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庚生吃不下去了,把碗砰地重重一放,“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邓恒瞟着他浅浅一笑,将酒杯往上一举,“只不过在那上面看得清楚些而已。”

赵庚生歪着脑袋往上瞅了一眼,“你监视我?”

邓恒失笑,“你有什么值钱物件,值得我来监视的?”

赵庚生指着他恍然,“你来监视灵丫?”

邓恒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管我是来干什么的,明天总要与你一起离开九原了。而那个人,应该可以留下吧?有句老话说得好,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某些人,可有福啰。”

一句话,正正的戳在赵庚生的心窝子上了,他现在无比忧心的就是房亮突然来到,而自己却必须离开。这该死的白孔雀,是来看他出糗的么?

第275章 拆台

“你说这话,安的是什么心?”瞪着对面那自斟自饮,意态闲适之人,赵庚生只觉自尊很有点受伤,心头的小火苗蹭蹭的往上冒。

邓恒笑如春风,一双眼明亮之极,“你不说我是属黄鼠狼的么?那要不要向我请教一下,如何让那近水楼台得不到月?”

赵庚生警惕了,“你为什么帮我?”

“错。”邓恒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我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你就当我得不到那月亮,所以想拆尽一切楼台好了。怎么样?问问我这只黄鼠狼的意见,总比你一人闷头在这儿吃饭强吧?反正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此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只要我们不说,有谁会知道?”

赵庚生皱眉想了想,这白孔雀确实也没说错,不过左右看看,这饭馆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待要走,又舍不得那碗红烧肉饭,“那你等等,我吃完这碗饭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随你。”邓恒瞥一眼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越发不平。

他刚才虽然出言嘲讽赵庚生,但心里也不无羡慕,这个饭桶好歹还能上钱家混碗饭吃,可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受待见?还有那个新来的,看他簇新的官靴,邓恒就猜着应是新到任的官员,他要去查查底细不难,却难得是知根知底。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来找赵庚生这混小子,给他当军师了。

等赵庚生吃饱喝足,两人从仙客来出来,寻了个僻静地方。总算是可以说话了。

一番旁敲侧击,邓恒迅速把事情大概摸了个底,就是赵庚生百思不得其解的错误,邓恒也给他指了出来。

“你还真是厚脸皮!连这样事情也做得出来。人家给你青菜豆腐算是客气了,要依着我,非给你赶出来不可!”

“为什么呀?”反正话已经说破了。赵庚生索性腆着脸问。

邓恒冷哼一声,告诉他实话,“你说想娶人家,可有凭证?若是没有凭证,凭什么要人家姑娘的凭证?荷包虽小,却是人家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出来的,闺阁女子之物。岂能轻易送人?”

赵庚生听得目瞪口呆,“我这…这娶她还要凭证?”

邓恒不觉好笑,“你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光嘴上说说。谁家肯把姑娘嫁给你?就算你们平素关系再好,可成亲乃是人生大事,不可儿戏。万一你要了荷包去,日后又看上别的姑娘,那人家怎么办?就算你此时口头说自己不会变心,可没有真凭实据,万一你负心,让她找谁说理去?”

赵庚生纠结的抓抓头,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觉问了起来,“那我…我这就找个媒人提亲去?”

邓恒再次嗤之以鼻,“你提亲?你凭什么提亲?虽说你现在是进士了,可是手中积蓄能有多少?人家姑娘嫁给你,你打算让她住哪儿,吃什么?再说了。你眼下还得回京城太学院去读书,这起码就是一两年的工夫。等到学有所成,也不知能不能有机会授予官职,就算是顺顺当当的授了官职,有了俸禄,你也得干上一段时间,稳定下来再考虑成亲之事还差不多。离现在还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倒是想成亲了,嗯?”

赵庚生不言语了,邓恒的话也许重了点,但真的没有错。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时候,怎么可能让人家姑娘嫁给自己?

原先赵庚生想得轻巧,成亲之后,不还是可以和钱文佑夫妇一块儿过?但眼下看来却是不行的。

钱文佑夫妇虽是好说话,但钱扬威那俩老婆却挺闹心。赵庚生不愿意理他们那摊子破事,却不是瞎子,他当然看得到钱家的矛盾,只是他学不来房亮,能够慢条斯理的跟这个讲完了道理,又去给那个讲道理。要是把赵庚生惹毛了,直接上去来顿拳头,这就是硬道理。

可明显这样是不行了,如果不想钱灵犀成亲之后受气,起码得置办出自己的房子,攒上足够的钱,让他家灵丫可以安心的当家作主,不用住在娘家,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

如果自己授了武将去了边关,那还不能拖家带口的一起去,灵犀身边没人照顾,到时只得把她送到钱文佑夫妇、或者钱文仲夫妇身边。

要是在钱文佑夫妇身边还好,万一在钱文仲夫妇旁边,这可是做官的人家,花钱厉害,他不说让自家媳妇压着人家,起码也不能太差了。尤其还有个即将做代王妃的钱敏君比着,那自家灵丫的日子就更不能过得太穷了。

赵庚生越想越觉得邓恒的话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身上责任重大,越想越觉得今天钱灵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自己甚有道理。

他这人就这性子,没意识到错误时比谁都凶,可真要是知道错了,又比谁都勇于承认错误,当下便要转身,“那我找她去!嗳,谢谢你啊。”

“等等!”难得听他一个谢字,但邓恒好心提点他,可不是只为了给他做军师,“你就这么去了,且不提这时间打扰到人家休息,就算是道了歉得到了原谅,又待如何?”

赵庚生睁大眼睛,“那难道不去认错了?你这不害我嘛!”他忿忿的胳膊一甩,又警惕起来。

邓恒当真有点哭笑不得,你说这小子精嘛,他有时挺浑,但要说他傻嘛,他有时还挺精。清咳一声,尽量摆出一副无辜表情,“我若是要害你,何必把这些利害分析给你听?我又没说不让你去道歉,只是你不把话听完就赖人。”

“那你说。”赵庚生交叉抱着双臂,高抬下巴望着他,那模样活跟别人求着告诉他似的,欠揍得很。

邓恒按捺下心中的怒气,心平气和的继续跟他分析,“你去道歉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应该是要想法打消那个房亮跟二姑娘的好事吧?”

赵庚生眼睛亮了,“你有好办法?”

邓恒自负一笑,“这天下可没有拆不散的姻缘,何况他们还没成亲?你且过来,我细说给你听。”

赵庚生将信将疑的凑过去,邓恒一番指教之后,“你就照着我说的做,包管错不了。”

赵庚生托着下巴想了想,忽地认真回了他一句,“你方才有句话错了。”

邓恒一怔,“哪里错了?”

赵庚生得意的把头一昂,“若是我和灵丫成了亲,一定是你拆不散的。哼!”他轻蔑的一笑,得意洋洋的走了。

是么?邓恒淡淡一笑,把纳在袖中那块没送出去的白玉原石翻过来翻过去的摩挲,眼中却露出一抹凌厉之意。

走了没多久,赵庚生脸上那趾高气扬的神色顿时就消散了,掩不住的是心底那份担忧。这只白孔雀,心眼实在太多,万一他要是老惦记着他家灵丫不放,那可怎么办才好?

说真的,邓恒要是认真出手,赵庚生还真怕有些防不住。恨恨的一跺脚,这天下姑娘那么多,偏跟我争什么?

不过他说的那个法子倒是当真可以试试,横竖他们两个都是得离开九原的,总得先把房亮那小子摆平了再说。

翌日一早,天还黑着,一家人正准备起床,赵庚生就上门了。

他是特意挑这个点来了,还特意熬了一宿的夜,熬得两眼通红,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看起来着实憔悴不少。

钱文仲匆匆披了衣裳出来,很是诧异,“今儿可是太上皇要启程的正日子,你不赶紧收拾行李,跑这儿来干什么?”

赵庚生单膝跪下了,从背后取出一根藤条,“我是来道歉了,昨天跟灵…二姑娘说了不该说的话,实在是混帐极了!不过伯父,我想请您相信,我真不是开玩笑,我对二姑娘的心是真的。我知道自己现在还给不了她什么,要谈起我们的事也还太早了些,但我想求你们给我个机会,过几年再看我,行么?”

他这番话,说得钱文仲说不出话来了。

就算赵庚生昨天的事做错了,可见他如此诚心诚意的负荆请罪,还有什么好责备的?况且,赵庚生不说钱文仲也看得出来,这小子对钱灵犀的确是真心的。

看来,经过昨天那样一番教训,他是彻底想明白了,连日后的打算也跟钱文仲夫妇商议的决定不谋而合,证明他是冷静而且成熟的考虑了他和钱灵犀的关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钱文仲暗自颔首,脸上渐渐缓和下来。

石氏也一直在站在门外侧耳倾听,此时恰到好处的出来,把赵庚生手里的藤条接过,反倒嗔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拿个棍子来干什么?快起来说话。还没吃早饭吧?快抓紧时间在这里洗洗,吃了早饭快回去收拾行李,别误了行程,回头我们再来送你。”

她这轻轻巧巧的就把话题给揭过了,对待赵庚生的态度,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切慈祥。

赵庚生暗抹一把冷汗,邓恒教的苦肉计果然有用,不过这只是其一,他还得拆台呢!

(天寒地冻,凄风冷雨,亲们保重啊~~~~)

第276章 不公平

努力摆出自以为最诚恳的表情,赵庚生坐在桌前和钱家人一起吃早餐时,开始不动声色的以说闲话为由,拆某人的台,“这次回了京城,我想跟田允富一块儿请两个下人。虽然太学院里包吃包住,但许多活计还是得自己动手。别的事咱们自己都能干,但那两匹马却有些麻烦。那是太上皇御赐的,可不能卖,万一养病养死了更不好办,所以我们商量着请个小厮喂马打杂。田允富又说我们两个大老爷们都不会针线,应该请个洗衣缝补的,我本说请个大娘,也省得人说闲话。”

钱文仲听得连连点头,正想提点他一些注意事项,就听赵庚生话锋一转,“但田允富说,若是请个大娘回来,万一有时来了客,要端茶送水的就不甚体面,还是请个丫头好。可要是弄个丫头,跟房亮身边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似的,得多麻烦?”

钱灵犀微怔,石氏却已经警惕起来,“你说房亮身边有个丫头?”

“是啊。”赵庚生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实模样,“我在京城时见过,叫什么…采蓝,可漂亮呢。”

石氏的目光向钱灵犀扫来,她忙解释了一句,“这事他跟我提过,是他家族叔送的。”

“是么?”石氏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并不再多问,只招呼着大家吃饭了。

赵庚生悄悄观察着她的表情,就见石氏和钱文仲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都有些不悦之意。不由得心中大喜,成了!

昨天房亮来钱家报到,可没有半字提到那个采蓝丫头,邓恒便替赵庚生编了通瞎话,让他来拆这个台。

不管这丫头是不是通房,钱氏夫妇对待钱灵犀可是为人父母的心情。既然是为人父母,又怎么愿意见到未来的女婿人选身边有这种人的存在?

就算房亮不是有心隐瞒,但此事抢在他自己说出口之前。让钱家夫妇听到,都会让他们心中不快。所以即使钱灵犀解释此事房亮已经在她那儿备过案了,但钱文仲夫妇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而且还有一层是邓恒没有告诉赵庚生的,让他出面揭发此事。固然会引起钱氏夫妇对房亮的反感,但与此同时,也会让他们对赵庚生有所不满。待他们回过味来,肯定也会认为赵庚生是出于妒忌,才会说出此事。

赵庚生没想到,但钱灵犀此刻却意识到了。

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怎么就来说起此事呢?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数是谁教的?可比之前的负荆请罪低了好几级。

但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钱灵犀此时也无能为力了。

趁饭后回房更衣的工夫,钱文仲就跟夫人小声嘀咕,“原以为房家那孩子是个诚恳有礼之人,没想到也有自己的花花肠子。幸好我们没急着下结论,否则岂不给他哄了去?”

石氏身为母亲,更加气愤。容不得这种事的存在,“他若是心里坦荡的。昨天怎么不说?还特特在灵犀跟前说了一声,这不是故作姿态哄她小女孩么?”

钱文仲点头附合,他也是男人。秦姨娘最早就是母亲给他的通房丫头,所以自认更能体会房亮的心态。

其实房亮如此隐瞒他也能理解,哪有第一次照面就把这种事说给心仪女方长辈知道的?但越是如此,钱文仲就越发认定他和那丫头之间有什么。否则,为什么不说?

此事若是发生了别人家里,也许钱氏夫妇只会一笑,并不以为意,但事关自家女孩儿的终生幸福,当家长的难免就会诸多挑剔。

这要怪也只能怪房亮给他们留下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好,现在突然却爆出此事。这一下就把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了。就算他回头再来赔不是,哪怕把那丫头处置掉,也会在他们夫妇心中留下一个有心机的印象。

邓恒正是算准了人心,才借着赵庚生的手在他家心里扎下一根刺。赵庚生已经给他打击得马上就要离开了,暂且可以姑息,主要得把房亮收拾了。钱灵犀就是想嫁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这么快了。

其实邓恒也知道自己的作法有些孩子气,就好象面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千方百计的也不想让他人得到一样。但他真的没办法,好象有绳子牵引着他,让他非那么做不可。

尤其是邓恒在打击赵庚生时,意识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这傻小子是真的在乎钱灵犀,否则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自己的话。若是换个更无赖或没心没肺的,才不会管自己发不发达,先把人家姑娘娶进门就是好的。

赵庚生之所以会信他,就是因为太看重钱灵犀了,舍不得让她受委屈。而房亮之所以一开始没交待那丫头的事情,只怕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都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过于小心。

可越发现他们对钱灵犀好,邓恒心里就越不痛快。就好象眼下,他虽是伴在太上皇身边,但目光却一直悄悄追随着那个前来送行的女孩身上。

看着她跟在石氏身边,将践行礼物一份份的送给钱玢,送给那些在钱敏君订亲时来送礼的官员们。甚至连程雪岚也得到一份礼物,还是那丫头亲手送过去的。那自己的呢?怎么还不来?

“…邓公子?世子殿下?”钱文仲一连叫了两声,邓恒才猛地回过神来,“对不起,有些走神了。”

钱文仲呵呵一笑,并不以为意,从身后家丁手上捧过一份礼物,“这是拙荆和两个丫头自己做的一些小菜,不算什么贵重东西,但带在路上开开胃倒还可以,请公子笑纳。”

邓恒有些僵硬的伸手把礼物接了,笑容不变,只嘴里有些发苦。为什么别人能得到那丫头亲手送的礼物,偏偏他要对着这半老头子?

不公平!邓恒心里忿忿怨念着,想把那礼物扔了,却想着是那丫头亲手做的,又有些舍不得。

打开一瞧,却见里面是极精致的四样咸菜,全用巴掌大的小坛子装着,虽然坛口扎得极紧,但凑近一闻,还是闻出有淡淡麻油混合着干豆腐丝的香味,没放辣。

嘴角不禁微往上翘了翘,邓恒那不悦的心情瞬间好转。只有那个丫头才知道他不喜欢吃辣,也只有她才知道自己喜欢凉拌的干豆腐丝,里面应该还加了木耳丝、笋丝、洒了白芝麻吧?若不是顾念着有旁人在场,他都想立即拆开来尝尝了。好久没吃到她的手艺了,实在是想念得很。

“邓公子。”程雪岚和钱灵犀不过是浅浅的说出几句话就道别了,她一颗芳心牢牢牵挂在此人身上,见邓恒收到钱文仲的礼物,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奇异表情,心中一动,便凑上来了,“钱大人家倒也别致,给谁都送这么几坛子小菜,若是知道的倒也罢了,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是开咸菜铺子的呢!”

程雪岚说这个话,真不是想笑话钱家,只是想努力显得活泼风趣些,能跟邓恒搭上话而已,但明显的,她的努力白费了。

邓恒半分笑意也没有的望着她,“钱大人一家亲手制作的小菜,岂可与寻常俗物相提并论?若是程姑娘嫌弃,不妨转送于我,在下倒是感激不尽。”

程雪岚雪白的俏脸上腾地浮出两团红云,鼻尖都微微急出汗来,“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可惜邓恒却没心情听她解释,拱一拱手,便到太上皇身边去了。

本地知府文廷远正带了手下官员来景元帝跟前聆听教训,站在后头那个头顶乌纱的年轻人可不正是房亮?

房亮今天一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本昨天见了钱文仲一家还好好的,可今日到此送行,钱文仲的态度分明就对他冷淡了许多。石氏也是,看着他只微微颔首,连个打招呼的机会也不给他就离开了。好在钱灵犀还冲他笑了笑,否则房亮心中的疑惑会更深。

不过他很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眼下不仅是在太上皇跟前,还是在九原众多官员面前,他若是公然流露出与钱文仲这样当红的官员交好的意思,是不是会让有心人有些想法?

房亮如此一想,倒是警惕起来。来此赴任前,族叔给了他一个有经验的长随,跟他讲了不少为人处事的道理,于官场险恶更是诸多提点。想想之前听到的教训,房亮没把钱家人的冷淡放在心里,还以为是钱家人为了自己好,心中感动,赶紧收敛起神色,正正经经跟着长官去觐见太上皇了。

原本这种场合是不可能会有房亮露脸的份儿,只是随大流跪拜说些祝祷之词而已。可不曾想,太上皇身边的一位华衣公子不知说了句什么,景元帝竟然把所有的官员叫上前来一一查问。这样一来,房亮也有机会走到太上皇前来了。

看着战战兢兢,小小心心过来的那年轻人,邓恒笑得很有几分意味深长。偷眼往两旁一扫,很好,钱灵犀随石氏已经走开了,钱文仲因是兵部主事,仍留在此处,正是个说话的好机会!

(又到年终,无比感谢大家一年来的支持,万般感念都在心里。新的一年见!O(∩_∩)O)

第277章 袖里文章

虽然觐见太上皇有些紧张,但幸好不是房亮一人,因官员众多,为了节省时间,他和几位同级的官员一起前来觐见。到景元帝面前一一把自己的姓名与官职禀明,不需要邓恒过多提点,景元帝对年纪最小的房亮来了几分兴趣。

“你是新科的举人?怪不得如此年轻。你是哪里人氏,出自何人门下?”

房亮一一回答,景元帝看他年纪轻轻,但应对还算沉稳,又肯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吃苦,不由得多看两眼,心中颇有几分好感。

九原眼下变革在即,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尤其需要培养一些新鲜血液,以备将来不日之需,于是勉励了两句,“府经历一职虽小,但掌管一府的出纳文书事,你可要仔细用心,做好知府大人的助力。”

房亮正要应下,邓恒忽地在旁边笑道,“陛下放心,小房大人必是个做事仔细的。”

房亮一怔,他又不认得此人,他为何要出言相帮?

赵庚生躲在后头瞧见更是纳闷,他可不信这只白孔雀会对房亮特别优待,那他这么说,是要搞什么鬼?

就见邓恒遥遥往房亮的袖口一指,因为行礼,那中衣的袖口便从官袍里露了一截出来,虽不是簇新,却洗得雪白,上面绣着的一圈竹枝连叶纹也看着十分素净。

房亮不知自己的袖子怎么了,但有些官员已然会意的笑了起来。

做官之人,因为时常要接触笔墨朱印,为了保证外袍的干净。他们一般都习惯于在写字盖章时将外袍往后捋一捋,这样中衣的袖口就难保整洁了。

有聪明的女眷就想了个法子,会特意绣几个约两三寸宽的袖口,只用活扣钉在原本的袖口上。这样哪怕要在衙门办公个十天半个月,只要多带几根这样的袖口替换,就不至于把袖口弄得太过污淖了。

但愿意这么讲究的。多半是有家室的官员,这下连文廷远都笑了,“小房大人初来乍到,难道已经有了贤内助?”

房亮白净的脸霎间烧得通红,“下官还不曾娶妻,这是…是丫头做的。”

他到底年轻,遇事沉不住气。顿时把目光往钱文仲的方向看去,生怕他有想法。可他越是这样紧张,反而更加惹人怀疑。

程西涯近来刚刚得了胡姨娘,美人在侧的心情大好,自觉也年轻了几岁。遇上这种事当然不会放过打趣的机会,“丫头也可以红袖添香夜暖卺的,你们说,是不是?”

一众老油子的官员哄堂大笑,唯独钱文仲不笑。不仅不笑,还侧目以对,分明有几分动气了。房亮急得背心渗出一身汗来,语无伦次的解释,“她不是。我们真的不是…”

“你不用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程西涯笑眯眯扯着他的衣袖,“竹叶一般是绿色,为什么这个绣成蓝色?让我猜猜。你那丫头的名字里应该有个蓝字吧?你且说,是也不是?”

一语中的。

房亮只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了,他哪有留心过衣袖上的花纹?不过是采蓝绣什么他就穿什么。只要颜色清淡,图案素雅就行,谁知今日竟给人看出这么多的文章?

钱文仲的脸色分明已经十分不好了,心中暗自埋怨,你要和丫头有什么苟且之事,也得做得慎密些,眼下给人揪出来,这光彩么?

钱文仲这是因为关心则乱,但在其他人看来,不过是年少风流的一段韵事而已,无足挂齿。可邓恒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只要让钱文仲一人心里不痛快就够了。眼见房亮大窘,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圈套,邓恒最后还要出面来当这个和事佬。

上前劝开程西涯,“您老就行行好,放过他吧。”转身又给房亮赔礼,“是我不好,一时失察,出言无状了。得罪了房大人,还请勿怪。”

房亮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不过他记住邓恒了,不管此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牢牢的记住此人了!

这边发生着小插曲的时候,钱灵犀偷摸着去会了下胡姨娘。她给高杰赠送给了程西涯之后,就和他们钱家断了联系。不是没有机会来找他们,实在是还没摸准程西涯的脾气,胡姨娘不敢造次。

她跟着高杰的时候,多少还有个姨娘的身份,但眼下跟着程西涯,却只算是侍婢,况且还没离开九原,就算程西涯已经不在朝为官,也不想把此事大肆宣扬,以免惹得景元帝不高兴。

但眼下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猴年马月才可相见。胡姨娘暗自不知落了多少眼泪,她那瞎眼的老娘和一双弟妹也求了石氏多次,无论如何想来见她一面。

石氏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甚是怜悯她家的遭遇,于是想了个办法。

眼下钱灵犀身后的丫头便是胡姨娘的妹子柏香,随着主子悄悄接近了那些官员车马,看着同样在车下等候的胡姨娘眼中含泪,只是不敢接近。

还是钱灵犀精明,让柏香假意去向胡姨娘借草纸要出恭,过去搭话了。

胡姨娘也不是个蠢的,顿时会意,表示自己也正想去,就随妹妹一起走到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多的话也来不及说了,柏香将个荷包递姐姐手里,“这是娘让给你的,你一人带在路上防身。这儿有个地址,是二姑娘给的,到了地方安顿下来,有机会就往那儿来个信,能转到我们手里。”

“不。”胡姨娘把地址收下,荷包又推了回去,另塞个手绢包到她手里,“我有吃有喝的,留钱也没用。这些是我的私蓄,留着给娘看病,你和弟弟将来办喜事。”

“姐,你一人在外头不容易,身上怎么能没点钱防身?钱老爷和钱夫人都是好人,我们跟着他们不会吃苦的,你不用担心。”

“傻丫头!”胡姨娘急得不行,也顾不得钱灵犀就在外头把风,低低跟妹妹说出实话,“你和三坛子都是在钱家打短工的,将来契约一到,主家管不了你们的死活,一应婚嫁要花的也是自己的钱。就凭你们干这些时,能攒几个钱?咱家连象样的房子都没一间,拿什么去跟人说亲?”

柏香犹豫了一下,才嗫嚅着道,“娘…娘已经作主,把我们卖给钱家了。这银子,就是我们的卖身钱。”

“什么?”胡姨娘张大了嘴巴,“娘,娘怎么…”

“姐,你别担心。不是谁逼着我们,是咱们一家商量决定的。钱老爷一家都是好人,两位姑娘待我们也好。眼下大姑娘订了亲,马上要嫁入代王府了,要陪嫁几房家人过去。要不是如此,夫人还不会买我们。往后小弟就跟着大姑娘,他是男孩,应该要往高处走走。我太笨了些,肯定干不好王府的活,所以已经跟夫人说好了,往后就带着娘一块儿跟着二姑娘。可二姑娘说,若是我们将来又想弟弟了,也可以让我们过去。”

柏香把钱一起塞回姐姐手里,“我们的卖身钱,二姑娘都帮我们换了银票,她说这个不比金银,容易被人发现。姐姐你藏好,万一将来有机会自赎,就把自己赎回来,要是赎不了,就留着遇到事时再用。娘让我告诉你,从当年把你卖到那地方去的那一天起,她就在后悔。不过咱们家现在过得有盼头了,她那把老骨头就会撑着,撑着等咱们全家再团圆的一天。姐,不管在外头遇到什么难事,你都得撑着。想想娘,想想我和弟弟都在盼着你回来呢,你一定得好好活着,行不?”

她边说边掉着眼泪,胡姨娘更是泣不成声了,除了拼命忍着不发出声音,只能用力的点头。

忽地,外面传来两声清咳,是钱灵犀眼看那些官员让开,想是时间差不多要启程了。

姐妹二人忙拭了泪出来,胡姨娘什么也不说,走到钱灵犀跟前磕了三个头,抬头看她时,眼中又盈盈蓄满了泪水,却是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钱灵犀完全能明白她的心意,微微颔首,“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们会照顾的,自己保重。程大人的老家也在东郡,离荣阳不算太远,若是有什么变故,你拿着地址去荣阳找人也行。外头人多,我们先走,你一会儿再出去。”

她带着柏香迅速离开了,胡姨娘又一人平静了下,把那只荷包塞进怀里,只觉连心窝子都是滚烫的。取出随身带着的脂粉盒子,给自己略补了补妆,施施然重又走了出来。

快到程家马车时,却没想到高杰半路截住了她。看着曾经的女人,高杰堆出一脸伪善的笑意,递上一对银镯子,喊着胡姨娘的小字,“婉儿,老爷不是心狠才要把你送人。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已。况且程大人位高权重,你跟着他,日后荣华富贵自是享用不尽。若是将来遇上,可要念着故人情谊哦。”

胡姨娘娇笑着,接过他的镯子道谢。心中却在暗自咬牙,这个王八蛋,简直无耻!一面把自己当成货物一样送了人,还想利用自己为他将来铺路。休想!

她心中是非可分得清,真正对自己好的是钱文仲一家人,她要报答,也只是报答他们一家人。哪怕要她豁出命去,她也不在乎。至于这个高杰,遇上机会,不狠狠踩上一把,她也就不姓胡了!

(新年快乐!!!今天会有三更哟,桂子从2012码到2013啊,手指头都冰凉冰凉的~)

第278章 挑拔【为dgfgs打赏加】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

九原地方大小官员在将太上皇的御驾送出十里地后,也要返回了。在落日的余晖下,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高杰似乎在一片斑斓晚霞中看到了自己将来的锦绣前程。

因程西涯的提点,他事后在跟心腹师爷商量数日之后,终于摸着点门道了。九原会有大变革,经济肯定会繁荣起来。邓恒买下钱家的制糖设备,并投资建厂就是个极其明确的信号。

高杰可不笨,已经迅速筹集资金准备开始在九原抢占地盘了。只是九原实在是太大了,万一到时人家嫌贵不来买地,他还得做多种准备。其中有一条很关键就是农资器具,牛马牲口的巨大缺口。

眼神微微往旁边斜睨了下,钱文仲近来有多焦头烂额,他就有多么的迫不及待。他早已遣人送了家书回去,让家里人立即准备大量的物资前来,到时一定可以卖个高价。

微微按捺下激动的心情,高杰的嘴角却忍不住微翘了起来。要说这钱文仲也真是块榆木疙瘩,亏太上皇那么看重他们家人,却如此的愚不可及,半点也不知道动脑筋深思。哪有自己聪明,知道先下手为强?

不过转念想想,他们就算想到了,又哪里有这个胆量和财力与自己抗衡?朝廷虽然三令五申不许官员从商,但谁真要是听了,那才是呆子!

看看左右,王越老迈,即将卸任。文廷远这一任也快干到头了,剩下九原,还有谁可与他争锋?只要他把皇上交待的差使办好了,他就可在未来的九原只手遮天!高杰越想越得意。身板挺得笔直,只觉胸中的豪迈之情如汩汩泉涌。左顾右盼间,竟有了睥睨天下之意。

小人得志!王越很是瞧不上眼高杰那猖狂样儿。怨不得当年钱玢会骂他“一朝得志便猖狂”,此人眼下还未得志,便已经是眼高于顶了。真若让他得了什么,那这天下都要容不下他了。

但王越已生退意,自然不会和他再去斗气,可要眼睁睁的看着这种小人得势,他又很不顺眼。端坐马上左右一瞟。王越的目光首先就落在钱文仲身上了。

作为重臣,他当然也从太上皇此次前来的一些蛛丝马迹中隐隐猜出些什么,但钱文仲此人是个勤勤恳恳做事的,但若是谈到跟人勾心斗角,他就差了些。

文廷远倒是耿直刚介。但他是知府,与他们军部又不属一个体系,犯不着来挑高杰的刺。那还有谁可堪大任?

前前后后思量再三,王越竟觉得没有一个可堪托付的。毕竟高杰还没干出什么出格之事,让人无缘无故的惦记着拿捏他,那不是很奇怪么?

难道就这么算了?王越又有些不甘心。重新把左右前后的大小官员梳理了一遍,王越忽地想起一人,“钱二姑娘哪里去了?”

钱文仲在一旁听见,笑着上前回话。“她和拙荆送出城外,便已经回去了。”

王越也笑了,“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咱们送了一天,她们怎么可能跟着?对了。我看你家今天送大伙儿的小菜挺精致的,能不能也送我一份?让你家二姑娘有空送来,我还有事想请教她呢!”

“元帅客气了,她一个小丫头会什么,还值得您说请教二字?只家里的小菜我还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问问,让她准备齐东西就到衙门来一趟就是。”

“那我可等着你了。”王越和他说说笑笑着,聊起家常。

高杰却不屑的白了他们一眼,心中暗骂了几句,又安慰自己,反正两个老家伙都在此处呆不长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如此一想,又继续做着自己大权独揽的美梦去了。

送行的官员都转头回去了,程西涯歪坐在车里,也吩咐旁边丫鬟,“把车帘放下来吧,老爷我要歇一歇。”

“是。”胡姨娘低低应了,正要去关车帘,却瞧见有辆小驴车在官道不远的田埂路上与他们相向站立。

乡下驴车简陋,连个篷也没有,就这么敞着,上面坐着个农妇,双目无神,想是瞎了。但衣衫都很整齐,花白的头发也梳得很是整齐,还特意抹了油,光亮亮的。赶车的那个年轻人与她面目颇为相似,一看就是母子。瞧这光景,可能是要去走亲戚或是刚走亲戚回来的。

此时呆呆的看着他们的仪仗,连行礼也忘了。可因他们隔着有一段距离,随行的侍卫也懒得去驱赶了,一路上早见多了这种乡下百姓,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胡姨娘却扑到窗口,把上半身都快探了出去,死死的盯着那对母子的方向。很快,那年轻人就瞧见她了,迅速拍了拍瞎眼的老娘,就算她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指着方向让她看。那妇人激动不已的转过头来,把脸和头发抹了又抹,还摘下头巾,让胡姨娘看得更加清楚。