这算不算是私相授受啊?

第148章 示好

在临走的时候,程雪岚红着脸塞给钱灵犀一个绢包,用一块男子用的手帕包着枚玉扳指。

“上回承蒙夏公子相助,我也没准备礼物答谢。这枚扳指原本是从前我爹送我学箭的,只是我后来没用上,就送他吧。”

话说得轻巧,可那帕子为什么巴巴儿的用双面绣绣得那样精致?还有这枚玉扳指,算是老爹给的纪念品了,就算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也证明邓恒在她心中的份量不轻。

钱灵犀是真心不想接这差使的,可是程雪岚等她出门时才硬塞来,让她连推却的机会都没有。算了算了,横竖过几日要去男学堂走一回,到时带给邓恒算了。若是邓恒不要,再退回来,那就不关她的事了。其实就算收了又能如何?两人也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钱灵犀耸耸肩,把东西搁进放在梳妆台上的小紫檀匣子里,撇了撇嘴。

钱明君的家具送过来之后,石氏分了一下,把拔步床和梳妆台给了她,大衣柜和小书桌给了钱敏君。她考虑得很细,床和妆台是用得比较多的东西,要是钱敏君不在意的弄坏了,日后还回去就不好看了。不如给她不怎么用的大衣柜和小书桌,想弄花都没什么机会。

钱灵犀现在强迫自己养成个习惯,每晚入睡之前都把一天发生过的事情在心里加以琢磨,分析人家为什么这么做,找找其中的原因,日后再加以印证,从而揣摩出在这个时代生活的要决。

她上辈子吃了亏,这辈子绝不容许自己再犯错了。再说了,她将来还想开铺子做买卖的。若是搞不懂这时代的心理特怔,那还怎么混?

有些意外的,在入梦之后,她见到现代的姐姐袁芳菲了。

恋爱中的神婆没有忘记这个小妹,只不过她们那里的时间过得快,所以有时一忙就忘了进来看她。耐心的听钱灵犀絮絮说起最近遇到的人和事。当然。只除了邓恒。那是她心中一道隐隐作痛的疤,在完全痊愈以前,钱灵犀不想跟任何人提起。

末了,袁芳菲摸摸她的头。一笑,“小丫头,你终于长大了。”

终于知道要在一个地方生活下去不再是做好自己就够了。还要学会审时度势的适应这个社会。

袁芳菲安心的离开了,走前给妹妹留下几张护身符,“那个钱慧君想来是学了些旁门左道的迷惑之术。你有葫芦护身,她迷不倒你。这几张护身符你拿去送给你亲近之人,就不怕她的妖法啦。我看她的那个空间也支撑不了多久,她这么弄,日后必遭反噬,你不必管,只等着瞧报应就是。”

得她这话。钱灵犀安心不少,到了次日。假借给石氏梳头,跟钱敏君牵手之际,分别把护身符给了她们一张。无色无形,环保隐秘,实为居家防身必备佳品。

这日放学后,钱希蕙忽地过来相邀,“姐姐要不要去我屋里坐坐?我一早让奶娘做了她拿手的糯米糕,可好吃呢!”

这个小丫头怎么会突然对自己示好?钱灵犀知道她身后代表大房的态度,要是以前的她肯定不去,但现在却是欣然应命。钱玢虽然摆明护着她,但大房对于他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钱灵犀能跟大房的人搞好关系,哪怕是表面上的,又何乐而不为之?

钱婉君瞧着有些妒忌,却顾忌着钱玢,不敢直接说钱灵犀什么,只半开玩笑的说起小侄女,“希蕙你真偏心,单请灵犀姑姑,怎么不请我们?”

钱希蕙大大方方的道,“灵犀姑姑和敏君姑姑是客,自然要先请她们,接下来便要请十三姑奶奶和六姑姑七姑姑了,这样有错么?”

钱婉君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表示自己在开玩笑,就不去了。钱文娇生母跟大房不对盘,也不去,剩下一个钱慧君,当然更不会去。所以到钱希蕙那儿去的,只有钱灵犀姐妹两个。

既然来了,肯定要去拜见下大房的长辈。钱文仕齐氏只见一面,便让她们去玩了,倒是牛氏挺个大肚子来招呼,“早该请妹妹们来坐坐了,只是我这身子不便,你们两个妹妹年纪又小,怕怠慢了贵客。”

钱灵犀忙称不必客气,彼此寒喧几句,钱希蕙命人端出糯米糕来。其实就是古代版的糯米糍,可能是没有污染,又真材实料的缘故,非常美味。而且富贵人家,做糕点都有精美的模具,用天然食材将糯米染成五颜六色,再做成牡丹玫瑰蔷薇芙蓉等各式花样,只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一口一个,很快就吃下去一大盘子,还意犹未尽。

钱敏君暗自扯扯钱灵犀衣袖,明显有些没吃过瘾,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要。

牛氏眼尖,看见她这小动作了,“这东西虽好,但吃多了容易积食,也耽误中午吃饭,所以我没让人多做。你们要喜欢,我让她们再多做些,一会儿给你们送过去。”

瞧这多会说话?明明是没了,非扯出这样缘由来,让人听着心里也舒服。为证她的话所言不虚,牛氏还命人给她们又换了滚热的茶来,陪她们闲话消食。问钱灵犀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也没有旁的,就是她家有几口人,兄弟姐妹各自情况,家计如何而已。

钱灵犀还在想,难道她把自己请来就为了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闲事,就见有个大娘气鼓鼓的进来回话了,“少奶奶,尤家的人竟打发人把咱们送去的喜服退了来,还说她们的姑娘虽是二房,但也是平妻,得要着大红才行。而且嫌只以宫礼行事,未免太简慢了些,要正式的迎娶拜天地呢!”

钱灵犀端起茶杯作掩饰,偷偷观察牛氏的神色。钱扬熙迎娶尤三小姐在即,可进了大房,却没有半点办喜事的样子,这是要给尤家一个教训么?且看她如何处理。

只听牛氏语气平平的道,“你去回她们,既然知道是二房,就得依着二房的规矩来。有元配在,平妻穿这玫瑰红又有哪里不妥了?她们姑娘要是一定得穿大红,那就请把婚期再改改,等咱们把这个道理谈清楚了再说。横竖是一辈子的大事,着急不得。”

好高明的四两拨千金!钱灵犀暗赞,牛氏也不说不同意,就是要拖,可是尤三姑娘毕竟跟钱扬熙发生了那样不名誉的事情,哪里经得起这样拖沓?只怕最后还是要同意。

打发了人,牛氏抬眼笑道,“不好意思,本说请你们姐妹来说说话,还是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来扰。对了,灵犀妹妹,我方才听说你家是兄弟姐妹俱全,父母爷奶俱在,那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给你大哥哥做一回坐帐童女?”

呃,钱灵犀还不懂这规矩,她只知道人家一般在乡下会要长得富态漂亮,父母双全的小男孩在新人床上滚一滚,意思是给他们招来子孙,可要女孩儿的还没听说。

牛氏笑着解释,“这是本地风俗,要有象你这样的童男童女给新人坐账,一男一女就凑个好字,意喻新人花好月圆,博个彩头。”

“谢谢大嫂看得起,不过这事我得回去问问婶娘的意思。”钱灵犀娇憨一笑,暂且推脱了。她可得防着牛氏拿她当枪使,最好回去打听清楚再说。

牛氏也不勉强,又坐了一时,便派人送她们回去。

等人一走,牛氏立即转身进了后室,钱扬熙见面就问,“如何?”

牛氏摇了摇头,“还没答应,不过我会再找婶娘说说,务必得让她们答应。”

钱扬熙点了点头,“只要把那丫头拐来,到时候名份一正,就是爷爷也没办法了。”他忽地嗤笑,“说什么是顾全大局,还不是瞧大姐身子不行,不得势了,想弄个丫头替他撑面子?真真是老糊涂了,人家又不是咱们家亲生的,便是出息了,怎么可能想得到咱们?他要是真有心,早该趁着还硬朗,把袭爵的事情定下来才对。”

听他抱怨,牛氏也跟着附合几句,又劝他忍耐,待得钱扬熙心情平复了,觑空酸酸的道,“对了,你那新娘子说要穿正红呢,你还不快给她送去?”

钱扬熙瞥她一眼,“你跟我在这儿拈酸吃醋有什么劲儿?你以为我愿意娶她?那不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可等到人进了门,往你房里一钻,只怕你就什么都忘了。”

“真要是如此,我会由着你这么折腾?”钱扬熙白她一眼,却又瞅着她的肚子,带了几分正色,“你最好也争点气,这胎要是个儿子,皆大欢喜。否则她要是抢在你前头,有些事可真不一定了。我可以纵着你骑在她头上,但我不会纵着你去折腾我儿子。你最好记住了。”

牛氏面色微变,可钱扬熙意味深长的瞧她一眼,抬脚出门了。剩下牛氏紧紧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看着自己的肚子,面色痛苦。

她何曾不希望生个儿子出来?可连续三胎都是女儿,她实在对自己也开始产生了怀疑。要是这一胎还是个女儿,那她加上产后调养的时间,很有可能比不上更加年轻的尤氏抢先受孕,若是给她生下嫡长子,虽说钱家曾答应过让她的儿子占先,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情况可能不一样了。

不!牛氏觉得自己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出来不可。也许在钱灵犀的事情上,她可以想法利用得更加彻底。

第149章 各怀鬼胎

“就算是如此,我还是不赞成你去。这事你不要管了,我去帮你回绝。”石氏找人打听到坐帐童女确有其事之后,还是不同意钱灵犀去。

尤家与钱家的这场喜事,当中本来就掺杂了不少矛盾,再加上钱玢才弄了一屋子钱明君的家俱过来,牛氏哪里找不出人来,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叫钱灵犀去坐这个帐?只怕是早设下圈套,等她去钻。

钱灵犀虽知其意,却有不同的看法,“婶娘,如果他们真的已经设计好了,您觉得,他们会容许咱们拒绝吗?再说了,我们在这府里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能避到哪去?倒不如去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那要是有些咱们无法预知的事发生怎么办?”

钱灵犀知道,石氏是担心大房的人会针对她,但她却想试试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可她也不想拂了石氏的一片好意,想想便道,“那婶娘您先试着回绝,要是实在回绝不了,我再去,到时您替我盯着,如何?”

石氏是下决心一定要推掉这件事,可她没想到,牛氏这么快就亲自找上门来。

“…本来不该麻烦婶娘,我也知道,您担心灵犀妹妹出错,不想让她来,我全明白,只是如今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了。我知道外人都会想,这场喜事我是头一个见不得好的,现在让灵犀妹妹来,只怕是安了些见不得人的坏心。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又是正妻,要是我跟她过不去,让外人怎么笑话?”

石氏真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牛氏又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不得己的苦衷,却是欲言又止,“横竖多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只告诉您。另一个坐帐的男孩是齐家的小侄儿,今年才三岁。若我要害灵犀妹妹,岂不也连累了他?您要实在不放心,不让灵犀妹妹来也可以。我绝不勉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石氏还真不好拒绝了。等钱灵犀下午放学的时候,知道她已答应,只是石氏心中很是忐忑,总怕出事。

“婶娘您就别担心了,他们总不能当着您的面把我给卖了吧?就是真卖了,您也记得把钱收回来啊。”

石氏给她逗笑了。嗔道,“就会耍贫嘴,你不去准备下功课么?这马上就要去男学堂那边上课了,你也别太不学无术了!”

就是不学无术才好呢!钱灵犀抓着钱敏君,招呼小丫头们一起出去打排球了。虽然是布缝的绣球,没那么大弹性,但打起来还是挺好玩的。现在软软紫薇都迷上了,每天都盼着下午这时候。

何奶娘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石氏要纵着她们在外头野,这让人瞧见岂不得说闲话?

但服侍钱灵犀的玉翠却渐渐明白过来了,“灵犀姑娘故意带小姐在外头玩。就是让人知道她们不守规矩,有缺点才会让人有说头,人家才不会惦记着老寻她们的错处。这与其犯大错,不如犯小错,娘您想,可是这个道理么?”

何奶娘恍然,自此再不唠叨了。

“听说没有,大哥哥办喜事,请了那乡下丫头去坐帐呢!”钱婉君下学之后,把钱慧君约去喝茶。说起八卦,“也不知她走的什么运,爷爷把大姐姐的家俱都给她了,明儿还要去男学堂上课,说不定又得一鸣惊人呢!”

钱慧君最近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和邓恒交好,倒是没留心这些事。眼下听钱婉君说起,见她在妒忌中又带三分讥诮,心里大概有数了。那坐帐又不是什么好差使,钱婉君如此说,只是想等着到时看热闹而已。

钱慧君不关心他们要怎么斗,她心中只暗自筹谋一事,还需要钱婉君,准确的说,是五房蒋氏的协助。

“那日喜筳,可要请不少亲戚朋友来吧?”

“哪儿呀!”钱婉君压低声音卖弄从母亲那儿听来的小道消息,“都说了得低调,就只办几桌意思意思得了。别看是平妻,大哥连新娘子也不去接,只派十六个丫鬟去以宫礼迎回来,拜个天地也就完了。”

钱慧君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钱婉君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热闹一场,让姐姐多见些人的。”

“我见什么人?”钱婉君微怔,忽地红了耳根,“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可是心里却也有些意动,她这都老大不小了,亲事还没定下来,说心里话,钱婉君是有些着急了。

只听钱慧君幽幽道,“这眼看过了年,就又长一岁。前两天看见后院的梅花开了,也不知请不请人来赏花的。去年我记得姐姐画的一副红梅图还得了爷爷夸奖,今年要是再办,想必还是你夺魁。”

钱婉君垂首不语,心内却明白她的意思了。国公府后院有一片梅花,几乎年年都会请人来赏,钱玢还会放下花红,奖励来作诗作画的年轻子弟们。今年若是自己能再表现得好一点,让钱玢注意到,说不定连同她的婚事也就有指望了。

当然,她也知道钱慧君在四房过得并不甚如意,肯定是要早早为自己的终生做打算,所以才撺掇着她去提起此事。不过钱婉君才没这么笨给人做嫁衣,她会找个由头,去长辈跟前说是钱慧君在问,也就搪塞过去了。

这里姐妹二人各怀鬼胎,又闲话一时便散了。

钱慧君估摸着钱婉君可能会拿自己做借口去提起此事,但这些是小事,她有办法回复,她只惦记着钱玢每年赏梅,是会把在学堂里附馆的学子们都请来的。到时邓恒要是来了,她得做些什么,才能既不冒失,又让他对自己产生好感?

她是有想过弹一曲月琴迷人心智,却只恨现在年纪小了几岁,还行不得男女之事。否则,钱慧君当真想用尤三姑娘那一招,简单直接,不怕邓恒不认账。

那还有什么好法子?

她正在苦苦思索,却一回院子,就见钱文侩面色古怪的和她打个招呼,进了主屋。随后丫头婆子全出来了,定是夫妇二人在说悄悄话。

钱慧君也回了房,暗自取出自己的宝镜,偷偷窥探。虽然瞧不见,但却有细微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打听到京中已经奏准起复旧员,上回与我一同革职的冯大人已经重授了官职,虽然降了一级,但好歹花钱疏通了下路子,便外放了个不错的缺。”

尤氏急忙道,“那你怎么不快去找爹说说?”

“我去了!”钱文侩提起此事还有些忿忿不平,“爹说我之前的官职就低,再降就没品了。咱家又不缺钱,图那个好处干什么?让我安心等待,说他自有安排。”

“我看他就是舍不得花那几个钱!”尤氏一语道出钱文侩的心思,“但咱们可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成天在这家里困着,半点油水也无,还得守一大家子的规矩,倒不如外放快活。只要有个好地方,哪怕是当个九品芝麻官也好啊?”

可不正是这话?但钱文侩却不能说,只跟尤氏商议,“咱们也没多少私房,再说背着爹去打点,只怕他老人家知道了生气,事也办不成。那冯大人来信时倒是给我出了个主意,你听听看…”

他附在尤氏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饶是钱慧君在那头竖起了耳朵,还是听不清。

半晌,只听尤氏道,“可倒是可以,只是这样一来,那丫头的嫁妆可就要着落在我们头上了。”

钱慧君心中一紧,这是说自己么?

钱文侩却道,“那丫头还小,就是定下来了,起码也得等到一个任期之后,咱们若是真的能谋个好去处,她那点嫁妆算得了什么?”

尤氏想想也是,“你说的也对,何况人家又不是不给聘礼的。这一来一去,也添不了多少东西。行,这事就这么办了,你赶紧去联系!”

钱文侩得到了夫人的支持,信心大增,自去忙碌,可钱慧君心头却如小鹿乱撞,猜不出个究竟。

直觉告诉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钱文侩要拿她的亲事去交换前程,她无论如何得阻止。

邓恒就在眼前,钱慧君的心里哪里容得下别的对象?这个男人她一定要想法抓牢了。不过当务之急,还得想法阻止钱文侩夫妇的暗中行事,该怎么办呢?钱慧君急得团团转,大冷的天,额上居然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意。

翌日正逢旬末,男学堂开讲坛的日子。

每逢这日,钱府的男学堂对城中所有学子开放,只要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皆可以来旁听。早早的,就有不少读书人过来等候了,若是能在此表现突出,也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是以时辰一到,大门外便涌进来不少的读书人。

下午的两堂课后,钱灵犀和钱敏君皆换了男装,洗去脸上的脂粉,素颜低调过来了。为了配合,府中还给软软紫薇都发了身小厮的衣裳,混在那些青年学子当中,并不惹人注目。

只是男学堂可比女学堂大多了,钱灵犀她们进来,见院子里都是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话,有些摸不着东南西北。

正在困惑该往哪儿走,钱敏君不小心踩了旁人一脚,看人家干干净净的鞋面上顿时多出一个黑脚印,钱灵犀急忙赔罪,那人却笑,“没事没事。咦?你们怎么是女子?啊,你是不是那个写七步诗的女孩子?”

哎哟,这一出来就被人认了出来,钱灵犀很有些不好意思。

第150章 不服气

被钱敏君踩到的男子其实也不过十五六岁,略带点婴儿肥的脸上白白净净,衬得一双如点墨般的眼睛灵活之极。拿把折扇将自己鼻尖一指,笑嘻嘻的自我介绍,“我姓陈,单名一个晗字,是国公府三太太的娘家侄儿,按辈份你们该叫我一声表哥的。”

那位守寡的三太太钱灵犀是从没见过,但想象中定是沉静之极,但这个侄儿却偏偏显得很是活跃,走到哪儿似乎都能跟人套上交情。

既是亲戚,钱灵犀便不意外他会知道她们的底细了,心中却想着那位三太太,虽然不出门,但府中的大小事情倒是留心。

跟陈晗道了个好,钱灵犀便问,“表哥也是在这里读书?”

“非也非也。”陈晗指着自己身上的蓝布长衫,“只有在你们家读书的才穿镶黑边的白衣,你看这衣裳,就知道哪些是外来的了。我自家有夫子,不过是每旬来听听讲座而已。”

钱敏君心无城府的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不来?我们家的学堂可好呢!”

陈晗想是知道钱敏君的底细,也不见怪,只是笑道,“就是因为太好了,我考不进啊!”

钱灵犀度其神色,却不象是如此,便对钱敏君道,“姐姐,咱们家的学堂再好,可总也要分个适不适合。天下间好的学堂多得是,你可不能因为是钱家人就骄傲自满,以为咱家的学堂天下第一。”

她这么一解释,钱敏君似懂非懂的明白了,当即对陈晗道,“那你就别来吧!”

陈晗忍俊不禁,哈哈笑了,“那可不行,你们家这么好的学堂,我怎么能不来呢?”

他促狭的看着钱灵犀,看她又要怎么解释。

钱灵犀见他这人有趣。也掩嘴一笑,跟钱敏君开起了玩笑,“表哥这意思就是说,他在外头学一些咱们学堂不教的。再来咱们家学堂偷师,学一些好东西去,这样他就两头都不耽误了。就好比今儿在学堂,你先是把自己的点心吃了,过后又把我的拿了一块去。”

钱敏君忙认真的道,“可我回来就还了你一块糖的!”

钱灵犀瞧还在笑的陈晗一眼,“所以你是好的。但他却是拿了就不还的。”

却听钱敏君顿时用一种鄙夷的眼光上下扫了他一遍,然后很不屑的低声对钱灵犀说,“那他可真小气。”

陈晗的笑容僵了一僵,故作恼色,见钱敏君有些担心的把钱灵犀拉开,却爆笑起来,“你们姐妹可真有意思!”

他这笑声略大了些,顿时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有个青年就忙忙的过来的打招呼,“晗弟,你来啦!”

钱灵犀定睛一看。却不是别人,正是钱湘君的初恋——陈昆玉!

当年虽然只是见过他一面,但他下巴上有颗小黑痣,让人印象很深。看他上身穿一件酱色外衣,明显不是钱家学堂的学生了。钱灵犀有些好奇,他这算是毕业了,还是怎么了?

陈晗见了他,笑意未收,却敛了一敛,“才来一会儿。对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去吧。小兄弟,请!”

他这话却是对钱灵犀姐妹俩说的,见陈昆玉完全不认得自己,她把脸微微一低。拉着钱敏君进了大厅。陈昆玉也急忙跟了上来,想找陈晗说话,只是一路上有不少人跟陈晗打招呼,他也说不上几句而已。

钱家讲坛建得极大,正前方有处高台,上面摆着张长案,颇有些得道高僧讲经说法的意思。大厅正中,直面讲坛的是钱家学子们的位置,两人一张几案,用蒲团跪坐在地。旁边是给来听讲的散客留的,几案侧放,却不能保证人人有份,是以三五个人挤一张条案旁边也是常事。

陈晗带她们进来时,明明旁边那些条案都已经坐满了,却有不少人见着他来,都主动站起来招呼。

钱灵犀心中琢磨,看来这陈晗应该还有点什么,否则怎么让人如此青睐?

陈晗左右扫了一眼,低声问钱灵犀,“你们可愿意和人挤一挤?”

钱灵犀一笑,“只要是表哥看得上眼的人,我们挤挤又何妨?”

陈晗转过头来,老神在在的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冒出个字,“乖。”

噗!钱灵犀差点喷了。

最后陈晗带她们择了一个略靠前,又刚好在柱子旁边,不大显眼的位置。跟人介绍也只说钱灵犀二人是他家亲戚,钱灵犀很满意,觉得这人实在是挺会办事。

只是她今日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得替人做信差。坐下左右瞄瞄,瞅见邓恒了。他也很低调的夹在大群学子中间,正好与她们的相距不远。察觉到钱灵犀的注视,他很快转过头来,冲她们微微一笑,钱灵犀本想叫他过来,可看看左右都是人,便没有作声。

“你认得他?”陈晗凑过来低声问。

钱灵犀点头,“见过。”

陈晗忽地意味深长的瞅她笑了笑,钱灵犀不明白啥意思,难道他也知道邓恒的身份?

来不及细述,讲座开始了。

今日主讲的夫子姓万,正是人到中年,风度翩翩的时候,气质也极好,开的课题是关于仁孝治国的,原以为这满堂的之乎者也,定是无趣之极。可情况却完全不是这样,夫子只是拿题目作一个引子,引学生来各抒己见,就象是一篇作文,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写法,而在各种不同的解法之间,老师还会有意识的引导学生来进行碰撞,在辩论中把道理阐述得更加清楚明白。

而一个题目抛出来,也不光是局限于此,在碰撞中,老师还会引导学生们把一个课题不断分化下去,就着场上的气氛和探讨中出现的火花,不断挖掘新的题目出来。这就极大的丰富了整个题目的内容,也刺激了更多的学生畅所欲言。

因为在这样的探讨中,是没有对错的,每个人的思想都会得到尊重,就看你能不能赢得大多数人的支持。

钱灵犀原本是抱着丢人现眼。蒙混过关的态度来的,可真正把话题听进去了,反而把原先那些想法抛到脑后了,津津有味的看这么多张年轻的面孔为了自己坚信的真理而激动得两眼放光。唇枪舌箭,你来我往,实在是比上什么课都过瘾。

难怪邓恒要千里迢迢来荣阳求学,就算他能请到再好的老师,可哪里有这样一种氛围?看看四周挤得满满当当的学生们,这一刻,钱灵犀真心为自己身为钱家人而骄傲。若不是有数百年的文化积淀。断然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老师和这样一群学生。

一时,就听场中议论的话题从君权神授讲到了孝道,而讲到孝道,大部分的人都都提到了以父为天,这个钱灵犀听着不大满意了。她承认爹很重要,但也不能把爹神化到家中万能的主的地步吧?娘也很重要啊!

因为全是男人,听他们很快就越说越歪,好象女人全是木头人。得由男人强权管理,教导她们听话守规矩,而有些人甚至举出若干反面典型事例。某某家宅不宁,最后因不修帷幕,治家无方影响到仕途云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全是女人的错。

钱灵犀越听越生气,末了,有人还有一句诗来总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意思就是要以全部的心感激父亲,报答父亲。至于母亲,是不必提到的。

这不胡扯么?明明是赞美母亲的诗,怎么用到父亲头上了?

“怎么,你不服气?那就站起来吵啊!怕什么?”陈晗看她越听脸色越差,低声在她耳边鼓动。

钱灵犀不当他的当,只低声跟他咬耳朵。“这首诗明明是写母亲的,怎么这人竟用来赞美父亲?你去指出来,也替全天下的母亲说说话。光有爹,没有娘,哪里生得出来他?”

陈晗偏头看她一眼,“你说这诗是写母亲的,可有证据?”

钱灵犀很诧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不说得很明白么?”

陈晗眼珠子一转,忽地站了起来,朗声当众道,“兄台,你方才说的有几句请恕在下不能苟同,这首诗的前几句你似乎没弄清楚,现在我叫个弄得清楚的讲给你听听。起来!”

他把钱灵犀一拉,示意要她站起来说话,顿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钱小妞腾地一下脸就红了,这家伙,怎么这样?

可是事到如今,她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呃…那个,我听各位兄台讲得都挺有道理,只是父亲虽好,母亲也很重要吧?就好比这首诗,明明说的就是母亲,你怎么断章取义,用来赞美父亲呢?”

那人一愣,“这明明就是赞美父亲的诗,你怎么说是赞美母亲的?”

钱灵犀说了几句话,胆气壮了些,当下把原文又背了一遍,略带不忿的道,“…古人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这夫妻本就是同林鸟,丈夫在外打拼,赚钱养家,妻子在家料理家计,侍奉老人,养育儿女,彼此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怎么能弄成是一个主子,一个奴才的关系呢?若是那样,妻子便不是妻子,而是丫头了。丈夫若是遇到祸事,为什么不从自身上先去找原因,反而要一味推给妻子?一个巴掌拍不响,哪有光妻子不好,丈夫就全是对的道理?”

钱灵犀噼里啪啦讲痛快了,却见一屋子男子瞅着她,眼神都有些古怪。心中难免有些毛毛的,这是干嘛?难道她哪里说错了?

(隆重介绍:陈晗,果然多的妈妈饰。公子摇扇,风流一笑,小生初来乍到,请诸君多多捧场。)

第151章 忐忑少男心

便如一阵大风刮过,国公府继钱明君之后,又一位姑娘去男学堂上第一堂课的光荣事迹,在她还没有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沸沸扬扬传扬开来了。

“你说什么?那丫头跟人当众吵了起来?”沈氏瞪圆了眼睛,连手中的念珠也忘了捻动,问底下的婆子。

“是真的,奴婢方才怕人传言不实,亲自去看了。真是那姑娘跟一屋子的人吵起来了,听说是在那儿争什么娘比爹要紧,还说什么男人不是天,女人也不是地的怪话,我也记不清,总之就是惹人笑话了!”

沈氏听了个一知半解,将信将疑,慢慢又开始拨动了手中的念珠,心想这婆子也没念过书,估计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头得寻个明白人来问问才是。

在心中思忖一晌,便道,“我听说今晚上有道黄焖羊羔肉,那个菜好,正适合冬天吃,让厨房别忘了给几位读书的少爷都送一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